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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清代春秋左传学论著提要(3)

自明代崇祯年间,杭州坊间始取杜注与林注合刊,普通受众所读便是此本。晋代的杜(预)注与宋代的林(尧叟)注颇不相类,前者古奥,学术性强,后者浮浅,徒以笺释文句为事,二者适用人群亦不相合。读《左传》,学者取杜注本,普通百姓取林注本。杜林合注本中杜注并不完整,学者欲一窥杜注之大要难。取杜注与林注合刊,或许有借杜注正林注的初衷,但不全之杜注如何能起到救正林注的作用,普通受众受林注的影响仍较多。直至晚清,一些书塾读书人仍在纠正林注训释之失,其失之多可谓纠不胜纠,而由于学识的有限,其纠正亦有限。清代学者如顾炎武、惠栋、沈彤、洪亮吉、沈钦韩、丁晏、刘文淇等人的春秋左传学研究以杜注为基础,他们针对杜注作了许多补正的工作,又大力搜辑古注,明《春秋》的大义微言,使《左传》注释更加完备,但除洪亮吉《春秋左传诂》用汉魏古注从头到尾完整地笺释了《左传》以外,其他诸多《左传》学著作都只是补苴性质。兼之学者的注释侧重于春秋时期的典章制度,未便作面向普通百姓的通行版本。

《钦定春秋左传读本》将《春秋》经文从《左传》中分离,将被经文割裂的传文复缀于一处,杜注附于后。又用《经典释文》释音,与当时语音不合的,以《音韵阐微》正之,以利于初学者读诵。《读本》独立于乾嘉学风之外,兼采汉儒、杜预之说,三传并用,何休、郑玄、王肃、孔颖达、陆德明,各有所采,独对怀疑《左传》义理的赵匡、啖助等人之说不复援引。可见《读本》倡扬用《左传》索解《春秋》之义,一切反对之音皆在所排斥,这种决绝的态度大概由于《左传》被悬为功令之缘故。乾隆五十七年,纪昀奏废《春秋》胡传,改立《左传》为科举考试的范本,统治阶层于道光年间推出此《左传读本》,以代替坊间流行甚久的杜林合注本。《读本》对清代考据成果多所取资,如利用清人高士奇、顾栋高、江永等人的成果,对杜注的地理之失多所纠正,亦多为刘文淇《春秋左氏传旧注疏证》所引用。

63.赵坦《春秋异文笺》十一卷,附一卷清经解本

赵坦(?-1824),字宽夫,浙江仁和人。诂经精舍高才生,深得阮元、王昶、孙星衍等人赏识,无意仕进。研究汉唐注疏,尤好古金石文字。著《周易郑注引义》、《春秋异文笺》、《石经考续》及札记各若干卷。《春秋异文笺》将三《传》经文中的异文逐一辨析,定是非。列《左传》经文于前,《公羊》、《穀梁》之异文于后。三《传》经文有异,据经文以发挥的义理亦有异,分附于经文之下,其后下案语,再列举证据说明之。此书有意改革了著书体例,将断语置前,可避免征引的繁复引起的阅读障碍,一目了然,又将断语与引证分隔开来,易于观览。此书意在辨三《传》经文优劣,殊不知经文有差异,有其语音、传写方面的讹变,存在经文版本的异同,三传同为流传古远,自古以来经文便不一一对应,不可简单以优劣概之。如果说优劣,纯属门户之见。此书以古文家的义理观先入为导,以此对待《公羊》《穀梁》之异,在某些无须辨别优劣的地方强以《左传》为正,《公》、《穀》为非。如《左传》“宋公之弟辰暨仲佗石彄出奔陈”,《公羊》《穀梁》“宋公之弟辰暨宋佗石彄出奔陈”,较《左传》多一“宋”字,何休据以衍说,作者案:“《公》《榖》衍‘宋’字,何劭公亦曲为之说。”纯属门户之见。又以《左传》为底本,认为它产生在前,多古字古音,以之正公穀所谓讹字,也存在认识上的错误。《汉书·艺文志》云《左传》多古字古音,但今所传本,大抵因为经过《左传》古文隶化的缘故,钱大昕云,古字反不如《公》《穀》之多。如《左传》《穀梁》“冬黑肱以滥来奔”,《公羊》“冬黑弓以滥来奔”,作者认为肱、弓音近,而《公羊》伪为弓。所举例证,如“《仪礼》:侯道五十弓,注:今文改弓为肱”,为后人改弓为肱之证,“《汉书·儒林传》:子庸授江东馯臂子弓”,此人名中保留用“弓”字与“臂”字相应之例,而作者视而未见。在遇到异字致义理之异时,又以《左传》之字为正,义理为非,《公羊》《穀梁》之字为非,义理为正,不是严格意义上的语言文字学研究。《左传》“夏四月陈灾”,《公羊》《穀梁》书“夏四月陈火”,作者断言“当取《左传》经作‘灾’而义则节取《公》《穀》”,则可看出作者超出语言文字之外的义理深求。该书附录取唐陆淳《春秋集传纂例》中《三传经文差谬略》,以《经典释文》、《唐石经》校之,略作笺释,有语言、文字上的疏通,而无义理的干预,反而保持了客观中立的立场。

