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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穆然絮叨着,又举了几家例子,恨不得化身刘妈妈。

眼见马上就要到云林村,他终于收尾:“这一切均是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你且……再好生想想。莫要为一时之利,走到那覆水难收的境地。”

说完他抬头望天,等了许久,只听到一声低微的抽泣。

宜悠听他字字句句,无不印证了前世境遇。想起前世短暂的几次见面,最后一次他那欲言又止的神色,定是要说这一番话。

若是他当时说出来,若是她能听进去,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

不,当初她被程氏耳提面命五年,又正是风风火火的年纪,早就被富贵迷住了心窍。即便听了,她只当他另有心思,而后一头扎下去,不撞南墙不回头。

“我敢指天发誓,对你所说这番话却是未有丝毫欺瞒。你且莫哭,静下来好生想想……”

又过一会,他鼻尖开始冒汗:“你怎么还在哭……是不是我话重了。若是不爱听,当耳旁风便好……”

宜悠听他这般好性的来哄,泪水更是忍不住。她恨自己那般糊涂,也怨他当初为何不说出来。

也许,也许她就真听进去了啊。

穆然下马,走到她面前,见她哭得跟花猫似的。虽不如那些美人梨花带雨般的美,但这份真实却分外能揪动他的心。

他素来嘴拙,虽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但翻过来复过去也只那几句劝人的话。

“都怪我,你万莫要哭。”

宜悠伤心虽不全与穆然有关,可多数却因他而起。如今他在跟前直晃悠,略显憨厚的劝慰声声入耳,直顺着静脉往她心窝子里钻,竟是搅得她更加难过。

“你先……呜呜……离开,别在我跟前闪。”

果然话太重惹她着恼,穆然引马上前,缰绳系在村头那棵歪脖子柳树上。又从怀中掏出一方稍皱巴的帕子,展平后递到她跟前。

“我就在后面……”

“酷周开。”

听她含混不清的嗓音中隐藏的厌烦,穆然将帕子别在马鞍上,退到另一棵柳树后。

柳树长得快,虽才几十年头,确已是两人合抱之粗,恰好掩住他高大的身形。探出头,他偷窥着马上那抹纤细的身影。

高峻的马匹显得她身形越发小巧,长发束在身后,发梢将纤腰整个掩盖住。虽只着一身简单的蓝布长袍,但颜色却衬得她露出的那一小便脖颈更加白皙。

越是看久了,竟越发移不开眼。

躲在柳树后,他贪婪的瞧着。渐渐他看入了迷,柳树下皆是已收获的麦田,苍茫的原野间只余两人,他竟生出一种地老天荒之感。

宜悠这边却是渐渐哭累,瞧一圈四下无人。栓久的马儿有些不耐,打鼾扬起前蹄,一个不稳她身子往后仰。

“穆然!”

略显惊慌的声音传来,穆然已眼疾手快的一步上前。单手抓住缰绳,剩余一只手托住他的腰。远看只觉纤细,一入手他却体会的更加真切。

莫怪文人皆爱杨柳纤腰,姑娘家腰肢虽不是诗文中那夸张的盈盈不得一握,但他单手竟能握住小半。秋裳并不厚重,布料下柔若无骨的触感,让他舍不得移开分毫。

“我在这,你要不要下来?”

宜悠点点头,此处并无条凳,她只得撑着穆然的大掌,借力安然跃地。

脚踏实地,再看面前之人相貌,方才情绪又稍稍回笼。

穆然看她这样确是极了:“你若不爱听,便当我是在胡言乱语。”

他这幅老实的模样,虽丝毫不带俊俏,却更让宜悠安心。女人的直觉告诉她,面前男人对她有着与众不同的包容。

胆子大起来,她抹一把眼泪,怨恨不经大脑涌出来:“都怪你,你为什么不早点说,如果你能说出来,我也就不用受那些罪!”

穆然手掌间还残留那柔软滑腻的触感,听她话语中的懊悔和怨恨,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宜悠受过罪?昨日她黑眼圈那般重,莫非知州大人真已折腾于她?

“为什么?”

虽性子已改不少,但宜悠秉性中还是带着那一丝娇气。见他木呆呆的,她更是气势全开。

“即便我不想听,这么大的事你也要说出来。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怎么会往那边去想?不管我听不听,你都要说一说不是!”

