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余时间基本上没申屠和景凉什么事了,太子与皇帝有父子间的话要说,自然是不方便让别人听见的,便挥挥手让两人退下了。两人便拱拱手说了声“微臣告退”,退出了皇帝寝殿。
甫一出门,便见到在外等着的沈蕴衡。
此时已是深夜,沈蕴衡担心申屠,特来接她回司命府。沈宁佳满月宴尚未开始,景凉还不能离开皇城,自然不必与他们同行。便朝他一拱手,和申屠打了声招呼,绕过两人走开了。
眼下已是立春时节,却还是冷。沈蕴衡将自己外衫解了,包在申屠身上,揽着她的肩膀将她带着她往城门处走,给她讲关外的奇景和好笑的事。
他看了看满是星星的夜空,叹息似的说道:“这地方太浮躁,我开始怀念战场了。”
申屠瞧着他的侧脸,忽然想起了个问题来,瞧着四下无人,便压低了声音问他:“沈蕴衡,你想当皇帝么?”
沈蕴衡愣了一愣,很快便笑了,反口问她:“你想当皇后么?”
申屠便明白了他的答案,笑了笑,响亮而轻快地答道:“自然是不想的!皇后有什么好,要和那么多女人分享一个夫君。诶诶,说分享还不合适,因为皇帝和皇后说白了也只是两种高端些的职称而已,并不能称得上是夫妻,对吧?”
沈蕴衡揽紧了她的肩膀,笑道:“所以我也不想……”
申屠看着他的侧脸,想问他些话,又有点不敢问。斟酌了片刻,只小心翼翼地问道:“没人能打一辈子仗的,要是不打仗了,你想干嘛?”
沈蕴衡偏过头认真地看着她,也很认真地开始想这个问题。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找一处没人识得皇帝、皇子为何物的小渔村,打渔种地。养只猫,看着猫不让它偷鱼干……”想想就觉得很美,笑了笑。
申屠联想了一下,也是醉了,兴趣盎然地追问:“然后呢,没啦?”好像是真的看到了那场景,过上了那生活似的。
沈蕴衡看向她,眼睛亮晶晶的,轻声道:“再生一堆小崽子,给他们穿一样的衣服,梳一样的发髻,看他们打架,撩猫逗狗……”申屠:“……”
沈蕴衡揉了揉她的脑袋,问她:“这样的生活你可还满意?”
申屠脸一红,梗着嗓子道:“谁,谁要给你生一堆小崽子啊,你自己找母猪生吧!”想了想,觉得这话对于自己来说,实在是有点狠了,便引开话题道:“哼,我可是要带着司命府众人,走向人生巅峰的人!”
沈蕴衡脸一黑,指着自己鼻子问:“司命府众人?诶诶,那我呢?”
申屠一开始冷着张脸,瞧着沈蕴衡小孩子一样噘着嘴,心瞬间被他萌化了。狠狠地揉了揉他的脸,将他冷硬的轮廓揉成软绵的包子状,狡黠地笑道:“你是我的人,自然也我司命府的人呐大傻瓜!”
沈蕴衡这才不情不愿地露了笑脸。
回到司命府,申屠也掩不住周身的幸福气息,冷不丁被人吓了都没生气。
回身笑呵呵地和忽然出现的九方问好,道:“方儿你回来啦,我还说来着,你这回怎么去这么久,我都好想你的。”
说着,张开双臂要和他拥抱。
九方看了她一眼,往后一避,躲开她的拥抱,只道:“我天劫快到了,大典过后就会离开,去预备渡天劫的事。”
申屠一下愣了,想起九方曾经告诉过她的话——世间能了解他性命的只有两种情况,天谴和天劫。
怎么才一转眼,他就要去经历这么危险的事情了?
她的心里强烈地叫嚣着让她要说些什么,哪怕是一句“一定要平安回来”也好。但是她说不出来,也根本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能不突兀,才能吉利些,才能让她很快就接受这件匆忙传来的不算好的消息。
九方抿了抿嘴,没忍住,伸手摸摸了她的脑袋,落寞道:“我近些年随着你做了不少孽,不知道还能不能熬过这次。”
申屠连他在开玩笑都没意识到,浑身一震,竟有种真的害了他的感觉。
九方见她这样子,忙又去哄她,道:“我开玩笑的,不关你事,别哭。”
申屠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泪,心中也是有数的。九方这些年老实本分的很,完全没有一只妖该有的魔气和阴狠,要是他真的挺不过去,那绝对是她的问题。
九方错愕地看着她抹眼睛,手足无措。
申屠瞧见了,便哽着声音将话题引开,愣愣地问他:“那,那你上回的天劫是怎么渡过的?”
这回轮到九方愣了,他僵在当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像是从她身上看见了什么别的人。
他道:“上次啊,上次是五百年前呢,有个傻子帮我挡下了,结果被劈伤了魂魄,成了真正的傻子。”
申屠抹眼泪的手一僵,瞠目结舌地问道:“坊间的传言别是真的吧?”
九方一时间跟不上她这样跳跃的思维,皱眉问道:“什么传言?”
申屠机械地说着听过的传言:“大英王朝俊美无匹的少司命,前世护了一只白狐性命,那狐狸想着报恩,化作美人模样日夜伴其左右……”
而后想起了那日听见的曲儿,捏着嗓子唱道“妍姿玉骨,淡淡淑女色,画出一半春光,犹见三分羞涩。痴心荡魄,绵绵衷情切,花瓣漫舞伤感,裙结嘱郎轻卸哎呀那个裙结嘱郎轻解。”
九方:“……”
申屠有些唏嘘,看了看夜空的繁星,叹声道:“在你跟我说这句话之前,我从来都没想过,有一天,你也会离开我。”
九方浑身又是一僵,红艳的唇张张合合好几下,最终仍只是抿了抿嘴,没有答话。
申屠叹了一声,问道:“以后还回来么?”
她在看星星,九方在看她,呢喃似的地道:“不回来了。”
申屠回头,正对上他的目光,诧异道:“要是死了,不回来就算了,活着也不回来了?”
九方:“……”
他对上申屠的目光,一字一顿地道:“不回来。”
申屠沉默了,觉着他平时不是这样的,有时候,就算他心里真的已经打定主意了,但为了安慰申屠,也会说出相反的答案,而像今天这样强硬的态度,以前从来没有过。
她挑着眉,试探地问:“就不想回来看看我?”
九方嘴唇颤抖了几下,却终是没有说,他也怕,万一他以后真的回不来了呢?白给别人希望,不是他的作风。
申屠又问他:“就不想我?”
九方白了她一眼,梗着嗓子强硬道:“你有什么好想的啊混蛋?!”
“走好!”申屠拍了拍他的肩膀,难得正经地说道。
九方又不乐意了,一耸肩将她的手掀下去,冷声道:“我现在还没要走呢,现在就给我送行,你巴不得我走怎么的?”
申屠:“……”
九方见她一脸无语的表情,又放缓了脸色,道:“过了满月宴再走,让我,再护你最后一回……”
他说着说着,忽然有点伤感,止了话头,没有说话。
申屠眼眶又往上泛泪,抖着嗓子问:“怎,怎么?满月宴有风险?”
九方点了点头,正色道:“有,楚王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