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给女儿送完饭,乘公交车回家。坐在我身旁的两个中年妇女,一直用低八度的声音说着悄悄话。我本人并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嗜好,可几十年来耳朵已习惯了公共场所的喧嚣,这一反常态的行为就自觉不自觉地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再加上,她们的话题十分隐蔽,像特务接头般一律运用的是暗语,这就越发诱惑得我不得不去侧耳倾听了。
甲说,那个东西你给孩子整了吗?
乙摇摇头,公家的私人的药店,我跑了好几十家了,都说没有。
甲说,咋没有呢,去年我们楼上的一个孩子就吃了,要不凭他的实力能进北京?
紧接着,甲就把嘴唇凑到了乙的耳畔,还把双手拢成喇叭筒状,用更小的声音嘁嘁喳喳了有七八秒种。尽管我一个字也没听清楚,但从乙脸上逐渐绽开的笑容中,可判断得出她的“迷津”终被甲给彻底指点开了。
当时,我以为她们议论的是健脑补脑之类的药品。现在社会上有一种说法,叫做“高考经济”。现实生活中,高考也确实发达了一些人,成全了一些人,每到高考前夕,几乎各个服务行业都打出一些与高考有关的商品。广大家长也不分青红皂白,只要见到对高考有利的东西就肯花重金去买。比如,五花八门的高考参考,千奇百怪的高考秘籍等等,其中,最具杀伤力的就是健脑补脑方面的药品,神奇的厂家,不仅每年都要推出一种新产品,而且吹嘘得神乎其神,还时不时地搬出几个高考状元来现身说法,以证明自己的产品何等高效。
坦率地说,我一直对此不屑一顾,一是,现在的孩子大多数都营养过剩,脑袋根本用不着补;二是,能否考上大学似乎与营养关系也不是很大,很多寒门学子或是吃馒头蘸盐水,或是吃米饭就咸菜,或是吃面条拌酱油,不也照样榜上有名甚至雄居榜首吗!
所以,当时我也没把那两个中年妇女的话当回事。
现在想来,她们当时说的一定是这种兴奋剂。
我想了想,对妻子说,高考是公平竞争,咱们吃兴奋剂,一是国法不容,二是不光彩良心也有愧呀!再说了,吃那东西对人的身体也一定有害。
妻子说,你真是死脑筋,什么公平,什么国法,什么良心,人家都用,咱们不用,吃亏的不是咱们吗?我是搞医的出身,即便对身体有害,用个一次半次的也无妨。
我想了想,妻子的话也有一些道理。来到世上已经几十个年头了,始终是个错话不敢说、坏事不敢做的好公民,为了孩子的未来,就破例违法乱纪一次吧。
想到这里,我对妻子说,这个东西即使真有也是相当难弄的。说完,我又把那两个中年妇女的对话和她学了一遍。
妻子说,当然难弄了。如果好弄我不早就弄到了,何必还大老远的麻烦你的老同学呢?
我说,那我就先打个电话问问他吧!
我和这位同学从小就是死党,长大虽很少见面,也一直热线联系。相信他只要有这个能力,决不会袖手旁观的。
当天晚上,我就把电话打到了他家。
简单地寒暄几句,我就直奔了主题。
老同学听后哈哈大笑道,这是谁造的谣呢?这两天我接到的电话,都是托我办这件事的。实话跟你说吧,现在的科学根本没发达到这个地步。如果真有这种药,世界上还能存在“失忆症”的患者了吗?凡是兴奋剂,兴奋的都是所有的神经,就是有些运动员服用的那种。这种兴奋剂,即便让你吃你也不敢吃啊,一屋子考生都静静地做题,惟有你抑制不住边答题边手舞足蹈的,那该像什么话?
