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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中国当下的精神疑难(11)

艾伟:先锋文学当然是历史的产物,有它的合理性,我也同意用历史的眼光去看待。说实在的,我们都受到过这一浪潮的滋养,小说也因为经历了现代主义浪潮后变得更为简洁有力。这些我必须承认并怀有敬意。但问题在于,先锋的某些观念到后来也产生了对文学的破坏性力量,我们有些画地为牢,把文学的边界框得很小。大家都觉得文学的形式创新才是文学的康庄大道,似乎一定要魔幻、寓言才算得上是纯文学,好像那才是文学的正典,别的都不算文学。我常常感到文学界总是在期待新的东西,在期待一部我们从来没见过的小说。这种“新”的意识形态把文学界弄得很焦虑。我觉得我们现在需要的恰恰是“旧”,回到常识,回到小说最基本的价值元素,回到文学的根本。比如人物丰富复杂、情感的信服力、故事或命运感等等。而这些都曾经以“先锋”的名义被我们忽略。我始终认为文学的正典应是那种脚踏人类大地的小说,是有人的温度的小说,是人物的行为可以在日常生活逻辑下检测的小说,而不是冷冰冰的所谓深刻的小说。

何言宏:我们提出,要重新回到文学的根本,其实这有着非常丰富的内涵,但最重要的一点,应该是重新认识到人性的问题对于文学的意义。我们今天的谈话,可能很多都是旧话重提,属于老生常谈,但这样的“旧话”与老生常谈在我们这个时代的文学与社会文化语境中,其意义与价值,还有我们的有关思考,应该不同于别的时代吧?

艾伟:这个时代是常识稀缺的时代,几乎在任何一个领域都缺乏常识,有时候甚至常识被当做低级的东西加以否定。在文学领域也是如此。本来在中国,写实的传统一直是非常强劲的,就中国人的思维模式来说,更擅长于写实而非抽象、隐喻。“先锋”以后,大家对写实有些不屑,热衷于搞抽象和隐喻。当然如果你搞一个纯粹的我们从未见过的先锋文本我没意见,可我发现,我们国家很多有名的文本和读者之间的“契约”经常出现问题。在《西游记》里,孙行者从石头里蹦出来,我们知道作者和读者之间建立了一个超现实的“契约”。卡夫卡也一样,当他在开头告诉我们格里高里变成了甲虫,我们知道这也是个超现实的文本。但现在你去审查我们的一些文本,你搞不清作者和读者的契约是什么,开头可能是一个现实主义契约,时间地点人物都是现实的,可是中间,他突然超现实了,隐喻了,寓言了。这种方式好像很深刻,实际上很不讲道理,往往不顾及人物,不顾及人性逻辑,作者想怎么干就怎么干。这不是先锋,纯粹是偷懒,先锋简直成了他们对人物的推进失去能力后作简单化处理的借口。

先锋的另一个破坏性力量是,从此后我们的小说只把我们的历史、现实、时代当成一个假想敌,从不把时代、现实、历史以生动的具体的方式进入文本,而是推到背景以外很远的地方,大家似乎都热衷于讲一个关于永恒的故事。

何言宏:谈到历史,我认为我们的革命历史、社会主义历史一直渴望着一部伟大的叙述,我基本上持这样的观点,就是认为伟大的中文小说一定是要通过这样的叙述才能诞生,很多作家也许都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在“文革”后中国的文学史上,向此目标奋力冲刺的作品才不断出现,我把《风和日丽》也看成是类似的努力。

艾伟:是的,文学如何处理社会主义经验,处理革命的内部问题,东欧及苏联作家确实做出了令人信服的努力。我曾谈到的《日瓦戈医生》、《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或《一个人的圣经》都可称是这方面的典范。我们有如此庞大的关于社会主义革命的经验,可我们的写作却很少真正正面地触及这些问题。也不是没有触及,可能是我们在思维路径可能出现了偏差。

何言宏:谈到我国的社会主义历史尤其是前三十年的历史时,我不太主张用“经验”这样的字眼,因为它很容易让人理解成简单的肯定,或者也可以用“实践”来代替?当然“经验”也可以是客观的说法。你说的偏差主要指的是……

