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天一早,思瑶和五儿就一同到了大门口,二姨太三姨太一同送过来,思瑶身上已是一件连夜赶出来的和学校女生一样的衣服,只是料子明显的要好了不止一个档次。思瑶还拎了个小包放书,头发也没有按着以前梳着繁复的发髻,也没有簪那许多华美的宝石珍珠的发簪发爪,只是打了个辫子,在发梢缠了个八宝玲珑璎珞花,垂了一对琉璃耳坠。思瑶站在三姨太身旁骄傲的抬着头,不晓得有多神气。
五儿还是一身空空阔阔的锦缎绣花松松的笼着瘦瘦小小的人儿,一阵风过,吹起手腕的袖口,好像风再大一点,连人就一起吹走了一样。实则五儿并没有这样瘦,只是这样阔手阔脚的衣裳衬着,便好似一堆重重叠叠的锦缎包裹住一个玉娃娃一般。
三姨太抱着思瑶亲了又亲,又亲手接过下人手里的包裹递给思瑶,“我的乖乖,这个是娘给你做的点心,你带着,中午吃饭的时候吃。里面有你最爱的红烧虾仁和上汤菜心,还有娘给你煲的一碗茶树菇排骨汤。哦,还有一块你喜欢的芙蓉相思酥。我的乖乖,可别让那些毛头小子欺负你。”
二姨太见状也只是微微一笑,同样的递给五儿一个包裹,形容淡淡的说,“好好念书,注意安全。这个黄包车是家里给你们定下来的每天接送你们上学的专车,这位是三叔,以后他会负责接送你们上学。到了学堂要听先生的话。”
五儿点头应下了。思瑶也甜甜一笑,一抬头,“二姨娘,那我跟五儿就走了。二姨娘再见,娘,再见。”说罢牵着五儿上了车。
三叔一袭白色对襟大褂子,脖子上还吊着一条汗巾子随时等着擦汗,他憨厚的朝花枝招展的姨太太们一笑,“太太们,小的先走了。小姐们,握紧扶手,咱走了。”
思瑶自打早上看到衣服便一直在笑,当然,在门口见到五儿的时候,她笑的更开心了点。不为别的,只为自己和五儿这一身行头。她颇自矜的抚弄了一下自己的新式头发,又将小手小心翼翼的摊平衣服的下襟。才偷偷瞄五儿一眼。原本想让五儿难堪一下,却发现五儿不曾注意自己的举动,心里便老大的不高兴。小姑娘眼睛一转,笑笑的开口了。
“五儿。”思瑶开口唤五儿。
“嗯?”五儿略微转头,看了看思瑶。目光平静的好像后院那口几十年了的深井一般。
思瑶觉得有点不舒服,但是既然已经开了头,总觉得不说完,心里憋着更不舒服。于是勉强挑出了一抹笑容,别别扭扭的说,“五儿,你不,你喜欢什么样的衣服啊?”她原本想说,你不觉得你身上的衣服跟大家都不一样么?还是二姨太不给你做衣服啊。结果末了还是没有说出口。
五儿眨了眨眼睛,定定的看着思瑶,说,“你的衣服很好看。”随后转头直视前方。好似在专注的检查路面是否平整一般。
思瑶憋了半天不知道说什么。自己明明是想轻轻地扎一根针到五儿心里,看她难过一下的表情让自己开心一下,本来嘛,有了新衣服就想炫耀,尤其是我有,而你没有。那当然是要有人嫉妒一下,才会更开心啊。结果思瑶这预算好了的想法却没有得到预算的结果。这简直就好像一根针扎到了棉花团里一样。五儿什么反应都没有。不仅这样,还被对方夸了说衣服好看。确实思瑶很喜欢有人夸自己。可是,她从未想过会是这样的情况下的夸赞。这是怎么回事,这到底要怎么理解,这是你真的在夸我好看还是别有用心的警告我不要多事?你是没有理解我在说什么还是隐晦的告诉我这招没用?你这么说完你就不理我你就看着路面,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思瑶心里那个憋屈。可是人家这样直截了当地告诉你你衣服好看,你也没法继续明里暗里的说人家不好了不是。
可是这难道不是更憋屈了么!!
