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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兰若阁,佛堂设座,薰香袅袅。

无毒和尚端坐蒲团,口若悬河,滔滔说法,谢阿弱耐着性子细听,她倒是记挂着佛堂门外,东阁览阅案宗的齐晏,凡她有心逃学,必被他捉个正着,真是苦闷,不若在园中挥剑,哪怕昼夜不歇,也没有此时被收监一般地难熬。

谢阿弱防着无毒在公子跟前告状,是而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淡然自若、绝无杂念的虔诚模样,但她脑中已细细揣磨起冷泉剑法来,公子剑艺较她出众,她虽爱慕,亦不肯相差太远,一招一式,凡有滞碍,正好静心钻研。

无毒和尚浑然不觉,将《地藏经》要义脉络说了一遍,意图用精深高妙佛法激发谢阿弱向学之心,尔后介入正题,从悉昙梵文四十七字讲起,音韵笔画,直若山雀鸟语,恍如蝌蚪天书。

谢阿弱却仍是虚心受教,无毒甚是满意,但自己也觉得未免太枯燥乏味,有意褒奖阿弱,说起了地藏菩萨前世、婆罗门女光目的修佛故事,以添一点趣味。

谢阿弱神游天外,飘渺收心,诘问道:“这光目救母,我佛感念其诚心,助其修成正果,这倒是无可厚非,但问一句,光目之母生前喜好食啖鱼鳖之属,所食鱼鳖,多食其子,或炒或煮,恣情食啖,计其命数,千万复倍!何以光目如此厚颜,竟为其母悦帝利在佛前求情?而佛祖又何其不公,令悦帝利不过受些许苦头,即转世修得解脱菩萨之金身,真是怪事呀。”

谢阿弱问得刁钻,无毒不言,沉思半晌,方才从容道:“种孽因得孽果,但我佛普济众生,法源苦海,回头是岸。”

谢阿弱淡笑道:“鬼王执掌阎浮业海,孽因孽果之人,数以万计,遭夜叉驱赶,为恶兽所食,为何偏是悦帝利脱离苦海?难道菩萨也讲究广开亲疏门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无毒和尚道:“孽果有数,光目为其母赎得此数,方才解脱,魏园上下虽杀孽深重,亦可超脱。”

谢阿弱听着这番话似正理又似歪理,好整以暇道:“弟子有一事相求?不知无毒师傅可否答允?”

无毒见这谢阿弱终没有再偏门缠话,终于放下心来,道:“但说无妨。”

谢阿弱忍不住唇角勾笑,道:“既然己罪可由他人赎回,那我等杀孽,就有劳无毒师傅赎回了,想必即使罪过深重,积怨如海,依师傅的无上佛法,亦可轻易化解罢?”

无毒听了一怔,若不能化解,是他佛理不通、佛法浅薄,若替她化解了,她却是事不关己、金蝉脱壳呀!无毒师傅无奈之际,只好又如老僧入定般,唱念阿弥陀佛……谢阿弱见自己小有成就,微笑起身来,步出佛堂。

谢阿弱望向齐晏,自然是满心欢喜,炽热的恋情不顾一切地燃烧,哪里管化成灰烬那一天?也除非灰烬后,才晓得这般肆意凝望公子,是此时,亦是将来的当时,寻常而难得的片刻。

齐三公子搁笔,小侍正端来新沏的凤凰单枞,叶尖似鹪嘴,是年底返春的芝兰香,正是从南陵城途中采买回来的,不过图个新鲜,但公子举瓷杯细饮一口,眉眼间适意,难得没有挑剔。

他望见阿弱,问道:“怎么出来了?歇课了?”

谢阿弱道:“师傅被佛经奥义所困,正潜心入定,我不好扰断,不如出来同公子闲话。”

齐三公子姑且信了她,谢阿弱走近了,仍是坐她爱坐的椅子,亦饮一杯茶,但看木隔窗外轻雨,雨细如丝,几乎无声,乌黑瓦檐上一点点汇聚水珠,缓缓坠落,落在廊下石板上倒是几声嘀嗒落索,清晰可闻。她不晓得,心有灵犀的人,连饮茶的姿势都不自觉相似,仿佛天与地,挑选他与她。

正这时,林月浮牵着五岁的宝儿进门来了,这个宝儿脸上虽然迷惑无辜,却很晓得这屋子里最有权势的是谁,最该巴结谁,小手小脚似乎还奔得不稳,将要跌撞般,已险险绕过书案,转眼不见了人,却不晓得他正往公子坐的椅子上费力地爬,不一会就钻进了齐晏的怀里,探出头来。

他得了靠山,望向书案下垂手而立的青衣小侍们,一种近乎睥睨的眼神,一股霸道占有的气势,并谢阿弱也不大放入眼中呢!

齐晏微微一笑,任由这宝儿触碰书案上各式把件,甚至由他握笔涂鸦,都是含着赞赏,原本以为自个儿受宠非常的谢阿弱觉得被结结实实打败,原来公子如此喜爱幼儿,谁令他们往往纯真无邪,如人人未曾蒙尘的前世,怎不惹来珍爱?尤其公子素有洁癖,踏入浊世,这幼童在他眼中想必格外可爱罢?

