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26947500000012

第12章

几乎就在王宝山下葬的同时,矿管所下达的停采通知书送到了羊角村。停采通知书是同样文本的两份,一份给了村办金矿,一份给了李俊的金矿,由矿管所的杨工程师和稽查队的周队长送达,矿管所所长孙天成没有来。两个矿井口停止了水泵抽水喷吐水龙,地底深处没有了隆隆的炮声,状元岭一下子沉寂得像一座巨大的坟墓,看上去令人不安了。自从黑财神投降了日本鬼子在三河县东北面山上的那座炮楼里出没,状元岭没有了手压水泵嘎啦嘎啦地按着抽水古老的轳辘吱扭吱扭地挽着提矿石的声音,没有了地底下按时响起的炮声,状元岭一下子沉寂了半个世纪。半个世纪里羊角村的人习惯了状元岭默默地卧着像个巨人睡觉。李春林回村当书记,在黑财神留下的老矿井里放炮挖金子,让沉睡的状元岭醒过来有了活生生的声音,那种声音是躁动的激进的,令人想望远处的目标,它一下子又死灭回去,着实让人不安了。好多人半夜起来走到村头往状元岭看看,老矿井没有喷吐的水龙,便着急难耐了,他们互相看看说出差不多一样的话来:

“得想想法子啊。”

事情是这样的矛盾难以解释。在村子上空的大喇叭里传出王有田焦灼的呼喊大家惊慌地跑向状元岭的时候,每一个人的心里都清楚是黑财神的老矿井带来了灾难。王宝山的怀里紧紧地抱着一块石头躺在状元岭上,谁都知道他临死抱住了没有金子的石头,他却正是为了挖金子丧失了性命。生命比金子贵重,为了金子却不得不失去生命,因为没有金子,生命就会活得不那么贵重,人的生命就这样和金子绑在一起,无法分开。王宝山坟上的土才干,大家就着急难耐地看着状元岭说“得想想法子啊”,王宝山听了也未必会寒心。

羊角村金矿矿长家庆虽然也急着想法子,可是他更先想到的还是责任问题,说起来他就异常气愤:“就是得找李俊算帐!他胡乱放炮!”

村委主任王有田表示一点疑虑:“李俊才不会认这份醋钱呢。地底下的事情,看不见摸不着,你说他打透了老澜,他咬定牙关不承认,水也没有淹了他的洞子,你根本没法治他。”

家庆说:“他的掌子面就是证据,他在下面胡挖乱挖,就像老鼠打洞,能不打透老澜吗?”

王有田说:“不信你就去找他,你看他能不能认帐。”

家庆说:“他不认账我跟他打官司!”

王有田还想说什么,李春林不让他再说,李春林说:“先别吵吵这个了。李俊,我肯定要找他算帐。现在要紧的是开工,恢复生产。”

家庆说:“井下问题不是太大,拉完水,清理好巷道,就可以开工了。问题是上面给咱下了停采通知书,咱就是想干也干不了。”

李春林说:“我说的就是这个问题。上面我去跑,家庆跑跑东顶金矿,技术上的事请他们帮帮忙。老澜这么一冲,要恢复生产恐怕不能那么简单。有田还是管管乱事——对了,化肥还没有买来?”

王有田说:“快了,家庆联系了一家,一袋能便宜三四块钱。”

李春林说:“抓紧点儿。”

王有田说:“家庆催催货吧。”

家庆答应个“好”。

李春林说:“林芳这些日子没有心思,有田多在办公室里呆呆,看看电话。”

王有田说“行”。

家庆说:“咱得快跑上面。这一回把咱和李俊的矿井一块停了,李俊肯定不会老老实实的,咱不能让他抢在前头。”

事实上李俊早已经开始行动了。他的矿井里放炮打透了老澜却没有淹死他矿上的人,他不需要像村里的金矿那样处理后事,他就有心思在停采通知书下达之后立即行动,停采的同时便开始为开采奔跑。他坐着轿车跑,让刁六给他开车。他估计在跑这种事情的时候顾不得随时随地吃兰彩云,他就暂时把兰彩云放在轿车外面了。轿车里只要没有兰彩云给他一些享受,他还是用别人开车觉得舒服,他愿意闭眼坐着就闭眼坐着,什么不看也不怕轿车会跑到沟里去。他先去镇矿管所找孙天成。他气冲冲地推开孙天成办公室的门,不管孙天成正在跟杨工程师商谈什么重要的事情,张口就对孙天成说:

“这一回你能管着了,你管吧。”

孙天成不满地说他:“李俊你进来也不敲门,我们正在研究事儿。”

李俊气哼哼地说:“我没学会。”

孙天成叫杨工程师先回去等会儿再来,杨工程师对李俊说“李矿长你坐”,李俊没有再说他不是矿长是狗腿子的话,等杨工程师走出去他说:

“你真会干,还给我下停采通知书。”

孙天成说:“停采通知书不是我下的。”

李俊说:“那上面盖着你矿管所的大印。”

孙天成说:“有矿管所的大印不假,停采决定是劳动局、稽查队和矿管所三家决定的。”

李俊一挥手说:“我不管那些。你说干不干了吧?你要是舍得我也舍得。”

孙天成说:“李俊你别这么说,好像金矿成我的了。”

李俊说:“不是你的,你把干股撤出来!”

孙天成板起脸来:“李俊,当初你叫我办证的时候,也这么和我说话?你真的财大气粗啦?”

李俊不耐烦地说:“好啦好啦,咱不用罗嗦,你说怎么办吧?干不干了?不干,我放个大炮,把井毁了,谁也不用指望再干;干,你给我把停采通知书收回去!”

孙天成说:“我告诉你了,停采决定是三家作的。我这块儿,你当然不用操心。劳动局,得你自己去跑。”

李俊说:“劳动局管采矿干什么?”

孙天成说:“他们管安全。”

“他们管得倒真宽。”李俊说,“那么稽查队呢?你跟那个姓周的说说。”

孙天成说:“说说我倒能去说说,光说怕不行,你得去意思意思。”

李俊狠狠地骂一句粗话说:“操他妈那姓周的真贪,没有够儿。”

孙天成嘱咐李俊:“劳动局你别乱跑,那个老局长不好对付。”

李俊问:“他吃哪一口?”

孙天成说:“我和他不熟,说不上。”

李俊说:“他能不喜欢金子?”

孙天成说:“你别以为金子是万能的,仗着金子去打天下。”

李俊说:“行,他不喜欢金子不怕,我找冯大路去对付他。”

孙天成赞同:“对啦,找冯大路最好了,冯大路没有进不去的门。”

李俊说:“姓周的我也叫冯大路去对付他,能省个儿我就省个儿,我的金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孙天成承认还没有能刮来金子的大风,不是大风刮不动金子,而是这个世界上还没有多余的金子放在没人看管的地方任凭大风刮走,他也想叫李俊能省点金子就省点金子,说实话孙天成并不想叫姓周的多得了金子,那家伙不就仗着稽查队列公安编制穿了一身警服吗?因此他不反对李俊找冯大路去对付姓周的,不过他嘱咐李俊一件事情:

“你别跟冯大路说我在你这儿入了干股。”

李俊说:“你也怕冯大路?”

孙天成说:“我怕他干什么?他也不是道口镇,我管不着他,他也管不着我。”

李俊说:“那你怕什么?”

孙天成说:“他要是知道我在你这儿入了干股,恐怕他就不肯出力了。”

李俊说:“你们两个有仇?”

孙天成指点着李俊的脑瓜说:“李俊啊李俊,你真是头脑简单。冯大路要是知道我在你这儿入了干股,你不让他入,他能给你出力?”

李俊说:“他不在乎这点玩艺儿,他有的是钱。”

孙天成说:“他还怕金子多了压手?”

