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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飞书回军

刘之纶统领新募万人奉命东出迎敌,绕过通州,开向尚未失守的蓟州,将全队分为八营,列阵城外。金兵见有一支新军出现,全力出击,连破刘之纶二营。刘之纶倾力督战,六营坚守不退。

皇太极接报,大感惊讶:“又是一条汉子!好,集三万人马突阵,务必拿下!”金军三万猛击,弩矢齐发,刘之纶军终于抵挡不住,退守丫髻山。皇太极遥望丫髻山,谓左右道:“这支人马是何人统领?”

身边的多尔衮回道:“听俘虏说,叫刘之纶,是新任兵部右侍郎。这支新军是临阵招募的,不但未见过阵仗,而且未受过训练。”

“嗯?临阵招募的新军竟打出这气势?此人有勇,而且不简单。可生擒他来。”

多尔衮得令,兵围丫髻山,绝其水道。这下全军慌神了,刘之纶左右将领请求结阵徐徐撤退。刘之纶大怒道:“毋再多言!我受国重恩,只有以死报国!”

“报——”哨兵进来,“大人,金兵派来一名使者。”

“哼,无非是劝降!斩了!”

“大人,”副将吴应龙道,“杀使臣不是上国所为。”

“我说过了毋再多言,斩!”

大家都明白头儿是不想活了,置之死地而后生,只有死中求生了,便劝他乘夜出战。暮霭四合之时,刘之纶军发起攻击,毕竟是乌合之众,哪敌得住金兵锋锐?渐渐地溃乱,刘之纶解下所佩印信交付吴应龙:“我以五营在前引敌,你带一营从后杀出重围,将印转呈朝廷,就说之纶为国捐躯、以死谢罪了!”说完转身擂鼓再战。

吴应龙领命从后山杀出,之纶直战至五营皆溃,只身隐匿石岩中,任凭金兵左呼右唤,就是不出,惹得多尔衮性起,下令道:“射杀他!”瞬间流矢四集,刘之纶身被数箭,死于岩中。

皇太极在山下观战,多尔衮回报刘之纶已死,皇太极叹一声“可惜!”转身进帐。范文程迎住道:“陛下为何人可惜?”

“刘之纶不降,死了。”

“这不足为惜,还有更可惜的。”

“哦?”

“功亏一篑,前功尽弃,岂不更可惜?”

皇太极明白了范文程所指,口中却道:“先生说说为何功亏一篑,前功尽弃?”

范文程一笑:“这也是陛下目前焦心之事,‘粮食’二字。”

皇太极点点头:“朕出兵时曾发上谕,不得侵扰淫掠,可粮草不足,总不能让将士们忍饥挨饿去作战,故朕亦不忍制止。可不制止,岂不是朕自食言,今后谁还拿上谕作数?”

范文程笑了:“臣不明白了,我军征伐,何曾有过运粮输饷?从来是取之当地。上谕中并未说到粮食,陛下何出此言?”

“但淫掠之事是愈演愈烈,照此下去,朕不能控了!”

范文程略一沉思,道:“陛下恕臣直言,前数天陛下曾谕诸将士说:‘尔诸将士临阵,各自奋勇前往,何必争取衣物?纵得些破坏衣物,尚不能资一年之用。尔将士如果奋勇直前,敌人力不能支,非与我国讲和,必是败于我们。那时穿吃自然长远,早早解盔卸甲,共享太平,岂不美哉?’正是这段劝说,否定了出征前的上谕,使将士们有恃无恐了。前上谕说的是违令者斩,现在说的是‘何必’,自然是不会追究了。”

“倒是朕说错话了?”

“不是陛下说错了,而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当务之急是粮食。”

“是,这北京周围已经被抢掠一空了,粮食眼看就难以为继了。撤兵吧,跑了多少路,费了多少力,死了多少人,就这样回去,不但不甘心,代善、阿敏更不知有多少话说。继续攻城吧,明军各路援军越集越多,袁崇焕这堵硬墙更不好逾越了。先生看如何是好?”