64.廖平《春秋左氏传杜氏集解辨正》二卷中国科学院图书馆藏清光绪三十三年四益馆铅印本,续修四库全书本

牌记题“丁未孟夏四益馆述”,知成书在道光二十七年(1847)。廖平,自号四译馆。今文经学者,首倡今古文分别在于“礼”制的不同。经学凡四变,随世俯仰,而不为人所重。但对今文经学的兴起影响重大。《春秋左氏传杜氏集解辨正》前有廖平自序:“东汉治《左氏》者,与《公》、《穀》同,本传义例所无,皆引二传相补。如《释例》中所引许、贾诸条可证。杜氏后起,乃力反二传,讥汉师为肤引,颇与范氏《集解》同。”足以箴后人自蔽于汉代师法家法之陋。廖平对杜注的解经体系——五十凡(旧例)与新例、变例,从学术的角度予以审视与抨击,认为“(杜注)以五十凡为周公旧例,不言凡为孔子新例;例之有无,以本传明文为断,凡五十凡及新例之外,皆以为传例。有从赴告,鲁事前后相反,不能指为赴告,则云史非一人,各有文质,一国三公,何所适从!”看出了杜预义例体系难于周全,随意处置居多。该书对杜预注解中的礼制失误作出辨正,间评杜预《春秋释例》,足为杜预义例之箴贬。廖平的经学自成体系,经古文学家刘师培不满意于廖氏的经学见解,但亦不免称叹于廖氏的经学体系。

65.侯康《春秋古经说》二卷丛书集成初编本

前有自序及道光庚戌(三十年,1850)伍崇曜跋。侯康(生卒年未详),道光乙未举人,湛深经术,兼工文笔。《汉书·艺文志》所载《汉志》古经十二篇即《左传》之经,清人第一次考订《左传》古经文的是毛奇龄《毛氏简书刊误》,其后是段玉裁《左氏春秋古经》,前者遇《左传》和《公》《穀》方言不同,则云《左传》胜于《公》《穀》的俚俗,在遇到三传的不同,无所适从时,尚云“不可考”,后者在三传经文的取舍中,以《公》《穀》的义理为权衡,有悖乾嘉汉学的治经方法。此书综合各种方法,极大限度地发掘《左传》经文的原貌,于隐微处现条理,超越前此二家。侯氏看到了三传的异体字、古今字的不同,这只是字体在时间和空间上的讹变,不牵涉到意义,不予多论,前人破三传的通假字为多,亦不予多论,所论多在《公羊传》的误读与误写上。三传之中,《公羊》最晚出,因为时间的关系与口授过程中的音转,字体产生变异。作者常发明古书通例,讲三传异同如何取舍。如“齐人伐戎”,《穀梁》作“伐我”,毛奇龄云“不可考”。作者总结《春秋》经书“伐我”的通例,又引文献论证,分析史事,证明此处当为伐“戎”,而非“伐我”。又如文公十一年夏“叔仲彭生会晋郤缺于承匡”,《公》《穀》无“仲”字,陆德明《左传释文》以“仲”为“衍”字,所指不能确定。作者云“凡《左传》称叔仲氏,皆二字连文,古经亦然。”此例的文献证据是《水经注》引有“仲”字,《汉书·五行志》、《经典释文》引作“叔彭生”,是受《公羊》学者董仲舒、《穀梁》学者刘向的影响造成的。

