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清琰骤然被点名,下意识地往戚梓七方向看去,而戚梓七也正巧在瞄前者反应。于是乎,电光火石间,两道目光将将就对上了。二人皆是一愣,瞬息双双别开眼去。
蓦地被人冷冷扫视一遭,戚梓七心下有些发憷。
皇甫清琰则迅速起身,道:“师父慢用。”说完便离席了。
西正将一切都瞧在眼里,只觉新鲜。
一顿饭毕,西正提议引客参观王府,某客雀跃不已。
琰王府邸,除了正经气派的高屋阔院,更有独具匠心的林园设计。譬如,有古木参天,占道两边;有怪石林立,环山衔水;有亭台楼榭,廊回路转。
闲逛半日,竟还未逛尽。琰王府到底是大,就连花园也分为东中西三路。
中路以一座阔气的汉白玉拱形石门为入口,以天玺帝亲笔御书的【福】字碑为中心,前有独乐岩、蝠池,后有光风霁月、蝠厅。
东路有排大戏楼子。楼厅内的装饰清新雅秀,更有缠枝藤萝、秋花盛开。戏楼南端的储芳斋与雷峰夕照、枕流桥、绿天小隐、澹怀堂等五景,构成园中之园。
西路多为四合院落,座座庄丽精伦。西正提议,让戚梓七在此处选其一作客院。
戚梓七担心皇甫清琰不悦,当即推辞说不必麻烦。
可西正却似吃了秤砣铁了心,好言相【劝】。说是他不常在京中,若往后戚梓七来,总不能老是呆在外头。倘再遇上刮风下雨天,岂不凄凉。
戚梓七想想也对,就答应下来。她挑了一处名曰【潭湘馆】的院落。
潭湘馆内有块半月形清潭。潭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深浅不知。此潭上引清流,竟与王府内湖相通。造化之神奇、布局之巧卓,皆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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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回生堂一间雅室内。
孟晋轩:“哦,顾兄要来?”颇有些惊喜之意。
皇甫清珩稍稍颔首,道:“不日便可入京。”其眉目间,一如既往透着寡淡。
孟晋轩:“难得!那便由我做东,给顾兄接风。”
当年阴山之行,孟晋轩与皇甫清珩【不打不相识】。二人十分投缘,后者更是邀前者至蜀山做客。
谈及蜀山,可不是谁人都能去的。若无指引,凡夫俗子绝然寻不着那进山道口。
诚然,孟晋轩又是讶异、又是欣喜。他将手头事务安排妥当,让押送队先行回京,仅留了六儿在身边。而顾随风等一众蜀山弟子,便也是在那以后与之结识的……
皇甫清珩并无异议,继而道:“师兄此番下山,还带了温灵、允斓一道。”
孟晋轩:“那俩小子也来么,甚好甚好!我得赶紧备些小玩意。”
皇甫清珩:“这都过去多少年了,你还当他们是小童子呢!”
孟晋轩朗目擎笑:“你且等着瞧罢。”
翌日,戚梓七于午前抵达琰王府。皇甫清琰似乎有意避之,居然绕了远路回自个儿书房。此举引得炎五等忿忿,哪里有主人在自家府邸给外客【让路】的道理?
西正在晓春亭待了半晌,也不见人来,不由咂舌:“小阿七,竟就被你猜中哩!”
戚梓七白眼一翻,道:“昨日是误打误撞。王爷既不待见我,更不愿被老前辈您消遣,怎会重蹈覆辙?”
西正:“怪道你今日带了两只食盒来,老头子原先还当是加餐哩!”
戚梓七一脸【你逗我呢】的神情,假惺惺道:“老前辈,您可真风趣!”
西正闻言,哈哈大笑,随即道:“咱们开饭罢。”
戚梓七等得就是这一句,她迅速举起包了银箔的象牙筷子,跃跃欲试。
西正见状,佯嗔道:“今日你这脾胃倒不难受了?”
戚梓七丽眸流光,没得吐吐舌尖,扮个鬼脸,算是答复。
西正失笑:“往后不必拘着。”
戚梓七不以为然。“您那徒弟又冷又凶又吓人,在他跟前,我随意不起来。倒不如不吃。”
西正:“既然我那徒弟又冷又凶又吓人,那你究竟看上他啥了?”
戚梓七叹口气,道:“老前辈,您非要撮合王爷和小阿七么?王爷根本就烦我得很,您别瞎添乱了。”
西正:“他烦你?老头子倒没觉着。”
戚梓七:“您老且高抬贵手吧,仔细点乱了鸳鸯谱。”
西正板起脸:“越发没大没小了。”
戚梓七讨好的笑笑,忽地想起什么来。“诶?老前辈,小阿七问您个事儿呗。”
西正:“说。”
戚梓七:“您为何这般优待于我呀?”
西正听后,捋一把如戟须髯,不假思索道:“皆是缘法。”
“切!您直说看我顺眼不就是了。”闲得没事,装什么得道高僧啊!
可转念一想,戚梓七蓦地计上心来,眨眼卖萌试探道:“老前辈,咱们既有缘,不若来点实惠的可好?”
西正:“有何讲头?”
戚梓七:“您看您这么厉害,就随便传我些皮毛功夫,如何?”
“也不是不行……”说着,西正便端详起眼前少女来。
片刻之后,他突然拧眉道:“把手拿过来。”
戚梓七不明所以,只依言伸出单只手去。殷红灼目的凤血镯随着纤腕的动作,在袖口若隐若现。
西正见了,道:“哟,这镯子倒是个宝贝。”
戚梓七:“哦,是太后赏的。按老前辈的话儿说,太后她老人家也与小阿七极有缘法哩!”