李俊一想孙天成说的也对,就说:“行,我不跟他说就是了。”

李俊提了一只鳖去找冯大路。李俊没有把饭桌中间的玻璃缸里养的那只抓出来提着,那一只还没有长大他留着自己看,他叫刁六去五洲大酒店买一只大个头的,用尼龙绳系了一只鳖腿,乘车时装入塑料袋放在车座上占一个人的座位,尼龙绳的一端系在保险带上像拴一只小猪。下车时他扔掉塑料袋把鳖裸体提着,鳖头朝下,鳖脖子一会儿短了一会儿长了,模样滑稽,人看了却笑不出来,因为太丑,太丑了便失去了幽默感。李俊提鳖走进冯大路的办公室,冯大路也不笑,倒发出一声惊叹:

“哎哟你这个大王八!”

李俊笑着把鳖往高处擎一点儿,让鳖头跟他的大腿一般高,他说:“给大哥补补。”

冯大路很高兴,说:“你别说,这东西还挺管用。”

李俊说:“大哥试出来啦?”

冯大路说:“去问问你嫂子吧。”

李俊嘻皮笑脸说:“光嫂子自己知道?”

冯大路严肃起来说:“别胡说,我不像你。”

服务员走进来给李俊倒水,是李俊不认识的一个服务员,穿裙子不穿皮鞋,进出无声。冯大路办公室的服务员更换频繁,李俊看到的面孔常常陌生,熟悉的只有一点,就是她们都穿裙子不穿皮鞋,谁也没有听见她们就来了,谁也没有听见她们又走了。女服务员给李俊倒了水,又去看冯大路专用的不锈钢壳的大杯子,大杯子高高地矗着好像永远不会倒的样子。冯大路不动声色让女服务员看,不需要补充加水他也不给服务员告诉。服务员看过冯大路的杯子没有什么事可做准备退回去,冯大路吩咐她把李俊拿来的鳖送到里面的房间去。冯大路极高的靠背皮椅旁边是一扇门通向内室,内室里安放了大床配备了一应床具,冯大路转身就可以走进去。女服务员走到鳖跟前准备提鳖,鳖脖子正好伸出来吓人,李俊故作吃惊吓她一下:

“咬人!”

女服务员微微一笑,提了鳖款款走进内室去,两脚一点儿声音也没有踩出来。

李俊对冯大路做出佩服的样子说:“她真大胆。”

冯大路说:“拿惯了。”

李俊吃惊的样子做得极其夸张:“真的?”

冯大路冷冷地说:“你以为我光吃你的鳖呀?”

李俊不知道女服务员把鳖提进内室放在什么地方,裙裾一摆转回来的速度不像是需要寻找和掂量,那里面似乎专门有一个放鳖的玻璃缸子像李俊特制的饭桌,或许冯大路内室里盛鳖的玻璃缸子是嵌在大床中间的,容积比李俊饭桌中间的那个大,可以放入的鳖自然也更加壮观,李俊是吃饭的时候看,冯大路是睡觉的时候观赏。李俊暂时还顾不得考虑把饭桌里盛鳖的缸子移到床上去,他急切要做的是为那样的大床提供更加坚实的基础,等服务员无声地走出去,李俊说:

“大哥,我又得求你了。”

冯大路说:“你不用说我也知道,你的矿井叫人家封了。”

李俊说:“大哥帮忙吧。”

冯大路说:“这回是矿管局劳动局和稽查队三家干的,再上面是王志国亲自管。我也不跟你罗嗦,矿管局、劳动局还有王志国那里我一手给你办,稽查队那里你自己去跑,我不管。”

李俊说:“你跟那个姓周的不熟?”

“我讨厌那个家伙。”冯大路气恼地说,“他走到哪儿都说跟我熟,打我的旗号,我要是去找他,他更不知道姓什么了。”

“他跟我也说这话了,他还说,他跟你比我跟你都熟。”

“这个王八蛋,我跟他熟什么?他还查到我的头上来了?”

“就是,谁敢查大哥呀?”

“你也不用给我戴高帽子,我是有毒的不吃,犯法的不做,走得正坐得直。”

“就是,身正不怕影子歪。”

“你这个丑东西什么时候学会说漂亮话啦?”冯大路看着李俊倒栽的小辣椒一样的鼻子说,“是那个兰彩云教的吧?”

李俊龇一下牙说:“大哥知道啦?”

冯大路说:“不光知道,我还认识呢。那个兰彩云一笑俩酒窝,牙挺白的。”

“大哥说得对,是老干的东西。”

“我知道是老干的,这号东西老干手里多了。”冯大路话题一转说,“我没功夫跟你闲扯,就这么办吧。”

“好,劳动局,矿管局,还有王县长那儿,全靠大哥了。姓周的我自己对付,我能打倒他。”李俊拿出用首饰盒装的项链耳环和戒指,放到冯大路的老板台上,又掏出一尊金观音摆在中间。金观音坐着的个头像一个胶水瓶。李俊说,“这些东西,该打点谁大哥替我去打点,要是不够,挂个电话给我。”

冯大路看着面前的金子说:“要说够,也没个够,我还没听见哪一个说金子够了。”

李俊说:“我知道还得凭大哥的面子。”

冯大路自负地说:“哼,你倒不糊涂。说句实话吧,别看他们喜欢金子,你要是去送,也送不上。”

李俊点头说:“我只能对付小官,对付大官不行。”

冯大路把金观音拿起来,让金观音坐着他的手心。他认真观赏金人的形貌。金观音的眉眼做得很精细,很流畅,不像人工纹得眉毛和眼线那么生硬,头发梢也有鬈曲,却是自然生成的不直,拢得很规矩。冯大路看着不由得有些喜爱了,他说:“这个小玩艺儿不错。”

李俊说:“大哥要是喜欢,留着玩吧。”

冯大路把金观音往桌子一丢,金观音没有坐稳躺倒了他也不再动心,他说:“我有共产党保佑,不用观音菩萨,给大官吧。”

大官不需要养狗看家护院,他们的安全有武装起来的保安人员保卫。像稽查队周队长这样的小官,差不多就像平民百姓一样需要养一条狗拴在院子里了。用铁链拴起来的狗失去了野狗一样随便咬人的自由,可是他们吠叫的喉咙还没有锁住,凭狗吠主人就能够警觉起来。李俊一走进周队长的院子狗就开始狂吠,还往前一扑一扑地龇出尖利的白牙吓唬李俊,李俊知道他要是大胆地绕过去,狗并不能真的咬到他,可他还是等周队长的老婆从家里出来把狗喝退了他才往前走。他先是看见周队长老婆的大脸红扑扑的,接下来就看见周队长躺在炕上穿着衣服,他才要问周队长是不是睡觉了立刻又觉得不该问人家这样的事情,便改口说狗的事情了,他说:

“你这只狗真大,比我原来的那只还大。”

周队长冷冷地说:“你的狗大?”

李俊说:“人家都说大,可是跟你这只一比,就不行了。”

周队长说:“你的狗不如我的大,就是金子比我多。”

周队长老婆倚着门框插嘴问李俊:“你是淘金的?”

周队长不等李俊回答,说:“他是李矿长。”

周队长老婆说:“还是个矿长?”

李俊说:“什么矿长不矿长的,反正是自己的矿井,自己说了算。”

周队长老婆说:“你自己淘金,你老婆肯定脚趾头上也戴了戒指。”

周队长说:“胡扯,脚趾头上戴了戒指,人家也看不见,有什么用?”