穆然只点头,见她如此伤心,且双腿并不拢的发抖,他更是确信自己猜测。心中说不失望那是假的,更多的却是怜惜。

若是三日前他听廖兄命令,破了宵禁入城,便会拦下知州大人。那般宜悠也不会在懵懂中被糟蹋,她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哀痛。如今她已委身于人,再入府怕是更没地位,日子更是艰难。

昨夜才想着有官身定能护下她,今日事情已隐隐超出他的控制,一时间他竟是又心灰一层。

“都怪我,你莫要哭。”

宜悠捶向他胸膛,穆然受着她那粉拳,纹丝不动的继续劝。

被马一惊又体力发泄,她总算冷静下来。低眉就见自己拳头正粘在对面胸膛上,蓦然间刚才的记忆全部复苏。

她竟然在他面前哭了那么久……

更重要的是,此事又怪不得穆然,他癖性好容忍是一回事,她无理取闹可是另外一回事。

“我……”

对对手指,眼角余光瞟见一方帕子,她忙揪过来擦擦泪。入鼻一股女儿香,她手腕顿顿,若无其事的擦完。原来穆然此次上京,不仅得了官身,更有体贴他的女子。

幸福近在眼前,她心心念念的前世亏欠,也终于可以放下。日后她只需偶尔关心新妇是否苛待穆宇便好。

“方才是我失态,穆大哥所言甚是,我定会好生斟酌。”

见她虽应下,但神色仍有异样,穆然更是确认心中所想。

“宜悠,你若是觉得为难,可来寻我。”

不论你是否完璧,我定会八抬大轿迎娶进门,好生待你。

阖动嘴唇,默默的舔一下,后面这话他最终还是未说出口。大越又不是前朝那般看重贞节,宜悠便是破身,想娶她的儿郎也会从街头排到巷尾。

他这般,又算得上什么?

“恩,我这般拜访沈家却是不妥。那头有溪水,我去洗把脸。”

捏着帕子她走过去,溪水清澈,倒映出她红肿的眼。

“这般丑,定比不上那帕子主人。”

恨恨的将帕子浸在水中,她又捞出来,闻着没了香味,她颇为满意的点头。沥干水,见帕子有些皱巴,她生起一抹不安。这等随身携带之物,穆然定是极为珍爱。

待到回到马边,她神色便有些惴惴的。

“穆大哥,还你。”

穆然盯着那双白嫩的小手,接过来也顾不得湿,便踹入怀中。

“时候不早,咱们走吧。”

见他紧绷着脸却没生气,宜悠心如打翻了五味瓶。眼见云林村近在眼前,她忙屏退心思。沈福海已死,今日怕有一场硬仗要打。

虽已脱离宗族,宜悠却是常回云林村。

沈家虽有老太太、程氏等惹人生厌之人,但也有如二叔公、二叔奶奶这等亲切之辈。这座村庄,在带给她痛苦的同时,又承载了她人生头十五年最无忧无虑的时光。

故土难离便是如是,如今她离得近,更是常回来看看。联络感情同时,她也顺带取一些白石回去做包子用。

“二叔公,我来看你了。”

她也没空手,而是顺手包了自家做的包子。骑马回来所用时间短,此刻包子还带着热乎劲。

“二丫来啦,你二叔公一早就跟你大伯出去,丈量山脚下那片地。”

“那地怎么还没收回来?”

二叔奶奶招呼两人进来,给穆然端一碗水,开始碎碎念。

“当年虽是咱们沈家吃亏,可隔这么近,也不好逼得程家太过。程家人在田里种着麦子,总得等他们收完,再做打算。”

宜悠点头:“这也是二叔公仁厚,要换做别人,那么大一片田被人骗取几十年。不说索要田里出的粮食,这一季庄稼肯定也不能囫囵的给。”

二叔奶奶笑得慈祥:“咱们又不是吃不上饭,也犯不着整天计较那些。前些年打仗,那片都抛荒了。程家种这些年,也给弄成熟田,咱们享现成的就行。”

“那倒是,我今天来是给你们道喜的。英姐呢,出来吃肉包子。”

二叔奶奶忙朝她嘘一声:“我好不容易才哄好她,你听一来她就红了眼,现在叫来老大家的看着呢。”

宜悠指指穆然:“我何尝不知道,表妹把我恨上了。不过这回确实是好消息,福爱姑姑她没死。我也是今早刚知道,这不赶紧来告诉你们。”

“真的?”

