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尘龙住在一小客栈里，离李青桂的家不远，他每天都来趟一指串街，跟随他的人照例被挡在门外。理尘龙只要进了屋，李青桂必做一件事，替他上支香，求菩萨护佑。
像理尘龙这么小的年纪，就入了蝙蝠会，并且有个很高的职位，是过去没有的事。当然，理尘龙乖的很，不该问的事不问，不该做的事不做。李青桂很快喜欢上了这个小伙子，隔三差五，留理尘龙吃顿饭。李青桂家的饭菜很简单，一碗米饭，一碗清汤菜，不放丁点油盐。她见理尘龙吃不进去，说：“你慢慢就习惯了，这比山上的人吃的好多了。”
去鸡公山，有很长一段路程，一抬腿就爬山。李青桂指着远处的三座山峰，告诉理尘龙，那就是鸡公山。说着话来到一个山坳里，这里住了一家布衣族，四口人，李青桂对着一老者，说：“这是我娘家侄子，从我二哥那儿赶来看我。”老者非常热情，还上了酒水。李青桂没吃饭，只喝了碗白水。
饭后，理尘龙早早睡去，半夜起来小解时，听见外屋好多人还在说话，大多说的土话，叽哩哇啦，理尘龙一句听不懂，他悄悄地趴门缝上望了一眼，哇！有十多个男女，都是些四五十岁的人，围在李青桂身边，话音一会儿高一会儿低。
天亮后，屋子里只剩下布衣族一家四口，昨晚那些男女们不见了，理尘龙忍不住问道：“昨夜那些人呢？”
李青桂的手指往山上指了一下，笑了笑，说：“都回山上了呗！蝙蝠嘛，白天眼睛不好用，只能晚上出来活动，金贵湘和段流都回去了，远处的几个还没走，木八妹还在床上睡觉呢！咱这儿的人都挺好，只有一个人和我顶着干，******，有后台咋的，我不会让他活到年底。也怨总部那伙人，像死了一样，守洞人心里都有气，走吧，他们不会见你的，今儿咱去老鸡窝。”
基层的人心里憋气，他们主要怨恨蝙蝠会总部，老拿不出个章程。理尘龙一边跟在李青桂身后走着，一边拍着脑勺，说：“有这样的情绪可不好，总部正在搞搞蝙蝠行动，大家的心必须拧成一股绳。”
李青桂回身道：“拧个屁，别听陈允祯那一套！总部里有了她，什么行动也搞不成。”
“师傅！听说木八妹这人，鼻子特灵。”
“蝙蝠会的人个个有本事，昨晚上的人里，当年干过师长团长的好几个，如今******都蹲在山上等死。这帮人哪天夜里不唔唔地哭，国外总部知道吗？我这人性子急，惹我火了，我就领着他们下山，把东西全部交出去！不！不能交给国民党，我与国民党的仇深着呢，我******交给北方的共产党！”李青桂说着又骂了句脏话。
李青桂一天没吃一粒米，气力却极足，嗖嗖地迈着脚步。理尘龙看着她单薄的身材，问道：“娘娘，就您这身膀骨，可别死在山上！”
李青桂听见了也不答话，一步踩上一个拳头般大的石头，石头咯吱咯吱地响了一阵。理尘龙低头看去，被她踩过的石头已成了一堆粉末。
理尘龙脱口赞道：“好功夫！比我师傅毫不逊色。”
李青桂还不答话，跳上一碾盘大的石头上，嘴里嘿地一声跺了一脚，大石头咔嚓一声裂成两截，她的眉梢扬了扬，说：“功夫有什么用，陈允祯这次来还要打我呢！我还受过一个秃驴的欺负！”
镇里有个和尚，隔三差五找李青桂的茬，说：“你们蝙蝠会这些大傻瓜，死守着那些东西干啥？不如拿出来，大伙儿分了算了。”
