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阿璠振振有词道,“此柜内皆是贵妃娘娘从前的便服,她多年不曾出过那高台,想必早已经舍弃了它们。横竖放着也是放着,倒不如阿七来穿。”
戚梓七哪肯依他,连番摆手道:“不行不行!阿璠啊阿璠,你还是赶紧带我去烤火吧。”他阿璠莫不是猴子派来的逗逼罢?连这等馊主意都想得出……
“此刻阿七怎的怂了?明白告诉你吧,膳房在台上楼阙里厢,贵妃娘娘不喜外人,你又如何能去得?不怕不怕,绝不会有人发现的。”说着,阿璠又从柜下抽屉里取了件月白色里衣交予戚梓七,道:“这你也拿着,快进后头去试试。”
戚梓七无法,只得照办。她自认胆大包天,却想不到阿璠竟更胜一筹!她抱着两套衣裙踱到里间,闻那布料上散发出阵阵幽香,暗道贵妃所用之物,就算经年不动,也自会有宫人打理妥帖。
戚梓七更完衣出去,见阿璠正背着一只手从殿外进来,遂奇道:“你刚去哪儿了?”
阿璠恍若未闻,只用那双风情万种的眼睛黑亮亮地盯着戚梓七,答非所问道:“我就说嘛,你穿正合适!阿七生得美,衬着这衣裳也美哩!”
“耍贫嘴!”戚梓七忍不住上前,再捶阿璠一拳头,道,“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你怎的倒过来了?”
阿璠确是叹口气,故作神伤道:“今朝人难做,夸她还挨打。哎!”
戚梓七被逗乐,不禁揪住阿璠的袖角咯咯直笑,好一阵才缓过劲儿来,郑重道:“阿璠,多谢!等度过今晚,我就还回来。”
阿璠大方道:“不必了,全送你。”
戚梓七嗔怪道:“你这小奴才,怎的把主子的东西当成是自个儿似的?随便拿来胡乱送人!”
阿璠不甚在意道:“这些衫子左右贵妃是不会再穿了,少个一件儿两件儿的又有什么相干?”
“你这说的什么话!”戚梓七可理智得很,分析道,“万一将来被有心人抓了把柄,我还不得吃不了兜着走?”姜玥婷与萧婉容皆不是省油的灯,更何况还有个穆假仙儿呢!
“随你罢。”阿璠闻言不再坚持,而是倏地伸出一直负于身后的手,手上托着枚开盖的匣子。他指了指匣中物事,道,“此副华胜(华胜,古代女子的一种花型首饰,也作华丽的头饰)你带上,把那扁簪撤了罢。
戚梓七挡开匣子,推辞道:“不必了罢。”
阿璠重将手举回她面前,道:“你若不换,岂非不伦不类?”
“好罢。”戚梓七经历一番思度,最终应下。想来她的赤金扁簪,确实与金缕海棠衣不相衬。
阿璠仍旧指了指匣内,道:“喏,还有这对儿串珠耳坠子。”见戚梓七又要推拒,也不给她机会,道,“你看你两只耳朵空落落的,赶紧带上吧,别枉费我一番苦心。你打扮讲究些,到时救起人来不得更有底气儿啊?”
戚梓七心下一横,道:“那好,我先用着,等使完了一定物归原主!”
阿璠见戚梓七收下首饰,甚是欢喜,道:“你看你,跟我客气甚。”
戚梓七嗔怪道:“谁跟你客气?你还真当这些都是你的了!”她可不似阿璠般轻狂,不依不饶道,“说正经的,到时这些衣物该如何交于你?”
阿璠见拗不过戚梓七,遂看了眼一旁她方才换下的湿漉衣裙,道:“也罢,我托人带着这套鹅黄衫子去宫外等你。夜宴结束后,你出宫与那人会合,上你家马车里把衣裳换了。如何?”
戚梓七狐疑道:“你竟能托得到人出宫?莫不是诓我的吧!”
阿璠稍敛了轻佻笑意,自负道:“谁叫我神通广大哩!”
戚梓七竖起食指,划过白嫩脸颊,道:“不知羞!”看得阿璠笑意更浓。
等戚梓七一切穿戴整齐,阿璠便提议道:“反正地也扫得差不多了,我这便送你出去。”
戚梓七一听,蹦跶着欢呼道:“阿璠,你总算讲了句实在话!”
阿璠的俊朗眉梢微抖了抖,白了戚梓七一眼,抬脚便朝外走。
“诶?阿璠,你等等我呀!我浑说的……”戚梓七笑着追了上去。
二人出得广寒宫,自然要进到那座迷宫似的的园子。戚梓七对它已有阴影,一见遍植的古柏老槐,就心里发怵。参天大树最挡视线,但愿阿璠别像她似的走迷路。
行了一段,戚梓七终是不放心道:“阿璠,这迷宫……你可认路?”
“迷宫?”阿璠顿了顿,随即了然道,“说你笨你还不信!你就没发觉,此园里的卵石地有甚门道么?”
