“我还是那句话，我说话凭良心，我不是就说不是，今天你就是逼死我，我也说不是，我不能昧着良心胡说。我不是共产党他们爱骂什么骂什么，碍不着我的事。”
“嘻，都到这时候了，你还说这个。我跟你说吧，如果你不是共产党，我借你胆子你都不敢揭发我，更不用说在记者招待会上揭发了。从这一点我就敢说，你是共产党无疑。我的判断绝对错不了。再说了，就算你不是共产党，你总得有点人心吧？你看看，这些人都是有血有肉的，他们都有父母儿女，我要是将他们打死，他们的父母儿女就没人管了。怎么样？我要处在你的地位，我不是，也说是。我说声是，就能救他们，要这样我怎么也得说是。有句话你可能知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要是救了他们，你就不只造了七级浮屠，而是造了几百级浮屠了。再说了，今天只要你说声是，我就把你放了。这样，你能活，他们也能活，我还少杀几个人，这是一举三得的事，你说你何乐而不为呢？”
“哼哼，这么说倒是我没人心了？那我问你，你为什么不说你是共产党？这些人你不会不杀？你把他们放了不就胜造七级浮屠了？再说了，我和他们同在枪口下，我刘云得罪过你，他们没得罪你，你连他们都不饶，你怎么能饶过我？”
“好吧，既然你非得要吃罚酒，那好办。来人，把他们都带出去，我看你急不急。”参谋长说罢，一群士兵蜂拥而上，用枪柄驱赶着众百姓。
“我抗议！你们凭什么枪毙我们，你们还有王法嘛？”百姓们同声高喊着。
“什么，什么？王法？那我就跟你明说了，我今天就让你们知道什么是王法，今天我让你们死个明白。你们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吗？”参谋长说。
“这是庙，是和尚住的地方。如今和尚没了，也是公家的地方，不是你们家的私宅。”百姓说。
“你们只说对了一半，这儿的确不是私宅。不过，现在这里是我部的军事重地，你进了这儿就是犯法！就凭这我就可以枪毙你们。过去我们在城里，不管怎么说也有人约束。如今我们是在城郊，上边管不着我，我爱怎么着就怎么着，我想杀就杀，谁他妈的也管不着。我杀完了把尸体一埋，我还是我，跟没这事一样。你抗议也是白抗议。明白了吧？好了，把他们都带走！”
“我抗议。你们这群畜牲，你们有不了好下场的！解放军来了得把你们都毙了！”
“你们有不了好下场的，你们早晚得玩完。打倒国民党反动派！”群众们高喊着，被士兵们赶出庙门。不久，庙门外响起一阵激烈的枪声，接着又现出一片寂静。这时候参谋长走到姐姐的前边说：“怎么样啊，小姐，这节目过瘾吧？现在该轮到你了，你说吧，你是不是共产党，你的领导是谁，你的任务是什么。你今天要是交待了，我就放你一条生路，不交待就怨不得我了。你尽管放心，我不像你那样，到关键时刻给我来那一手。我这人说话算话，我刚才说过，我说把这所院子给你，我就肯定给你，这点请你放心，只要你在自首书上签了字，我现场就把地契给你。不过，有一样我得提前说明了，你要是交待得不完全，或是还隐瞒了什么，可别说我张某人不客气。怎么样？你说还是不说？”姐姐没理他。他接着又说：“看来你还是不说，那就别怪我对不起了。这样吧，我要一枪把你打死那极容易，只要我的二拇指一勾你就死了，可那样也太便宜你了。我看这样，你看见那边的一堆衣裳没有，那是我的兵穿的军装。那儿有一口水井，旁边有桶，木盆搓板和肥皂都有，从今天起你就自己打水自己洗，你一天给我洗一堆，洗累了就上我那去受刑，从今天起我一天至少抽你三遍，我不抽死你也得累死你，我让你死死不得，活活不得，我叫你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我慢慢折磨死你。想不受罪也行，你可以跳井，可以往石碑上碰，你上吊我也不拦着。你死了之后我就把你弟弟一把掐死，把他跟你埋在一块儿，让他跟你作伴，你看这样好不好？”参谋长似乎猜到了姐姐的心里，他阴笑着说。