周队长老婆说:“人家看不见,自己看看也好。”

周队长不跟老婆讨论金子的真正价值究竟是给人家看的还是给自己看的,他叫老婆先出去,他跟李矿长有话说。老婆走到院子里,狗朝她哼哼地抒情献媚,她不耐烦地说:“瞎呜呜什么?”就把狗的一片热情打回去了。

李俊把戴到身上人家能够看见的金子拿出来放到周队长面前,打开红丝绒的小盒周队长就看清楚了那是一条项链。李俊说:“这个给大嫂子。”

周队长说:“不要,她不戴项链,怕小偷给她连脖子割去。”

李俊笑了。他倒真的没有看见周队长的老婆戴项链,那张红扑扑的大脸一闪,李俊就看见耳朵槌上有金子,脖子上空荡荡的没有装备。她的男人当队长专门稽查黄金,她不会没有脖子上戴的,她可真是太小胆了。县城里有人专门用小绳套到女人脖子上“背死狗”,背到没有人的地方把脖子上的项链摘下再剥掉衣服干一些与金子无关的事情,可是还没有人把女人的脖子割掉要项链。李俊有求于周队长,不敢嘲笑人家的老婆胆小,他说:

“大嫂子就想脚趾头戴上戒指。”

周队长冷冷地说:“对啦。”

李俊说:“脚趾头上戴戒指可真没有用。”

周队长撇开金子的事情单刀直入问:“你来干什么?”

李俊说:“我来干什么,你一猜不就猜出来啦?”

周队长说:“我脑袋瓜子笨,猜不出来。”

李俊说:“你给我把矿井停了,真的不让我干啦?”

周队长说:“又不是我自己给你停的。”

李俊说:“矿管局和劳动局你不用管。”

周队长问:“他们答应啦?”

李俊说:“只要你答应就行了。”

周队长说:“你是不是找了冯大路?”

李俊否认:“不,我没有找他。”

周队长看出李俊撒谎了,他把脸一板说:“你不说实话,把你的东西拿回去。”

李俊连忙承认:“是,我找他了,我不找他也没有办法。”

周队长说:“你没叫他来找我?”

李俊说:“没有,咱俩这么熟,我还用找他?”

周队长说:“谁跟你熟?我跟你熟啊?”

李俊说:“咱俩还不熟啊?上回你去检查安全……”

周队长打断李俊的话说:“检查了吧?我亲自带人下井检查了吧?”

李俊不明白了,他惊异地说:“你下井?”看看周队长两眼瞪到了不能再大紧紧地逼视着他,他一下子明白了,连忙说,“对,你领着人下井检查了,检查合格,你还说大大的好。”

周队长严肃地说:“我没说大大的好,我只说合格。”

李俊说:“对,你没说大大的好,我闹着玩儿的。”

周队长说:“这可不是闹着玩儿,安全工作,人命关天的大事。”

李俊说:“是,我明白。”

周队长严格强调:“不能胡说八道。”

李俊答应:“我不胡说八道。”他把头往前伸一伸,说,“我什么时候开工?”

周队长答复他:“你回去等着吧,等矿管局、劳动局的工作做通了,你再来找我。”

李俊答应个“行”,准备离开。

周队长把背往后面的被上倚打算再躺下去,他什么也不看说:“把你的东西带着。”

李俊假装糊涂说:“什么东西呀?我可没拿什么东西。”

周队长不下炕送李俊。李俊走到院子里,铁链锁着的大狗又扑上来狂吠,朝他龇着又白又尖利的牙齿。李俊向后面看,等待周队长出来给他喝退大狗,大狗固然应该朝着陌生人吠咬不让进门,可是它没有理由把离去的陌生人拦住,它应该知道主人并不想让它把人拦住留下来吃饭。屋子里的周队长不出来,李俊正要在心里骂姓周的无礼是个连狗不如的混蛋——狗还知道龇着牙大叫为人送行哩——周队长老婆身子一闪从外面走进来了,大脸依然红扑扑的,耳朵槌上的金子明晃晃的。周队长老婆喝退大狗放李俊走出去,李俊再一次认真看周队长老婆的脖子,那上面真的没有项链,有一圈细细的饰物好像是项链却不是金子做的,那是用汗水和着灰渍做了一个圆圈,再用脖子上的皱褶夹住了掉不下来。这样的脖子偷项链的小偷或许会割,“背死狗”的歹徒却断然不会把小绳套上去,尽可放心。

李春林犹豫再三,终于决定了还是去镇里的矿管所找孙天成。孙天成白天去镇里的矿管所上班晚上回羊角村的家里睡觉,李春林原本可以趁着夜间像串门一样去孙天成家里一趟,把要说的事情像啦家常一样说一说,可是他一想起孙天成刚刚当上矿管所长就在村口把他的路挡住,他就不想去孙天成家里了。他要是夜间到了孙天成的门上,他应该按照街坊辈叫孙天成大叔,他要是叫孙天成大叔,他就把自己摆到了矮一辈的地位上求孙天成,他不愿意这样做,他宁肯去矿管所看孙天成坐在办公桌后面,他以一个农村党支部书记的身份去跟矿管所长严肃地商谈工作问题,他可以叫孙天成所长——所长不是他孙天成为人民服务的一个职务吗?像我李春林的党支部书记一样,并没有高低之分。李春林当然也可以到了孙天成家里不叫孙天成大叔,他照样可以把孙天成的家当成一个共公场所叫孙天成所长,可是他无法把孙天成老婆从这样的共公场所清理出去,以便毫无干扰地谈工作,孙天成老婆就是不说话只在跟前老老实实地呆着也不行,李春林不愿看孙天成老婆得意的模样。孙天成老婆肯定要得意的,她去河边上坐着洗衣服屁股底下大流脏水,不就是为了她脸上那些若有若无的坑凹里灌满她自己的得意吗?李春林或许能够忍受孙天成像大叔一样在炕头上半卧半坐地倚着一摞棉被,可是他怎么也不能容忍孙天成老婆像个泼妇一样满口脏水,她那副样子实在不像个“大婶”——真的到了她的门上,李春林叫不叫她“大婶”呢?李春林当然也可以叫家庆去孙天成家里,家庆是矿长,正应该为金矿复工去奔跑,可是李春林清清楚楚地知道,家庆去跑也是白跑,孙天成肯定要等他李春林去求,孙天成大年五更门上贴了花粘纸从支部书记的位子上下台,又去当矿管所长,等待的不就是这一天吗?古语说“不是不报,时候不到”,孙天成“报”的时候到了,他岂能轻易放过?李春林可没有耐心等待让家庆先去跑一圈,他再从头去跑了。

李春林乘吉普车去跑,他坐在大壮旁边指挥员的位置上,让大壮开快车行驶。以镇政府门口为中心向南向北新修的宽阔大路还没有修好,大壮开车走老路不能跑到李春林要求的那么快,李春林闭了一下眼睛让自己增加一点耐心,再睁开眼睛矿管所就到了。孙天成办公室的窗帘在窗户的旁边系成一个疙瘩,孙天成不在办公室桌后边。李春林看见杨工程师坐在孙天成的空椅子对面,知道孙天成已经从家里来了,杨工程师正等他。窗帘系起的疙瘩在窗户的边上丢荡了一下,孙天成系着裤子走进来,他的一只手摸索的地方有淋漓的水渍像流口水的小羊没戴笼嘴。他倒不像有些领导那样系好了裤子前边的小扣坐到办公桌后边不理人,他不等李春林叫他什么还没有坐下就跟李春林打招呼,然后他就问杨工有什么事。杨工程师失去了知识分子的尊严,骂一句不念书的人也会骂的脏话,像个粗人一样发泄他达不到目的的不满和牢骚。孙天成收拾好了裤子喝口水,叫杨工程师先回去,证明材料等会儿再说。杨工程师准备离开孙天成的办公室,恢复了一点知识分子的样子,他文雅地点一下头对李春林说“李书记再见”,倒叫李春林有点困惑了,他不明白“再见”这样文明的话和那些极脏的骂人的话是不是同样出自于文化,与职称有没有关系。孙天成等杨工程师走出去再问李春林:

“春林哪,有事啊?”

