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爹被抓,樱桃急了;她从猪号冲出来,边走边把套袖扯下:“我不干了!”
叶晓帆在后面追了出来,叫道:“樱桃,樱桃,你听我说!你不能去!”
樱桃理也不理,气哼哼地向前走去,她要去营部接回自己的父亲,如果他们不放人,她就找营长闹。
“你干啥去?”
樱桃刚跑出猪号,大嘴连长迎面拦住了她。
樱桃立刻上前说:“连长,你来得正好!猪号你找人吧,我不干了!”
大嘴连长把眼一瞪,说:“你不干谁干?你爹犯错误你也要犯错误?”
“我爹犯啥错误了?他们凭什么抓我赛姨?”
“她去腰屯唱小曲,还不该抓呀?再说了,那是四连人干的,我能管吗?!”大嘴连长反驳道。
“可我爹也被他们抓了!我爹是不是咱连的人?你也不管?”樱桃的目光紧盯着大嘴连长。
大嘴连长摆了摆手,说:“你别跟我吵吵,我不着急呀?眼瞅着要用车,车老板没了,我不抓瞎?刚才我还跟营长要人呢!”
这时,乔海洋匆忙跑来,看到大嘴连长和樱桃,忙停住脚。
大嘴连长见到他,喝道:“你来干啥?”
“我、我来看看樱桃!”
“看她干啥?干你的活去!”大嘴连长转身对樱桃和赶过来的叶晓帆说:“我告诉你们,谁也不能离开工作岗位,樱桃,你爹的事,我想办法!我这就到营部去了解情况,你放心,我不会不管的!可有一样,你给我老老实实在家里呆着,哪也别去,你要是去,我就不去了!你说咋样?”
樱桃看着大嘴连长,犹豫着,她知道连长去总比自己去管用。
“不是不让你去!”大嘴连长的语气缓和下来,“你去了,只能添乱!知道不?好了,别瞎闹了,我走了!”转身走了两步,看了一眼乔海洋,又说:“你还在这儿干啥?回马号去!”
乔海洋低声应道:“我一会儿就走!”
等大嘴连长离开,乔海洋上前劝樱桃,让她别着急,自己能想办法让师傅回来。
叶晓帆奇怪地问他:“你能有什么办法?”
乔海洋笑而不答。
乔海洋的办法就是罢工。连里要去营部拉粮食,他死活不出车,穆德辉得知消息,连忙赶来,见乔海洋坐在马棚下,一副悠闲的样子。
“乔海洋,咋还不套车?!赶紧去粮站拉粮食!连里没吃的了!”穆德辉着急地说。
乔海洋听了,懒散地回答:“去不了!”
“咋了?”
“这您知道,我师傅在营部挨批判呢!怎么出车?”
“你不是能使唤牲口了吗?”穆德辉问。
“我?!排长,您高抬我了!我哪有那么大能耐?!”乔海洋不紧不慢地说。
“嘿,你小水萝卜,还跟我拿一把!我跟你说,连长说了,这抓革命,还得促生产,不能你师傅开了批判会你就不出车了!”穆德辉大声说。
“我真出不了,排长!”乔海洋站起来,一副认真的样子,“没我师傅,谁也治不了大儿马!大儿马这两天毛愣,不听吆喝,我套不了车!”
穆德辉疑惑地看了看他,想了想,说:“你把它牵出来,我给它套!我就不信,整不住它!”
乔海洋应了一声,从马棚里把大儿马拉出来。穆德辉拿着套子小心地走过来,给大儿马上套。大儿马虽然有些惊恐,但是还是被穆德辉稳住了。
穆德辉得意起来:“你说这大儿马毛愣,我咋没看出来?这不,乖得跟猫似的!”
就在这时,乔海洋趁穆德辉不注意,猛然杵了一下大儿马的肋下。师傅说过,那地方大儿马最怕碰,一碰准惊。果然,大儿马一下跳了起来,两只眼睛瞪得溜圆,耳朵笔直地竖起来,一声嘶鸣,掉头就跑,猝不及防的穆德辉一下被掀倒在地上。
乔海洋忙喊:“哎呀,不好,大儿马惊了!”
“你、你咋不拽紧了?”穆德辉躺在地上大叫。
“你把它弄毛了,我哪拽得住?这倒好,跑了!你说,现在可咋整吧?”乔海洋一激动,把东北话都说出来了。
穆德辉看着跑远的大儿马,慌忙爬起来,说:“还愣着干啥?赶紧追回来呀?!”
“我哪追得回来?!除了我师傅,它谁的吆喝也不听!”乔海洋大声说,“你要是把追急了,它跑到山里,没准就喂了狼!”