穆然掏出文书,将在沈家说的话重复一遍。

二叔奶奶听完后忙合掌朝越京方向拜去:“太后她老人家,真是那观世音娘娘转世,一定会长命百岁。”

拜完她朝房内吆喝:“老大家的,还不快带英姐出来,她娘没死。”

扑通一声,房内跑出一个半大孩子。一身半新的袍子,样貌与沈福爱有五分相,余下五分却多一丝圆润,正是程英。

“我娘没死?”

英姐见是她来,忙扬起下巴,神色虽倨傲,但忍不住朝文书瞟的眼神还是透露了她的急切。

二叔奶奶拍她一下:“还不快谢谢你二丫姐,要不是她托人照顾,你娘指不定什么样。”

“我才不信,我娘人呢,她在哪?”

穆然将文书递过去,见她不识字,便一字一句的念给她听。

“如今她在西北,那边虽然听着荒凉,但每个人分到的田地多。如果踏踏实实,辛苦些定能丰衣足食。你娘如今年岁不算大,等几年京中若有吉事,许能再蒙大赦,到时她便能回家。”

英姐握住文书,再不见倨傲神色,眼泪滚下来,她保住二叔奶奶。

“外婆、舅妈,我娘她没死、没死。”

二叔奶奶摸着她的头:“没死,你好好听话,等几年及笄,她回来也能看你长成大姑娘。”

“恩!”

英姐不住的点头,宜悠打开包子:“这是喜事,大家可别哭。包子还热,咱们趁新鲜吃。”

这回英姐却懂事的进房拿碗筷,目不斜视的递给宜悠。

她抿唇一笑,十岁左右的小丫头正是好面子的时候,她犯不着与其计较。几人围坐着,二叔奶奶掰开包子,略带疑惑的问道。

“这文书上怎么没写福海。”

宜悠揉揉眼:“本来我想等大家吃完饭再说,上京途中二伯试图逃跑,被州里的官爷下令射杀了。”

“这……”二叔奶奶不知该喜还是悲。

英姐却一拍桌子,吐出仨字:“他活该!”

老大媳妇忙点点她的小脑袋:“那是你舅舅,这般话可不许当着外人说。”

英姐吐吐舌头:“我才不会像娘那般傻,这话我只对你们说。二舅虽与我有亲,但娘对我更亲,他害得娘那般,我对他却是一点好印象都无。”

宜悠不得不刮目相看:“英姐这话在理。”

得到认同,英姐终于给了她一个正眼:“二丫姐也是那傻的。”

“我怎么了?”宜悠指指自己。

“你看姑姑,也就是二舅母,人家从来都是把我娘哄得团团转,撺掇着她去出头,自己在后面占便宜。你就不一样,非得自己冲上去。吃力不讨好,不是傻瓜是什么?”

宜悠啼笑皆非,她跟程氏能一样?程氏在程家受宠,嫁入沈家后有亲姑姑护着。

“小孩子别想那么多,你跟着二叔奶奶好好听话,等你娘回来便是。”

英姐狠狠的咬一口包子,无声表达着她要好好长大的坚定。

见她总算雨过天晴,二叔奶奶额头上的褶子也少两条。

吃完包子才是今日的重头戏,沈福爱之事是报喜,沈福海那桩却是报忧。

好在二叔奶奶热情,自发决定:“老大家的留在家收拾碗筷,二丫,我随你们去。”

三人先去祖宅,叫上了现任族长之妻。沈福江虽是庶子,可村里壮丁都要下地干活,嫡庶之分反没公侯之家明确。沈福江娶妻时,沈老爷子还活着。老爷子知妻子狠辣,亲为其长子定下邻村一落魄秀才之女。

这便是王氏,先前她跟着沈福江隐忍,如今一朝得势,她也没得意忘形。

听闻沈福海噩耗,她恰到好处的露出一抹哀切。

“这都是命,等会娘和二弟妹还不知怎么伤心。”