李青桂泼口大骂，两人交了手，李青桂占不得上风。这天和尚又寻事来了，脱光了膀子，嘴里骂骂咧咧的。夜游神扑了上去，主仆俩人合力，才把和尚打跑了。李青桂气愤地说：“我二哥办事不行，什么执法总监，狗屁！我给他拍了两个电报，让他除掉那个秃驴，他不说办，也不说不办，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穿过一片云杉林，听见林间有叮咚的泉水声。理尘龙惊喜地指着前面，说：“这里还住着这么多人家？”
“这就是营盘寨。”李青桂的眼向两边看了看，突然压低着声音，“是咱的‘窝眼’，去老鸡窝必须要经过这寨子，你放心好了，寨子里都是自己人，进去后，只管走路，不要和他们说话。”
营盘寨还是老样子，衰败的屋楼，狭窄的街巷，与周围的青山、密林、碧水不甚和谐，但这些景物都倒影进渚江里。一堵土墙下站着三四个中年人，看见李青桂走过来，依然说着自己的话，眼的余光却瞄着李青桂远去的身影。
走到寨南，听见铁匠铺里传来叮叮当当的打铁声，李青桂指着里面的黑汉子，说：“他叫段流。”接着又向西边努了一下嘴巴，“守金顶的，前些年这里出过事。”
过了营盘寨，山势陡峭起来。爬过一个山头，又来到一个山坳里，茂盛的蒿草里，依稀看见一截截残墙断壁，一堆堆碎砖瓦砾。李青桂抹了把汗，说：“这是白马庵，我在这儿住过，要不是几个尼姑偷东西，我可能还住在这儿。”
理尘龙机械地点了点头，这里过去发生的事，理尘龙并不清楚，他也不再多问，只是闷头走着。
“快走啊！爬过这个坡，就是老鸡窝。”李青桂说着，甩开脚步又向山上攀去。
老鸡窝实际是个鸡窝状天然土坑。蝙蝠会里有个顺口溜：母鸡屙个蛋，买断十州县。当年蝙蝠会把黄金白银倒进土坑里，覆盖上了厚厚的泥土，如今泥土上已长出了冲天的林木，远看那里一片郁郁葱葱。
林子开始渐渐的稀疏了，阳光泼辣辣地撒下来，天气闷热起来，令人喘不过气来。突然眼前出现一个不高的陡崖，有林木遮掩着，浓浓的草木霉味扑鼻而来。透过树隙，可见有三个姑娘，****着白白的身段，手扶着树干，瞪着惊奇的眼睛注视着他俩走来。
理尘龙陡地停住了脚步，背过身迟疑地问道：“娘娘，这么多女人住这儿，为什么一丝不挂呢？这多不好看！”
“你******小崽子，懂个屁，天气热，老林里也无外人，她们习惯了不穿衣服的生活，再说也没什么衣服穿的。”见理尘龙迟疑着不走，李青桂火了，“走啊！都是比你大的人，按年龄哪个你都该叫姐姐，能吃了你？这里当年是九个女人，蝙蝠会里着名的九姊妹，现在只剩下五个人，她们都割腕立过誓，与老鸡窝共存亡。”
三个姑娘忽啦一声跑了，有人的手指还拽断了一带叶的树枝，她们回来的时候，下身穿上了裤子，上身依然裸着，两只鼓胀的乳房一耸一耸地颤动着。
远处一姑娘没看见来人，裸身坐在一截枯木上，柳条似的身段，丰润的皮肉，长长的黑发下，是一张生动的瓜子脸，一只手悠闲地梳理着长长的发丝，袒露着的乳房，两枚黑枣似的****倒悬着。另一只手轻轻地敲打着大腿上的皮肉，小腹下黑黑的****，跟着一颤一颤的，看样子她在哼着一支有节拍的歌。
理尘龙红着脸转过身，不敢看下去。
李青桂的嘴角笑了下，道：“娃们，没见来了大男人吗，快去穿点衣服，不害臊！”
四个姑娘唿哨一声，戏闹着跑走了。
李青桂领着理尘龙来到崖下，****的那位姑娘们也只穿了裤子，上身依然一丝不挂。瞪着水灵灵的眼晴看理尘龙，像要吃了他似的，嘴里还咕噜着，道：“没带点好吃的来，这个黑大个子，不吃好东西，能长这么壮！”
理尘龙不吱声，心口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