说得我也止不住大笑起来。
放下电话,我想,看来这神奇的兴奋剂真是子虚乌有了。不是别有用心的人编造的谣言,就是残酷的高考逼出的神话。继而又想,多亏没有。如果有,考生就该像运动员一样做尿检了。那样,就不仅仅是高考的悲哀,而是整个民族的悲哀了。
减压期
似乎已经形成了一种模式,每年的高考前夕,各个学校都要或多或少地给学生放几天假。目的是让他们把满脑子的英文、汉语和阿拉伯数字暂时弃之一旁,彻底从紧张、烦恼甚至是痛苦中解脱出来。然后,无忧无虑轻轻松松地走进考场。
专家们,有的把这几天叫:高考假;有的就直呼:减压期。
为达此目的,很多学校可谓费尽了心机,采取的措施也是千奇百怪五花八门的。
因受篇幅的限制,在这里我只想采撷电视中的两个小镜头。
第一个镜头:一片寂静原始的大森林里,突然闯进一群少男少女,他们先是又蹦又跳又喊又叫。继而,同时挥起巴掌、拳头,拼命地砸起了树干,有几只惊慌失措的小松鼠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吱吱哇哇地惨叫着跳向了远方。
第二个镜头:一片金光闪烁的大沙滩,集聚着至少也有千八百名男孩女孩。一阵疯狂地撕撕扯扯、打打闹闹之后,便不约而同地把脖子伸得老长,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吼声,吓得海浪节节败退,海鸟纷纷逃飞。
尽管时间不同,地点不同,两个镜头中的主人公,目的却是一个:都是在渲泄一种积压在心里的东西。一开始,我以为他们是劳教所里的少年犯,走出监狱后在释放情绪呢。听了播音员的旁白,才知道是高考生在有组织地进行减压。
我居住的这座城市远离山水,校方似乎也没有这份雅兴。所以,女儿的减压期是在家里度过的。
国人似乎从当家长的那天起,就已经习惯了给孩子加压。虽然我还没有像很多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对子女期望值过高的一些家长那样,逼迫孩子每天必须怎样怎样,但十几年来在孩子面前使用率最高的一句话,也是学习,学习、再学习。突然间,不让孩子学习了,我还真茫然得不知所措,一时不知从何做起了。既然专家把这几天时间都命出了名字,那么,就看看他们有什么高招吧。于是,女儿还没有到家,我就在互联网上认真地搜集了好几个知名专家归拢的减压法。其中有:饮食减压法、睡眠减压法、音乐减压法,运动减压法等等。紧接着,我又和妻子做了明确的分工。让她负责饮食和睡眠,我负责音乐和运动。
在女儿回来的前一天,妻子就严格按照专家开列的食谱,买了一大堆肉类蛋类果类菜类。我也特意跑了一次音响商店,挑选了两盘轻音乐磁带,一盘是古典的,一盘是现代的。
头两天,女儿表现的还很乖,差不多一切都按照我们的安排去行事。在饮食上,不管喜欢不喜欢,都能勉强吃一些;在睡眠上,不管有没有困意,都能老早地躺到卧室里;在音乐上,不管悦耳不悦耳,都能坚持听一会儿;在运动上,不管情愿不情愿,都能出去溜达溜达。
没想到,第三天早晨她就开始抗议了。事情的导火索,是妻子给她炒了一盘洋葱头。根据专家的说法,洋葱头是减压最好的食品,既可以消除精神紧张和心理疲劳,又可以稀释血液改善大脑供氧状况。可是,热气腾腾的洋葱头端上来了,任凭妻子使出浑身解数,她不但一筷子不动,反而还开始数落起我们来了。
她说,老爸老妈,我知道你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我把身上的压力减下去,或许专家们总结出来的这套做法也有一定的科学道理。可也不能一味地照葫芦画瓢,这也太教条了啊。比如,在吃的方面,我平时爱吃什么就做什么呗,何必非得按他们的食谱来呢,这洋葱头,我一闻脑袋就涨得老大,更别说吃了。再比如,在睡的方面,数年来繁重的学习任务,我已经习惯了贪黑熬夜,你们干嘛非得逼着我早睡早起呢?在音乐方面,你们早就知道我是铁杆的王菲迷,却偏偏让我去听那些慢条斯理的东西。就是运动减压,也没必要非把时间定在早六点晚七点不可呀!这样,你们心里必然有了精神负担,而我也很难轻松下来。
最后,她笑着说,从我回来这几天,你们不但不让我摸书本,还谁也不提“高考”两个字,这一定也是专家规定的吧!实际,没必要的。从现在开始,咱们都放松下来,一切都按部就班顺其自然。这样一来,我心里的压力说不定还真的减下去了呢!
我和妻子面面相觑了很久,觉得女儿的话很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