穆德辉听了大惊:“啊?!我、我找连长去!”连忙一瘸一拐地向连部跑去。
原野上,大儿马发疯似的跑着,三连所有的人都知道大儿马惊了,也都知道除了老车谁也降不住它。穆德辉气喘吁吁地在连部给已经到营里的大嘴连长打电话,说连长啊,快点让老车回来吧!要不咱全团最好的驾辕马就没了!大嘴连长听了这个消息一下急起来,拉着营长说咱可不能没有大儿马呀!营长是个顾家的人,历来重视营里的公共财产,绝不能把养得膘肥体壮的大儿马送到山里喂了狼,一声令下,放了老车!老车和赛牡丹坐着二八胶轮拖拉机和大嘴连长就屁颠屁颠地颠了回来。
等老车把大儿马拴到马号里回到家坐在炕桌前的时候,赛牡丹端着饭碗乐得浑身直颤:“老车呀,你可真没白疼你这个徒弟!要不是他把大儿马弄惊了,营长咋能让你回来抓马?咋能让咱回家坐在这炕头上?!”
老车想起什么问樱桃:“不是说让你叫海洋来家里吃饭吗?他咋没来?”
“今天是他的一个朋友过生日,他来不了!”樱桃回答。
老车端起桌上的一碗肉:“你把这碗狍子肉给他端去,给他们添个菜!”
樱桃高兴地应道:“哎!”端起碗就跑出去。
乔海洋设计救师傅很快在知青中传为美谈,刘北上借着过生日的机会,拎着两瓶酒和几瓶猪肉罐头,带着几个哥儿们来找乔海洋,说要好好地庆祝一下。刚打开罐头,还没有吃,门外就传来樱桃叫乔海洋的声音。
乔海洋连忙走出去,见到樱桃,问:“樱桃!你怎么来了?快进来!”
樱桃把碗端过来,说:“海洋哥,我爹让我把这碗狍子肉给你送来!”
“狍子肉?真的?”乔海洋接过来,笑着说,“我还没吃过呢!”
“那你就趁热快点吃!”
“你也进来吃吧!”乔海洋热情地邀请樱桃。
“不了,我爹还等我回去呢!”
“那好,我把碗给你腾出来!”乔海洋急忙转身走回屋去。
樱桃在外面站着,听到屋里刘北上等人起哄地说:
“海洋,你师傅对你可真不错,什么好吃的都想着你!”
“就是,我看,你干脆做他家的上门女婿得了!”
听到这儿,樱桃脸一红,心怦怦地直跳,耳朵竖起来,急着想听乔海洋怎么回答。
屋里,乔海洋压低了声音:“你胡说什么?人家樱桃还在外面等着呢!”
“哟,我不知道!”
屋里一下静下来,一会儿,门打开,乔海洋拿着空碗走了出来。
“给!”乔海洋把碗递给她。
樱桃接过碗来,两只眼睛忽闪忽闪地盯着乔海洋。
乔海洋让她看得有点发毛,忙说:“你、你盯着我干吗?”
樱桃一笑,转过身去,故意问道:“他们刚才说啥呢?”
乔海洋一愣,忙说:“噢,没、没说啥!”
“没说啥?”樱桃抬起眼睛看了看乔海洋,成心问,“是谁要去当上门女婿?”
乔海洋听了脸红起来:“咳,他们那几个小子,喝多了,胡说八道呢!”
樱桃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猛然转身走。
“樱桃,你走啊!路上滑,慢点走!别摔着!”乔海洋在后面说。
樱桃停住脚,转回身来,看着他说:“知道路上滑,你还不送送我?”
“咳,就这么点路送什么?路上又没有狼?”乔海洋笑着说。
“有狼就晚了!”
乔海洋被樱桃逼得没办法,只好说:“好,好!我送你!”走上前去。
樱桃看他不情愿的样子,说:“咋了?怕他们说闲话呀?”
“我怕什么的?”
“那不结了?”
月色昏黄,小路上,乔海洋和樱桃默默走着。
乔海洋看了看樱桃,没话找话地说:“哎,那狍子肉可真好吃,我尝了一口,嘿,满嘴流油,现在嘴里还有香味呢!”
“净瞎咧咧,狍子肉哪来的那么多油?”
“反正特别好吃!哎,等冬天我进山也下个套子,没准也能套回一只大狍子来,到时候,拉你们家去,炖它一大锅,咱们一下吃个够!”
“等你真套着狍子再说吧!”
“我肯定能套上!方法我都知道了,在山的阳面下坡的地方,找一棵大树,齐腰那么高,拴结实了,等狍子顺着山道往下一跑,刺溜一下,就钻进套子里了,它越挣扎越紧,越挣扎越紧,哎哟,那个难受啊,心想,是谁这么大能耐呀?把我给套在这儿了?”