其实还有更严重的可能,范文程知道皇太极不好出口:主动撤兵还算颜面有光,如果被打败了,千里奔袭溃逃而回,不但是颜面扫地,恐怕汗位也难保。这进不得退不得的局面更危险,被袁崇焕抄了后路,十万大军连同自己的性命就都要留在这儿了!不过范文程早想好了,“陛下出兵攻明,真是想坐进紫禁城吗?”

“这倒也不是朕的初衷。不过,近在咫尺,如果没有袁崇焕,紫禁城唾手可得。看来先生之计撼不动袁崇焕啊。”

“我军一路斩关夺隘,横扫千军,势如破竹,明军望风而溃,这还不是大胜么?掳人口十数万、获财帛数十万而归,这还不是大胜么?顺利直抵明京,已是望外之事,既然夺城本非陛下初衷,明廷援军攒集,又撼不动袁崇焕,诸贝勒还有什么话可说?”

皇太极一拍大腿,猛然惊道:“先生所言正是朕所想!撤……”话未说完,岳托跑了进来:“陛下,陛下,袁崇焕走了!”

“什么?走了?”皇太极站起来,“去哪儿了?”

“不知道。探报,广渠门守军全数开拔,往东去了。广渠门已换上‘满’字大旗。”

皇太极默思一会儿:“难道是分兵抄我后路去了?”

范文程摇头:“不可能,绝我后路关键在于出我不意,攻我不备,应是悄命东来的援军绕我后路,怎能在我眼皮底下去做?再者也绝不会由袁崇焕去做,崇祯怎肯放他离京?”

皇太极笑了:“那么,可是先生之计成了?”

范文程微笑点头:“袁崇焕不是听到风声跑了,就是已经被逮。不过那袁蛮子诡计多端,也要防备中计。叫侦骑跟定袁军,看是不是真走了。只要出了山海关,便大事可成了。”

“好!”皇太极抬手一挥,“回军,准备决战满桂!”

“满桂虽败,毕竟也是一员骁将,又担此重任,必定细加筹划。再者,陆续赶到的援军加起来也将有十数万人了。所以,智取更好。”

“哦?先生又有妙计了?”

范文程狡诈地一笑:“明援军不正从四面赶过来吗?”

要想让袁崇焕就范,非有三人出面不可:袁崇焕座师韩爌,袁崇焕老上司孙承宗,袁崇焕的举荐人钱龙锡。成基命梁廷栋第二天就分头去找了韩、钱二人。二人听说祖大寿拉走了辽兵和皇上“急图无缓”的口谕,明白整个北京城压在了自己肩上,是推不掉也推不得的,于是跟了成基命、周延儒、梁廷栋、余大成等一起去了南镇抚司。

袁崇焕正在蒙头大睡,牢卒说他进来就睡,开饭时得叫醒他,吃完了接着睡,好像这辈子的觉都攒在这几天了。偶尔吃了饭在那儿愣神儿,然后要了笔墨,往墙上写字。几人抬头往墙上看,果然有字,近前细看,却是两首诗:

题壁

狱中苦况历多时,法在朝廷罪自宜。

心悸易招声伯梦,才层次集社陵诗。

身中清白人谁信,世上功名鬼不知。

得句偶然题土壁,一回读罢一回悲。

狱中对月

天上月分明,看来感旧情。

当年驰万马,半夜出长城。

锋镝曾求死,囹圄敢望生。

心中无限事,宵柝击来惊。

“叫醒他。”韩爌面无表情道。

袁崇焕睁开眼,见是数位当朝重臣,矍然而起。内阁大臣来探监,无非两种可能:一是接自己出去,二是来送行。

“大人们是要送崇焕上路了?”

“不不不,你不要多想。”韩爌道,“身体可还好?”

“进了这儿,什么想头也都是非分之想,正好睡觉。”袁崇焕自嘲道,“那么,是放崇焕出去?”

韩爌摇摇头:“元素,老夫问你,你真有议和之事吗?”