西正横她一眼,细细把起脉来。
须臾,见给自己搭脉之人的面色愈发凝重,戚梓七不免犹疑道:“老前辈,如何了?”
西正:“你这是娘胎里带的不足,你娘怀着你时,可是遭受过什么?”
戚梓七:“这我哪里晓得,我娘也没说呀。”看来从前吴氏所言非虚,原身果真不适合习武。
西正:“实则倒也无妨。但有我老头子在,也是不怕的,你只需比旁人加倍些用功就是了。”
戚梓七:“啊?那我不要,累死个人。”事倍功半的活计,她决计不干!
西正:“傻丫头。不知好赖!”
戚梓七自然也不愿错失良机,随即腆着脸撒娇:“老前辈,要么咱再商量商量?”
西正见她一副狡黠样儿,嗔怪道:“还有何可商量的?”
戚梓七:“您看啊。小阿七虽练不了,但我家梨儿可是筋骨清奇呢!待她学有所成,护主周全,不也一样?”
西正:“不可。小阿七呐小阿七,你当老头子是随便谁都教的么?”
戚梓七:“诶,老前辈您别动气呀。我的意思是,您就行行好,指点那丫头一二,不算教的,呵呵。”
西正板着脸不言语。
戚梓七又道:“小阿七天天给您做好吃的还不成么!再说了,不信您到处去打听打听,我从小到大,可没少受欺负。可惨呢……”说着,摆出一副委屈相。
先前有炎卫等人的详尽报备,西正对鼎鼎大名的【草包女事迹】自是知道一点。
西正对戚梓七也的确有发自内里的照顾之意,适才使他显得和蔼可亲些。但实际上,他并非好说话之人。
被小丫头磨了许久,西正没来由地又想起从前的幺妹儿来,不禁态度放软了些,嗔道:“你呀你,吃不得一点亏!千万心思,全用来算计老头子了。”
“小阿七怎么敢。”戚梓七觉似有戏,略略试探道,“唔,老前辈可是应了?”
西正将头瞥向一边:“我可没说!”
“啊?别呀!老前辈……”戚梓七撒娇。
西正兀自吃饭,恍若未闻。
彼时,昿渊阁内。
几名侍婢井然有序的步入外书房,为首的一人道:“戚小姐送了午膳来,王爷可用些?”
“搁下罢。”皇甫清琰手持卷宗,头也未抬。
“是。”侍婢们依言列入偏厅,熟稔地打开食盒,将其中碗盘布于金丝楠木质地的百兽镇邪桌上,并摆齐筷匙、盏碟。随后,几人又如来时一般,寂然无声地按序退出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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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春亭,一老一少仍在僵持。
戚梓七道:“老前辈,小阿七也不占您便宜,不如咱们做个交换?”
西正:“你预备如何?”
戚梓七:“不如我传您棋艺,您再酌情……”
“噗嗤!”岂料头顶上方,乍然传来男子的憋笑声。
梨儿适才意识到晓春亭的檐顶上有人,遂连忙冲出去瞧,却是空空如也,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西正:“甭理他们。”
湖边一株古树,枝繁叶茂,上上下下,或立或蹲着几名玄衣青年。
炎六:“刚刚是谁笑的!”
炎一:“好险。”
炎五:“大言不惭!”
炎二:“戚小姐选什么不好,怎的非选老爷子最拿手的。”
炎四沉默是金。
炎六不依不挠:“刚刚究竟是哪个笑了!”
风起枝叶颤,依旧无人接应此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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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完午膳,西正唤人端来棋具。
棋盘墩子纹理细密通直,色泽金黄悦目,气味芳香怡人,乃千年成材之榧木。晶莹剔透的棋子分青玉、白玉两色,分盛于黑漆描金缠枝莲纹盒内。
戚梓七看在眼里,暗暗赞叹。
待侍婢们奉茶退下,西正才道:“开始罢。”
戚梓七:“慢着。老前辈,您还没问小阿七要下何种棋呢!”
论围棋,她确实不会;但就【五子棋】而言嘛,确是她的兴趣兼拿手强项。从小到大,谁都赢不过她;以至于再之后,她闲来无事便只能抱着电脑对战了……
然而不明真相的炎卫们,却在古树梢头集体看傻了眼。因距离颇远,他们自是听不清晓春亭里的言谈内容,只见识到亭中二人对弈了整个下午的事实。
众弟兄纷纷咂舌不已,均叹讶于亭中少女的高超棋技!
……最终,西正总算松了口:“罢了,就依你!”
戚梓七十分欢喜:“多谢老前辈,您真是个大好人!哈哈……”
闻言,【大好人】银眉抽了几抽,无奈摇头,继而看向梨儿,道:“你这丫头,师承何人?”
西正此番妥协,实则并不单靠那五子棋的功劳;而是他曾听炎二提及,梨儿竟能轻松背着戚梓七从虎跳崖安然下山。年纪轻轻的内宅丫鬟,能有如此了得的轻功,实属不易。正因如此,西正对梨儿便颇为另眼相看。
梨儿诚恳道:“回老前辈,家师是位女侠士,曾悄悄授于我姊妹几年功夫,之后便不知去向,却始终不曾相告过名讳。”
戚梓七神态自若,淡定地扒饭。从前,但凡有人问及双生姐妹花的武艺从何而来,为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她们均是这般作答。现下早已驾轻就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