齐三公子正专注同那宝儿指点文房四宝,不经意抬头,却见椅子空了,谢阿弱已不知何时溜之大吉,他不由微微皱起眉心,林月浮见公子不悦,道:“我看谢姑娘提着剑出去了,想必是去练剑罢。”

齐晏一边握着宝儿的手,助他抓起细毫笔,一边问道:“下雨天去哪儿练剑?”

林月浮道:“大概是去杉林那罢,密密挨挨的,这点小雨倒挡得住,我看魏公子就在那苦练剑法。”

齐晏听了,并不作声,只是抽出一张塞北边疆的卷宗,哄那宝儿道:“宝儿这么乖巧,我教你写字罢,你既身在魏园,先从魏字写起。”

说着齐三公子握着宝儿稚嫩的手,往那命书杀手名姓一栏,一笔一划,缓缓写了个“魏”字,写完公子不满意,皱起眉道:“魏园上下,姓魏的杀手,似乎只有他一个,这也没办法了,宝儿乖,我再教你写个‘冉’字。”

稚童哪晓得公子机心,只是回头看看公子,俊美无双,又低头看看纸上落墨,横像断峰,竖像绝壁,金勾铁画,他虽是不辨美丑、不辨优劣的年纪,却也晓得赏心悦目,莹光笑意。

林月浮自觉失言,连累这魏冉被派去北疆。齐三公子却理所当然,规矩方圆之内,他平原跑马,收放自由,谁又敢置喙呢?

春雨绵绵,园中诸位杀手领了命书,挑选下山的日子,纷纷离去。魏冉亦被派下山,好男儿志在四方,他终究要在浩淼江湖中争得一席之位,此番下山正是大好机遇,即使他对谢阿弱有些不舍,但她终究忘了从前。——从前彼此都有救命之恩的日子,即便不相恋,亦有无形牵绊,如今二人之间真是空空荡荡,无以维系呀!魏冉从来百折不挠,此番下山时却不由得有些沉重,一把剑,一匹马,消失在雾气中,只有那宁晓蝶、阮娘与他有些浅薄交情,取了坛好酒,洒来送他,祝他此去北疆,如乘青云,一举成名!

魏冉走后,谢阿弱不以为意,山中日子却漫长,除了练剑,即是听经,她渐渐觉得这无毒和尚有一股难得的天真,耍弄他渐渐也有些趣味,师徒的情谊也日益深厚。

齐三公子除忙于案牍,即是同谢阿弱过寻常日子,这等日日消磨流逝,也并非一事无成。

谢阿弱的剑法渐渐透出一股连公子也看不懂的意味,像是藏着不羁的野心,在某些微妙的时刻,不自知地崭露头角。终究是困不住的罢?齐晏偶尔也会清醒,但转瞬即抛却了,他从来都是霸道的人,对所爱的人像置于掌心,不过束缚之时,又对阿弱十分怜爱,如晴日下吹寒风,举头望见的是一望无际湛蓝的暖,身上却又有些冷意透骨。

相安无事,足有一个月之后,时值惊蛰,天色阴沉,雷声萌动,白日浑如暮时天气,无毒和尚点起一枝烛火,搁于陶案,正襟端坐,如常讲经。

谢阿弱已渐渐听得懂,依稀似迈进一处通道,和尚在前头秉烛领路,光满四壁,彩画绚丽,各方神佛端坐碧色莲座,一池还有一池的清光法焰,沿途绽放,令人目不暇接。可惜,她并没有被感化,相反,因着这般强烈的对照,谢阿弱发现她永世都成不了善男信女之流,每日对着无毒这面镜子,她愈照出自个儿本相,不过是个蠢蠢欲动的嗜血妖魔罢了。

而和尚是万万想不到他倾心讲经,竟促使阿弱有了这等觉悟。

这日若是这般寻常过了也就罢了,偏偏无毒毫无征兆道:“凤施主日夜受苦,已枯槁不成人形,听闻谢姑娘与他从前有些交情,不知可否向齐三公子说情,饶他一命?”

谢阿弱淡淡笑道:“我与他无亲无故,为何要赎他的劫数?”

无毒和尚自作主张,劝道:“这正是谢姑娘向善的第一道功课呀。”

谢阿弱听了一笑,她没有那等宽宏大量,她更盼望这凤无臣早一日死了,笑意愈深道:“师傅不忍看他受苦,不如刺他一剑,送他早日堕入轮回如何?”

无毒和尚听了惊诧不已,半晌无话可说,已闭上了嘴。

晚间,换了新裁的柔软春裳的谢阿弱坐于妆台前,缓缓对镜梳发,青丝如瀑,渐渐听见公子步近的声响,他的气息相闻,谢阿弱仰头看他,眼中闪着一点光彩,凝望时没有稍移,方才沐浴,她的衣襟前略敞开一些,无意地,雪白的颈项露出来,细致线条,低洼锁骨,委婉纤巧。

电光火石间,齐晏已抱起她坐在怀里,扯她衣裳,将衣裳往上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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