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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要出价,就出个让人无法接受、又不得不接受的价(4)

大掌柜方才在药铺里已经挨了铎山的鞭子,吃痛不过将古平原招了出来,此时也没有必要再瞒着了。就把古平原怎么找到自己剖说利害,怎么说动了自己答应藏药,又把药都用牛车运走了这些事一五一十全都讲了出来。

“不可能,我方才还见他在客栈里病得起不来床。再说客栈外有士兵把守,里面又有咱们的人监视,他怎么可能跑出来办这么大的事儿。”巴图在自己脸上狠狠掐了一把。

“要我说,你是小瞧了这个汉人。你没听客栈老板说他这么多天都不见人影,那必是使了金蝉脱壳之计。他既能悄悄出来,想必办妥了事情就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回了客栈。”铎山不愧是领兵打仗的统领,一听事情经过,就把古平原的行动分析了个八九不离十。

巴图自认算无遗策,结果却让个年轻小伙子给玩弄在股掌中。他气急败坏地抓住大掌柜的衣襟把他扯起来:“这些我都不管,我只问你,药材呢?”

大掌柜被他勒得喘不上气,拼了命才挣得松些,抖着嘴唇答道:“这我真不知道,你们前几天搜城,他赶着两辆牛车把药材运走了。打那以后我再没见过他,也不知道药材的下落。”

“你问他做什么?”铎山插话道,“到客栈问那姓古的,不就什么都知道了嘛!”

“对!”一语惊醒梦中人,巴图暗骂自己愚蠢。这时候不找古平原更待何时,他急急忙忙道:“那驼队里有个会耍链子鞭的大个子,看样子不好对付。”

“不要紧,我随你一起去!”铎山知道事情已经到了节骨眼上,点了自己的亲兵卫队跟着,一行人风驰电掣般来到客栈。

折腾了大半夜,这时天色已亮。客栈早值的伙计刚出来要熄灯笼,冷不防一队快马飞奔到前,把他吓得后退几步坐在石阶上。

巴图与铎山也不理会,下了马,推开大门径自而入。客栈老板还在睡觉,睡梦中被铎山一把抓了起来。

“驼队呢?山西驼队的人呢?”

老板吓得直哆嗦,还以为来了强盗,等看清是巴图一伙儿,这才战战兢兢地道:“您不是说买卖做成了,他们愿意走就走,不必再管了吗?”

“走了?”

“是,大概走了能有两个时辰了。这结账结到后半夜,我刚刚才睡下。”

巴图与铎山面面相觑,心里不约而同想到一个字:“追!”

但是派多少人追?往哪条路上追?二人还没商议停当,就听门外有人跑进来报讯:“老爷,您快去河边看看吧,出大事了!”

没用半个时辰,巴图带着一队兵卒气急败坏地赶到渡口。一抬眼就看到古平原抱着胳膊,站在船头,正静静地看着他。

“姓古的,你不要命了吧?你须知道这里是柯尔克王爷的地界,你一个小小的山西商人敢和王府作对吗?”巴图一见古平原摆出的阵势,就知道绝没有善了,只好先声夺人,希望在气势上压倒对方。

古平原不慌不忙,抱了抱拳:“巴图老爷,您既然来了,想必是有人把我方才说的话转给了您。此刻我倒是要当着河边这老老少少的面,问上一句,我说的可对?”

“你说的都是放屁!”巴图恶狠狠地嚎了一句。方才古平原把巴图将六千两银子的货款压到五十两,意图私吞货款,这才使得自己买进茅尾草,逼巴图谈判一事,原原本本地当着码头边的百姓面讲出,并求“诸位蒙古的乡亲父老主持公道”。

古平原猜得不错,巴图干这些事,王爷确实是不知。巴图也是仗着王爷远在前线督战,才敢如此胆大妄为。他以为只要在王爷回来之前配好了药就万事大吉。没想到古平原出此奇计,不仅当众揭穿了他,而且逼得他不得不出来对质。但古平原说的话巴图一个字也不敢认,河边人多口杂,一旦认了,王爷回来之后听到点风声,自己就得立地化为齑粉。