李春林说:“你不用问,我一来你就知道是干什么了。”

孙天成笑一下说:“我猜不出来。”

李春林说:“其实你不用猜也知道了,你等我说,等我求你。行了,就算我求你了,让金矿复工吧。”

孙天成不再兜圈子,也像李春林一样直接了当说:“死了一个王宝山,你打算再死个刘宝山李宝山哪?”

李春林说:“事故的原因并不在集体的矿上,是李俊的矿乱采乱挖打透老澜,造成了事故。”

孙天成咧一半嘴角似笑非笑,说:“叫你这么说,还得李俊给你包赔损失呢。”

李春林说:“李俊的事等以后再说,不用你操心,你先答应叫我们复工。”

“我自己说了不算。”孙天成说,“停采通知书是矿管所下的不假,决定是劳动局、稽查队、矿管所三家作的。”

“这个我知道。那两家的工作我再去作,你这儿先答应下来。”

“我没法答应。”孙天成把背往后倚,说,“要答应得三家凑在一块开会研究。”

“你先给我一个明确态度。”

“给你什么态度?我总不能一个人说了算吧?你现在当书记了,什么事都是你自己说了算?”

“你别把这事看成我李春林的事,它是羊角村老百姓的事,就算羊角村全体老百姓求你了,也包括你的老婆孩子,他们不是还吃羊角村地里长出的粮食吗?要是我李春林自己的事,你卡我,难我,我认了。”

孙天成把背直起来说:“春林,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按规定办事,是卡你难你吗?”

李春林咽下一口气,说一句不愿说的话:“好了,算我说的不对,你没有卡我难我,你是按规定办事,执行决议。现在我来求你,求你把这个决议改变一下,通融一下,行不行?”

孙天成还是一口回绝:“不行,我不能一个人说了算。”

李春林说:“这样吧,我去作另外两家的工作,要是那两家作通了,你这里通不通?”

孙天成说:“他们通了,我当然通啦,我好赖还是羊角村的人嘛。”

李春林起身就走,说:“那好,我这就去找他们。”

黄金稽查队一下直没有搬到镇政府的小楼上跟别的部门住到一起,他们稽查黄金执行特殊任务,行动往往秘密而又神速,有时候会在半夜出动,独立的营房更加有力于缉拿目标。他们如果在傍晚获得了情报,有人从南方过来要买黄金走私,吃过晚饭他们就把一个队员的警服脱掉,换上老百姓的服装,在约定的屋子里等待,拿着他们自己备用的金子。乔装改扮的队员跟南方过来的人讨价还价,装着听不懂那面的人腔调怪怪的说话故意拖延时间,以便埋伏在周围的稽查队员准备得更加充分一点。就在南方人把成捆的人民币摆到桌子上把金子抓在手中的时刻,埋伏下的稽查队员一拥而上,把南方人和自己人一起逮住,乔装改扮的自己人把手举得比坏人高,面对了墙壁装出发抖的样子,等到把南方人押到另一个屋子里审问,自己人才不发抖重新穿上警服抽烟,顾不得戴正大盖帽子像个真正的坏人了。他们这样的稽查收获不到金子,倒要特别小心别把引诱坏人上钩的金子丢了。收获金子的机会还是要等到清查土流板土金磨时候,把矿石拉回来就是金子了。为了有一个院子存放随时会拉回来的矿石,所以稽查队一直住着一所独门独院的房子,是镇里倒闭的一个锯条厂,院子的角落里有锯条厂没有用完的废料长了锈,夏天下雨时院子里流出的水像工房子淘金的废水差不多一样颜色。

从镇政府的小楼到黄金稽查队的驻地要走过镇里的农贸市场,五天一个集日在此贸易,平日里人就不多了。李春林乘坐的吉普车从农贸市场南面的东西路上跑过没有遇上什么障碍,那个寒冷的腊月集日里三龙从卖衣服的女人手指上捋金戒指曾经引发过一场骚乱的地方而今一片平静,李春林从车窗上能看见水泥的摊位上红油漆写的号码亮丽地一掠而过,他知道大壮仍然把车开得很快,不必再催。可是四个轮子的吉普车无论如何也不会比不用轮子的电话跑得快,李春林的吉普车还没有开出镇政府的大院,孙天成的电话已经跑到了黄金稽查队周队长的桌子上,孙天成好像坐在周队长的办公室桌对面说话,只不过声音小一些好像密谋似的:

孙天成说:“李春林刚才上我这儿来了。对,他来要求复工。我当然不能一个人说了算啦,我没答应他。我要是先答应了他,那不是我唱白脸,让你唱黑脸啦?”

周队长说:“你都不答应,我更不答应。”

孙天成说:“咱也不是成心跟他较劲,就是考虑安全,人命比金子更值钱。”

周队长说:“我不管他金子值钱还是人命值钱,反正得执行决议。”

孙天成说:“对,政策和策略是我们的生命。”

周队长说:“你行,还能背上语录来。”

孙天成说:“我就是对毛主席有感情。”

周队长说:“你是那时候得了好处。”

孙天成说:“我那时候得了,你这时候得……好了,不罗嗦了,李春林上你那儿去了。”

周队长说:“知道了。”

黄金稽查队的大院门口像一个约会的地点。李春林和周队长正好在此碰头,周队长却不是为迎接李春林来的,正相反,他是要离开稽查队让李春林白跑一趟,他并不悄悄地躲出去让李春林扑空,他有意让李春林看见他却不给李春林坐下来说话的机会。他跟孙天成通完电话就用心估计吉普车跑过来需要的时间,然后他听着外面传来的汽车马达声,李春林下了车,他也正好走出了大院。李春林叫他周队长他答应了。李春林说找他有事他说有事回来再说,他得下去。他说下去就是到村里去,他是黄金稽查队队长总在稽查下面的金子而不是上面的金子。李春林说他的事情一会儿就谈完了,周队长说一会儿也不行,一会儿也得回来再说。李春林问他什么时候能回来,他说不一定。李春林说那我在这儿等你,他说随便,有时间你就等吧。李春林可真的没有时间等待不一定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的稽查队长,他先是决定等,坐进车里守在稽查队大院的门口,以便周队长一回来不容其再转身离去就将其拦住。在车里坐了一会儿他就等不及了,他低低地命令大壮:

“开车!”

其实李春林再没有时间等待他也得等,他没有时间等待,周队长却有时间逼着他等,他一次次等待让大壮开车而去,只不过是把大块的等待化整为零,他等得不是那么心焦罢了,累计起来花得时间更多。周队长却有的是时间想出种种理由,让李春林抓不到跟他商谈的机会。有两次李春林进了稽查队的门都看见周队长快要刮完了胡子,李春林想趁周队长刮胡子的机会跟他说话,周队长的嘴一半鼓起来一半瘪下去,另一半不瘪了鼓起来,先鼓起来的一半又瘪下去了,他用这种模样告诉李春林他不便说话,李春林要说,他也顾不得听。李春林打消了此时说话的念头等周队长刮完胡子。周队长一刮完胡子李春林更没有机会说话了,电动剃须刀还在周队长手里响着,周队长就嘴巴光溜溜的下达出发的命令了,他匆匆地带人下去叫李春林看他执行的任务多么紧迫,他细心地剃掉胡子并不是时间多得用不了。李春林一次次碰壁不得不改变了策略,他不再“化整为零”,而是把十根手指握成拳头,集中起零散的耐心聚成一个大大的忍耐,进了周队长的办公室就不走了,他要一直等到周队长回来稽查队长本人失去了拖延的耐心不再借故走开的时候。李春林用看报纸打发等待周队长的难耐时间。报纸上说共和国西部大山里的金矿资源流失,人命如草,淘金人带枪进山,射穿人胸膛的是铅弹,割开肚皮,里面却藏着金子——淘金人用人的尸体当作夹带金子的包裹。李春林把同一篇文章看三遍,最初的惊心动魄已经消失,慢慢地只剩下对周队长麻木的等待了。周队长的拖延坚持最终被李春林的坚持等待打垮,他在办公桌后面坐下来跟李春林谈话。李春林心急如焚不说废话,直接说出复工的要求,周队长想也不想用早已准备好的话答复他:

“不行,出了这么严重的事故,人命关天。”

李春林说:“善后工作我们已经处理好了,死者家属的抚恤安排都没有什么问题。”

“那么安全呢?安全问题?”

