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吉走近面向珠帘发呆的相如，摇其双肩：“长卿！长卿！”卓王孙亦举杯过来呵呵笑着：“司马阁下，请酒！”相如醒了过来，忙举杯道：“干！干杯！”众人纷纷举杯，欢呼道：“干杯！为《凤求凰》干杯！”王吉微笑道：“长卿贤弟，今日弹琴弹得如此痛快，你就放开量多饮几杯吧！”“好！”相如举杯道，“多谢卓翁和诸位高朋美意。干杯！”酒过数巡，已是傍晚时分。家人们掌上灯来，大厅里灯笼高挂，亮如白昼。相如喝得满面生春，辞谢道：“我是感到有些醉了！多谢卓翁盛情，我要告，告辞了……”相如给王吉使个眼色，一边却真的醉态毕露，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脚步踉跄，桑果忙上前扶住。王吉放下杯子道：“今日这酒确实是陈酿好酒！长卿多喝了几杯，想不到竟醉了，连我也有些醉意了。”“哈哈哈，今天所饮乃是临邛名酒翁头春也。”见相如确实是喝醉了，卓王孙又道：“司马先生行走不便，就留宿寒舍可也？”“怕不方便吧？”王吉道。“方便，方便。”卓王孙忙道，“寒舍有的是房子，司马先生就住在花园内的书房里好了。”王吉颔首道：“也只好这样了。”文君从客厅回到绣楼后，心情哪能有半点平息。她的耳畔只有琴声，在倾诉，在呼喊，在轰鸣……她变得神思恍惚，她的眼里除了相如动情的弹琴和歌唱的幻影外，其他一切都没有了。爱情让她幸福和激动，又让她受尽折磨和痛苦，她有一种快要发疯的感觉，以至于夜已经很深了，她的胸中依然不息地翻涌着千层浪。
“这里是多么的烦闷！”文君在印月和琴心陪同下步出了绣楼。
“小姐，”琴心发自内心地道，“原来我只是在开你和司马先生的玩笑，但琴心现在才感觉到，你们两人都富有才华，互相倾心，如果能走到一起，那才是天下最幸福的一对！”
“唉，我又何尝不想。可是……别说了，我的命太苦了。”
“我觉得小姐应该努力去追求一种新的生活。”印月道，“只要真心相爱了，哪管什么三从四德。如果老爷反对，那就干脆生米先做成熟饭……”
“傻丫头，不要胡说。”文君忽然惊喜道，“你们听，求凰曲！司马先生难道没有走？”“哪有琴声呀？小姐不会是思念过度产生的幻觉吧？”印月道。“不，不是幻觉！”文君挥手示意不要说话。“嗯，我也听到了。”琴心道。琴声逐渐高了起来，正是白日里二人相和的《凤求凰》，充满着深情与相思，充满着渴望与追求。文君突然感到抑制不住的激动，一下子抓住了琴心的手，无意识地，紧紧地握着，愈握愈紧，疼得琴心呲牙咧嘴地吸着冷气。
“小姐，我实在受不了了。”琴心使劲抽出手来，“就算琴心哪儿做错了，你也不该如此来体罚我吧？”
文君沉浸在缠绵轻柔的琴声中，似乎根本就没听到琴心在说什么。那琴声的魔力实在太大了，文君竟失魂落魄地追寻而去，不知不觉来到了相如下榻的书房外面。
印月、琴心小心地扶着文君步上石阶，静静地靠在雕栏上。
书房内灯光明亮，那白绫绸糊的窗棱上，清晰地映出相如抚琴的身影，仿佛一幅充满艺术魅力的剪影。那动情的琴歌，时而似一股清凉清凉的细风，拂过文君焦灼不安的心房，如此惬意与平和；时而如一股波涛汹涌的江水，撞击着文君封锁太久的情愫，如此陶醉与痴狂……文君湿润的眼角，突然涌出了晶莹的泪花，顺着苍白如玉的脸颊缓缓地滑落下来。
此刻，印月故意地大声咳嗽了一声。
在恬静的夜里，这一声咳嗽是如此响亮，就像在平静的湖水中突然丢进了一块石头。
文君惊醒过来，大吃一惊，忙用衣袖悄悄拂去了眼角的泪花。欲制止印月，但已经晚了。琴声戛然而止，只听得吱呀一声，书房的门打了开来，桑果灵巧地闪了出来，轻喝一声：“谁？”
“哦，原来是小姐来了。”桑果向书房内叫道，“相公！”
文君心中涌起一阵慌乱，眼看相如就要出来了。说真的，她渴望着与相如相见，但根本就没想好怎么见在什么场合见，如果就这样两个人面对面站在一起，那该有多么难堪！怎么办？怎么办？还没容她想好应付的办法，相如已经快步来到了面前。
因已是深夜，相如穿戴简朴，一条葛巾很随意地扎着发髻，雪白的长衫内衣衬着他俊美的脸庞。胸前挂着一件相思子的心形首饰，脚着一双柔软的丝履。此外，再无一件多余的饰品。这一身装束若在富家子弟看来，寒伧至极。但穿戴在相如身上，却是如此的恰到好处，越发衬托出他那精于剑术的健美身材，更加显示出了神态的潇洒，举止的优雅，容貌的清朗。