樱桃笑了起来,打了乔海洋一下,说:“你又不是狍子,你咋知道它心里想啥?”
“那还不知道?要是把我套住,我也这么想!”
“哪天,我就做一个大套子,把你给套住!”
“行,真把我套住了,就把我炖了,红烧也行,准比狍子好吃!”
樱桃大声笑起来,往前走了几步,看了看乔海洋,说:“都说你们要扎根边疆,你说,啥叫扎根?”
乔海洋想了想,说:“就是呆一辈子!”
“那你们也要在这儿成家了?”
乔海洋犹豫了一下,说:“也许吧!”
“没准过几年,你们当中的人,真要在屯子里给人当上门女婿哪!”樱桃低声说。
乔海洋愣住,看着樱桃。
樱桃抬起眼睛,看着他:“咋了,你们还不愿意?”
乔海洋一笑,说:“谁敢有那个奢望啊?”
“啥叫奢望?”樱桃问。
乔海洋笑了笑,没有回答。
回到家里,樱桃睡不着觉了。她躺在炕上,想着乔海洋送自己时在路上说的话,忽然,她爬起来,在衣柜里找着什么,终于翻出来一本旧字典,兴冲冲地拿到灯下查着,念道:“奢望……奢望,过高的希望!”她想了想,抿嘴一笑,把字典捧到了怀里。
战备工作越来越紧张,团政委冼大牛×来边境连队视察。得知政委要来,大嘴连长和范学东、郑红梅等人忙在连部门口等候。
远处,吉普车旋风一般开来,停在他们面前,冼大牛×大腹便便地从车上走了下来。
大嘴连长忙上前立正敬礼,声音洪亮地说:“报告政委,三连连长边林江等候指示!”
冼大牛×看了看他,点点头,四处看了看,脸一下拉下来,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就不能把这儿弄得干净点?连面红旗也没插,哪像个连部的样子?”
大嘴连长忙说:“是!我立刻去办!”
冼大牛×夹着大皮包走了进去。
大嘴连长转身向范学东示意,让他安排战士赶紧挂红旗。
连部内,冼大牛×余怒未消,把公文包狠狠地拍在桌上,说:“我这次来随便一转,就发现了不少问题,比如,你们的政治宣传工作就做得很不到家!食堂里没有黑板报,连队里没有宣传队,报纸和学习材料也不够用,这样还行?放松了对战士、干部的思想教育,就会出问题,一切工作都搞不好!”
大嘴连长正襟危坐,不敢说话。
“政委说得对!前几天我们这里就有老职工去附近的屯子里演二人转,全是封建文化的糟粕,事实证明,思想文化阵地如果我们无产阶级不去占领就会被资产阶级占领,连队应该尽快组织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给广大人民群众吃健康的精神食粮!”郑红梅身体站得笔直,向冼大牛×说道。
冼大牛×看着郑红梅点了点头:“这个小同志说得很好!叫什么名字?”
郑红梅忙打了一个立正:“郑红梅!”
“是北京来的知青,现在是女兵排的排长!”大嘴连长向冼大牛×介绍。
冼大牛ד嗯”了一声,说:“我了解了,在你们连的北京知青中有很多是文艺界的子弟,都有点专长,你们要把这些专长发挥出来,尽快组织起宣传队,到全团、全营去演出!给全团做一个表率!这件事要抓紧办!”
政委下了命令,大嘴连长不敢不执行,组建宣传队的任务就落在了范学东和郑红梅身上。这天,叶晓帆刚赶着猪群回来,就被范学东叫到他的办公室里。
“什么?让我参加宣传队?”叶晓帆惊讶地说。
“怎么?你不愿意吗?”范学东笑着问她。
“我……”叶晓帆犹豫着。
“我了解了,你小提琴拉得非常好!”
叶晓帆忙说:“不行!”
范学东笑道:“你还能瞒过我吗?这次连里让我负责组建宣传队,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
叶晓帆抬头看了他一眼:“是吗?”
范学东走上前来,低声说:“你在猪号太辛苦了,宣传队可以脱产,这样,你就可以不去放猪了!”
“噢!”
“怎么样?你愿意吗?”
叶晓帆没有说话。
范学东凑了过去:“宣传队归我管,我也可以照顾照顾你!”
叶晓帆忽然抬起头,问:“乔海洋也参加宣传队吗?”
范学东一愣:“乔海洋?”
“他小提琴拉得比我好!原来是小提琴神童!我敢说,全兵团他的水平是最高的!”
关于是否让乔海洋参加宣传队的问题,连里专门开会进行讨论,郑红梅首先发言,说乔海洋的情况她了解,他的琴拉得的确不错,应该吸收进来。
“可他一身的毛病!思想落后!这样的人能参加宣传队吗?”范学东表示反对。
“政委要让我们发挥每一个青年的长处,如果想把我们连的宣传队办成全团最好的,就应该把乔海洋吸收进来!”郑红梅坚持自己的意见。
“叶晓帆的小提琴也拉不错!我们有一个小提琴独奏就行了!”
