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无主受命
明朝崇祯十七年四月中旬，湖南东安县知县赵士亮调齐各乡民工，正在布署加固境内湘江大堤的事。永州府知府愈之勃匆匆赶来，令赵士亮押解着朝廷拨来的银子，立该随他去知府衙门，赵士亮又气又恼，忍不住同他争执起来。去年汛期，东安县境内湘江大堤决口，沿江百姓生命财产损失惨重，刚来此县上任的赵士亮几次上疏，求朝廷拨款支援这个穷县修江堤。腊月，有消息传来，说朝廷已为东安县拨出八万两银子修堤专款。七天前，这笔款转到永州府衙门赵士亮领人役去取，八万两银子却只剩下三万二千两。三万二千两银子尚不够修堤购物料之用，赵士亮费尽苦心，求助沿江百姓，好容易凑够修堤所用的物料，本想用这些银子给民工们充工钱，今日愈之勃却又要调走银子。赵士亮强压火气问愈之勃，说：“朝廷拨来修堤银子，是府台大人亲自让本县领回来的，今日为何又要调回去？”愈之勃说：“巡抚大人现在府衙等候，你去后自然会明白原因。”赵士亮皱了皱眉说：“调走银子，江堤则无法修，汛期将至，让百姓如何活命？”愈之勃说：“本府身系一州百姓生命，修江堤的事比你还着急，但上命差遣，你我都不能违抗啊。”他再三催赵士亮快押银子走，赵士亮说：“此事本县实在不能从命，请府台大人回去吧。”愈之勃有些恼，说：“赵士亮，你是本府治下的县官，顶撞本府故且容你，难道一省巡抚的话也敢违抗？”赵士亮斩钉截铁地说：“修江堤银子是朝廷拨来的专款，要调走除非有圣旨来。”众衙役和各乡民工听了此话，一齐上前七嘴八舌质问愈之勃，愈之勃冷笑一声说：“赵士亮，你不押送银子也罢，本府自己找人来取，后果由你担待。”说罢，悻悻出衙去了。看着愈之勃和几各亲随走了，县衙人役和民工们都为赵士亮的前程担起心来，赵士亮也不多说，派衙役去湘江堤下的大江口安排临时县署，让各乡民工随自己上堤划分堤段，众人答应一声刚要离去，忽见御使王昱匆匆走来。王昱家是东安县南关，他和赵士亮是好朋友。一见赵士亮，他就带着哭音说：“士亮兄，亡国了，咱们亡国了啊。”赵士亮一时未弄懂这话的意思，王昱又说：“我刚从京城回来，皇上自杀了，大明朝灭亡了。”说着话，眼泪流了下来。众人听王昱说出“亡国”的话，都惊鄂地围上来，让他详细说，王昱呜咽地说：“三月十八日，李自成的军队攻破北京城，崇祯皇帝自杀身亡，听说如今清兵又打进山海关了。”他抹了把又泪说：“士亮兄，你离山东老家两千多里，趁如今路上还不太乱，赶快走吧。”他的话还没说完，赵士亮已哭到在地，众人有的泣哭，有的叹气，忽然有位民工高声说：“怪不得知府大人来要银子，定是他已经知道亡国的事，想卷着银子逃跑。”人们听了，一齐咒骂起来。赵士亮此时不想解释什么，他慢慢地站起身，随着王昱刚走了几步，有位年轻民工说：“赵大人要走了，江堤不能修了。咱们等着逃荒了，散伙吧。”这话刚落音，一位中年民工怒喝他一声说：“三迁，不许胡说八道。”说着话，拉着这位叫三迁的年轻人急步走到赵士亮面前，双膝跪在地上。这位民工名叫李枫，他和三迁二人是大江口乡民工的带头人，李枫拉着赵士亮的手，说：“大人，您不能走啊，你若走了，江堤修不成，汛期一到，我们就没法活了。”赵士亮双手扶起二人，说：“我赵士亮也不想走，可是皇上死了，明朝亡了，没人再承认朝廷的官了。”话刚落音，三迁说：“明朝亡了，百姓没亡，您给俺百姓当官，俺老百姓养着您。”说到这里，他回过头去面对众人高声说：“以前一任任知县只知收税要捐，谁曾管过百姓死活？赵大人来东安后，事事想着百姓，日日为咱操劳，没有赵大人，也求不来修堤银子。有道是人无头不走，咱求赵大人领咱修江堤，求他当咱百姓的官吧。”说完回身又跪在赵士亮面前，众人听着他的话，先是喊对喊好，见他一跪倒，齐刷刷跪到赵士亮面前。面对百姓们的深情，赵士亮再也迈不动步了，他看了王昱一眼说：“王兄，不修好江堤，我对不起东安百姓啊。”王昱说：“我为御史二十余年，从未见到哪位地方官受到百姓如此信赖。”他轻轻叹了口气，又说：“俗话说，百姓百姓，吃饭活命。谁当皇上百姓也得交税纳捐，他们不担心改朝换代的事，求的只是自家的安居乐业，湘江大堤修好修不好是关系百姓生命的事，是走是留，你自己拿主意吧。”听了王昱的话，众百姓苦苦哀告请赵士亮留下，县衙主薄李贤文走到赵士亮面前，低声劝着说：“大人，你若离去，修江堤的银子立该就会被人轰抢，此时你千万不能走啊。”赵士亮长叹一声，双膝跪在地上说：“感激父老乡亲们如此信赖我，我发誓，不修好湘江大堤，决不离开东安县。”众人听了刚安下心，忽听门外有人高喊：“快来人啊，有人抢金库了”。赵士亮听到喊声，急忙率领众人向金库奔去。