“文君小姐，”相如施礼道，一双明亮的眸子燃烧着兴奋的火焰，“你，这么晚了还没休息啊？”“哦，先生的琴弹得太好了，我们是来听琴的。”文君羞红了脸，显得有些不知所措。“过奖了。相如不才，琴艺生疏，影响了小姐休息。”相如双眸火辣辣地望着文君，“外面春夜露重，请到书房内坐吧？”“不了，多谢先生美意。我想告辞了……”文君嘴上说着要走，心里却舍不得。她看到了相如火热的目光，还有什么比一个人的目光更能表达心意呢？她原本苍白的脸被烧得红扑扑的，低头看着脚尖，一步也挪不开。
琴心见文君哪有走的意思，言道：“小姐，时候还早哩。你不是说要向司马先生请教曲谱的事吗？不进书房就在外面站着说话也行。我们去给你取件披风来。”琴心又拉过桑果道，“傻愣着干啥，我和印月怕走夜路，今晚便宜你了，来当当护花使者啊！”
“哦，好好好！”桑果忙和印月、琴心往小姐绣楼方向而去。
“小姐……”
“先生……”
此刻，二人都觉得有千言万语要倾吐，一时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两人面对面站着，都能听到对方激烈的心跳声。
温馨的女儿气息，一阵阵扑进相如鼻翼，血液在太阳穴突突地跳动，他动情地道：“文君小姐，你还记得吗？”
“嗯？”
“第一次听到你的琴声，我就在想上天待我不薄，我今生终于遇到了知音。我们在窦府相见的时候，你撩开窗帘的那一瞬，就已深深打动了相如的心。但是，你一身缟素让相如心疼不已，你脸上的忧伤让相如怜惜不已，你清澈的眼眸让相如深陷不已……”
“啊，我也记得。窦府的日子实在太可怕了，是你的到来让我看到了生活的阳光和希望……”
“知道吗文君，为了见你，为了离你近一点，我和桑果是主动被窦府羁押的。”相如叹息道，“但没想到，我被关押在你的隔壁，只能听到你的琴声却听不到说话声，更别说见你一面了。那几日啊，苦得相如食不甘味，寐不成寝，头脑中整日都是你的身影！”
“什么？你被羁押在窦府？”文君惊异道，“我还以为你们远走高飞了啊！”
“怎么会呢？你听相如说，从见你那一刻起，我的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相如激动地拉住了文君粉嫩的玉手，“今生今世……”
“别，这样不好……”文君羞怯地欲抽出自己的手，但是相如握得更紧了。手的接触，传递着远胜于语言的更为强烈的感情，双方都感受到了一触即发的炽烈爱慕。
“文君，”相如怜惜地握着文君那双细润温暖的手，声音中含着无限的柔情，“今天中午，你听懂了求凰曲的琴声吗？”“嗯，”文君低头轻轻地道，“文君听懂了。”“你能俯允吗？”“我……”“让我们一起去开始幸福的生活吧，文君……”“先生……”文君望着相如，由于过于激动，她感到脸颊热得烫人，呼吸急促，胸脯起伏，她知道只要一点头，相如就会一下子把她拥进怀里。她几乎失去了控制的力量，眼角湿润。她无法否认，她已深深地爱上了眼前的这个人，否则她怎么会在宴席上与相如和琴？怎么会深夜与相如幽会？但在这一刻她犹豫了，她能不顾父母之命私订终身吗？
“文君小姐，”相如看出了她犹豫、为难的神情，放开文君的手叹道，“难道是嫌我没有官职和地位？”“不，不是……”“还是嫌我家贫无业……”“不，绝不是……”文君急得几乎叫了起来。“小姐，那你为什么不能俯允呢？”“先生，我……”文君欲去拉相如的手又缩了回来，眼泪都快急出来了。相如忧伤地道：“小姐，请原谅我今晚的唐突，但我表露的是我的心迹。今生不能和你在一起，我决定终身不娶。明天，我就告辞，你要，你要多保重……”“你，要走？去哪里？”文君像受伤的小鹿。“回都亭，收拾行装去云游四海。”“不，不，”文君情不自禁地抓住了相如的衣襟，“不要去云游……”“小姐，”相如苦笑道，“没有知音，云游也是一种归宿。”“不！”文君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没有你，文君也终身不嫁！”“那，我们都单身一辈子？”“你怎么这样傻啊，”文君忍不住叫了起来，“你就不能去向我爹爹提亲？”一语惊醒梦中人，相如的目光霎时亮得灼人：“文君，”他惊喜道，“明天，明天我就托人去提，去提亲！一定！”文君深情地望着相如，情不能已地又向前挪了半步。“你看，司马先生的灯还亮着。现在的《子虚赋》那么值钱，我们去求他亲笔写一份，如果同意了，那我们就发了！”巡夜的两人从远处走了过来。桑果三人早看到有人提灯向书房走来，忙跑了过来。印月、琴心拉着恋恋不舍的文君消失在树丛中，只听得两个丫环的声音渐次远去：“小姐，司马先生抱过你没有啊？刚才，桑果都抱过琴心了！”“胡说，印月胡说的！小姐，是琴心不小心差点摔倒了，那个该死的桑果才扶了我一下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