“叶晓帆比乔海洋差远了,这我知道!”郑红梅不屑地说。
范学东看了看郑红梅,又看了看大嘴连长,希望得到连长的支持。
大嘴连长想起冼大牛×的话,“给全团做一个表率!”,当即表示:乔海洋有特长应该发挥,兵团不能埋没人才!
连里决定下来,让乔海洋参加宣传队,可没想到,乔海洋并不感兴趣。
“什么?让我参加宣传队?郑排长,你不怕我传播资产阶级思想?”乔海洋拿着一捆草边和刘北上铡草,边对站在一旁的郑红梅说。
“本来连里是有顾虑,但经过我们调查了解,你在马号表现得不错,所以,组织上还是决定信任你!让你加入宣传队!”郑红梅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
“别,你最好还是别信任我!”
郑红梅一愣:“怎么了?”
“我不想参加!”
“不想参加?”
乔海洋看了看刘北上,说:“你看,我在马号表现得也不怎么样,思想也比较落后,连兵团战士也不是,我参加宣传队,不是给你郑排长抹黑吗?”
刘北上握着铡刀笑起来。
郑红梅板起脸来,说:“乔海洋,你别不识好歹。参加宣传队是光荣的事情,你为什么不参加?”
乔海洋头一仰,说:“不为什么,就是没兴趣!”
“你干什么有兴趣?”郑红梅的问话咄咄逼人。
“这不,铡草料!我对这个就挺感兴趣!干一行,爱一行嘛!”乔海洋笑嘻嘻地说。
郑红梅气得脸红起来。
刘北上见了,笑着说:“嘿,还真是!郑红梅,你可别小看这铡草料,一般人干不了!我来这儿学两天了,还没铡好呢!”
“两天还没学会?只能说明你笨!”郑红梅气哼哼地说。
“我笨?好,你试试!”刘北上手指着铡刀说。
“试试就试试!”郑红梅挽了挽袖子,走过来对刘北上说,“起开,我来!”
“你能铡得动吗?”
郑红梅一把推开他,说:“你起开吧!”拿过铡刀,对乔海洋说:“咱们说好了,我要是能铡,你就给我进宣传队?”
乔海洋犹豫起来,看着刘北上。
刘北上暗地给他打手势,让乔海洋答应。
乔海洋仍然没说话。
郑红梅不耐烦了,说:“怎么样?你敢不敢答应?”
“你要是铡不了呢?”
“我再也不提让你进宣传队的事!”
“好!来!”乔海洋往铡刀里送着料草。
郑红梅双手一使劲,一下铡下去,草被切断。
乔海洋惊讶地看着郑红梅,笑道:“嘿,行啊!”又往刀口里送着草,这次比上次放得多。
郑红梅一咬牙,使劲铡下去,第一下没有铡动,她又狠命地铡了一下,把草铡断。
乔海洋看了看刘北上,又看了看郑红梅。
“再来!”郑红梅似乎余兴未尽。
乔海洋想了想,说:“我可跟你来真格的了!”
“来吧!”郑红梅毫不在乎地说。
乔海洋满满地往铡刀口里放着草。
郑红梅使劲铡下去,没有铡动,又使劲,还是没有铡动。
刘北上笑道:“怎么样?不行了吧?”
乔海洋在一旁嘲讽地说:“你以为这是开会念发言稿呢,动嘴皮子就行?还是让北上来吧!”
“不用,我来!”郑红梅说着一咬牙,使尽浑身的力气铡下去,结果,手一滑,身下摔下去,手碰到了铡刀头上。
刘北上连忙扶住她。
乔海洋也忙上前问道:“磕着了没有?”
郑红梅捂着手站了起来,刘北上拉开她的手一看,见手背流出血来,掉了一大块皮。
刘北上忙说:“哎呀,你的手破了!”
“没事!”郑红梅又拿起铡刀,对乔海洋说:“来!”
乔海洋看着郑红梅流血的手,忙说:“算了!算你赢了!行了吧?快去医务室吧!”
“别,我非铡了这刀不可!”郑红梅咬着牙说。
乔海洋没办法,只好把草放进去。
刘北上在一旁叮嘱道:“你要把刀推紧,别松,要使巧劲,一下铡下去!”
郑红梅鼓足了劲,猛地大喊一声:“嘿!”用力铡下去,草终于被铡断。
郑红梅的举动,让刘北上和乔海洋有些感动。从马号回来的路上,刘北上劝乔海洋:“要我说,你就答应她算了!人家为了你,也够玩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