宜悠却是不由感叹,瞧人家这面子做得。表情十足,话也说得好听,谁能挑出一丝一毫的错。

“是啊,过去的事也都过去。他们那孤儿寡母,你们也别只想着先前那些苦。都是亲兄弟,照拂一二也不会吃亏。”

王氏很自然的应下,随手在炕上捞起一个布袋。

“你们也是来巧了,我刚伺候一家老小吃完饭,刷好碗。这是今年地里下得绿豆,郎中说娘需要败火,我就想着给她送点去。”

“这样就很好,嫂子那犟脾气,你也别放在心上。往后受了啥委屈,就来找二婶说。”

宜悠自始至终露着柔和的笑,见她问起也适当的插几句话。听着两人话间明确将程家女人排除在掌事者之外,她的笑却是越发出自真心。

王氏是个会来事的,日后沈家有她,自己也能少一分担忧。

“天也不早,咱们早点去,绿豆汤也能下锅。”

三人队伍变成四人,沿着熟悉的小溪走过去。拐弯处已不见篱笆墙,取而代之的则是低矮的土墙,里面原本快要倒塌的破房如今却是被修缮一新。

“咱们是不是走错了。”

二叔奶奶笑道:“二丫许久不回来看,你看墙头泥还是湿的,这是刚翻新的。你大伯当上族长后,见老人家不肯回祖宅住,亲自打草和泥给她修了房子。”

宜悠简直惊掉了眼珠子,若说沈福祥这么做她还会信。可大伯?他与老太太中间可是隔着实打实的杀母之仇!

哪个血气方刚的男儿,会在受几十年孙气后还这般好脾性。

穆然感叹道:“沈族长当真是仁孝之人。”

“是啊。”

王氏笑得真心,嘴上却谦虚:“福江他都说了,总归是娘,那么大年纪也该好好养着。”

话音刚落,还没等众人顺着她的话去表扬一番,拐角处走来一披头散发的老妪。见到几人脸色阴沉:“这杀千刀的怎么来了,这里可不是你家,没有你呆的地。”

听声音宜悠才认出,此人竟是程氏。比起半年前的富态,如今她头发花白了一半,一身洗得发白的衣裳,还是前些年做的。

她有些疑惑,虽然沈福海失势,但程氏掌家多年,怎么想都不会缺私房。才半年功夫,她怎会这般潦倒。

穆然见宜悠愣住,却当她被惊吓,忙挡在她身前:“沈二夫人,此番前来是为告知与你。圣上大赦天下,此番入京的死囚,皆免过一劫。”

未等程氏惊喜,闭合的木门打开,老太太抓住穆然:“此事当真?”

“圣上明旨,自然做不得假。”

婆媳二人听此倚在墙上,喜极而泣:“当真是苍天开眼。”

宜悠怜悯的看向两人:“哎”

这声轻哼却是捅了马蜂窝,老太太终于注意到她,欣喜立刻转为刻骨的仇恨。

伸出中指指向她鼻子,她口沫喷飞:“看你坏事做尽,福海终归还是留得一命。你陷害于他,老天都不会饶过你。不过是个爹不要、被宗族赶出去的祸害,现在也敢跑到这来。老二家的,还不快把她赶出咱们沈家的地片。”

程氏也恨,揭去伪善的面纱,如今她全无顾忌。抄起方才搂草用的帕子,她用力挥过来。

“小娼妇,快给我滚,看我不打死你!”

宜悠哪肯吃亏,她忙退向后面。没曾想,有人比她动作更快。穆然站在前面,单手抓住程氏手腕。

“她早上听闻此事,却是哭了一路,如今眼上的肿还未消下去。你就如此,怕是不妥。”

这又是怎么回事?宜悠稍有些糊涂,她可不是为沈福海而哭。见二叔奶奶和王氏看向她欣慰的模样,她想了想,最终还是未曾多做解释。

程氏几下挣脱不开,只吐出一口浓痰。

“我呸,她也好意思。作孽太多,便是一头撞死也不足以抵偿。”

王氏无奈:“二弟妹。”

老太太打断她:“你个杀千刀的,长辈面前哪有你吱声的份。小妇养得就是少条失教,夺了我儿家业,也不嫌臊的慌。等来年春生中举,他定会将你们一个个收拾。”

宜悠在后面小声问道:“二叔奶奶,春生如今还在念书?”