李春林恳切地说:“周队长,当初是你亲自下去检查的,我们的安全措施没有问题。造成事故的原因完全在李俊的矿上,是他们打透了老澜。”

周队长刚刚刮过胡子的嘴巴看上去像大人没洗的脚一样硬,他用这样的嘴巴说:“李春林你不能乱说啊,这么大的事,你不能把责任随便往别人身上推。李俊的矿井也是我下去检查的安全工作,叫你这么一说,我还得负责任呢。”

李春林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想说明,我们的矿安全工作没有问题,完全可以重新开工,恢复生产。”

周队长说:“你不能只顾挣钱,不管人命。”

李春林说:“你可以带人再下去检查一次,要是检查有问题,我们绝不开工。”

“你那老矿井,我可不敢再下去了。”

“就这么停下来,损失实在太大了,我们建选厂上设备,投了那么大的资……”李春林说一句极不愿说的话,“周队长,你能不能开开恩?”

像大人的脚后跟一样硬的嘴巴说:“不行,这是原则问题,再说,也不是稽队一家说了算,还有矿管局,劳动局。”

李春林说:“那两家的工作我再去做,你这儿先给我个准信儿,我心里也好踏实一点儿。”

“你先去跑跑那两家吧。”

周队长的话等于没有说,李春林的所有等待实际上是白费了时间。李春林让大壮开快车奔跑多日没有结果,草绿色帆布篷的吉普车像冲进了大山沟被荆蔓草莽缠住无路可走,李春林把手一摆让大壮掉转方向开进了公安局他原本不想来的地方,进了公安局大门会让李春林想起小山,他不想给方军添麻烦,无论是为私还是为公。方军却一见面就埋怨他:

“你为什么不先来找我?”

李春林压下不便说出口的原因说出另一个原因,也是真实的:“本来,我不想给老排长添麻烦,自己跑跑得了,跑来跑去,没跑出个结果来,还是得来找你。”

方军说:“找我正对,稽查队列公安编制,我正好分管。”

李春林说:“我想跟周队长公对公地来,不走你这个后门,碰来碰去,还是得来走你这个后门。”

方军不回避说:“行,这个后门你走通了,稽查队这一关你算通过了。不过,春林哪,咱可得把话说明白,你的安全工作可一定得跟上,不能再出问题了。”

李春林恨不能在老排长面前喊一声冤枉,他说:“老排长,上一次检查是你亲自下去的,我们那里根本没有问题,责任完全在李俊的矿上,他们胡挖乱采,才造成了这次事故。”

方军说:“个体金矿乱挖乱采的问题,在三河县普遍存在,一时很难解决。你就是和李俊打官司,也难弄清楚。”

李春林坚定地说:“和李俊我肯定弄清楚,赔偿多少钱我倒不在乎,我要叫他懂得,什么叫承担责任。”

方军说:“那事以后再说吧。稽查队的问题算是解决了,劳动局问题不大。矿管局的工作,我也去给你作作,我们是平行单位,我和林局长关系不错,孙天成不能不听林局长的。关键还在王县长那里,这三家都通过了,王县长不点头也不行。王县长那里我也可以给你跑跑,不过,我没有把握。”

李春林有点着急地说:“没有把握你也得给我跑,羊角村靠着金矿致富呢,要是就这么停下来不干,连家属的抚恤金也没有地方出了。”

“行,我先给你去跑跑,你回去等信吧。”方军苦涩地笑一下,叹口气说,“求人难哪。”

“老排长挺为难的?”

“你要求人,就得准备付出一些条件。”方军把手一挥,似要挥走所有的不快,“不说了,现在想起来,真不如不转业,在部队多痛快,不用扯皮,不用周旋。”

“老排长,看起来你也不舒心哪。”

方军一笑:“也没有什么不舒心的,抓人,放人,说了算,说了也不算。”

李春林有些同情地说:“你要是能当上正局长就好了,副职难干。”

“当正局长也有难处,正局长上面也有人管。”

“那就不用管那一套,该抓就抓,不该放就不放。”

“说说容易,做起来难……好了,不说这些了。我也不留你吃饭了,我知道你没有心思。”

李春林苦笑一下说:“这些日子,也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

方军看着李春林的脸说:“你瘦多了,要注意身体。”

李春林说:“还行,垮不了。”

李春林不敢在方军的办公室里久坐,他怕坐久了也许会把小山的事情说出来,不是叫方军把跟了老干抢劫的小山抓起来,而是要老排长帮他找回弟弟,可是他一旦把小山的事情说出来,小山还能不能平安回家他就不敢说了。矿上的事故几乎把李春林摧垮了,巨大的灾难当头,他有时候似乎把小山的事情忘掉了,心底的隐痛连他自己也觉不出来。可是看见了公安局的大楼,看见大楼顶上可以跟遥远的四面八方联络的通讯设备的铁架子,他的心不能不痛楚起来,他不知道小山会不会被铁架子伸往哪个方位的铁须触到,像粘粘的蛛网捕捉飞虫一样。

从公安局的大楼里出来坐上吉普车按原路返回,大街上的铁栏杆把坐车走路的人和用脚走路的人分开,穿了脏衣服的女工在栏杆上又刷一遍油漆,粗栏杆刷成蓝的,细栏杆刷成白的,间隔处刷一个圆圆的红顶。她们用这种粉刷遮盖脏污,准备迎接上面的检查:三河县正在用挖金子的钱投巨资创建卫生城,先迎接第一轮检查。李春林坐的吉普车从刷过油漆的女工身旁驶过,驶上通往西面的大道,在医院的门口他让大壮停车,他走下来跟一个人说话,此人是淘金暴富的大万家村的支部书记冯大路,冯大路从医院的大门走出来,正要跨进轿车里去。李春林建选厂曾经得到过冯大路的援助,他不会忘记。看冯大路是从医院出来,他关切地问冯大路哪儿不舒服,冯大路哈哈大笑说他哪儿都舒服,浑身上下都舒服极了,他停住笑才告诉李春林他来医院做什么:

“我想来雇个保健医生,一个月给他四百五百的,叫他按日子去给我检查检查,该吃点什么药吃点什么药,不用吃药也放心。”

李春林问他:“雇好啦。”

冯大路说:“好啦,争不到手呢,一个月多挣四五百块。考虑来考虑去,我还是雇了内科主任,内科比外科更容易出毛病,是不是?”

李春林说:“对,好多病还是出在内部。”

冯大路又一次哈哈笑了,说:“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这是谁说的?主席?还是列宁?”

李春林没有跟冯大路继续讨论著名的哲言究竟是哪位导师说的,这个世界上存在的哲言已经很多,单单关于堡垒,还有“没有攻不破的堡垒”这样的话,但却不知道是不是真理。李春林和冯大路握手告别,各人坐进各人的车里,李春林告诉大壮:

“这就是那个冯大路。”

大壮说:“就他村家家住小洋楼?”