“你是畜牲！要杀就杀我，他还是孩子，就算我惹着你了，他又没惹你，你也忍心？”“这个我不管，今个要不你就给我招供，要不你就让我报仇，这两条道任你挑，反正你得挑一样。”
“我还是那句话，我是老百姓，不是共产党，我到什么时候也是这么说，今天我还是这样说。我没犯那该死的罪，你让我死我就偏不死，毛毛虫摆菜碟我是越咸越蛊冗，你越让我死我就偏要活着，我让你看看咱们到底谁活得长。”姐姐说。
“看来你是非让我费点事不可了？好吧，我马上就成全你，走吧。”参谋长说罢，几个士兵将姐姐押走了。一个多小时之后，姐姐遍体伤痕的被他们从屋里拖出来，扔在了地上，我哭着爬到姐姐的身边。
“怎么样？你招是不招吧？你要是招了，我可以马上放了你。”
“我还是那句话，我不是，你逼死我，我也是这样说。我还告诉你，我就是老百姓，你们两个党爱怎么打怎么打，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姐姐说。
“嘿，还这么硬，拖过去，再给我打！”几个士兵将姐姐又拖了进去。
一连四天艰难地过去了，四天里姐姐身上到处是青一块紫一块，新伤下边又压着旧伤，哪里还能找到一块好地方，就这样她还忍着痛为我讲故事。那庙里冰冷的石碑、十八罗汉、大肚弥勒佛、托塔李天王和哪叱三太子我都摸了无数遍，晚上我就睡在供桌上与哪叱为伴，然而冰冷的哪叱哪里拦得住我回家的心。所以我天天都哭闹着。不过有一样还好，四天来他们天天有人送饭，虽说吃不饱，但我的肚子总算没太受了屈。谁知道第四天之后他们不审问了，开始他们还送一顿饭，后来送饭的人都不来了，整整两天庙里除了我们姐弟之外再也找不到第三个人。我们倒不用再担惊受怕，不过饿的滋味比什么都难受。我哭闹着，可姐姐又有什么办法？
天黑了，姐姐搂着我在供桌上昏昏沉沉又睡着了。半夜里，突然响起一阵枪声和手榴弹爆炸声，听着打得异常激烈，不远处还闪着一阵阵火光。姐姐哪顾得半夜的寒冷，背起我出了房门就钻进房角的麦草堆。忽然，一阵冲锋号声和喊杀声响起，接着是一阵杂踏的脚步声，后来声音越来越远，最后一切都平息了，整个世界又变成了一片可怕的寂静，渐渐地我闭上双眼昏昏地睡去了。
忽然外边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同时有人喊：“庙里有人吗？”姐姐和我被惊醒了，睁开双眼才知道天亮了。我想站起来，可那身子像灌了铅一样哪里还能动一动。
“庙里有人吗？”外面还在喊，听得出来喊话的是一个女人。姐姐挣扎着想站起来，可她使尽了力气也没动了半分。
“庙里有人吗？”外面又喊了一声。姐姐拼着全力喊了一声：“有人。”虽然她的声音小了一点，但外边的人还是听到了，便一齐闯进来，喊着：“不许动，交枪不杀，出来！”
“我动不了。”姐姐有气无力地说。那妇女听是女人的声音忙跑过来扒开麦草堆，和一个解放军战士将一起姐姐搀了出来，扶过炸开的墙豁子，带到一辆中基普的旁边。
“里边还有一个孩子。”姐姐无力地说。
一个战士听了忙跑过去将我抱了出来。他边跑边兴奋地喊：“首长，还真有一个，是男孩，还活着呢，看来他有病，咱们快给他送医院吧。”
首长伸手在我的肚子上摸了摸，说：“我看这孩子不像有病，他是饿的，说不定给他吃点东西就会好的。这样，哪位弟兄带着干粮请拿出点来。”
“首长，我们倒是带着呢，可那是给您带的。您还得指挥打仗呢，要是给他吃了，一会儿打仗您还吃什么？”警卫员不情愿地说。
“你这小鬼。你知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句话吗？现在是救人要紧，咱们是大人，饿一顿算不得什么，这一顿没吃咱们还有地方吃去，他要是不吃说不定就得饿死，你说哪个重要？”首长说罢，一个警卫员不情愿地拿出了两个馒头。