二、率民自治
县衙金库在大堂右侧小院里，金库门被重锁锁住，有四名衙役日夜在此看守，赵士亮一走出大堂，迎面看到一名看守金库的衙役满头是血，踉踉跄跄地跑来，他一见赵士亮，说了句：“大人，快，斜眼狼领人抢金库了。”说完，就昏了过去。斜眼狼是东安城中有名的混混，手下有几十个地痞无赖，时常聚在一起在大街上强抢豪夺、为非作歹，赵士亮来上任之初，曾派衙役去教训了他几次，几月来他未敢再胡来，今天为何敢带人来抢金库？赵士亮让人救起负伤的衙役，刚走到东小院门，又见另三位护库衙役都被打倒在地，一个衙役看到他，呻吟着说：“大人，斜眼狼撬开金库的门，已经冲进去了。”他的话还未说完，地痞无赖们抬着一个个盛银子的箱子从金库走出来。赵士亮见地痞无赖们敢如此妄为，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指挥衙役上前捉人，地痞无赖们发了声喊，斜眼狼从金库里走出来，他嘻皮笑脸地向赵士亮一拱手，说：“赵大人，我劝你少管此事为好，我等前来搬银子，可是知府大人亲自安排的，愈大人就在衙外。”赵士亮一怔，向前一步挡住路说：“我不管谁安排的，都给我把银子送回去！”斜眼狼冷冷一笑说：“既来搬，就要搬走，岂能再送回去。”说完向众无赖一示意，就要向前闯，赵士亮向衙役和民工们一挥手，众人忽地将门堵住，斜眼狼一见这阵势，“哼”了一声说：“破人生意，如杀人父母。知府大人令我等随他押解银子去永州，除给车费外，每人还给份官差，难道你想坏我等的好事吗？”地痞无赖们一齐质问赵士亮，赵士亮压了压火气说：“如今朝廷已亡，知府已不是知府，这些银子是全县百姓的，你们赶快送回去。”斜眼狼“哟哈”一声，说“好新鲜的事，朝廷亡了，知府不是知府，同样，你也不是知县了。这些银子既是百姓的，就让百姓找我领银子吧。”他喝了声“闪开”，一把将赵士亮推了个趔趄。王昱一旁气得发抖，他扶了赵士亮一把，说：“如今无国无君，与这些混帐东西用不着说理。”赵士亮听罢一跺脚，回头高喊：“衙役民工们听着，无君无法之时，全凭百姓自治，你们夺下银子，把这些畜牲往死里打！”他这一喊，王昱也加了一句：“为地方除害，打死无论。”众衙役和民工们早被这些无赖气红了眼，听了这话，一齐涌上前，三、五人抓住一个无赖乱打，一时间这些地痞无赖被打得哭爹喊娘，丢下银子争着向门外逃，斜眼狼丢下句“等着，我要你们看看谁厉害”也急急逃了。打走了地痞无赖，衙役们将银子重新搬到屋里，赵士亮见王昱要走，拉住他说：“乱世之时，我一个外地人无根无基，要领百姓修江堤，少不了你这位乡绅，请王兄助我。”王昱说：“我既有意留你在此，岂能袖手旁观。刚才斜眼狼说愈之勃在衙外，我想去问问这位父母官，他想卷着银子去何处。”赵士亮说：“愈之勃只带了几名亲随。他能想出用一群无赖的办法，看来对这些银子是志在必得。我担心他回衙后另带兵来，斜眼狼这些人都住本城，谁敢保不会再纠集歹人来抢银子，咱应该立即将银子转移才是。”他见王昱点头，又说：“大江口村设立临时了县署，银子拉到那里，有众衙役和修堤民工护着，决不会出事。”众人都同意赵士亮这个主意，大家说干就干，把银子装上马车，一齐开奔大江口村。到了临时县署，赵士亮顾不得歇气，立即召集民工商议分工段修堤，快黄昏的时候，各乡要修的堤段分好了，他正安排安排民工分头住下，忽然，在县衙负责清理断后的主薄李贤文飞马跑来，他边跑边喊：“梅山土匪来了，大家快避一避吧。”民工们都知道梅山土匪杀人如麻，听了这声喊，哄地散了，衙役们吆喝民工回来一起护银子，李枫和三迁也喊着追出去，一时间，院里只剩下了赵士亮、王昱和李贤文三人。李贤文看到垛在屋角的一箱箱银子，“啊呀”一声说：“土匪是斜眼狼引来的，他们听说朝廷给咱几万两银子，杀进城来直奔县衙，我骑马从后门出来，估计他们也会追来，咱快把银子藏起来吧。”王昱说：“斜眼狼是本地人，银子藏到何处也会被他们搜去。”赵士亮急步走到院角一口井旁，说：“刚才我看了，这口井里水挺深，咱把银箱全投到井中，咱三人也赶快离开这个院，斜眼狼和土匪们再精明，一时间也不会想到银子藏在井中，好在天快黑了，咱们出去招呼人打土匪如何？”王昱和李贤文都称赞赵士亮的主意好，三人一阵忙活，把一箱箱银子都丢进井中，看看没留下什么痕迹，刚想出门，忽听大街上传来土匪的砸门声和斜眼狼的咒骂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