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雪季是最长的。
白雪纷纷扬扬飘落,铺上一层雪白,而持续了整整三天的大雪却是停下了,远远望去,满目银白,将世间的一切罪恶全部掩埋。
一座普通的民房前,老人正谆谆教育着自己刚接回来不久的孙子:“阿淳啊,你娘亲就要给你生个妹妹或者弟弟了,你要好生看着,知道了没?”
那名为阿谆的少年看向老人,眼眸熠熠生辉:“真的?”他拍了拍手,心情很好:“我要妹妹,以后一定是个绝代佳人,无人可比。”
老人赏了少年一个爆栗:“别胡说!”
“我没胡说,真的,我想要个风华绝代的妹妹。”
“别说风华绝代,只要有轻尘公主的百分之一就是倾城的佳人了。”他不由叹息一声。
“轻尘公主是谁啊?她长得很漂亮吗?”少年睁着懵懂疑惑的眼神看向老人。
“何止是漂亮,简直就是倾国倾城芳华绝代啊,就是那长安城里所有的牡丹朝颜,还有蔷薇,都比不过轻尘公主的千分之一!”犹记当时,轻尘公主出生,整个长安开满朝颜,被传是:待朝颜公主长成,必然是容如朝花。而轻尘公主当年的倾城一舞,却是风华绝代,皎如明月,灿若朝霞,灼如芙蕖。
于是民间便有传言:轻尘一舞,百花开尽,朝颜一笑,覆国倾城。
“那她嫁人了吗?”
“嫁人?”老人摇了摇头,那般聪慧淡定,风华无双的女子,又怎么会这般轻易地固步自封?“没有,轻尘公主出生冰雪之际,那时整个长安冰雪消融,长安开遍朝颜花,也正是因为这样,才会被取名朝颜,容如冰晶,颜如朝花,傲若红梅,那样的一个奇女子,帝后疼都来不及,怎么会这么轻易的就嫁人呢?”
“那她后来怎么样了?”
“怎么样?死了。”老人的眼里划过惋惜:“那一年敌军攻破城池,燕国灭亡的时候,她不愿沦为俘虏,便从城墙上一跃而下..”
“那她,不会连个葬身之所都没有吧?”少年睁大了眼睛,似乎是想不到,曾经的传奇,居然会到最后沦落到无栖身之所,连个长眠的地方都没有。
“你个小子。”老人瞪了少年一眼,随即敛眉,仿佛沉浸当年的往事之中:“当年敌军攻破燕国时,轻尘公主斥责楚国国主,不顾生灵,发动战争,然后..就在轻尘郡主跃下城墙的那一天,整个长安就像她出生的时候一样,又开了遍地朝颜花..”老人的故事还没有讲完,雪便又再度纷纷扬扬的落下,老人叹了一口气,道:“回去吧,雪又下了,等到了屋里我再继续给你讲。”
大雪在房檐上铺上厚厚一层白银,满目银白中,却是仿佛有一抹红影划过,随即,原本雪白凝冰的房檐上,渐渐的融化,然后开出一朵一朵红色的花,在寒风冰雪中悄然绽放。
只是一瞬,便用肉眼不见的速度化为红雾,飘然随风。
少年揉了揉眼,几乎怀疑自己看错了,当他再睁开眼时,屋檐上的白雪堆积在一起,哪里有什么红色的影子,那里有红色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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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缓缓飘落,飘落在她的肩头,然后悄然融化。凭目望去,目光所过之处,除了一望无际的银白,再不见他物。
她骤然抬眸,看天空雪花纷扬,然后,低头,吐出一口鲜血。
三天了,整整三天,她都在逃离,不眠不休的运用轻功,只是为了能够躲过那人的追踪,却不想,他还是追来了。
而长时间的轻功,已经让她的身体,受了重伤。
她抬手抹去嘴角的鲜血,茫茫大大雪中仿佛也就只有了这一抹纯粹的红。银白间,一滩血迹,赫然夺目妖艳!
该死!
她怎么就忘了,那个人对鲜血的味道,是如此的熟悉。多年的追杀,他也应该知道,她体内鲜血,没有血腥味,只有淡淡的清香。
那是朝颜花的味道。
那么,他不消半刻,便会追上她!
脸色骤然变得苍白,就如同这飘然坠落的雪,她恍然想起,每一次,他都能精确地找到她,都能恰好的阻止她杀人,阻止她饮人鲜血。
原来,他一直就在跟着她,一直就在她的周围,知晓她的一切!
凌厉的罡气,骤然袭来,卷起空中的雪花,雪花凌乱,伴随着一道劲风,刹那间朝她袭来。她感到了那里面的杀气,像狂风一样席卷而来,几乎要将她吞噬。
她侧身,却是有血,从她的手臂上缓缓滑落,甚至于,她都快分不清,这到底是血,还是她的衣袖。
三千里雪华铺卷,而少女一袭红衣,明媚鲜艳,不是火,也不是血,却跟像是一朵寻寻开放的蔷薇,在寒风中渐渐的凋零、枯萎。
有冷淡的声音传来:“你为何总是执迷不悟?”
又是这一句!
她突然一笑,十年的追杀,让她和他之间,养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默契,每一次遇见她杀人,他都会恰好的出现,然后拦下她手中喋血的利剑,再然后,便是那一句话:你为何总是执迷不悟?
而这一次,她没有杀人,没有累累尸体,没有一地鲜血,更没有女子红衣恍如蔷薇,却宛如地狱恶魔。
但他依旧将手中的剑指向她。
她不由抬眸向男子望去,茫茫白雪中依稀可辨男子一身清华,白衣如雪,两道眉斜飞入鬓,翩若惊鸿,却是淡雅如风。
依稀间,她仿佛想起,当初凤凰山上,她初次见他时,他倚着梧桐树,手中拿着烤鸡,一身白衣,双眸淡淡的扫过她,仿佛是带了雪玉的光华,随机挑眉轻笑:“不管你是人、是鬼,全部都过来吧。”
她突然笑出声来,像雪地里的铃声一般清亮。似有讥讽与淡淡的嘲笑,渐渐转为大笑。
茫茫大雪中依稀可见男子身形,还有他那句随着清风传来的话:“你到底..是人,还是..”
“鬼。”到如今,她还有什么权利,说自己是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