老太太满脸骄傲:“我大孙子可是文曲星下凡,上着那官学,朝廷每季都会发银钱于他,他将来定是要做大官的。”

听到这她还有什么不明白,沈福海犯如此大罪,春生却未被退学。这其中定是程氏拿出多数私房,打通各方关节。也无怪才半年,她便如此穷困潦倒。

眯眼收起讽刺,她却不想再与这些人多费口舌。

“娘,嘘,如今她在城里,小心她对春生不利。”

老太太忙低下嗓子:“你说得对,你放心,她要是敢,我必定饶不了她。”

宜悠摊手:“穆大哥,说话莫要说一半。二叔奶奶,此事由你来说比较妥当。”

老太太精神更足:“什么事?莫不是我家福海要回来了?我早就说过,小妇养得不成气候,还不快把祖宅腾出来。等福海回来,我定会好生劝他,不要对你们做重处罚。”

王氏脸上的笑已经完全僵住,二叔奶奶也终于开口。

“大嫂,福海没能到京城。”

“没到京城?那好,离得咱们云林村近,回来得也早。”

程氏尚存一丝清醒,扶着墙她眼中满是不可置信:“莫非……不可能!”

“就是你想得那般,福海他半路逃跑,已经是去了。这孩子,若是好好跟到京城,肯定能保下一条性命。”

老太太苍老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梦幻:“去了,他去哪儿了?”

程氏却嗷的一声嚎出来:“当家的啊!福海啊,你走了,我们老的老、小的小,孤儿寡母可怎么活?”

这下老太太却是再也无法逃避,从柳姨娘所出长子之后稳定她地位,这些年为她赚来无数荣光的长子,就这样死了?甚至到死,他都要背着死囚逃犯的罪名。

“是你,如果不是你这个杀千刀的,我们全家都好好地。你个搅家精,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老天爷怎么不把你收了去。”

宜悠即使不抬头,也能感受到老太太那几欲将她杀死的目光。

若是被旁人这般辱骂,她心中或许会有些难堪。可这些话她从小就听,前世今生加起来二十年,她早已不会放在心上。她自去骂,骂光祖孙两人间的最后一丝情谊,也就不再占据道德的制高点。

她之所亲自来云林村,不是因为怕被李氏闷在四合院里,而是有自己的考量。英姐方才那番话,李氏和章氏都曾与她说过。当日只图快速摆脱沈家,她的手段着实有些过激。虽她不在乎名声,可李氏做生意、长生入官办蒙学,都少不了世人对品德的考量。

沈福海去世便是一个坎,毕竟同族,沈家自会有所反弹。她本人在场,便可以此见机行事。加上这段时日各种做面子,如今朝廷大赦,她可一举挽回之前损失的名声。

“该死的人是你啊!死的怎么不是你!”

冷不丁面前一道黑影,老太太扑上来,花白的头发下是满是褶子的脸,一双镂下去的眼似乎要瞪出来,血盆大口张开,露出一口黄牙。

“宜悠!”

穆然拉住她的手,将她朝后甩去,自己却结实的挡住这人形柱子。老太太用力极为猛烈,直把他撞得退后几步。不想倒下压倒护在身后的宜悠,他只能强撑着,原本微跛的脚这会更是一瘸一拐的退后。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中气十足的吼声属于二叔公,在他身后跟着沈家一众男丁,人人挽着裤腿扛着锄头。

“大嫂,你前面那可是朝廷命官!”

“我呸!朝廷命官又怎样!既然他们不给福海活路,那我这老婆子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老太太眼见推不动穆然分毫,索性一屁股蹲在地上,扯着花白的头发,变着花的骂起来。

宜悠从穆然侧边走出来,心下却是惊讶。原来先前那些年头,老太太对她却是留了口德。瞧瞧此时她这中气十足的声音,字句丝毫不重复的污言秽语。怕是朝堂上那些学富五车的御史,遇到也束手无策。

穆然瞧着她神色平静,更是心疼不已。女儿家面皮薄,她能如此淡然面对,必定是平日早已听惯。

当即他皱眉看向后面来的沈家男丁,欲言又止。

二叔公挽起袖子走上前,胳膊一扔,铁锹插到老太太前面的泥土中。

“大嫂,如此对待朝廷命官,你是想让沈家全族为你陪葬?”