“是,大万家。”

“怪不得他坐的车那么好。”

“你馋他的车啊?”

“开那个车过隐。”大壮用一只手把着方向盘,说,“其实,咱也能买起那样的车,咱买个吧。”

“坐这个车不也挺好的?在部队上,首长都坐这个车……”李春林望着伸向远处的黑黢黢的路面,说:“这个冯大路啊,够得上中央首长的级别了,雇上保健医生了。”

大壮不说话狠踩一下油门,吉普车像蹦着高的小伙子拼命击打落净了树叶的树干,不知道为什么发怒了。

李俊的选厂复工以后雇用了新的女工看机器。新的女工仍然不是羊角村的人,是刁六雇来的。新的女工脸色好像有病,像浮选机叶轮搅动的那种水的颜色含了灰碌色矿物质,可是她的身架粗大绝对健康。单单看了她的脸李俊就决定不用她,刁六坚持要用,说是他的一个亲戚出来挣碗饭吃。李俊怀疑“亲戚”这种关系,问刁六到底是什么关系,刁六坚持亲戚的说法不更改到最后笑而不语。李俊猜到亲戚大约是真的,亲戚之外加点什么瓜葛也或许会有,他就不反对刁六用她了。金矿复工以后,李俊肯定还要自己开车拉着兰彩云跑来跑去,矿上的事情仍然要靠给刁六,他就不能不给刁六一些工资之外的奖励,像老四一扬手扔给他一个兰彩云一样。当然啦,要想叫李俊学老干的样子一转手把兰彩云扔给刁六,他还真的舍不得,他就是舍得,刁六也不一定敢要,刁六可没有那么多金子把兰彩云不让人看的地方都装备起来。想一想刁六只能用一个脸色像含了灰绿色矿物质的淘金水一样的“亲戚”,李俊就忍不住要在心里嘲笑刁六:当狗腿子可真的不如当狗地主来劲。

李俊实在是太得意了,他用轿车拉着兰彩云来去让刁六负责金矿生产,他把美女装在车里把金子装在兜里,他一个人独得了只有黑财神才得到过的东西,他却用不着投降日本鬼子,他用金子开路得到的还是金子——得到了金子也就得到了美女。他不让兰彩云住在他的小楼里,让兰彩云住县城的房子,他不让买来的媳妇桂莲看见兰彩云在县城的房子里怎样睡觉,他就不害怕桂莲怀疑买兰彩云花的价钱更高,他告诉桂莲兰彩云是他的女秘书,他在女秘书身上花钱是天经地义的付工资。羊角村只要桂莲不在乎李俊拉着一个豆腐汤一样白白嫩嫩的兰彩云跑来跑去,就没有人管他怎样用金子装备女人全身。可是他打透老澜造成了事故,把他矿井里的水抽干又放起炮来,就令人气愤难平了。在村委办公室里听见李俊的矿井传出隆隆的炮声,家庆好像担心别人听不到似的,忿忿地说:

“李俊的矿到底开工了!”

算账的林芳和坐在桌子后面沉思的李春林都没有说话。

家庆又说:“我去看看选厂,别叫机器烂了!”

家庆刚刚走出去,电话铃响起来,李春林抓起电话听到了他正期待的方军的声音。方军的声音没有给他带来希望。方军说,我跟他说了,把所有的情况都说了,可是他不松口,他是分管黄金生产的副县长,就得他点头。方军安慰李春林不要着急,叫李春林再想想别的办法,他说:

“你别一心靠我自己,再想想别的门路,有时候不一定哪条道能走通……”

李春林不让方军把责任推出来,说:“我自己当然要想办法,你也别撒手不管,别忘了,我可是你的兵啊!”李春林语声恳切,扣住电话,长叹一声。

林芳忧虑地看看他,说:“不行?”

李春林说:“卡在王县长那儿。”

“就是那个王志国?”

“对,你认识他?”李春林好像想起了什么,说,“对了,你是不是认识他?”

林芳不说话点点头。

李春林像溺水的人抓到了一根稻草,把稻草当成了救命的木头,他有些急切地说:“你和他熟不熟?能不能去找找他?”

林芳好像不相信似的说:“我?”

李春林连忙改口:“不,不不,真是有病求医,怎么能叫你去跑?”

王有田急匆匆地走进来说:“化肥拉来了,分下去吧?”

李春林说:“分下去吧。”

王有田打开扩音器对了话筒讲话:“下面广播一个事啊,都到街上来拿化肥,家家有,不用带现钱,大队一块儿拿上了。还有一个事,村东头不知道是谁家的猪老是放出来,不是拱人家的菜园,就是掘人家的门,不行啊,是谁家的关起来,猪那东西是散养的物件啊?不罗嗦了,快出来拿化肥!”

大喇叭里刺啦刺啦的声音和王有田的话一起在村子的上空回响,李春林没有听见,王有田讲完话走出去了,李春林才发觉屋子里只有他和林芳两个人,像家庆走出去的时候一样。自从王宝山怀里抱着一块石头躺在状元岭上,李春林有时候有些害怕单独和林芳在一个屋子里了。事实的确是李俊的矿井打透老澜夺去了王宝山的生命,可是如果他李春林不让王宝山下矿井呢?王宝山了会抱着一块石头浑身水淋淋的变得像石头一样吗?金矿急着复工,紧迫的情势不给李春林多余的时间想个人的事情,他只是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命运像状元岭底下的老澜秘不可测,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冒出来把人吞没,可是没有被吞没的人仍然要在老澜的包围中冲突,开辟一条生路以求活得更好,在厄运中寻求幸运。林芳的心情一点儿也不比李春林轻松,王有田对着话筒讲话的时候,她没再算账,等王有田走出去以后她说:

“想不出门路了?”

李春林愁苦地说:“是门路都想到了。方军找王县长不行,我去跑更不行。”

“我给你去跑跑试试吧。”

“不,”李春林连忙拒绝,“我那是急了,顺口说的。”

“真的,我去试试,也不一定能行。”

李春林还是看到了一线希望,他说:“你怎么认识的王志国?”

林芳的脸沉静得像一片干枯的树叶,说:“你不用管了。我去跑跑试试,不行,你再另想办法。”

“你不为难吗?”

“怎么不为难?他是副县长,我是老百姓,还不知道能不能进了他的门呢。”

“实在太难了,你就别去了。”

“我不去,你怎么办?你不是也难得没有办法?”

“林芳……”

“我去试试……”林芳幽幽地看着李春林的脸,说:“你真该松松心了,你瘦多了……”

林芳买了一双真皮的皮鞋穿着去县城找王志国,她要满足王宝山最后的遗愿。那一天她用“芳芳回来了”的假情报拒绝了王宝山最后的要求,令她遗恨终身,要是知道那会是王宝山最后的要求,就是芳芳真的回来了,她也会给她个小球让她到门外去玩,让王宝山临终的满足像在大水里泡过一样淋漓尽致,她纵然再委屈也只会把眼泪往肚子里咽,不流到王宝山的坟上去。王宝山那一天还有一个遗愿就是让她买一双真皮的皮鞋穿,她照做了,在去见王志国之前把皮鞋买好,穿上,皮鞋的里面穿崭新的袜子。她听不见坟墓里的王宝山说话了,她不知道王宝山看她穿了真皮的皮鞋去见王志国会说些什么,天人相隔,死人的心愿总也不能完整无误地让活人知道,死亡永恒的悲哀就在这里。

