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计之祸(二)
毛纪走进乾清宫已近巳时,张太后一见他的面,哭着骂道:“皇儿在日,你上朝准时准点。皇儿尸骨未寒,来朝哀家竟晚了一个时辰。其他阁臣也不见来,真是欺哀家无能啊。”她哭得说不下去,一旁的首辅大臣杨廷和刚埋怨毛纪两句,毛纪急切地说:“昨日你在宫中值夜,那里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啊。”他让太后身边侍者全部退下,小声说了边兵占了宫门的事,杨廷和大惊失色,张太后一时间也吓呆了。杨廷和让毛纪快说边兵叛乱的事,毛纪双膝跪到太后面前,说:“臣有下情相告,请太后不要怀疑毛纪心向反臣。”太后“唉”了一声说:“爱卿在朝近四十年,侍候了三辈皇上,哀家怎么会怀疑你呢?”毛纪站起身,将面见江彬的事详细讲了,又低声说:“臣危急中想了一条保国连环计,如今只有委曲新皇上,将他以死囚之身押解来京了。”他说了要如何骗住江彬和有反心的人、如何借江彬的兵力保护皇城、今后用何法缴边兵的械和如何擒拿江彬的打算。太后听着连声说好,杨廷和却紧紧地皱起眉头。太后问杨廷和对毛纪设计的意见,杨廷和说:“若论保国除奸此计无懈可击。若说利用江彬的兵力保护皇城,使其他有反叛之心的人不敢轻举妄动,此计大绝大妙。今后缴边兵的械和擒杀江彬的办法都很好。只是将朱厚璁以死囚之身押解来京一事,是要有后患的啊。”毛纪请杨廷和详细讲,杨廷和说:“新君进京路上,江彬和有谋位之心的人必会暗中窥测。此计若对朱厚璁说明了,他一路无悲苦之相,被反臣识破计策,他仍难免杀身之祸。但若不说明此计,一路上押解的军士对他斥打虐待,百姓对他唾骂欺辱。路途如此遥远。等囚车来到京城,只怕朱厚璁就能仅剩下一口气了,如此奇耻大辱,他登基后必降罪设计之人啊。”毛纪听罢,吓得立即低下头,再也不敢说话了。太后见毛纪神情忧伤,想了想说:“情势危急,这是迫不得已的事,朱厚璁不会不知好歹的。”杨廷和说:“事情若在臣民之身,此话此理皆通。然而皇上是九五之尊,容不得半点不敬。按大明律条,臣民犯欺君之罪,当诛身或诛族。如今我等设计用囚车迎帝,路上他还要受百般虐待,此怨此恨他如何能忘?又怎么会放过设计之人呢?”杨廷和说的是实话。太后沉思了好一会,说:“罢罢,朱厚璁来京之后,你等对他说此计是哀家所设也就是了。”杨廷和说:“此连环计扣扣相关,非大学问者难以谋出,说太后所设,朱厚璁岂会相信?一旦追查起来,酿成大案,只怕连去安陆的传旨官和押解的军士也要受牵连啊。”毛纪见太后掩面悲哭起来,狠了狠心说:“为了江山社稷,毛纪只有一身承担了,但愿新帝宽厚仁慈,能体谅我等的苦心。”杨廷和点点头说:“太后,为防不测,请赐毛大人‘敕门懿旨’吧。”太后答应一声,她让杨廷和起草敕旨,又取来一挂内刻有“孟槐”的玉佩,说:“‘孟槐’是古时神兽,能逢凶化吉,愿‘孟槐’保佑我等遇难呈祥吧。”她叹了口气,又说:“此玉厚照的皇祖父佩过,厚照的祖父也是厚璁的祖父,厚璁大概也认识此佩。毛爱卿佩了此玉,今后若朱厚璁问起设计之事,哀家与杨爱卿也可与你辩白。”