“没有。皇太极倒有此试探,曾派人到宁远,我没见。”

“唉,元素啊,你败就败在任事太过刚愎独断,那毛文龙该不该杀,也不是你不请旨就杀得的。老夫知道你是受了冤屈,但皇上正在气头上,只好慢慢辩白,我等自会尽力,皇上冷静下来,也会想明白的,只好先委屈你了。”

袁崇焕正色道:“老大人此来,绝不是来安慰崇焕的。既不是放,也不是杀,那必是有事要崇焕做,请大人明说吧。”

“好吧,”韩爌重重叹口气,“祖大寿、何可纲率辽军走了!”

“什么?走了?”袁崇焕大惊,“去哪儿了?”

“还能去哪儿?自然是回山海关了。”

袁崇焕明白了,他没想到祖大寿、何可纲会跑,稍一想也就通了,无非两种可能:一是对主帅被下狱表示抗议,二是怕自己也被下狱。但辽军一走,京城可真是危在旦夕了!袁崇焕一拍炕铺:“混账!”顿了一下,抬起头道,“几位大人要崇焕做何事?”

“不是我们要,是圣上要。”钱龙锡道,“请元素写封信,把祖、何二将军召回来。”

袁崇焕低头想了想,摇摇头:“祖大寿之所以听崇焕者,是因为我是督师。今天已是罪人,大寿今统数万军,怎会再听我的?”

“不是的,祖将军之所以走,就是因元素被羁的缘故,因此只有元素能将他召回。”一直未开口的周延儒道。

袁崇焕还是不肯:“众位大人说是圣上的意思,可崇焕未奉明诏,以缧臣而与国事,大乱法度,罪上加罪,岂是崇焕所敢为?”

众人都不知该怎样劝了,正尴尬着,余大成走上前,对袁崇焕深深一揖,指着壁诗道:“这两首诗可是袁大人题上去的?”

袁崇焕看看墙:“闲着无事,胡乱诌的。”

“熊经略冤死,袁大人曾写了两首祭诗。经略平反后,大人在辽东亲设祭坛,诵此二诗,在辽东传开,下官还记得。”说着吟出:

记得相逢一笑迎,亲承指授夜谈兵。

才兼文武无余子,功到雄奇即罪名。

慷慨裂眦须欲动,模糊热血面如生。

背人痛极为私祭,洒泪深宵苦失声。

太息弓藏狗又烹,狐悲兔死最关情。

家贫罄尽身难赎,贿赂公行杀有名。

脱帻愤深檀道济,爰书冤及魏元成。

备遭惨毒缘何事,想为登坛善将兵。

“大人既知‘功到雄奇即罪名’,如何不自为戒?只因袁公孤忠请俎,只手擎辽,生死唯命,捐之久矣。天下之人莫不服公之义,而谅公之心。臣子之义,生死明君,苟利于国,不惜发肤。请问袁公,死于敌与死于法孰得其所?明旨虽未及公,圣上业已示意。玉可碎,不改其白;竹可焚,不毁其节。公自图之!”

袁崇焕不言语了,好半晌,仰天长叹一声:“崇焕必死了!”

众人被这不着天不着地的一句话弄糊涂了。“元素何出此言?”梁廷栋问。

“不必说了,”余大成明白了,“召不回祖将军,是违圣命,召回祖将军,则袁公之威高过天子……可是不写也是抗旨啊!……是下官害了袁公!”说完又是一个长揖,转身就走。

余大成这话把众人都说醒了,这一大帮人果然是来要袁崇焕命的!韩爌眼眶里涌上泪水,捧起袁崇焕双手道:“元素保重吧!”也就转身走出,其他人也就相跟着向外走。

“众位大人留步,”袁崇焕唤一声,众人齐停了脚回头,“臣死社稷原是本分,崇焕愿写这封信。”遂向牢卒高声道:“笔墨伺候!”

信写好交与韩爌,袁崇焕便不再说话。韩爌几人也是无话可说了,唯有洒泪而别。袁崇焕看着笔墨,沉吟好一阵,提笔饱蘸浓墨,就那壁上,笔走龙蛇,一挥而就:

入狱

北阙勤王日,南冠就絷时。

果然尊狱吏,悔不早舆尸。

执法人难恕,招犹我自知。

但留清白在,粉骨亦何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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