林芳在政府办公室受阻,未能很快地见到王志国。没有县长的办公室里秘书的架子比县长还大,尽管林芳一进门,秘书就看见林芳穿了真皮的皮鞋,他还是没把林芳瞧在眼里,说真的秘书的皮鞋比林芳的皮鞋更像真的牛皮做成,打的油像抹在头上的油一样高级同样光亮,所以他一下子就把林芳看成了上访的妇女,林芳美丽憔悴的面容又忧郁又深沉的神情很像被领导污辱的女人,不过这种两个人的事情比比皆是难以取证要上访可就难喽。秘书根本不抱上访有望的信念也给林芳指示,直接了当地告诉她上访去信访办公室。林芳说她不是来上访她来找王县长,秘书说不上访找王县长干什么,王县长不在家。林芳问王县长上哪儿去了,秘书说三个王县长你找哪个?林芳像说一个普通人的名字一样把她要找的县长的名字说出来:

“我找王志国。”

如果不是王志国走进办公室被林芳看到,她就是把王志国的名字说得像普通人一样轻,秘书也不会把她看得跟副县长一样重。王志国异常光亮的额头在办公室一出现,林芳就看到了熟悉的光亮,她似乎被这种光亮映得眩晕了,她一时无话,只是定定地看着王志国,没有像真正眩晕那样闭上眼睛。看见了林芳站在政府办公室里,王志国倒没有惊讶她穿了真皮的皮鞋,他只是不明白林芳为什么会站在县政府办公的地方。过去了最初的惶惑王志国平静下来叫林芳小林,问她什么时候来的,然后引林芳到他的办公室去。他的办公室在二楼。几个副县长和一个正县长的办公室都在二楼。二楼的走廊上气味丰富而又复杂,是厕所刚刚冲刷过后又洒了喷香的剂料,搞得空气十分怪异。

王志国的办公室里安放了办公桌和沙发,沙发有大小两种。王志国让林芳在大沙发上坐下。林芳立刻发现这种大沙发可以放开当床用,她没有换到小沙发上去坐。王志国给她倒杯水放到茶几上,林芳不知道每天里有没有女服务员给王志国提水送进办公室,王志国是不是还像过去那样能喝水。王志国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两次,王志国一次拿起电话说“知道了”,一次拿起电话说“等一会儿再打”,电话再就没有响。林芳看出王志国胖得很像个副县长了,可是他并没有摆出副县长的架子来。也许换了一个人坐在这张沙发上,王志国会像个副县长,可是林芳坐在这里,他的副县长样子就没有了,因为林芳清楚地知道他脱光了衣服的样子,那种样子流氓和官员都是一样的,没有什么人还会威武和高贵,正因为如此,王志国才用很平常的声音和林芳说话:

“都处理好啦?”

林芳说:“处理什么?”

“你丈夫。”

“嗯。”

“你不要太难过了。”

“嗯。”

“村里的抚恤金给啦?”

“嗯。”

“孩子呢?”

“孩子?”

“啊,你没有孩子?”

“有孩子怎么啦?”

“按道理,孩子应该抚养到十八岁,村里没有规定?”

“没有人抚养,我自己抚养。”

“这是惯例,村里没有书面规定,也应该有口头承诺。”

“承诺管用吗?”林芳忽然来气了,“承诺不就是好话吗?好话不就是说出来让人听了高兴吗?说得好听,过后不认帐,这样的好话有什么用?”

“小林你别生气。”

“我不生气,生气的日子早过去了。我今天来找你,不是为孩子的事,孩子我自己能抚养,我生下她我就能抚养她,她爸死了不是还有她妈吗?等她妈也死了,再想办法吧。”

“我知道你挺难的,你还有什么困难?”

“我没有什么困难。”林芳让自己的语气缓和一点儿,说,“是李春林有困难。”

“李春林?”王志国一时想不起在状元岭抢险时他顾不得握手的那个支部书记了。

林芳给他解释:“就是羊角村的书记,你认识他,你早就听说过他,我跟你说过的。”

王志国想起的还是有些遥远的事:“就是……你那个中学同学?”

“是他。”

“小伙子不错。”

“是不错。可他早就不是小伙子了,这么多年了,都老了。”

“你还不老。”

“哼,老不老我自己知道。”

王志国把话题岔开:“你是不是为金矿的事来的?”

“是,听说是你分管的。”

“是我分管,全县个体、村办、镇办、县办的金矿将近二百家,发生这样的事故,不能不停产。”

“事故的原因不在老矿井,是李俊的矿井乱放炮。”

“人是死在老矿井。”

“照你这么说,孩子还就是得她妈一个人抚养了,是她妈生了孩子,没有她爸的责任。”

“小林你怎么能这么说呢?生孩子和金矿出事故,是截然不同的两码事,风马牛不相及嘛。”

林芳还想就孩子的事情陈说她一个人深夜里睡不着觉时想到的问题,一个秘书敲门进来堵住了她要说出的话。秘书告诉王志国有人找他,王志国不问是什么人找他就叫等一等。秘书走出去以后,林芳不想跟王志国讨论孩子的问题了,眼下金矿比孩子更重要,她说:

“你挺忙的,我不和你罗嗦孩子的事。还是说金矿吧,你下个令,准许俺开工。”

王志国说:“我是怕再发生事故。”

林芳紧逼着说:“那么李俊的矿呢?为什么让他开工?”

“那个情况比较特殊。”

“我的情况特殊不特殊?”

“你?”

“我,就是我。”林芳站起来,走到离王志国近一些的地方说话,“我,我的情况能不能比李俊更特殊?就算是我的事,不是羊角村的事,也不是李春林的事,是我林芳的事,道口镇招待所那个服务员林芳的事,是我求你,王书记,王县长,你能不能开开恩?不用说好话,只做一件好事,让我们开工,行不行?王书记,行不行?”

王志国嗫嚅着:“小林,你这是逼我。”

“你别冤枉我。”林芳目光如炬,紧紧地盯着王志国的脸,“你说句良心话,我逼过你吗?我这是逼你吗?我要是逼你,还用得着今天才来找你吗?”

“小林,你让我考虑一下。”

“你考虑吧,我在这儿等着……你喝水吧。”她拿起暖瓶给王志国倒水。

王志国推辞说:“我自己倒。”

同类推荐
  • 王子与贫儿

    王子与贫儿

    本书是美国作家马克·吐温的代表作。本文描写王子爱德华和贫儿汤姆在一个阴差阳错的偶然机会下,互相换了位置,王子变成了贫儿,贫儿成了王子。贫儿汤姆穿着王子的衣服在王宫里尽享荣华富贵,还当上了英国的新国王。而真正的王子爱德华却在外四处流浪,不得不忍受贫穷和乞丐们的欺凌和嘲讽。在好人霍顿的帮助下,爱德华王子经历了重重劫难,改正了自己的坏习惯,最后终于回到了王宫。而贫儿汤姆在良心的谴责下,将不属于自己的王位还给了真正的王子。此后,爱德华成了一位仁慈的君主,和他的子民一起过着幸福的生活。马克·吐温首次发表这篇作品时,在封面上写道:“送给秀丝和克拉拉——父亲”。由此可见,这是父亲为送给自己亲爱的女儿们而写的书。
  • 石田衣良作品1:池袋西口公园

    石田衣良作品1:池袋西口公园

    池袋宁静的夏日夜晚,西口公园里隐隐有不安的气氛在空气中骚动。高中毕业后在家当米虫的真岛诚因为绞杀魔事件成为公园里的金田一。他为了找出绞杀魔同时解开好友理香的死谜,以及受托寻找同学猴子爱慕的黑帮公主,而化身多种角色出入黑白两道“办案”。最后他逐渐解开各个谜题,更将变调的公园回复成原有的和平,让红蓝两帮派握手言和,过程惊险万分终于智取谋成。G少年、红天使、援交妹、自闭少年……所有在世俗社会迷失坐标的青少年,都在这座公园烙印下青春颜色,并发现自己的价值。石田衣良具实呈现出经济高度发展又遭逢泡沫化的日本,那些边缘青少年的世界——颓废、堕落、滥交、嗑药、追求极限刺激,狂飙在犯罪界线却是最不虚伪的一群。是一部值得细细品味的感官推理小说!
  • 风尘隐侠鹰爪王11