66.丁晏《左传杜解集正》八卷民国张氏刻适园丛书本,续修四库全书本

版心题“适园丛书”。前有丁晏咸丰六年(1856)十一月冬至日自序。

丁晏

(1794-1875),山阳人。字俭卿,一字拓堂。治经主汉学,重训诂,与刘文淇善。著《颐志斋丛书》二十二卷。清代以来,顾炎武、惠士奇、惠栋、沈彤、江永、洪亮吉、顾栋高等人对杜预多所补正,但到晚清,丁晏认为“犹未能抉其隐微,穷其情伪”。“焦氏《补疏》始斥杜预为司马懿之私人,故其注左,贬死节之忠臣,张乱贼之凶燄,悖礼伤义,忍于短丧,师非怙恶,邪说肆行,实为世道人心之害。其论可谓不朽矣。沈钦韩《补注》,备言杜氏私衷,为司马昭饰说,发奸摘伏,驳斥无遗,尤足箴杜癖之膏肓。”声明其作《左传杜解集正》,为“扶翼正学,昌明世教”,倡汉宋合一之学,即纠杜预之失,正人心世道。丁氏所做,主要在于发摘杜预在集解序中提及许贾颖容等汉儒,独遗服注,而杜注中攘用服注的例子尤其多,一一列举,做为杜预窃取他人的罪证;又举杜预多违贾服旧注而用王肃说,始为短丧说,以证其“心术不正”。杜注不标引服注,概以当时服注流行,而无需引用,杜预引前人旧说注释,皆不注出处,非独服虔注不注出处,杜注不合清人学术规范,但与杜预的人格无关。杜预所采诸说,包括王肃的《孔子家语》也在情理当中,王说在西晋有直攻郑注的声势,也是很常见的注释,择而用之,与被引用者及引用者的品格俱无关系。

该书特色在卷首《总论》一卷,简明勾勒了唐以前杜注学史,兼及宋元时期。全录清代焦循《春秋左氏传补注序》、沈钦韩《春秋左氏传补注序》、《与周保绪书》、《答董琴南书》,并于其后加按语。承沈钦韩之说,丁晏认为《左传》议论时有乖谬,但不认为那是《左传》本有,其“皆述当世之说,或称君子之言,或纪时人之语,与左氏无与也”。而与焦循“《左传》非丘明所作”,邪说“为刘歆辈以意附益”之说有异。该书注释先引近儒之说,再列古说,后申己义。不仅肯定古注,对清儒的考证(如洪亮吉的地理考证)亦多所肯定。

67.朱骏声《春秋三家异文覆》一卷上海辞书出版社图书馆藏清光绪刘世珩刻聚学轩丛书本,续修四库全书本

朱骏声(1788-1858),字丰芑,小名庆元,晚号石隐山人,江苏吴县人。嘉庆二十三年举人,曾任安徽黟县训导,精通文字音韵之学,咸丰元年以进呈《说文通训定声》赏加国子监博士衔。三传异文,由声音假借得之尤多。如隐十一年“公会郑伯于时来”,《公羊》“时来”作“祈黎”,按“时”与“祈”,“来”与“黎”,皆双声通转,即“郲”也,“时来”者,长言之也。时考察史实,以明正误,不曲护《左传》。从全书通例及上下文关系探寻文义,以定讹脱,颇有说服力。

68.李贻德《春秋左氏传贾服注辑述》二十卷浙江省图书馆藏清同治五年朱兰刻本,续修四库全书本

牌记题:同治丙寅冬伐州冯志沂署。前有同治五年丙寅(1866)冬至日余姚朱兰序,同治四年乙丑(1865)宝应刘恭冕序,及平湖徐士芬《李次白孝廉传》、嘉兴钱仪吉《李次白墓志铭》。李贻德(1783-1832),字天,号次白,浙江嘉兴人。嘉庆二十三年(1818)举于乡,对策为浙士冠,六上礼闱不售,卒殁京师。游学金陵,孙星衍使人辑汉魏之说经者为《十三经佚注》,令同志分任之。此《贾逵服虔注辑述》即其一。另著有《周礼剩义》若干卷。《贾服注辑述》辑贾逵、服虔旧注,一一标明出处,而疏通证明之。从中可略见贾逵、服虔援引《公羊》《穀梁》说经之义,梁氏述贾、服注,间用《公羊》证成之,可见汉代古文经师不分今古文门户,清代学者凡拥护贾服注,亦不分今古文门户。时能正贾服注之失,而从杜注。如“动而鼓”不取贾逵“发石”义,而取杜注“族旗”义。贾服注时或以阴阳五行说义,李贻德并不反对,如庄二十九年“大无麦禾”,服注:“阴阳不和,土气不养,故禾麦不成也。”李贻德引《春秋繁露》“《易·说卦》:立天之道曰阴与阳”,明其出处。李氏虽首肯今文学阴阳理论,但反对谶纬说经,于昭十四年“仲尼观之曰:鳞也。然后取之”,驳斥《公羊》说荒诞不经、假以媚汉,而赞成服虔说。《贾逵服虔注辑述》详细剖析了汉儒旧注的由来,其可用与不可用待读者自行择取。