艾伟:说成“经验”也好,“实践”也好,新时期以来,我们在处理社会主义经验时,往往是采取一种批判的、对抗的姿态。这种姿态如果仔细辨析,你可以发现一个西方的思路,即西方式的政治正确。这或许会把我们的经验简单化,使我们的经验只有一极——血淋淋的现实,而忽略了人世间另外一极,某种带着暖意、带着欢娱的生命指向。最近我看了两部电影,一部是罗马尼亚的,叫《无声的婚礼》,讲的是一个村庄,一对年轻人要办婚礼,婚礼正要进行时,斯大林死了,禁止一切娱乐活动。这可怎么好?杀了猪,宰了羊,亲戚们也带着彩礼来了,等斯大林丧期结束,猪肉羊肉都坏了,成本也太高了,于是,他们决定搞一个无声的婚礼。叙事的张力于是变得非常强劲,一方面是政治的高压,另一方面是在无声婚礼中人的创造力和幽默感。另一部也和斯大林有关,叫《给斯大林的礼物》,好像是土库曼斯坦的,讲的是土库曼斯坦的一个小站的老头,是铁路工人。由俄罗斯来的去西伯利亚的列车上都是流放犯,有些人可能在半道死了,所以,老头的一个任务就是埋葬从列车上清理下来的死尸。一次,在尸首堆里,他发现有一个孩子还有呼吸,于是老头儿救了他,孩子活了下来。这时,迎来全世界无产阶级的父亲斯大林同志六十大寿,全苏维埃发起给斯大林同志献礼物运动。当局说,礼物如果有创意,被斯大林选中,可以得到斯大林的接见,并可以向斯大林提一个要求。孩子希望斯大林把父母从西伯利亚弄回来,于是开始苦思冥想献给斯大林什么礼物……叙事的落脚点是老头和孩子之间的温情场景。我们再来看看得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的《窃听风暴》,我不太喜欢这部电影,我觉得它对社会主义经验采用一种简单化的方式展示,在叙事中,完全展示的是西方的思维,一种西方式的自我拯救,叙事中的丰富性被格式化了,同我们熟悉的社会主义经验其实相去甚远。不过,我觉得像《窃听风暴》至少还是对经验进行有效处理的,我们中国作家可能是没经过任何处理就扑上去了,所以,所展示的往往是一些“嗜血”的场景。

何言宏:这个问题是比较复杂的。不过,我们叙事背后的意识形态中确实存在一个西方的概念。在西方的概念下,我们的现实必然和“嗜血”联在一起,这几乎是一种西方式的政治正确。

艾伟:是的。在先锋文学中,你可能发现有很多血腥的东西,其实都有一个概念摆在那儿,来自批判这样一种姿态,大家都在比力气,小说中总是出现类似像“阉割”、“白痴”、“残疾”等,反正都是非正常的、变态的——我以前的一部分小说也是这样的。这种来自现代主义观念的小说往往是极端的,偏执的,单极的。我们总是口味很重。大家都喜欢寓言化的方式,通过变形或几个意象解决问题,很少展示真正的心灵问题,展示人在复杂革命语境中的个人选择,而我是有志于“心灵问题”的。我希望在小说里展示世态的多极性,不能老是盯着那所谓的恶,要写出世界的丰富和价值的多极来。

三、情感,以及文学的基本价值

何言宏:现在我们来谈《风和日丽》。你的长篇小说《风和日丽》发表和出版后,获得了文学界、读书界以及广大读者的热烈欢迎,但也给我们提出了很多值得思考的问题,比如我们前面谈到的文学的情感性、可读性,文学作品人物形象的塑造,和对我们的革命包括社会主义历史的直面与书写的问题。在《风和日丽》中,我看到你的创作出现了一些新元素,我没理解错的话,你的小说开始变得温暖了。

艾伟:确实是这样。这种变化在《风和日丽》之前的两篇小说《小偷》和《乐师》中已初见端倪。我试图用更宽阔更公正的目光看待世界。我希望写出世界的丰富和多极,即使在悲凉人世,也有善和温情。在《风和日丽》中,我试图写出苦难人间的温情时光,写出爱、友谊、家庭的持久力量,写出绝望中的希望。

何言宏:你在《风和日丽》创作札记以及你对媒体的访问中,似乎在反复强调这部小说的情感因素——你说,“情感是小说的物质基础”,强调文学的基本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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