思瑶鼓着腮帮子自己把自己气了半天。
当然,纠结这样的事情,一般范围只限于本人。被揣度者通常都是意识不到发生了什么的。
譬如说,在思瑶纠结的要死的时候,五儿一脸平淡的坐着好像什么也没有一样。
实际上也确实什么都没有,在五儿看来,就是,你又做了新衣服赶潮流,想让我说你好看,又不好意思说,那我直接告诉你,很好看。没了。
至于其他拐弯抹角的关系,五儿是想不到的,因为,她没觉得其他的很重要。所以她压根就没有朝那边去想。
那自己的话说完了,加上昨天看书看了很晚也有些乏了。五儿就目光直视的开始发呆了……她在养神。
不得不说,五儿有时候很敏锐,而在有一些方面,也不是一般的迟钝。
就这样,两个人的思维朝着完全不同的两个方向飞驰而去。
而黄包车的一路不紧不慢的到了学堂门口。
三叔一声高唱,“到喽,小姐们,下车喽。”说罢缓慢而稳地停下了车,而后伸出一只胳膊在旁边给车上的小姑娘当扶手,生怕摔着她们。
一下车思瑶的心思就被新环境给吸引了,顿时将方才一番纠结抛诸脑后。
她左右转头看看,目光似乎在寻觅什么一样。
随后下车的五儿怔怔的看着思瑶,不明白她在干什么。
思瑶发现自己被五儿看着,心里一跳,简直以为五儿知道自己在寻找苏承涵的身影。于是忙不迭的拉起五儿的手,“五儿,我们快点进去吧。”
五儿不疑有他,随着思瑶进了铁艺大门。
牵着五儿走在林荫小道上,思瑶发现,还是有很多人看着自己这边。思瑶的脸上不由得漾出几分得色。心里很是为自己的新发型和新衣服得意洋洋。哈,肯定是自己今天很乖巧很可爱才会有人看我们这边。
思瑶眉梢一挑,一转头,刚想跟五儿说你看好多人看我,话到嘴边却给生生的压下去了。
因为,思瑶只记得自己穿的是什么,却忘了五儿穿的是什么。
自己穿的是很好,可是,这群没眼力的家伙怎么能看出来这衣衫材质的精贵?
可是,思瑶的衣服,却实在是,太张扬了。这是不需要眼力,只需要眼睛就能一眼看出来的不同!
也就是说,这些人,不是看自己的。
思瑶从没觉得自己心跳的那么快。只是一瞬间,心情从得意转瞬变成了张口结舌再到愤怒!徐映雪!你到底是想干嘛?这才是你的目的对不对!你就是想自己一个人出风头对不对!你就是想压过我对不对!你就想所有人都看着你对不对!你是不是也想苏成涵注意你!亏我还想着二娘对你不好,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你狠!你够狠!你赢了!我们走着瞧!
思瑶这么想的时候,全然忘记了自己在黄包车上的心思是想着用五儿没有娘给做新衣服来刺激五儿。她忘了自己其实并没有同情过五儿。
她的想法,就是自己占尽风头而已。自然而然的想着别人也这么想。
只是六岁的思瑶,还无法理解到这样的层面。
六岁的思瑶心里,此刻,满是委屈、愤恨、不甘、痛苦。而她并没有想到这些所有的负面情绪的来源,其实,都与五儿无关。
而此时此刻,思瑶的假想敌,五儿,却在左右转头,寻找教室。“是哪一间教室来着?我记得是一楼左拐第二间。”五儿不曾发觉思瑶的想法,甚至于,因为在找教室,所以,压根就没有看到思瑶狠狠咬着嘴唇忍着眼泪的表情。
其实就算五儿看到了,只怕第一想法也是,思瑶,你被沙子迷了眼睛么?
五儿确定了教室的方位,拉了拉思瑶的手往前走着。思瑶也缓了一下表情,只是略微的鼓着脸颊往前走。不再理会周遭的眼神。
快走到教室的时候,看到了在教室外面站着的老师,除了昨天见过的王老师,还有一个没有见过的老师。带着圆框的黑色眼镜,笑眯眯的看着这两个玲珑的女娃娃走过来。
五儿和思瑶一齐向王老师行礼,“老师好。”
王老师点点头,“恩,小朋友好,今天是你们来到我们学校的第一天。你们没有迟到,老师,很高兴。介绍一下,这一位,是我们学校后勤部的张主任,张主任前一段时间出差去了,昨天晚上才回来。所以,你们两个的校服,昨天没有发给你们。”
宛如晴天霹雳一般砸在自己的脑门上,思瑶不可置信一般的抬起头,看着王老师。“校、校服?”
王老师温和的笑笑,说:“是的,你们也看到了,学校的同学们,着装都是一致的。这是我们学校规定的校服。一人有两件,可以换洗着穿。徐思瑶同学你穿的衣服,应该是母亲赶制出来的吧,手工很好,很精致,跟校服很像。不过,在学校里,还是要穿规定的校服的。现在,跟张主任去领你们自己的校服吧。我在这里等你们。”
张主任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看着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笑眯眯地说,:“小姑娘,跟我来,这边。”
五儿点点头,“王老师再见。谢谢张主任。”
思瑶一副神情恍惚的样子,好似梦游一般,连跟老师告别都忘记了。任由五儿牵着随张主任去取校服。
思瑶浑浑噩噩地走了一路,这实在是太开玩笑了。校服?还是必须穿的?还不能穿别的衣服?那自己从昨天晚上开始到现在的努力,通通,都变成了一个笑话,一个好大的笑话。她简直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回到教室,王老师领着两个人站在讲台上介绍新同学的时候,思瑶还没有回过神来,依旧是怔怔的样子,五儿又一脸的不喜不忧不紧张不激动不开心不难过,只比睡着了的时候,睁开了眼睛罢了。这直接导致了很多同学以为来的这便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是旧式小姐的做派,还有人以为是因为她们没有见过这么多人,被吓住了。也有那种捣蛋的孩子在私底下偷偷的喊,“老徐家的两个木娃娃”,比如说,班里那个调皮卫汝轩。至于这群孩子以后的各种恩怨纠葛,那就是他们现在所无法预料到的了。
当然,这,就已经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