毛纪双膝跪地受了玉佩,太后将“敕门懿旨”用了玺,交给他藏好,三人又商议起选派何人去安陆的事来。第二天早朝,太后坐殿,群臣三呼礼毕,江彬出班奏道:“臣获密报,安陆朱厚璁在先帝病重期间招兵买马,公开试穿龙袍。此事关系重大,臣不敢不奏。”太后说:“爱卿忠于朝廷,所奏事不假。哀家昨日也闻密报了。”她拍案骂了朱厚璁一番,又说:“此贼反心已露,不得不除。念他是先祖骨血,今派人去将他押解来京,在内宫赐死吧。”说罢下旨,派人率御林军赴安陆捉拿朱厚璁。下了早朝,毛纪急急地找到江彬,说:“太后派人去捉拿朱厚璁,须防途中有变,你速派心腹,快马乔装一路监视着,还要把路上押解情况不断报来,你我也好心中有数。”江彬称赞毛纪考虑得周到,对他更加信服,毛纪借江彬的兵将保护着皇城,又巧借他的心腹之力,不断地获取着朱厚璁的行程情况,时间就这么一天天拖延下去。四月二十二日是朱厚璁抵京的日子,也是皇太后拟定新皇上登基的日子。这天一大早,皇太后依计召江彬进宫。说:“爱孙啊,你父皇离世一月有余,多亏你的宣州兵护卫,皇宫才得以安宁,哀家要重赏这些兵将,怕城内其他将士不服,昨日已派人将赏品送到离此地不远的通县,今天你快悄悄安排他们去领赏吧。”江彬谢了一声,正要出宫,太后又叫住他说:“安排登基大典,哀家费尽心机,今坤宁宫修缮已毕,午时要安排屋上‘兽吻’,你安排宣州兵将出城后立即回来,同阁臣们一起陪哀家观礼。哀家还要传喻你的一大喜事呢。”江彬认为太后要传喻让他继位的事,答应一声兴冲冲地出宫去了。午时刚到,江彬就乐哈哈地回来了。一会儿,阁臣们也都来了,太后站起身一挥手,领众人向坤宁宫走去。在坤宁宫安置“兽吻”的工匠们见太后和阁臣们来了,一齐行了大礼,毛纪向江彬笑着一示意,又问了太后一句什么,喊了声:“平虏伯跪听宣旨。”江彬闻言,满心欢喜的跪伏在地。毛纪向扮做工匠的武士们一挥手,这些人一齐上前按住江彬,江彬一惊,依仗一身蛮力想反抗,但他趴在地上用不上劲,最终被五花大绑捆了起来。毛纪当众宣读江彬的罪行,念到他穿龙袍坐殿时,江彬才明白上了毛纪的当,他狠狠地骂着说:“等李琮带兵回来,我先杀了你。”毛纪说:“你的宣州兵在去通县路上被缴了械,李琮已被就地正法了。”太后笑了笑说:“江彬,哀家让你输个明白。你所掌管的十二团营和锦衣卫,接到你只为宣州兵将发赏的密报,人人心中不平,全被兵部奉旨接管,如今城内外已没有你的人了。”她的话刚说完,一内侍匆匆来报,说朱原璁的囚车已到宫门,太后吩咐将江彬打入死牢,又笑哈哈地传旨:“吉时已到,新君登基大典立即开始。”二十多天的囚徒生活,使朱厚璁形同骸骨,他登基的第二天,秘密找了几个大臣,问‘用囚车迎新帝’是谁的主意,几个大臣都说不知道,他又问首辅大臣杨廷和,杨廷和说:“设此计是为皇上免遭杀身之祸,愿皇上做有道明君,莫将此怨此恨记在心上才好啊。”朱厚璁怎么也忘不了囚车之辱,过了几天,他借进宫问安的机会,又问太后此事是何人的主意。太后刚说出毛纪的名字,朱厚璁咬牙切齿地说:“朕要扒了他的猫(毛)皮。”太后嗔怪地斥责他一声,说了当时的危情,又说了已赐给毛纪“敕门懿旨”和“孟槐佩”之事,朱厚璁听罢未说话,面带冷笑出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