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洋升在无意中了解到乐小颖有个心愿,就是将门前通往乡政府的土路修成柏油路,于是,他主动找到村长,要求出资修路,并且,还为乐小颖家造一幢如村长家一样的楼房……这一切,让乐小颖父母不解,也让乐小颖感到迷蒙。
1
山河村,一辆红色出租车一直开到乐小颖家门前。
车停,从车上走下乐小颖和傅洋升。乐小颖说了句什么,然后回身从车尾厢中拿出带回来的大包小包。
乐小颖父亲正在门口剖着柴禾,一扭头,发现两个人从车上下来,开始没注意,但再一看,竟是乐小颖,不禁兴奋地叫了起来:“小颖妈,你看谁回来了。”
母亲在屋里应了一声,跑出来。一看,立即笑着叫了起来:“啊,小颖!我的小颖!”
父亲一边从傅洋手里接过东西,一边说:“啊,咋就不打个电话呢,我好去车站接你。
“不用接,我们打车的。”然后乐小颖指着傅洋升对父亲介绍道:“这是傅洋升……”
父亲不知如何称呼好:“傅——”
“叫我傅先生吧。”
“哦,傅先生,走,屋里坐。”父亲连忙根据傅洋升的要求,让着道。
傅洋升打量了一下乐小颖家的房子,又四周扫了一眼,在乐小颖父亲的邀请下,一行人高高兴兴地走进了屋……
堂屋里,父亲正陪着傅洋升说着话,喝着茶。而厨房里,母亲与乐小颖却在说着悄悄话。
母亲:“小颖,你们是什么关系?”
乐小颖:“什么什么关系啊?”
母亲:“乐小颖,可不兴这样啊,我们是根本人家,不许伤风败俗啊;你看他年纪,有我们大呢。”
乐小颖:“啊呀,妈,你想哪去啦——”
母亲就望着乐小颖,然后道:“那你不声不响地带着一个老男人回来,你说,这算怎么回事?”
乐小颖:“他出差正好从这路过,就一道过来了,有什么呀。”
母亲就又定定地望着乐小颖,似乎想从她脸上发现出什么来,道:“真的没什么?”
乐小颖:“真的没什么!”
母亲:“没什么最好,我怕别人在背后嚼舌头。”
这时,堂屋里传来一片热闹之声,母亲望了一眼外面,说:“你出去吧,恐怕邻居们来看你了。”
乐小颖:“哎——”
外面,父亲与傅洋升正围桌说着话,这时,门口忽然热闹起来,一些村邻们一起拥了进来。
乐小颖正好从厨房出来,众邻一见,立即围了上来——
“啊,乐小颖,听说你在上海市发了大财啦。”
“乐小颖,什么时候回上海市呀,把我家小二子带上,跟你后面学习学习——”
“还有我家的丫桅子,小时候你还给过她梨吃呢。”
……
乐小颖一边笑着招呼,一边解释着自己并未发财。
村邻们就笑,说“乐小颖你就别瞒了,我们早听说了呢。”
乐小颖见解释不清,只好笑着。
这时,人群有一点小骚动。
乐小颖父亲一望,原来是在乡里工作的老桂:“啊,桂主任,您请坐。”
“啊,不坐,不坐。”老桂客气着,然后转向乐小颖:“啊,乐小颖吧,啊,几年不见,长成大姑娘了,再过几年,都认不得了。听说你在上海市干得很好,为家乡人民争光了呀!”
“你坐,桂主任。”父亲让着板凳。
“家乡多出几个你这样的年轻人,我们脸上也有光啊。”老桂边坐边说着转向傅洋升,“这位是——”
乐小颖:“是和我一块从上海市来的,他正好出差从我们这路过。”
老桂:“啊,上海来的稀客呀。”
傅洋升笑了一下,与老桂握手。没有说话。
老桂见傅洋升不愿说话,就又转向乐小颖:“像你们这样在外为家乡争光的,我们乡政府也很感谢你们啊。”
“没呢,我没取得什么成绩呢,只是在给人打工。”乐小颖解释。
“打工?啊,是呀,我们谁不都在给人打工,譬如你爸你妈,他们在给国家打工,譬如我,你桂叔,是在给人民打工——我们都在打工。你们说是吧?啊……”
大家就都笑着应和。
这时,一个小伙子轻轻地拉了一下老桂。
老桂似才想起来地望着乐小颖:“哦,乐小颖啦,这是我侄,今年呢,才完成义务教育,你看,你走时,能不能把他给带上,挣钱不挣钱无所谓,主要是让他到外面去见见世面,识识广……”
大家就都和着。
“是呢,你看,我们从小就唱‘北方之珠,我的梦魂’,现在你乐小颖就在北方明珠那做事呢。”
“上海市多大啊,你要不带他们出去呀,他们的眼光啊,顶多从我们这边山顶望到那边山顶。”
“小颖姐,‘南宣路’离你住的地方远吗,我们‘语文’书上有这篇课文呢。”
“还有那什么——写得可美呢……”
嘈杂声中,傅洋升感慨地轻轻道:“啊,乡亲们真的很淳朴。”
父亲就望了傅洋升一眼,“呵呵”地笑着。
乐小颖也轻声地说:“是呀,我真想将他们所有想出去的人全带出去,可是……”
