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掌将那木板打碎,严王跃身而出,密道外,一片荒地,大大小小的墓碑矗立在土里,足有七八百座。
坟地?
密道的出口居然在坟地里?
那些墓碑上刻着墓主人的名字,完好的,断裂的,破损的,甚至有被截去了一半。
令人窒息的寂静下,坟地的野草仿佛开始疯长,如死人的头发,缠绕着,一团团的黑,几乎遮蔽了视线,将墓碑覆盖。
在坟地后十余丈的地方,隆起了一座小土包,土包不高,方圆数十丈,黄土下,裸露出一具具残骸。
残骸断头,断脚,腹部中空,弥漫着作呕的腐臭味,唯独几只秃鹰,双目尖利,闪着贼溜的幽光,仿佛是在盯着一顿美味大餐。
墓碑里埋的大多是幽城人,而土包里则是流浪进来的难民,他们身无分文,在幽城无依无靠,别说为自己添一副棺材,就算温饱怕都难以解决。
死后更无人打理,下葬,祭奠,倒在路边,顶多是做了野狗的口粮罢了!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在幽城,可没什么善人打抱不平,全是吃人不吞骨头的主!
“不要吃我,不要吃我!”
一道救命声划破天际,严王闻声,回头望去,只见不远处煞气冲天。
循声而至,坟地里站着两人,一人肥胖,一人瘦弱。
那胖子自是王棺材,他从厢房逃出来,一头钻进了密道,原以为能避开严王耳目,结果却在此地遭难。
要说此人贪财,性更多疑,为防歹人害他,秘密挖了条密道。
天奇怪也,当年挖密道者因一时大意,竟挖偏了几分,一路下来,出口便落在了坟地旁。
王棺材主意又起,他将棺材买出,等到下葬后,当晚进入密道,将棺材挖出,把里面的陪葬品洗劫一空,不仅如此,他还将尸体丢弃于乱葬岗
,把棺材带回府邸,清洗一番后,又重新倒卖。
不得善终的冤魂终日游荡,早已化为厉鬼。
“王棺材,还老夫尸身!”
“还我命来!”
十几道鬼魂飘在空中,稀薄如一片白纸,他们有男有女,个个黥面恶煞,乱发狂舞,状似癫狂!
“救命呀!”
王棺材哪里受的了这阵仗,吓得破滚尿流,口中大呼救命,拖着肥胖的身躯急速狂奔。
冤魂在乱葬岗愈聚愈多,鬼哭狼嚎,哀怨之声凄惨而又悲凉,闻者动容,观者生畏。
“公子,公子救我!”
面无血色,王棺材脚下一磕,来了个嘴啃泥,刚要撒腿逃命,正巧见那黑裳青年在墓碑旁翘首观望,顿时欣喜若狂,仿佛是悬崖边上抓住了
一棵救命稻草。
落在人手里,总好过落在鬼手里。
何况有人在场,鬼魂定然不会罢休,一旦双方交恶,他大可趁乱溜走,保住自己这条小命!
“王大掌柜,气色不错呀!”严王见他那副狼狈样,也是欢心大笑。
王棺材哪里还有心思和他磨蹭,赶忙下跪,满面涕零,抹着眼泪哭道:“是小人糊涂,一时贪欲作祟加害于你,公子大人大量,若能带我离开此地,小人愿当牛做马效劳公子!”
“救你?怎么救呀?”
严王戏虐一声,只见那群冤魂张牙舞爪,道:“他们对你似乎很感兴趣!”
“不!”王棺材三魂没了七魄,惊慌道:“公子不能见死不救呀!”
“来者何人?”
众冤魂被人开棺弃尸,怨念深重,却尚存理智,纷纷停在原地,阴冷的盯着眼前的黑衣青年。
“诸位只管报仇,在下作壁上观!”
若这王棺材是一善人,严王或许会挺身相救,可他恶贯满盈,死有余辜,救他反而有违天理!
“多谢道友!”
众鬼已有道行,自瞧得出此人不凡,若他出手,必有一番恶斗,如今他扬言袖手,倒省了麻烦。
魂飞在野,哀天怨地,刹那阴风四起,草皮纷飞。
冤魂无身,意念却强,故而有入世为鬼修,专修一身通天鬼术,比之修仙者不逞多让。
这群鬼卒年不过二十,尸身腐烂,魂魄离体,吸怨念存活,若无人诵经超度,三月之内,必化为厉鬼。
“纳命来!”
众鬼飞驰,左右扯住王棺材的四肢。
王棺材一脸狰狞,痛叫着,嘶喊着,可喉咙仿佛被疯草塞住,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双手在地上乱抓,指间手掌满是血痕。
“哈哈!”
众鬼见他凄惨,更是狂笑不止,二十年的怨气一触即发。
一口咬脖子,一口咬肚子,一口接着一口,从头到脚,活生生将王棺材吞噬。
心肝被挖出来,鲜血之中露出那森森白骨,刀俎般将鱼肉剁成稀巴烂,一根筋,一点皮都不放过。
开膛破肚,五马分尸,坊间杀猪犹不过此!