“算了，看来这位小姐也饿了，你的也拿出来吧。”首长说完警卫员只好又拿出了两个馒头。我接过来刚吃两口，因为两天没喝水，那馒头又干，一下把我咽住了，咽得我直咳嗽。
“水，快给他水，快。”首长说。警卫员忙将水壶递了过来，我接过来喝过了，这才三口并两口把馒头吃下了。
“看来这孩子是饿坏了。你们是哪儿来的小姐？你们怎么会饿成这个模样？”妇女问。
“我们是城里的。”
“啊？城里的人怎么会跑到这儿来？”这些人警惕起来。
“咳，一言难尽呐，要说这话就长了……”姐姐是个坚强的人，她在重刑之下疼得死去活来，都没掉过一个泪渣，而今却不知道是怎么了，这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不由自主地掉了下来，她强忍着，可她的身体却一阵阵颤抖起来，要不是那位妇女搀扶着她真得要瘫倒了。
“你哭吧，你要是不哭出来以后你得得大病，你要是哭出来就没事了。”妇女的这一句话就像是一颗石子掉进水里，姐姐再也忍不住了，便嚎啕大哭起来，我跑过去和姐姐抱在了一起，这几位看了不由得也流了泪。好半天姐姐的哭声才收住，她说：“不哭了，不哭了啊，快吃，吃完了咱们回家，啊。”
“这么说你是有冤。”妇女说。
“咳，您让我怎么说呢。”姐姐的话刚出口，又哽咽住了。
“暂时还是别问吧，他们吃完了再问也不为迟。警卫员，把那两个馒头给这位小姐。”首长说。姐姐说了声：“谢谢长官的救命之恩。”将馒头接了过来。
“我们不叫长官，叫首长。”警卫员说。
“谢谢首长。你们要不来我们说不定真得饿死。”姐姐说。
“别说了，先吃吧。”在人们劝说下，姐姐把馒头吃下了。这时她才发现站在前边的几个人都很特别。那个妇女有四十岁左右，头上留着短发，一般农家妇女打扮，上身穿一身蓝色打着补丁的旧外衣，衣服虽说是旧了一些，可是很干净，人长得也特别得精神。两位首长也都有四十多岁年纪，各穿着一身旧军衣。刚才说话的那位个儿头不高，他身上披着一件披风。他长得很瘦，可是精神特别足，看得出来他是饱经了风霜的人。坐在汽车左边司机位置上的首长身体倒是挺胖，个头也高，白净面皮，还戴着一副眼镜，倒显得一脸的文气。两位战士都在十七八岁左右，他们怀里各抱着一挺冲锋枪，显得十分地英勇。而几个军人的相同点是胸前都缝着“中国人民解放军”的标记。
“你们是解放军？”姐姐转悲为喜，她试探地问。
“啊。我们是东北过来的。”警卫员说。
“啊？你们是东北的，那你们是林彪的队伍？”
矮个首长说。“啊。我们就是。我们先前在东北，昨天才接到命令让我们进关，我们就开过来了。没想到我们刚到这儿就和这里的驻军遭遇上了，我们一阵冲锋把他们打跑了。后来，我从俘虏的嘴里知道他们的师部设在这儿，我们就集中兵力打了一场速决战，就这样把敌人都赶跑了，现在我们就住在北平的近郊。这里离城比较远，加上情况来得突然，所以城里的敌人到现在还不知道这里已经发生了变化。看来，他们知道这里的情况最快也得等两天后了。刚才我们检查了一下打扫战场的情况，看看战场打扫得是不是彻底，在庙外刚喊了几声，谁想到竟会遇见你们。”
“这是真的？我不是在做梦吧？”姐姐说。
“不是做梦，是真的！”警卫们齐说，“谢天谢地，我们城里的人都盼着你们呢，我们盼你们简直都快盼疯了。”姐姐的话还没说完眼泪便唰唰地掉下来，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了。
“噢！这倒是一个好消息。谢谢你告诉我们这个消息。这个你放心，再过不了多久我们就会解放这座城市，让北平的人民过上和平幸福的生活。啊，对了。你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