戚梓七低头看去,她早前只知园中小径是用各色卵石镶拼成福、禄、寿等象征性图案;却并未留意到,贯穿这些图案的各色路带竟也有猫腻。卵石路四通八达,时而多色汇集,时而分支成单;最多时候,数来确有六彩路带合并成一股,且相隔的路带间色块分明,从左向右依次为青、黄、赤、黛、白及赭石。戚梓七即刻明白过来,激动道:“这些卵石路竟是一色通一门!”
阿璠嗤笑道:“嗯,还不算瞎!”
二人打闹一阵,继续走着。小道上的色彩逐渐减少,到后来,每分叉一次,便会少一种颜色,最终只剩一条素白卵石小路。二人步出园子,一道门廊映入眼帘。
戚梓七朝门内张望,道:“此处并非我来时之路。”
阿璠道:“但此路离你要去的地儿最近。”
阿璠领着戚梓七穿过重重门廊,当闻见人声时,遂止步,道:“我就送你到这儿,你出了前面那道门,一直直走毋须拐弯儿,再过六道长廊,便是凤仪宫了。”
戚梓七望了望远处,忽而转脸道:“阿璠,咱们以后还会相见么?”
阿璠不料她有此问,眼底流波微荡,道:“怎的,阿七舍不得我?”
戚梓七想也不想,直白道:“阿璠虽然讲话气人,但着实是个十足的好人哩!”即使相处不久,戚梓七也仍能感觉到阿璠的纯粹。她在这个小太监面前,不须掩饰,更不必做作,她想如何都成。
阿璠闻言一怔,心间漏跳了半拍!然面上确风流不减,道:“阿七,快去吧。”
戚梓七轻“嗯”了声,方提起裙摆,疾行而走,却不忘转过头喊道:“那你也赶紧回吧,当心被孙嬷嬷逮住,找你们主子告状!”
阿璠摆摆手,望着那远去的淡藕色身影,临风浅笑……
戚梓七此番终于走对,一路上不仅宫人来往不息,还能望见前方重檐间露出的四角攒尖鎏金宝顶,该是凤仪宫无疑。
凤仪宫偏殿暖阁内,张皇后正与一众闺秀闲话。
张皇后优雅地放下茶盏,道:“看时辰,你们的家眷应当也快入宫了,咱们都去前殿等着吧。”
各府千金齐声道:“是。”
此刻,门外刚巧进来个宫女。
张皇后凤眸微抬,道:“何事?”
宫女欠身道:“回主子,戚将军府的戚小姐到了。”
张皇后冷哼道:“怎的这时候才来?带她去殿前候着。”
“是。”说完,宫女便躬身退了出去。
姜玥婷忙道:“皇后娘娘,戚梓七不尊懿旨,到处闲逛,您可不能轻饶了她呀!”
穆熙雯则一贯良善温婉模样,道:“皇后娘娘仁慈,兴许梓七有甚难处呢?”
萧婉容急道:“熙雯姐姐,大家都看到她兀自站于天桥上发愣哩!能有甚难处?”
众人也应声附和道:“是啊是啊。”
张皇后摆了个手势,示意众人稍安勿躁,敦肃道:“好了,你们先随本宫去前头吧。”言语间尽显其国母风范。
这厢,戚梓七由宫女带着,进入凤仪宫正殿。只见麒麟裙板隔扇门,三交六椀菱花窗,凤衔牡丹雕藻井,彩华金砖铺墁地。殿中设有皇后座榻,座榻后有一扇巨型嵌珐琅屏风,屏风两侧的后墙突出一双花青色立柱,右柱题【宝瑟和瑶琴,百子池边春满】;左柱题【金柯连玉叶,万年枝上云多】。
戚梓七正欣赏着,忽见从殿内偏门出来一行人,为首的是名保养极好的美丽妇人。她身着一袭正红九凤朝服,肩罩盘金绣牡丹霞帔;梳了一个望仙九鬟髻,中央稳当当地戴着凤飞九天如意玛瑙镂空冠,两边安插着孔雀蓝宝石十二鎏金簪,发髻旁的金步摇因主人走动而细碎作响。此人每踏一步,皆是凤仪万千。
连傻子都瞧得出那是一朝皇后的装束,戚梓七忙不迭行礼,恭敬道:“皇后娘娘万福金安!臣女戚梓七路上遇事耽搁,望娘娘恕罪。”
众千金见到戚梓七后,竟都愣住,看她从头到脚均华美异常。她身上那套淡藕色衣裙,竟比穆熙雯和姜玥婷的朱雀芙蓉衫还要绚烂夺目!她是何时更换的行头?!
张皇后倒未觉有异。早前,她从小妹张氏处得知,戚老太君为了戚梓七能在中秋宫宴上好生表现,简直煞费苦心。此番一见,还真是下血本哩!只是除去外饰不说,她怎觉得今日的戚梓七仿佛与从前不同?但无论如何,她从未看好过那庶女,眼下也是一样。隧责难道:“大胆!到底是何等重要之事,竟能让你耽搁掉两个时辰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