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芳抬头看着刘娥,掩袖轻笑,问道:“怎么?你是当我真的不知?”
秀芳话音刚落,只听廊外鹦鹉又啼叫了几声“姑娘美人儿”,羞得刘娥无立足之地,又让秀芳笑了好一阵子。
“好!你且说来与我听听,若是说错一字,看我今日能否放了你!”刘娥索性与她赌了一番。
“这人么,你知我知,哪里能瞒得住我!瞒得住竺莫不知,旁人不知,都只怪你将那些事儿都告诉了我罢!”秀芳又故意卖了个关子。
这惹得刘娥愈发地想要知道秀芳说出的究竟是何人,急急地道:“姐姐倒是快说,休要惹我急了!”
“哎呀,娥儿也有急的时候!”秀芳又禁不住笑了起来,险些笑岔了气,才道:“只怕那画上之人不是赵天木,却是王府之主,陛下的三皇子,当今的韩王殿下,当朝的开封府尹大人罢!”
“你胡说!”刘娥脸上更起红云,又辩解道:“哪有的事,我与殿下不过只这一面之缘,怎会能够如此将他记得?”
“瞧你,都臊成这般模样,还在这抵赖!若真算起来,那赵天木分明与殿下同为一人,你且休当我不知其中隐情。”
“啊?如此说来,你都知道了?”刘娥试探着问她。
秀芳这才好容易笑了停了下来,点了点头,才解释答了刘娥先前所问。原来,这几日里刘娥一再不肯去见韩王,让赵元休有些挂心,为怕刘娥真的不愿再见他,特意让竺莫这几日传秀芳前去问话,问的是刘娥几日安康,诉的是对刘娥一片痴心,说的却是自己生平经历,委托了秀芳将此事一一告知了刘娥。
“我知你恨他何来,怨他何来,也知你这几日为何不愿见他,可你如此当真就能查得丁公子的死因么?”
刘娥听她提起了丁谓,句句刺中心窝,心里却如翻了油盐酱醋,不是些滋味。忆起自己同龚美跋涉进京,所为何来;又连累着秀芳与张元琛一同离乡背井,心里更觉愧疚;思起张府上下待自己的恩德,都是如何,而今自己却为着区区小事要与他计较,实是不仁不义。
“听说长洲的海捕文书已然撤去了。”秀芳在一旁观着刘娥的神情,又说道。
刘娥也明白这是何人所为,试问除了他,天子脚下还有何人有如此大的权利!
“你莫要恨他初次见你就以谎言欺你。那夜里我也听出了他话中另有隐情,恐怕你不会不知罢。实则当夜你就对他动了情不是?”
刘娥听她句句话皆是自己心腹之言,静静地听着秀芳往下言语。
“只是当时你心中只有丁谓,却不肯坦然接受他,又怕日后相会无期,才将他抛在一边。直至中秋节至,他却以侍卫统领的身份与你相见,再见之期他却仍未说出真相,只怕这才是你心中所恨罢!”
刘娥只是点了点头。
秀芳又道:“其实这倒也没什么,你可要知道,他正是怕你知道他身份,才不肯说明。你瞧你,这几日来拒见于他,又是称病,又道身上不适,惹得他白白为你担心。竺莫来瞧你,你又不让她进来,我不信你当真如此薄情,忘了她待咱们的恩德!”
“这……”刘娥此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一时语塞,口不能言。
“你初见他的那夜,也非是故意蛮你。想他堂堂皇子微服出巡,却遭人追杀,倘若是你,是否肯实言相告?”
刘娥听了,也觉这是一番道理,想他堂堂皇子却被人追杀,这背后确有隐情。
“你可还记得当日的德妃娘娘?”
刘娥回忆了当初在长洲城的情景,反复搜着对此人的印象,但也能够记得,只点了点头,道:“当日德妃与我不过麻布洗脸①,她却与我说了许多宫闱秘事。”
秀芳索性将所有事一并挑明了,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并道了出来,说出了所有实情:“殿下生母却是年前无疾而终,可自此之后,德妃在宫中从此扶摇直上,直至一品妃位,仅次皇后。闻人言,都道是德妃颇有心计,戕害妃嫔。”
刘娥听此言,不禁有毛骨悚然之感,身上略有些打颤,似问非问地道:“如此说来,昔日德妃的话竟是些不可信的?”
“正是此话,只怕这海捕文书都是她一手促成。且不说宫中倾轧,妹妹自幼读的诗书古籍怕也是比咱多上许多,前朝后宫妃嫔争宠,手段无所不用其极,想必妹妹知道的应是详尽,故宫中的人有几个说话可信?”
刘娥越听越是害怕,想想都觉宫中阴森。
秀芳又与她剖析道:“你既不愿见他,无非又是因为男女大妨的缘故,试问咱们这般女辈,便是守着贞洁,又有几人高看了咱们?”
“话虽如此,可我出身却是不同。”
“这倒是了,”秀芳也肯顺着她,好安抚了她的心绪,又道,“可你骨肉分离,天各一方,尚需靠他为你查清,你今若不傍着王爷,岂非从此就这糊涂身世,被人诟病么?”
刘娥细算起也是此理,可又想起丁谓,总不忍心负他,眼里流出了一滴泪来,又云:“我与丁公子曾定百年之好,倘若他纵是九泉之下知道,我日后又如何见他?”
“原来却为这事烦恼,”秀芳说这话似是极容易解决的,又听她继续说道:“此事原也不难,我知你心中不肯承认丁谓之死,我也觉这其中事有蹊跷,不过等王爷查个水落石出自见分晓。如今丁谓是生是死,一切听凭天命,那时就不同了,若他活着,你大可与他远走高飞,天涯海角,想必王爷也定会成人之美;倘若他死了,不存人世,纵使他泉下有知,你跟了王爷,若是他依旧爱你,也会因你终生有靠而欣慰,一切待你那时再做主张也不迟。”
刘娥听这大段文章,心里权衡一二,想来如今也只有暂且随了他的愿,不想自己那冰如冷雪的心竟被秀芳如此巧妙化解了。
秋风渐紧,又一阵风扫落叶,惹得庭院里孤寂人儿心碎,正道是:
秋风可扫门前叶,春雨可化万丈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