傅洋升就思索地蹙了一下眉……
热闹的的人群后面,赵晓彤也挤在里边。她怀里抱着一个小孩,满是羡慕地盯着乐小颖看,并不时地擦着流出的泪……
这时,一妇女挤上前,拉着乐小颖道:“乐小颖,把我家二子带出去,我不要她挣钱,就要她能养得有你这么白嫩就成。”
有人就笑……
对老桂还有村邻们的要求,乐小颖没办法,拒绝不是,不拒绝又不是。
好在,这时父亲轻咳了一声,替乐小颖解围:“她在家还有几天才走呢,这样,明儿你们再合计合计……”
“不用明天合计了,我家的明敏这次无论如何,乐小颖,你得给我带着。”立即有人说。
“还有我家的小斐斐。”
“我家的秀秀也是……”
乐小颖无奈地望向傅洋升。
傅洋升轻声地道:“你就应下吧。”
“应下?这么多——”
“隔壁那家不是要转让吗?回去接下来不就行了。”
乐小颖诧诧地望着傅洋升。
傅洋升朝她肯定地点了点头。
乐小颖:“这——”
傅洋升微笑地再次示意她答应。
于是,乐小颖只好回过头,笑了笑道:“好吧,我都带上。只要你们舍得……”
众邻们立即七嘴八舌地表着态——
“那有什么不舍得,到外面去是挣大钱,见世面,八辈子赶不上的好事儿呢。”
“电视上说,人家外国儿女长到十八岁不出去,做爹做妈的还要把他赶出去呢。”
“到了外面,他们才知道天除了有山高,还有多大!”
……
2
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进窗户时,傅洋升无比畅快地起了床,一直在外面等候着傅洋升的乐小颖一边端上洗脸水,正准备问候一声,一边的父亲问道:“傅先生,咱乡下,昨夜住得惯吧。”
“住得惯,住得惯。”傅洋升忙道。
乐小颖边倒洗脸水,边说:“住不惯也只好惯,这里离城里有几十里路呢,住旅馆可不方便。”
“哪里都一样,不就一宿吗?横着睡是睡,竖着睡也是睡,无所谓的。”傅洋升说。
父亲就笑:“这倒也是,傅先生人真随和……”
这时,母亲招呼乐小颖,准备吃早餐:“乐小颖,你来一下。”
乐小颖应了一声走进厨房。
父亲招呼傅洋升坐下来。
一会儿,乐小颖端着碗拿着筷出来了。
一家人开始围桌而坐。
大家边吃边说着话。
母亲:“乐小颖,你二姨那里,你什么时候过去看一下,她常念叨你。”
“小颖才回来,不能二天再说。”父亲边说边看了傅洋升一眼。
傅洋升笑了一下,道:“乐小颖,你忙你的,该走的亲,你走,该办的事,你办,不用管我的。”
“这样,上午呢,我陪傅——”乐小颖本想说“傅洋升”的,可突然想起大家都称他“傅先生”,于是,望了一眼傅洋升,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改口道:“先生在村里转转,下午我再去二姨那。”
“你二姨那什么时间去都行,你先陪傅先生转转吧。”父亲说完,转对傅洋升:“乡下没什么好转悠的,听电视上说,就是比城里空气好一些。”
……
村头,傅洋升与乐小颖两个边走,乐小颖边给傅洋升说着一些趣事。
“我小时候念书,要从这边走到那边去,然后穿过那边村子,才到学校。”傅洋升就顺着乐小颖的手势望着。“那时候,要经过前面那个村子,村子上有一条大黄狗,每当我们从那过,它总是要‘汪汪’地叫,吓得我们从来一个人不敢从那走……”
傅洋升望着前面村子一幢楼房有些走神。
“你在想什么?”乐小颖转着头忽闪着一双大眼睛望着傅洋升。
傅洋升:“那房子是私宅吗?”
“我也不太清楚,估计是吧;我离家这么些年了,都是才盖的呢?”
傅洋升就不再追问,而是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
乐小颖没注意,仍兴致勃勃地介绍着她小时候的事:“后来上初中时,去镇子上,十几里路呢,吭吭哇哇,拿现在新鲜词儿,叫下雨成‘湖州’,天晴成‘徽州’,嘻嘻,那时候就常常傻想,哪天我要是有钱了或是当大官了,一定要修一条像城里那样的柏油大马路,从村子里一直通到镇上……”
傅洋升望着乐小颖沉浸在小时候的梦想中的那种纯情,没有任何表情,不知他在想着什么。
乐小颖:“想想那时候真是天真……”
傅洋升就笑了一下。
乐小颖:“不过,现在总算有一条马路了。”
傅洋升:“就是太颠,我们来时,差点儿要将我这把老骨头给颠散架了。”
乐小颖:“要是能改建成柏油的,那就好了……”
傅洋升:“等你当大官就建啊。”
乐小颖就再次天真地笑了一下,用手捋了一下头发:“你说我能当大官吗?”