“少废话,姓古的,你就说你想做什么?”巴图死盯着古平原,眼神要是一把刀,古平原现在身上大概早已被刺出了透明窟窿。

古平原听问,先不紧不慢地反问一句:“做什么?”接着淡淡一笑,蹲下身,从一个事先豁开一道口的货包里拽出一把茅尾草,拿在手里慢慢地捻了捻,接着冲巴图一扬:“巴图老爷,先前你我做了一笔买卖。买卖嘛,有赚就有赔,既然成交了,那就不必再提。不过,有一样货,我还想卖给你。”

“什么货?”明知古平原说的是什么,巴图还是不由自主地问道。

“就是这两大船茅尾草。这可是好药材,凉血平热,滋阴益肺。”

他慢悠悠地说着,巴图恨得牙痒痒,心知不能不买,暗道等我把你们诓上岸,再慢慢摆布你。“好,我买了,你把药材运上岸来。”

古平原始终是一副不着急的样子:“巴图老爷,真不愧是王府的大管家,买东西都不问问价吗?”

巴图强忍着气:“多少钱?”

“概不零卖。”古平原举起一根手指,看定了巴图,“这两船货一共纹银一万两!”

“嗬!”别说码头边的老百姓,驼队的伙计也吓了一跳,连老齐头都张大嘴,谁也没想到古平原会狮子大开口。

巴图更是大怒,急吼道:“穷疯了的王八羔子,两船茅尾草顶多值三四百两银子。”

“话是不错。可是我倒要请教大管家,整整一驼队上好的岢岚五加皮,成本也要三千两,你今儿早上为什么只给五十两?”古平原这句回答真是针锋相对,巴图立时哑了。

“问得好!”刘黑塔在旁一声大锣,心里痛快极了。

听到这里,巴图便知道自己原先的如意算盘已然落空,心下一阵懊丧。不甘吼道:“我要是不买呢?你们难不成还在河里待上一辈子!”

“不买?”古平原冷笑一声,“实话跟你说,这两船货除了你巴图老爷,别人就是想买,我还不卖给他。要是你善财难舍,哼,刘兄弟!”

他们二人是早就商量好的,刘黑塔一听古平原发话,放下大锣,回身拿起半人高的两捆子药材,二话不说“砰”的一声丢到了水里。

草药、草药,药材原本就是晒干的草,吸水性特别好,一落到水里,包裹散开,水流再这么一卷,眨巴眼的工夫就都沉了底。

古平原平静地往水中一指,不紧不慢道:“看见没有,我这船上的伙计不消半刻钟就可以把所有的药材丢到水里喂王八,大不了之后我们也往水里一跳便是。你要知道,敢闯黑水沼的人,不会把性命看得有多重。只是不知等王爷回来,巴图老爷怎么交代此事?”

巴图看着湍急的河水里不时翻上来的水泡,脸色煞白,冷汗早已经浸透了后背的衣衫。他原本想的是,山西商人到了蒙古地界,自己想怎么摆布就怎么摆布,这才勾结驻军统领演了一出请君入瓮,只道一万两银子稳稳当当到手了,却不合惹上了一帮不要命的汉子。一下子形势逆转,巴图方寸已乱,那副趾高气扬的模样早已消失无踪,他抖着嘴唇半晌方才咬牙道:“那,那万一你们拿到银子却不交货……”

老齐头不等他说完便大声吼回去:“不认识字也摸摸招牌,山西商人什么时候做过接银子不付货的事。”

那边船上刘黑塔同时也叫:“我呸!老子没你那么不要脸!”

天光已然大亮,河岸边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以至于大声鼓噪起来。巴图是绝不甘心把一万两银子交给古平原的,他心里暗暗起了杀机,打算命人登船强攻。能夺回茅尾草固然是好,要是夺不回,干脆就连人带药材,全让他们喂鱼。反正乌恭拿来的那十斤茅尾草用来配药,足够保住王府及自家有余,至于其余的百姓,那就顾不得了。

他打定主意,刚要回身下令,就在此时,一只手忽然紧紧地拽住了他的手腕。巴图心里有鬼,这一下几乎没吓得叫出声来,急回头看去,却是铎山统领。

巴图见铎山攥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紧似虎钳,龇牙咧嘴地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铎山冷笑一声,甩开他的手,“我倒问你,你要做什么?”