    风尘隐侠鹰爪王11

    清同治初年,发捻猖撅。陕西告急,京畿震动,捻酋以二十万众,三路攻陕。幸经多隆阿将军率兵往剿,大破捻贼于紫荆关,捻贼遁走。可是各处依然是萑苻遍地,宵小横行,尤其是陕豫两省接境的地方,防守最为吃紧。潼关、武关、紫荆关等处,跟河南接境,恐怕从河南阌乡、芦氏、焦耳山各地窜过捻匪来,所以各关隘全驻守重兵。但华阴县南、商南一带,仍潜伏着不少发捻党羽,不时扰动,居民一夕数惊,不得安枕。清廷诏授多隆阿将军为钦差大臣,督办陕西军务。多隆阿遂坐镇陕西,调派各地劲旅,分驻各关隘,镇抚盘查,不遗余力。
  • 青青河边草

    青青河边草

    本书是江苏省作家周景雨的短篇小说集,收录了《青青河边草》《救赎》《花儿浪漫地开》《情人节玫瑰》等20余篇中短篇小说,展示了石安运河两岸的淳朴的风土人情,具有独特的文学魅力。
  • 不沉的舰炮

    不沉的舰炮

    他们是一群被任何史书都轻描淡写的英雄,他们是一群被这个物欲时代所遗忘的男人。他们即使没有战舰,即使没有精良装备,即使破衣烂衫,即使是打到最后一人,最后一发子弹,最后一滴鲜血!他们仍然顽强地打了下去。在抗战胜利的游行队伍中,他们举着的条幅上只有两个大字:海军!
热门推荐
  • 风暴哀歌

    风暴哀歌

    家族一夕之间的覆灭,打乱了少年洛伊的生活。魔文,魔法,贵族,神圣教廷,黑暗生物,浸满了鲜血的大陆,仍未停息的战争……北地的少年一点点的走向大陆的中央,拨开迷雾,他能否探寻真相?——————————风暴自我而起,诸神无一幸免。
  • 左道诸天行

    左道诸天行

    主角莫名穿越武侠世界,成为绝情谷未来的谷主——那个众叛亲离的老帅哥公孙止,悲愤之下努力修行,当达到众人只能仰望的高度时,才发现自己依旧渺小。简介无力,这就是一个主角越来越不像个好人的故事本书左道按作者设定:巫、咒、蛊、毒、尸、鬼
  • 邪王的懒妃

    邪王的懒妃

    懒人系列终回本:常言,偷得浮生半日懒。当不能偷得浮生又想懒时怎么办?当然是光明正大地懒啦!从小懒到大的庄书兰就是这样想的!当前世成为记忆时,庄书兰更是决定将这懒人做到底。管他冷嘲热讽也好,闲言碎语也罢,她庄书兰不会因此而改变!且看懒人如何笑傲官场沉浮,冷看朝野纷乱!————情景一:“美男,来,给本姑娘笑一个!”一手托起某男精致的下巴,拇指轻刮着脸颊,“啧啧,这肌肤,比姐姐我的还要好!哎!平日里用的是哪个牌子的保养品啊?”……某男呆状,第一次有种叫耻辱情绪袭上了心头——他居然被一个还未并笄的小女孩子给调戏了!情景二:“跟了本宫,他日你就是一国之母,光宗耀祖!”某男拦下某女,半带着威胁地喝着。“光宗耀祖这件事,不归臣管,你去找别人吧!”轻弹去不知何时落在肩膀上的树叶儿,微微一笑,“时辰不早了,臣得回府休息了!”情景三:“你想从这游戏中退出?”媚眼一抛,却让人不寒而颤。“我还有权力说不吗?”某女惨淡一笑,带着狡黠,“既然是你将我带入这游戏中,你怎么可以置身事外?所以,我们成亲吧!”情景四:“……新娘请下轿!”第一声,无人答应……“请新娘下轿!”第二声,还是无人答应……“请新娘子下轿!”直到第三声时,轿里忽地传来慵懒的声音,“呀!我怎么睡着了?四儿,现在什么时辰?为何迎亲的轿子还不来?”————〖精采多多,敬请期待。〗————懒人系列:总裁的懒妻帝君的懒后懒凰天下风流佳人系列:风流女画师新坑:轻松+现代+都市+网游+青梅+竹马=恋上恶男友情链接:逍遥王爷的穿越妃本色出演绝焰煞神
  • HOLD住,女神

    HOLD住,女神

    十年前,袁子宸对易可馨说:我想穿上你设计的衣服,跟你一起站在T台中央,让众人感叹我们天生一对。十年后,袁子宸对易可馨说:我想脱掉你身上的衣服,包括你戴的这张假面。缪斯女神,你伪装太久——这一穿一脱,说的便是,时装设计师与顶级男模间不得不说的JQ。潜规则?陷害?黑幕?怕什么!只要HOLD得住,她就是女神!--情节虚构,请勿模仿
  • 逆天对战录

    逆天对战录

    其实我只想做一个安静修炼的美男子。然而游戏规则却让我不得不一步步称霸世界。注:韭菜长高了总是要割的,猪养肥了总是要杀的……
  • 师为下

    师为下

    听说后街那个喜欢闹腾的小霸王被幻音门的人带走了。什么?你问幻音门是什么地方?你这是住在哪个山顶洞里的啊?幻音门可是天下第一的修灵门派,其弟子遍布五湖四海,但凡江湖上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们都能知晓。要是这小霸王学了本事又出来祸害大家怎么办?不用担心,她师父是幻音门最没用的那个!人称门下富贵金丝雀的燕归,那个靠关系在幻音门待着的。哎!这下可有意思了,小霸王肯定不会认他做师父的,这幻音门也不知道会被她折腾成什么样子。且行且看吧!只要这小霸王别再回来就好了,咱们也能过上几年的安生日子。
  • 一个葫芦

    一个葫芦

    一个大能者闲着没有事做,随手丢了“宝贝垃圾”。却被凡人界中的凡人们误以为是流星,还有一个小孩子被这种流星“垃圾”砸出了屎尿,还把气海给砸破裂了。这个倒霉的孩子就是叫江星儿,他因为气海破裂,所以没有修真者教他修练,那他只能自己乱来了。修练本来是严肃的事情,但被江星儿这个完全不懂的人乱搞,出现了很多笑话。新手作者求收藏,关注,现在实在太难了。
  • 流水的人

    流水的人

    捕鸟人来了,在午后微雨的乡村路上,那身绿色的迷彩和田野很好地融为一体,只有那头乌蓬的头发鸟巢般醒目,远远望去,酷似一颗会移动的树。因为下坡的关系,捕鸟人走得极其克制,仿佛一路踩着刹车,肩上的竹竿一翘一翘的,鞭打着空气,脚上的套靴老远就发出吧唧吧唧的声响。
  • 穿越花古:圣魔之恋

    穿越花古:圣魔之恋

    她是21世纪的考古大王,却意外穿越;他是魔界之王,人人惧怕,却唯独对她例外。她对他说,他对她说:“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看看两人会创造出怎样的旷世爱恋。
  • 星界Online

    星界Online

    前世被闺蜜和未婚夫双双背叛,重生到一切的起点时,青冥发誓要找回那唯一的阳光,那怕要再次经历那些痛苦的任务世界。只是……师尊大人,你的画风不对啊!你的高冷男神范呢?!眼前这邪魅色痞是谁?!快住口……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