傅洋升:“不能当大官就挣大钱嘛。”
乐小颖:“像我这样打工,挣到哪辈子哦……”
傅洋升:“你是不是特想?”
乐小颖:“想什么呀?”
傅洋升:“想修这条路啊。”
“当然想!可是,这只不过是个心愿罢了,我哪有那么多钱——”说到这里,乐小颖忽然想了起来,问道:“哎,你昨晚说什么?”
傅洋升不知乐小颖问的是什么,望着她。
乐小颖:“回去把隔壁转让的店接下来?”
傅洋升:“是呀。”
乐小颖:“我可没有那么大的资金呢。”
傅洋升:“有我呀。”
乐小颖:“你出钱?”
傅洋升就笑了一下。
乐小颖:“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傅洋升:“为了村上那些个孩子到上海市能有事做啊。”
乐小颖:“这个不是理由。”
傅洋升:“这个理由还不是!那你需要什么理由?”
乐小颖迷茫地望着傅洋升……
3
门前,乐小颖父亲仍在剖着柴禾,傅洋升在一边看着,边看边与父亲聊着,偶尔帮他检一下。
傅洋升:“你这房子造了也有些年头了吧。”
父亲:“可不,前几年看上去还算行,这几年做房子的越来越多,式样也越来越新,就显落伍了。”
“想过要重做吗?”
“当然想过,你看,宅基地我都从乡里批好了……”
“那怎么不做?是不是缺钱?”
“钱呢,是有一点不凑手;但也不全是……”说完,父亲狠劲地劈了一下,一根柴崩到了傅洋升身边,傅洋伸手拣起来,扔到堆中。“乐小颖在上海市,给你添麻烦了。”
“哪里,我没帮过她什么,是她自己聪明,讨人喜!”
“这丫头,从小就这样,在村上长到十八岁,没有一个人说她‘不’字的……”
傅洋升笑着看父亲眉飞色舞地说着乐小颖……
而家里,一屋子的亲朋好友,聚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
乐小颖:“二姑,你坐这。”
二姑:“啊,我小颖越来越漂亮,上海市就是养人,你看我们乐小颖……”
小姨:“咯咯,乐小颖,你吃什么呢,把自己养得这么细皮嫩肉的。”
乐小颖:“我吃的呀,是——”
二姑:“乐小颖,别告诉你小姨,待会悄悄地告诉我。”
小姨就与二姑掐在一块。
一家人都笑了起来。
笑声不时地吸引一两个村邻参与进来。
这时,赵晓彤驮着自己小孩也走进了乐小颖家。
乐小颖马上站起来,迎了上去:“晓彤!”
赵晓彤不好意思地往人后躲了躲。
乐小颖走过去,用手逗了一下赵晓彤背上的小孩,道:“你还好吧?”
“乡下人,有什么好不好,你不是也看到了;你现在过得真是好啊。”
“那年要不是你妈她们追到车站,我们就一起走了。”
赵晓彤就低下了头,眼泪情不自禁地流了出来……
乐小颖将眼睛掉开,拉着赵晓彤,说:“坐一会。”然后从她身上接过孩子。
孩子认生,乐小颖一抱下来,马上就又扑进赵晓彤怀中。
“你看,你孩子都这么大了。”乐小颖说着,不知怎么,眼前就掠过一道影子——手术室里,乐小颖躺在手术床上,医生:“好了……”乐小颖两颗泪水夺眶而出……
“你看你现在过得多好!”赵晓彤说过,望了一眼怀里的孩子,“这辈子我是没希望了,等我娃长大了,怎么我也要让他进城里去。”
乐小颖就说:“考大学,考到上海市去。”
其他人也和着:“对,考到上海,考到北京,考到美国……”
大家就又笑:“美国太远,赵晓彤要去一趟得要多少车费呀。”
这时,赵晓彤妈在外面远远地对门口的一位妇女问道:“我家晓彤在不在呀?”
“在里面呢。”妇女用手指了一下屋子。
另一位妇女:“晓彤妈,过来玩会吧。”
“不了,我还有事。”赵晓彤妈边说边讪讪地离去……
4
村中,傅洋升一个人闲逛着,时不时地有人从他身边走过,好奇地望一望他。
有小孩子从傅洋升身边过时,他总要忍不住地伸手去摸一下他们的头……
不知不觉,傅洋升就走到了村马路边。
这时,正好一辆拖拉机“突突突”地从他身边开过。机身摇晃,突然掉进了一个坑中,熄了火。
司机是个小伙子,从车上下来,一边找石块往轮胎下垫,一边骂骂咧咧。
傅洋升好奇地蹲在车前,看着小伙子垫着:“这条路坏成这样,怎么不修一修呢?”
小伙子看了一眼傅洋升:“修,谁修?”
“政府啊。”
“政府,政府倒是每年都讲修,可是,修到今天还是路是路,修是修。”
“这怎么说呢?”
小伙子这时已垫好车了,拿过摇柄,边插进轮孔,边说:“怎么说?你看看村长的房子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