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包了逸品阁,这夜里,来者皆是客。
林家老爷带着家眷赴宴,也是给足了江家面子。
“承蒙各位关照,雅绣坊才受朝廷委任负责官布。今日于逸品阁设此宴与诸位共享美酒佳肴,聊表心意,多有不周,望诸位海涵!”
到云海国这大半年,江明镜把方言练得有模有样,若江府上下不说,一时半会儿也少有人能辨出她是外来人。
她向来不喜这些宴席,以前在莫家都有手下的人代办,只是今时不同往日。
林家这夜里显得也还算平和。林家老爷子只喝酒不论事,林家小姐只看叶琪不吃也不喝。
看眼这场子估计也不会出事,“也没什么事了,客人要酒要菜加上便是,林家老爷子好生伺候,我一个人到外面走走,待会儿直接回府了。”
吩咐完仆人,她撇下叶琪独自出了逸品阁。
今日因是官布择选的大日子,许多小商小铺此刻还开门迎客,夜虽黑了,街上却好生热闹。
闲走着,不知不觉便走到了雅绣坊,今日早早闭了门市,一条街上,唯独这一家歇息了。择选官布搁以前就是芝麻绿豆,现在却不自觉地有些欣喜,恍然又怅然若失。
李泓翊领着宁儿一路问到了雅绣坊,本以为闭门会断了线索,却刚好遇见要找的人。
“和铃!”
李泓翊这一声叫得极为短促,即确定又怀疑。
她许久没有听见“和铃”二字,以前不多人这么叫,日子又过了这么久,陌生的像是她从来不认识。长舒一口气,白日里刻意错过,几个时辰后又偏偏相遇,她不信命,却恰巧信了这缘分。既是寻到了这里,多少也要做个了结。
“五王爷。许久不见。只是,现下我是江家家主江明镜。”她与李泓翊从前就交情浅,更重要的是李靖远提防着他,让他猜出了真相也无大碍。
二人伫立在雅绣坊前,一个面若寒冬,一个声泪俱下。
“你走后的第一日七弟便告诉我你还活着,我不相信。我还劝他珍重。还帮着群臣驳斥他没有将你葬入皇陵而立衣冠冢之事。今日我见你,一开始是欣喜,可现在,我觉得自己可笑。”
本来,她觉得这一面可以见得游刃有余,可听完他的话,罪恶感竟油然而生。显然,李泓翊赢了。
“如果之前的事妨碍到王爷,在下致歉。不过,我与李靖远的事王爷还是不过问的好。”
不过问,李泓翊等了她这些年,竟换来一句无需过问。其余的话,他此刻也不再问了,她早已做了定夺,就再也不会有挽回的余地。
“原来你的眼里只有他。”
她不知李泓翊何意,可她确信,除了父兄,她从未真正把谁放在眼里。但谁会告诉无关的人自己最在乎的人与物呢?
“哦?我在乎的只有我。再者,你还是操心自己吧。云海国将乱,你父子俩来白晖城,看样子也没带随从,念是故人,劝你们尽早离开。告辞!”
此番没有再追上前,讲了那些话,她莫名的心安理得又莫名的后悔。
走回江府,刚上台阶,站在大门口两旁的家丁齐声招呼道:“家主!”
这太阳打西边出了,江府的护院,从不问候她,怎就偏偏今日这样了。不由得抬头仔细瞧一眼这是府里的哪两个人。来者不善。
“怎么忘了那么重要的东西在逸品阁。”
语罢转身即走,期望那两个假护院没有识破。但她抬头看那两人时,就已互相看透。她一自幼只读诗书的人,了无功夫,不知府内来了多少不速之客,也不知自己能否活着见到叶琪。
刚走到路口,越走越快,可始终跑不过那些早有图谋的人。
忽地不知何物从右侧飞过来,与刺向她身后的剑相撞发出刺耳的刀剑碰撞声音,顾不上回头看,她拼命向前跑,还未到巷口,便停住了。
夜行衣,那举着的刀,乍一看,二十把不在话下。
“何人来扰我江家清静?”
显然对方不会告知她雇主是谁,可说一两句话,拖延时间未必不是好事。
“将死之人,知道了也没用。”
对方看来是胜券在握,她一个人,确实是必死无疑。
“走开。”
李泓翊!她向后退刚好退进了他怀里。瞥眼见,剑已见红,方才追杀她的两人应该已死。
“又来一个送死的。”
平日里看李泓翊柔弱不堪,没料到也是练家子的,且练的甚好。
她以为李泓翊会杀光那帮匪徒,然而只是一个幌子,提着剑进了两步,便拉她向右边狂奔而去。
莫要以为世人有甚轻功,顶多就是跑得比常人快。
第一次见这种打斗场面,虽惊魂未定,也恍然明白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实为妙计,还有那些民间流传的小书写些江湖儿女情长,一招一式不过是假的。
明显,来者最终的目标不是她,因为追了两条街之后,那方便停止了。
“你能帮我救一个人吗?”
李泓翊喘着粗气,挥手拒绝。
“不能。若不是来者无意拿你性命,吾等岂能逃脱。”
“正因如此,江琪才命在旦夕。”
“江琪是谁?”
她二话不说拉着李泓翊往江府走,“先救人。”
李泓翊甩开她的手,“荒唐。我已冒死将你救出,宁儿还在等我,你也不准去。”
“那你走吧。我虽不是重情重义之人,但江琪我一定要救。”
李泓翊以为她只是说说罢了,但十步之内已听不见她的脚步声。
她一个没练过武的人,走回去,也是茫然,纵然如此,她也尽全力维护那个叫她阿姐的少年。
离江府愈近,她愈觉得步伐沉重,既希望能够赶上,又惧怕看到江府尸留遍地。
刀剑声已去,人影全无,一条巷子,躺着江府刚从逸品阁回来的人,江琪躺在最末,他向来走在最后,身上唯独缺了头,其余的都完好无损。她为何记得,因为他腰间的玉环,是江琪唯一的身份象征。
她蹲在江琪身边,面无表情,却流了泪。
片刻,从巷尾传来了石子落地的声响。
有人。
她取下江琪的玉环,收了起来,迅速离开了这个地方。
白晖城她算是呆不下去了,江家都灭了,哪还有她江明镜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