“我打算派兵强攻,这些人留不得,不然王爷回来知道了可不得了!”

“你也知道不得了?”铎山一声低吼,“你抬眼看看,现在河岸边的百姓有多少?至少有二三百人,你只要来硬的,就等于是明明白白承认输了理。等不到天黑,别说乌克朵,就是整个巴彦勒格都会知道王府的大管家私吞了药款,到了那个时候,你想瞒也瞒不下来。”

巴图愣了一下,急得团团乱转:“照你这么说,咱们手上的兵是一点用都没有,这不是要了命吗?”

铎山一把扳住他的肩头,恶狠狠地说:“你给老子闭嘴!听着,这件事情你和我都担着血海一般的干系,万一犯了事,你我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都别想好。”

“这还用你说……”

“知道就好。就如你说的,这伙子山西商队的人一个活口也不能留,但是不能在这儿下手。现在他们要什么,咱们不妨就给什么,一定要设法让老百姓以为这只是生意上的纠纷,余下的事儿咱们不妨慢慢解决。”铎山打仗是把好手,此刻使出了战场上常用的欲擒故纵之计。

“这……”巴图舍不得那一万两银子,不禁犹豫着。

铎山见巴图犹豫,凑近了身子,用低沉得可怕的声音问道:“你还记得去年偷了王妃屋里一支金钗的满桂儿是怎么死的吗?”

巴图当然记得,满桂儿是王府的副太监头领,原本极得王爷信任。也不知怎么,去年春天突然痰迷心窍,从王妃的屋里盗了一支镶满珠玉的金钗,将珠宝与金钗拆开卖给了外地的珠宝商人,满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却被人揭发了出来。王爷得知之后大怒,将满桂儿捆起来,就在当院架起柴火,用蒸笼活活把他蒸死,尸体丢出去喂了狗。当时王府上下仆从都被叫来观看,巴图一辈子也忘不了满桂儿困在蒸笼里那绝望的嚎叫声。

“听说满桂儿卖的那支钗不过一千两银子。现如今你拿了王爷一万两,哼哼……”铎山在巴图耳边冷笑两声。

“别,别说了,都听你的。”巴图只是强撑着才没有瘫下来。

铎山点点头:“你去和他们说吧,记住一定要说软话。把他们哄下船,让老百姓以为这件事和息了,咱们就有了缓手的余地。”

巴图毕竟是见过大场面,很快定下神。心下一盘算,便有了主意,假意冲着古平原笑道:“好,好,好!不就是一万两嘛。其实我当初是想和你们交个朋友,先拿那些货款给你们驼队买些草原上的货物,也好给你们个惊喜。谁知你们这么着急,这都是误会呀。我在王府还有事情要照应,就请你们把药材运上岸,我现在就如数付清货款便是。”

一直站在古平原身边的刘黑塔没想到巴图这么快就下了软蛋,一张大嘴已然咧起,其余的伙计也是喜出望外,只有老齐头赶紧冲古平原使了个眼色。

古平原明白老齐头的意思,他自己也不敢信巴图方才那番鬼话,但无论如何他肯交易就是万幸。想着不管怎样还是稳妥为上,于是他扬声道:“巴图老爷,虽然有着许多人在一旁做见证,可是万一等我们上了岸,你翻脸不认人,那该怎么办?”

巴图含含糊糊地说:“古老板,算你厉害,那你说,要如何交易?”

“简单!”古平原提出的交易方法,是谁也想不到的。

古平原要求巴图用小舢板将一万银子的货款送到船上,之后古平原带着众人将货物卸到对岸。然后用一艘空下来的船装上骆驼,顺流而下,待到下游渡口再上岸,且将货船留下,驼队众人即刻飘然而去。

“就是这个法子,巴图老爷觉得如何?”

巴图都要气疯了,他万没想到古平原如此机智。正想喝骂,铎山从后按住他的肩膀,巴图回过头去,见铎山冲着自己点了点头,意思是要自己答应下来。

巴图疑惑地一皱眉,铎山的神情却是不容置疑。巴图只得转回头,对河中央的古平原喊道:“古老板,就这么说定了,我巴图光明磊落,你说怎么交易,我都听你的就是!”