老太太稍稍平静,而后理所当然的说道:“福海都已经死了,我们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

!!!

一向能做到心中有数的二叔公,听闻此言直接愣在那。

宜悠也被惊住了,她知道老太太拿沈福海当命根子,却从没想象过她竟想要沈家全族都拿沈福海当命根子。怪不得上个月衙门过堂前,她能毫不犹豫的拿出所有积蓄打点,只为争取那渺茫的一线生机。

她已为沈福海疯魔,如今没了顾忌,她定会孤注一掷。

他们三人住在四合院,孤儿寡母的,沾上这么一条拼命地毒蛇,那真得****不得安寝。

不行,此人不能再留。前世她入陈府后,过年时老太太突发中风。这辈子让她早几个月,也权当让沈家过个好年。

坚定了决心,她从穆然身后走出去。

原本的篱笆墙柴门,已经换成土墙木门。老太太打滚的地方正是木门之前,走过去随意往院子里一扫,她却大吃一惊。

原先沈福祥劈柴的柳树下,如今堆满了白石。左边一堆是几乎透明的白色,正是她划分出来的最高级白石。右边那些稍稍有些发黄,用惯白石的她很清楚,这正是高级白石烧水后所变的颜色。

两堆加起来,差不多已是所有高级白石的一半!按这速度,不等过完年,高级白石便会被消耗一空。

这一刻,什么报复老太太、恢复名誉全都被她抛到脑后。高级白石,可是她日后赚钱的最大依仗。此事她从未声张,除却李氏长生穆宇,剩下唯一知道的便是沈福祥。

原先她曾想过一家和乐,调包子馅时毫无保留,沈福祥有心定是能学去。他不会乱说,可程家女人却不是易与之辈。若是人人都知道,那她还怎么卖包子赚钱。一朝断了财路,他们三人如何在县城过活?

“谁动了我的石头堆?”

老太太依旧再骂,她走到门前推一把程氏:“你给我起开。”

冲到院中,她随意的扒拉下石头堆,果然两堆全是高级白石。望着那被糟蹋的一堆,她整颗心都在滴血。

“是谁?谁允许你们用我的石头,说啊!”

沈家男丁陆续往这边赶着,最后一人正是沈福祥。见到宜悠,他目露惊喜。这些时日虽奉养娘,但他也想念两个孩子。

“二丫,你回家啦?”

宜悠摇摇手中的石头,忍住怒气平声问他:“是你取出来的?”

沈福祥应得痛快:“恩,你奶奶她身体不好,吃不下饭。我添了点这个,她每顿能多吃点。”

顿了顿,他见闺女神色不对,摸摸头声音中透着尴尬:“我想过跟你们说一声,可你娘她肯定不想看到我,我就没敢回去。”

宜悠眉头皱成个疙瘩,怎么每次都是这样。她已经决定无视此人,可沈福祥每次都有办法让她恨的更深。

没等她问罪,老太太却是火了。

“你是不是恨不得我早死,竟然在我的饭里掺石头。福海啊,你看看这世道,当真是好人不长命。瞧瞧你这杀千刀的弟弟,他就这么对你娘和媳妇。春生!我的乖孙孙也吃了这石头。”

爬起来她目眦尽裂:“老四,要是春生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要长生那贱种百倍偿还!”

沈福祥里外不是人,终于怒发冲冠:“娘,这可是好东西,你没看二丫都为它跟我红脸了!”

“呵呵。”

宜悠直接被气笑了,她费尽心思藏着掖着的秘密,就这么暴露在全村人面前。沈福祥他这是故意的,还是故意的?