石崖下有个黑洞，洞里面有一个不大的空间，靠洞壁处铺了厚厚的干草，草里偎了一个个窝。每个窝里有一床破毯子，这就是姑娘们睡觉的地方。再向里面看，可见四五只木箱子。箱子里有几本破书，小镜子，一架老式照相机。箱盖上面有几个绿瓷缸，一支快燃完的蜡烛，蜡泪像河流似的，向四面八方流淌着。石壁上用石块刻了九只蝙蝠，蝙蝠呈展翅飞翔状，有四只被胡乱地划抹去了，这里的寓意太清楚不过了。下面歪歪拉拉地刻着一行行字，可能是诗，可惜字迹已念不成句，还划了许多杠子，这是记录某年某月某日的意思。
李青桂从洞里走出来，坐到一石板上，女人们悄悄地凑上来，还是没人说话。李青桂突然问道：“金贵湘呢？”
女人们不约而同地转头向林子深处看去，刚才咕噜话的姑娘说：“看窝呗，今儿轮着她值班。”
李青桂轻拍了下大腿，问道：“最近老鸡窝那儿有情况吗？”
一位姑娘从身旁的树洞里掏出一把手枪，照着林子深处瞄了个准，说：“师傅！信不着我姐妹咋的，放心吧，啥事也没有。”
“你们生活上缺什么，我会想办法解决！”
“缺男人呗！”说这话的姑娘臊得低下了头。
正在这时，哗啦哗啦一阵树叶响，一位微胖的姑娘****着身子走来，像一白猿人似的，背上披着枯槁散乱的黑发，她的脸依然圆润，只是眼角处有了些许细微的皱纹，眸子像两汪水潭，清澈见底。这位胴体溢香的女人，就是白蝴蝶。
白蝴碟的大眼睛转悠了一下，突然看见了理尘龙，一矮身没了影，一会儿，穿了一件紫花衣服走过来，惊喜的和李青桂亲热，她忽然转过头看着理尘龙，问道：“这是谁？”
李青桂抹了把白蝴蝶脏兮兮的长发，答道：“他叫理尘龙，我二哥的徒弟，代表我二哥来看望咱的，同时告诉大家：蝙蝠会要行动。”
姑娘们听见了这句话，却都低下了头，有的抽嗒抽嗒地哭起来，有的神情呆滞地注视着地面，脸上浮现着麻木的气色。
白蝴蝶的大眼里浮上了层雾水。哽咽了几下没哭出声来，只是凄凄地说：“不用看啦，师傅们安好就行，盼就盼蝙蝠会早日熬出头，下山过个平民日子。”
姑娘们听了这话，都抬起了头，泪眼巴巴地看着李青桂。
李青桂叹了口气站起来，看了看老鸡窝远处的鸡公山，说：“我心何不如此，青山望不断，水遮宝莲船，欲取真经典，还是难难难啊！娃们，一定要挺住。我俩走了。”
理尘龙悄声对李青桂说：“死去的人葬在哪里？我想去祭拜一下。”
十几株桉树下，有一方萋萋的草地，草地上有四个隆起的小土堆，土堆上仍是萋萋的草，草棵里有几朵小黄花，在微风吹拂下，轻轻地颤动着。白蝴蝶指着西边的坟丘，说：“她叫吴艳淑，巴黎大学毕业，曾与中山先生一起创建了同盟会，她是从老鸡窝上掉下来摔死的，是我们中年龄最大的人。”来到第二丘坟边，“她叫李风英，南京政府教育部科员，她是病死的，山上没药吃。”白蝴蝶又介绍了另两位逝者，“潜伏前，她们的丈夫和孩子全去了国外。她们死时，还呼唤着丈夫和孩子的名字……剩下我们五个人，无牵无挂，活着一个，死去一条。”说完，凄苦地笑了笑。
林子里无风，也没鸟鸣，静谧极了。理尘龙双膝朝四个坟丘跪下，把头抵在草地上，久久抬不起来。身后传来了姑娘们沙哑的恸哭声。
李青桂拉了把理尘龙，理尘龙站起来，把兜里的钱全掏了出来，送到白蝴蝶手中，说：“大姐！我的一点心意，请您收下。”
白蝴蝶捧着钱要还给理尘龙，喊道：“山上用不着钱，寨子里每天有人送东西吃。理子……”
理尘龙他们走远了，五位姑娘还依着树干在张望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