69,俞樾《左传古本分年考》一卷入《春在堂全书·曲园杂纂》,德清俞氏同治十年(1871)刻本,光绪二十五年(1899)增修,1911年印

一函8本,每半页10行,每行21字,左右双边,首页钤“松坡图书馆藏印”。俞樾(1821-1906),字荫甫,号曲园老人,浙江德清人。前有俞樾自序,云:“凡作传之例,每年必冠以年,每月必冠以月,此纪事之定例也。然事必有其缘起,不能一例冠以年月。……(而今本《左传》)每年必以某年建首而某年之前所有文字必截附上年之末,于是文义不通者多矣,此编次之失也。”《左传》与经,初单独成书,至杜预合经于传,于是割裂传文强附经文,将经文横亘在《左传》的叙事之中,致使《左传》相对完整的叙事单元被强行打破。《左传古本分年考》列举三十七事,证明《左传》的叙事并非都以年月为开始,而杜预单纯以年月为起始标志,将年月之前的某些叙述片段统统归入上一年,明显是错误的,错就错在用《春秋》记事之法应用于《左传》的叙事之法。如:“陈及郑平。十二月,陈五父如郑涖盟。五父如郑虽在十二月,而其事不始于十二月,故于十二月之前先书陈及郑平也。”《左传古本分年考》以恢复《左传》的古本面目为职志,是清代少有的《左传》古本研究成果之一。

70.俞樾《群经平议》之《左传平议》三卷春在堂全书本,德清俞氏同治十年(1871)刻本,光绪二十五年(1899)增修,1911年印

每半页10行,行21字,黑口,左右双边。对杜注提出补正,不仅解实词,亦训虚词。如“筑王姬之馆于外。为外,礼也。”俞樾案:“为,犹‘于’也,古‘于’、‘为’二字通用。”俞氏善于从文意的理解上判定训诂之非,往往一语中的;又常作新解,以合文意,于考证虽有不周,仍属有理。整体上说,俞樾的《群经平议》脱离了乾嘉汉学罗列证据、严加考证的治学倾向,常以才气训辞,这是它的长处,也是它的短处。

71.俞樾《春秋名字解诂补义》一卷清经解续编本

《春秋名字解诂补义》补王引之《春秋名字解诂》之失,共五十条。又补王氏《解诂》所无十五条,占全卷的百分之二十。前有自序,云:寻绎春秋名字之关联,“必熟谙他经,融贯二传。备悉周秦诸子及二千年说者之得失,然后补苴张皇,可无遗憾。”王引之的《春秋名字解诂》是“因声求义”的范本,俞氏《补义》另寻他辙,主要用的是文献考证的途径。俞氏求证于古文献证据,并适当引申。如郑公子吕字子封,王氏《解诂》曰:“吕之言甫也。尔雅:甫,大也。《商颂》封建厥福,《毛传》:封,大也。”王引之说“吕”和“甫”二者同音通假,显得任意,俞樾谓:“吕乃姜姓之国……是时已为楚县矣。公子吕盖取古国名为名,故字子封。《楚语》韦注曰:封,国也。”吕、封皆为古国名,二者不是在读音上,而是在意义上有了联系。又,晋韩不信字子音,王氏曰:“音”当为“言”字之误。俞樾认为:“不信非美德,古人何取而以为名哉?不,乃语词,‘理密不齐楚任’,不齐,王氏并以‘不’为语词是也。‘信’读为‘呻’,吟也,与音相合。”王引之改“音”为“言”,以之与名“不信”恰居反对,虽则有理,但是不免轻易“改字”;俞氏以“不”为虚词,更有理据。又,郑国参字子思,王曰:“参,读为惨。尔雅:参,忧义。是忧亦谓之思。”俞曰:“如王说则非令中也。参有参验之义,故名参字思……或曰:参,与通,思与偲通,古书省人旁耳。《说文》曰:傪,好貌。名傪字偲,犹《诗》云:美且偲。”这些都明显高出于王引之的《解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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