眼珠掉落,鲜血飞溅,那一群青面獠牙的冤魂撕咬着,咆哮着,落泪着,仿佛平生的气力和愤恨都在此刻散尽。
“人已死,各位回去吧!”
一场屠宰过后,严王面不改色,无半分同情,见那残碎尸身,想必这群冤魂气也出了。
“多谢!”
众鬼泄了愤,并未对严王出手,反倒颇为客气。
正等众鬼回魂墓碑中时,夜空忽现白昼,一道符篆劈空而来,一头印在一鬼头颅。
“灭!”
清冷喝声下,符篆自爆,眨眼功夫,坟地陡升一股幽火,幽火冲天,鬼魂被禁锢火中,须臾间烧成灰烬。
“是谁!”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严王大为恼火,有人竟敢在他眼皮底下动手?
那符篆被施了法术禁制,绝非常人能用,来者定是个炼气士。
来北川界域后,除那荒漠妖道外,一路上他并再未遇到过修道之人。
此人灭杀鬼魂,到底是何方势力,意欲何为?
“嗡!”
四下无人,只听一道轻吟剑声,剑光似银鱼出水,疾速掠来,光影琉璃。
那月色凄清,泛着煞白,映照在剑光中,令人倍感冷厉。
严王手无寸铁,仅以双掌对招,灵气催发,将那剑光粉碎。
“咦!”
野草中传来惊诧声,一白衣女子从土包后面走出,她戴着面纱,身子窈窕,柔水荡漾,此时正手持长剑,目光冷冷的盯着严王:“何方来的妖人?”
“妖人?”
严王脸色铁青,被人偷袭不算,还被劈头盖脸责问一番,这口气实在忍不下:“姑娘暗下杀手,难道是正派所为?”
白衣女人冷笑道:“对付尔等邪魔外道,还用的着光明正大?”
“疯女人!”
严王气的七窍生烟,骂道:“此地冤魂生世凄苦,你不分青红皂白灭了其魂,如此毒心,在下实不敢恭维?”
白衣女人不屑一顾道:“哼,莫要花言巧语,冤魂索命,残害生人,你修得道门法术,非但不解救,反而作壁上观,助纣为虐,不是妖人是什么!”
“好个糊涂人!”严王怒道:“此人作恶多端,刨坟掘墓,令数百冤魂无处容身,死有余辜,姑娘若再纠缠不休,莫怪在下不客气!”
“你!”
被一语顶撞,白衣女人目中似欲喷火,气的浑身发颤,咬着银牙道:“接招!”
不由分说,长剑一转,剑光飞溅,化为五道芒气,气冲斗牛,从天而降,将严王团团围住。
“冥顽不灵!”
见此女蛮不讲理,严王也懒得废话,栖身间,调出一缕冥气,气似黑钟,氤氲华光,宛如一尊宝刹,徒升虚空。
剑气纵横,杀意凛凛,却奈何不得黑钟半分。
“什么?”
女人大感震惊,此剑乃下品法器,锋利无比,断金斩铁不在话下,有宝在手,灵徒之下少有人能与她周旋,竟伤不到此人分毫?
幽城何时出了这等高手?
心中转念,不与其斗,便道:“妖道,来日再会会你!”
迎风飞跃,白衣女人身法奇快,转眼已无了影踪。
“跑的真快!”
严王略感无奈,以他法力,困住甚至斩杀一个炼气士并不难,但此女身怀法器,难保背后没有宗门撑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在人间行走,凡事还是点到为止,免得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没有紧追,严王瞧着身后的冤魂,个个无精打采,失魂落魄,心有恸彻。
他本为鬼,自和鬼亲,奈何神格破碎,施不了超度之法,于是抛出一卷经书:“尔等冤死,此乃冥府阴书,诚心研读,有朝一日定能轮回转生。”
“这……这是冥文?”
一位老者捧过经书,手猛地颤抖,难以置信道:“公子是冥府……”
严王冷冷瞥了他一眼:“你问的太多了!”
“是是是!”
被那眼神震慑,老者脑袋缩起,战战兢兢不敢多嘴。
“你们可知那女子是何身份?”
“不知。”
“据说此地有一天门道场?”严王问道。
老者不知是不想说,还是做鬼做久了,记忆倒退,迷糊道:“天门玄道,无处不在。”
“罢了,今晚之事,尔等必缄默其口,若敢泄露半句……”严王面露凶煞道。
“岂敢岂敢,吾等速回墓中修炼!”
老者闻言,吓得灵光黯淡,点头如捣蒜,一招手,身后数百冤魂化为流光,一股脑全钻回了土包中。
待的众鬼回巢,严王将王棺材的尸首丢给水沟中,浓烈的血腥味早吸引了十余只秃鹫在旁伺机,一见血肉,顿时张开翅膀,俯冲而下,将残渣吃干抹净。
天理循环,善恶有报,可那王棺材若非因财起意,预谋杀他,也不会落得这般下场。
“一世为凡,命由天控!”
严王心生悲凉,盛世大好,一旦生逢乱世,身不由己,命比蝼蚁轻贱,何人会顾你护你?
也难怪,千万凡人要隐居修仙,与天斗,与命斗,更要与自己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