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试图理解内部和外部、自我和世界的关系时,自律和同律之间的复杂关系是我们面临的另一个难题。我们会很容易地同意安贾尔的说法:在我们内部有两大意向或需要,一种趋向自私,一种趋向无私。从自律的自身看,它倾向于引导我们趋向自我满足,趋向和世界争胜的力量,出于它自身的法则愈益充分地发展我们自身内部独特的自我,亦即出于它自身内在的动力、心灵自生自长法则而非环境的法则。
这些心灵的法则和外部现实非心灵世界的法则是不同的,是分离的,甚至是对立的。这一对自身同一性的追求,或对自我(个体特征、自我实现)的探索,已经由于成长及自我实现心理学家的努力,对于我们肯定都很熟悉了,且不谈存在主义者和许多学派的神学家。
但我们似乎也意识到有一种与上述倾向矛盾的倾向,而且是一种强烈的倾向,要放弃自我,使我们自己淹没于非我中,放弃意愿、自由、自我满足、自我控制、自律。由于它的病态形式,导致了血统、乡土和本能浪漫主义,导致受虐狂,对人的轻视,不是寻求完全在人以外的价值,就是寻求人的最低动物本性以内的价值,两者都出于对人的轻视。
之所以在高自律和低自律之间进行区分,我们希望这样做能表明,这些区分有助于我们理解内部和外部之间的同型性,并由此为改善人格与世界之间的沟通打下一个理论的基础。
人身上发现的自律和力量,在感情上可行的人与感情不可行的人是截然不同的。非常宽泛但并非不太准确地说,是世界争胜的人格的增强,这种争胜是在一种非此即彼的二歧方式中进行的。在这种方式中两者不仅是完全分离的,而且是相互排斥的,好象彼此是仇敌,我们或许可以称之为自私的自律和力量。
在这个丛林式的世界中,这样的人是凶狠的狼。在最初用猿猴来研究“力量”的这些不同性质时,我们把这称为专制的或法西斯的统治。在以后对大学生的研究中,它被称为不可靠的高统治。
在可行的高统治世界里,人人都有对世界和他人的感情,有大哥哥般的责任感和对世界的信任感,和世界打成一片的情感,而不是敌对感和畏惧感。这些人物的优越力量是为了欢乐,为了爱,为了帮助他人而利用的。
依据种种理由,我们现在可以这样说,这些不同是心理上健康和不健康的自律之间的不同,也是心理上健康和不健康的同律之间的不同。我们也发现,这一区分使我们意识到自律和同律是相互联系而不是彼此对立的;当人更健康、更真诚地成长时,高自律和高同律会在一起成长,一起出现,并最后趋向融合,构成一个更高的把两者都包括在内的统一体。在这种条件下,自律和同律、自私和无私、自我和非我、纯粹心灵和外部现实等等的二歧化都会趋向消失,并能看作不成熟和不完善发展的副产品。
在自我实现的人中,这种二歧超越可作为一件普遍的事情随时观察到,但它在我们大多数人中,只有在我们自我内部和自我与世界之间最高整合的时刻才能看到。在男女之间或亲子之间最高的爱中,当人达到力量、自尊、个人特征的极点时,他也同时会和他人打成一片,失去自我意识并在一定程度上超越自我和自私。在创造的时刻,在深刻的美感体验中,在顿悟体验中,在生孩子时,在跳舞时,在体育经验中,在其他我曾统称为高峰体验的时刻,也发生同样的情况。在所有这些高峰体验中,人根本不可能明确地区分自我和非我。也可以这样说,人整合起来了,他的世界也整合起来了;他感觉良好,他的世界也显得良好了;等等。
首先请注意,这是一个实证的论述而不是一个哲学的或神学的论述,任何一个人都能重复这些发现。我们可以确切无疑地断言,这是在谈论人的体验而不是超自然的体验。
其次请注意的是,这含有不同意各种神学陈述的意思。神学家认为,超越自我的界限意味着摒弃或否定或失去自我或个人特征。在普通人的高峰体验中以及自我实现的人们中,这些是越来越高的自律发展的终端产物,是达到自我同一的终极结局;它们是自我超越的结果而不是自我湮灭的结果。