刘黑塔与老齐头听见这一说不禁喜动颜色,古平原却知道巴图诡计多端不能大意。好在只要按照自己的计策走,船在水里,料他们也搞不出什么花样。大不了将船靠在对岸,骑上骆驼逃,隔着一条大河,想追也不是那么容易。

只听老齐头一声吩咐,伙计们打叠精神,将船上的药草都卸在了对岸,然后又用一艘空船装上骆驼。为防止巴图抓人质,古平原和老齐头等几个驼队首领都没有上岸。等着巴图叫人送来一张崭新的万两龙头银票,一个伙计取了回来,老齐头验看无误,冲着古平原点了点头。

古平原这才拱拱手,站在船头笑道:“这一趟辛苦巴图老爷了,再会再会!”

这正是方才巴图在客栈里向古平原说的话,此番拿来用,这个现世报可是真快。巴图气得直咬牙,眼睁睁看着古平原的船沿着斡难河顺流而下,回身问铎山:“就让他们这么走了?不错,事情是解决了,可一万两银子也没了。费了几个月的劲儿,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

铎山脸上现出阴狠的表情:“你没听之前那姓古的说再会吗?你放心,用不了一天的时间,我准能让你再见到他。”

“是吗?”巴图不太敢相信铎山的话。

“那当然,这些山西商人自以为得计,可惜他们不了解这里的地理水情。斡难河只有在乌克朵一带河水还算是湍急,自然船速较快。可是到了三十里之外水流平稳,就是下水拉纤,那船也走得慢悠悠的。”铎山是行军打仗的行伍出身,又奉命驻守此地,自然对附近的地形了如指掌。

“他们还以为能顺流而下急速跑出几百里,待见到船行不快,自然就会在附近的码头弃船登岸,骑上骆驼走。我看他们应该是在……胡杨码头!必定是在此处下船!”

“那就好办了,带上人马,把他们都抓住,杀了喂鱼,把银票抢回来。”巴图瞪着眼睛。

铎山摇了摇头:“说到打仗,你可真是外行!胡杨码头地势开阔,一个不留神跑出去几个,那就是心腹大患。再说码头那地方人多眼杂,怎么能做这种灭口的事儿?最重要的一点,我至少要抓一个活口。”

“抓活口?为什么?”巴图不明白铎山的用意。

“我听从黑水沼一路押驼队过来的军官说,这支驼队可不止这些人。说明他们怕被一锅端,已经兵分两路而行。要是我们不抓个活口,就无法得知其余那一路人的动向。斩草必须除根!”铎山将手向下虚劈。

“对对对!你想得真周到!”巴图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派快骑在后面撵上他们,你和我带上亲兵就在后面几里地远远跟着。一旦看准了他们要往哪条路上走,就利用快马迂回过去,找个稳妥的地方设口袋阵。只要他们钻进来,哼哼,不管是生擒还是歼灭,那就随你我的意思了。”

乌克朵东门外有一处十里亭,亭内建有康熙年间勒制石碑。据碑文记载,康熙二十七年,漠南蒙古准噶尔部首领噶尔丹率五万大军奔袭巴彦勒格,土谢图汗为掩护部族老幼,率两千死士在十里亭迎战。结果两千兵卒无一撤退,全数牺牲在此,土谢图汗为免被俘受辱,也挥刀自刎。

再后来土谢图汗的女儿宝日龙梅格格乔装乞丐,千里奔赴京城向朝廷求援,却在民间偶遇微服的康熙。康熙欣赏她能全父志,遂发兵准噶尔,一仗打了八年。康熙三次亲征,终于击溃噶尔丹,夺还了柯尔克蒙古的草原。宝日龙梅感念康熙为父报仇,自愿入宫为妃,育有一子,便是后来九王夺嫡时帮助雍正登基、立下大功、被封为铁帽子王的十三阿哥胤祥。

这些事情就像提线木偶,一拎就是一串。其中的恩怨,却又都早已随着斡难河水东逝远去,仅留下一个斑驳的石碑供后人凭吊。

此刻石碑前正有两人在追思忆古,其中一个中年人是蒙古牧民的打扮,身穿皮袍,头戴皮帽,粗壮的五短身材,微微有些罗圈腿,手指关节处都是厚茧,一看便是多年骑射留下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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