同时她又纳闷,她走之前已经雇人在白石头周围筑高墙,沈福祥是如何拿到石头。等等,当时她把一把钥匙交给相熟的周屠夫,以备不时之需。周屠夫为人耿直,虎子没坏心眼,她自是信得过。

最近一次赶集时,莲莲那仇恨的目光映入眼帘。如果是她,拿到钥匙应该不难。千算万算,终归是百密一疏。

“几块石头罢了,山上多的是,也算不得什么好东西。”

沈家族人怀疑的目光投来,穆然忙挪一步将她护在身后。

宜悠深吸一口气,事已至此,与其让沈福祥进一步揭穿,不如她做个顺水人情。

“顾忌着大家的习惯,我也没好意思开口。那石头煮水时放进去一点,水开了会带点甜味。不过如果放多了,锅没三天快就会起垢。而且我找郎中看过,放太多对身体不好。尤其是上了年纪的人,喝多了骨头会松。”

她一派坦然,自是没人怀疑,众人点头应下,老太太这边却是戳了马蜂窝。

一巴掌扇向沈福祥的脸,她一口浓痰直接涂上去:“我就知道,老四你没了媳妇心里不舒坦,所以就变着法的报复在我这老婆子身上。”

“娘,我没……肉,争不系那压识。”

沈福祥刚鼓起的勇气再次偃旗息鼓,颓废的进门,他洗把脸,坐在门框上愣愣的看着宜悠出神。他这幅模样,不仅宜悠看着难受,沈家众男丁也是打心眼里瞧不起。

孝顺是一回事,新族长这不就做得很好。可要是孝顺的连自己是个堂堂正正的汉子都忘了,那可就真不是一回事。

“嫂子,你先冷静下,咱们人都在这,也商量商量福海的事怎么办。”

一直沉默的沈福江也站出来:“娘,一笔写不出两个沈,我不会不管二弟。”

老太太还想开口,程氏却拉住她。境况已是这般,春生还小,程家她又回不去,如今她却是不得不低头。

“二叔公,我们娘仨可都指望你。”

沈福江明白,他活得越好,嫡母越寝食难安,爹娘泉下有知也会欣慰。死者为大,庶子继承族长之位本就名不正言不顺,为了儿孙他也得做到滴水不漏。

“二弟原先不是选好了祖坟,我走一趟,把他埋在那里吧。”

二叔公心下满意,嘴上却不答应:“祖坟怎么埋,都有族规定制。原先那块坟地已是不合适,我看在西边另择一块,给他好好修葺。”

老太太还想再跳,却被程氏死死抓住,在她耳边小声念叨:春生。

云林村就春生一个人书念得好,忍几年没关系。只要春生有了功名,沈家的一切还轮不到那庶子生的!

眼见众人要达成一致,一直默不作声的穆然清清嗓子,看向满脸肉疼的抓着白石的宜悠。

“小老儿还未恭喜穆大人升官。”

“二叔公言重了,都是熟人,大家只做平常便好。”

“那我便不客气,然哥可是有话要说。”

穆然拱手拜向越京方向:“圣上隆恩,免除死囚一劫,此乃天下之福。然沈福海中途逃跑,并未曾抵京,州官已将其逃犯之事报于吏部。往年此类逃犯,有出关入北夷,做那叛国之贼者。”

沈家之人大惊,沈福江站出来问道:“穆大人的意思是?”

“此类逃犯,均以叛国处置。若有心之人追究起来,可株连九族。”

“福海啊!”

哭天抢地的声音属于老太太,在一声高亢的哀嚎后,她整个人口吐白沫,哆嗦着躺在了地上。

“娘。”

“孝子”沈福祥跑过来接住她,打横将她抱进房内。程氏却是整个人愣住,春生的爹是叛国逆贼,那春生还有前程吗?

不行,她不能毁了儿子!心下一合计,此刻她主动表态,定能为春生赢得族人好感。

宜悠见老太太那模样,忙吩咐旁边的春妈妈去请郎中,此举又为她赢得不少印象分。回头见程氏一脸决绝,哪能不明白她说什么。

揉揉眼立于穆然身侧,她略带忧愁的开口:“二叔公,我虽是一外人,但沈家养我十五年,此恩不能忘。如此我便插嘴多说几句,县丞大人曾言,叛国之罪乃大越第一重罪。沈家如此兴盛大族,却不能冒此风险。“

“此言甚是,福海本已被逐出宗祠,便再不算沈家人。他的一切,与我沈家无关。福海媳妇,事关全族,你且与春生忍几年。”

在躺椅上歇息的老太太听到此言,面部一阵抽搐,一双眼斜了起来。身子不住的抖着,一口血喷出来,她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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