最后请注意,它们是短暂的体验,不是恒久的体验。假如这是进入另一世界,也总有回归日常世界的时刻。
对于更整合的人格来说,我们开始能以一种科学的方式认识它了,因为它影响着信息的接收和发出。例如,罗杰斯和他的同事的许多研究表明,当患者在心理治疗中有好转时,他以不同的方式变得更整合了,更“对经验开放”或更有效地理解,并更充分地发挥作用,更忠实地表现。这是我们实验研究的主体,而且许多临床的和理论的作者,他们在每一点上都赞同并支持这些一般的结论。
我们从另一个角度进行了自己的研究探索,但却获得同样的结论,这是一种对相对健康人格的直接探索。这些探索支持整合是心理健康的一个方面的规定性;它们支持那个结论,认为健康人更自发,更善于表现,他们做出行为反应更容易、更全面、更忠实;它们支持另一结论,认为健康人能更好地理解(理解自己、他人、和现实的一切)。尽管如我曾指出的,这不是一种一律的优越性。有一个流行的故事,治疗师让精神病人说:“2+2=5。”而神经症患者说:“2+2=4,但我不能容忍它!”我们或许也能附加说,无价值的人——一种新的病态——说:“2+2=4,那又怎么样!”而更健康的人实际上会说:“2+2=4,多么有趣!”
或者换一个方式进行解释。约瑟夫·鲍苏姆和马斯洛公布了一项实验报告,他们发现,看可靠的人照片上的面孔往往比不可靠的观察者所看到的要热情。为什么会这样,这是仁慈心的投射呢,还是天真的投射,或是更有效的感知和理解呢?结果如何,仍有待未来的研究。
我们需要的是一个实验,以便能使被观察的面孔具有已知的热情或冷静的水平。然后,我们可以问,那些观察到或归属为更多热情的观察者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或者他们对热情面孔或冷静面孔的判断是正确的还是有误的?他们看到的是他们想要看到的吗?他们是在要求自己喜欢他们的所见吗?
最后说几句关于存在认知的话。这是一种对现实最纯的最有效的观察和理解,尽管这有待于实验的检验。它是对认识对象的更真确更可靠的认识,因为它最超然、最客观、最少受到观察者的愿望、畏惧和需要的污染。它是非干预的、没有要求的、最能接受的。在存在认知中,二歧倾向于融合,分类倾向于消失,对象被看作是独一无二的。
这样的观察在自我实现的人身上最容易发现。但也曾在几乎所有的人中都得到这种观察和认知的报告,是在他们生活最高潮、最快乐、最完善的时刻做出的。仔细的研究表明,认识对象变得更个体化、更统一、更整合、更有趣、更丰富多彩、更健康;而且它们是同时发生的,并能从任何一方开始。
也就是说,世界变得越完整,人也变得越完整。同样的,人变得越完整,世界也变得越完整。这是一种动力学相互关系,一种互为因果的关系。一个信息的意义显然不只是依赖于它的内容,而且也依赖于人格能够对它做出反应的程度和范围。更“深的”含义只有更“深的”人才能理解。他的个子越高,他能看到的也越多。
正如爱默生所说:“我们是什么,我们也只能看到什么。”但现在我有必要再附加一句:“我们看到的什么又倾向于使我们相信它是什么和我们是什么。”个人和世界之间的沟通关系是一种相互形成和彼此升降的动力学关系,一种我们可以称之为“可逆的同型”作用。高水平的人才能理解高水平的知识;高水平的环境也倾向于提高人的水平,正如低水平的环境倾向降低人的水平一样。二者之间会相互影响以便使彼此更相似。这些看法也适用于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关系,而且有助于我们理解人怎样相互帮助和彼此塑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