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大姐接回家的那天下午，娘早早贴好对联，张罗了一桌年夜饭。还特意让三妮把哥嫂叫来一起吃饭。虽然家里没什么好的东西。经过娘精心制作，萝卜干也成了桌上的美味。娘显得格外精神。这是父亲不在后的一个团圆年，娘在桌上多摆了一副碗筷，那是给爹的。大姐还是忍不住哭了起来。
“大丫头，不许哭。”
娘把毛巾递过去，神情异常严肃。她一边很认真地把桌上的酒杯倒满。一边唠叨着：“老头子，你不在的日子，可苦了这些孩子们。”三妮抹着眼泪，哥嫂还是不肯原谅姐姐。看着哥嫂拉着生硬的脸，谢雨鼻子一酸，扭过身去。
“孩子们，不许哭。你们是最亲的人，往后的日子，一定要互相疼爱。把日子过好喽！这样你们的父亲才能安心。”
这一顿年夜饭，娘用心良苦。一家人打开心结好好过日子。谢雨不再埋怨哥哥未能照顾生病的娘。她只希望以后的日子，哥能让娘不再难过。
哥并没有如娘所愿，他还是霸占了家里最好的土地。谢母拉住了愤怒的谢雨。她默默接受，耕种着山脚下几块荒废的田地，守着那一片小果园。
这一年，春生没有回来。
谢雨终于熬到毕业，他被分配到一座破旧的乡村小学任教。学校离家很远，谢雨只能一周回家看娘一次。娘和三妮依旧守着那片果园，那几块根本不出粮的田地。谢雨每个月可以拿到一百五十元的工资。她觉得生活不再那么紧张。母亲身体已经硬朗，她每天都会到果园呆呆地坐上好久。
在这座偏远的小学里，谢雨的办公室也是寝室。一间土胚房，屋角已经下斜，破旧的办公桌腿上用木棍固定着，勉强能用。房门没有锁，晚上需要用木棍顶着。门缝完全可以伸进一只手。可这一切被没有让谢雨觉得不好。她很快收拾好房间，用几块破旧的纸板挡在门后，封住了门缝。
在这所学校里，和谢雨一共有五名教职工，七十二名小学生。谢雨带两个年纪的数学兼班主任。山村的孩子很朴实，她们什么都可以做好，打扫校园、修理课桌、用牛粪生炉火、甚至是做饭。在他们眼里都是平常事。谢雨喜欢这些孩子，很快和孩子们打成一片。这些可爱的小家伙，着实让谢雨开心，她全身心投入工作，觉得自己的生活充满了阳光。于此同时，谢雨发现许多问题。由于长期教师资源匮乏和生活条件约束，孩子们的学习落的很远，几乎每个孩子都跟不上课堂。
缕缕清风吹过树梢，树叶婆娑。月光柔柔地洒落在山村小学的每个角落。夜已经深了，谢雨房间窗户上透出微弱的烛光。静悄悄的办公室里，谢雨翻阅着孩子们的作业本，她心情复杂极了。班上一共十几个孩子，能有本像样的作业本的，只有两三个。其他同学都重复使用着泛黄的擦了几次的作业本。想着孩子们冻红的小脸、渴望的双眼、一双双开着血口的小手，谢雨的心一阵阵的疼。孩子们的生活很单调，上学，做家务，他们几乎没有游戏，尽管孩子们觉得开心，可谢雨总觉得缺点什么。门缝里挤进的清风，使烛光摇曳着，谢雨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她提笔写信给远在边防哨所的春生，告诉他这里一切。
孩子们踏着晨曦陆续走进校园，脚上沾满露水和泥土。他们大点的牵着弟弟妹妹。每一个早上，谢雨都会站在校门口迎接孩子们。看着他们进入教室。
为了让孩子们赶上学习，谢雨想了很多办法，每天下午放学后，她就阻止孩子们补习功课。她没有停止过。这些孩子让她觉得如同自己。丝毫不敢懈怠在黄昏的草地上，雨中的教室里……
安雅会常来这里，她去了报社工作。有时候也会来帮谢雨一起辅导孩子。用她的摄像机拍下孩子们的生活。孩子们的朴实、能干。如饥似渴地学习着。也一样打动着安雅，她很理解谢雨。有时会和孩子们一起联欢，也会帮着募捐一些课外书籍给孩子们用。
还有一个星期，就要期末考试了，一些孩子却不来课堂了，谢雨心急如焚，她知道孩子们一定有自己的原因。教导主任和谢雨一起做家访，每个孩子家里都去，得到的答案是相同的。孩子的父母都外出去打工，留守在这个村子的都是些老人和孩子。无形中孩子们就得承担家里的一部分劳动。加上经济的拮据，他们大多选择辍学。
这天下着雨，谢雨决定走访完最后一家，那是村东头的刘芳家，孩子在谢雨班上，学习非常好。她一定要把刘芳带回课堂。
靠着山搭建的小院里，一间破旧的屋子。刚进门，就看见孩子脚下踩着几块石头，端着小盆和面。看见谢雨，刘芳低下了头。屋子里漆黑潮湿，隐隐有发霉的味道。家里没有别人。呆了一年的老师都知道，她是个孤儿。父亲因为大家伤了人，被判刑七年，现在还在劳教。母亲丢下刘芳改嫁他人，没了音讯。她只能跟着七十多岁的爷爷生活。家里的农活基本是孩子和老人家硬撑着干的。爷爷为了补贴家用，给人家放羊。那么大年纪了，从太阳刚升起就出去，一直到天黑才能回来。中午自己啃点带在身上的馒头。这里的一切都让谢雨感到心酸。
刘大爷回来时已经天黑了，面对教导主任和孩子的老师，老人表现出的除了无奈，更多是愧疚。看着老人家拖着疲惫的身体，浑身泥水回来。想了一路的话，谢雨怎么也说不出口。面对这样的家境，谢雨怎么要求老人把孩子送去上学呢。主任说了几句安慰的话，走出了门。看着刘芳背着大草筐的背影消失在蒙蒙细雨中。这样的情景让她看到了曾经的自己，谢雨的眼泪夺眶而出。
雨丝密布着，教导主任和谢雨的衣服全部湿透了。主任表情凝重，默默走着。这些年，脚下的这条道，他不知走了多少回，踏着脚下的泥土，一路无语。“沙沙”的雨声，仿佛在诉说着关于这个村子的一切。流淌在他们脸上的，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
谢雨知道，主任在这个小学坚守了十多年，用他微薄的收入，帮助了很多孩子。他心里装的是这座大山里所有孩子的将来。陡峭的山路上，主任的背影已经有些蹒跚，可在谢雨的眼里，那背影是高的坚实的。
太阳已将下山，校园深处的老白杨树下，老师们围坐在一起。为了孩子们能够上学，他们经常坐在这里开会研究。在这个学校，这样的会议基本上没断过。
主任低着头，他觉得很对不住跟了他多年的同事们。为了这些孩子，老师们每个月都没有间断过捐助，带到家里的钱，已经不能养家糊口了。有些老师已经辞去了工作。可他是在想不出别的办法。
主任拿出口袋里仅有的二十元钱，放在石头桌上。
“没有法子了，大家自愿。”
老师们纷纷拿出自己身上所有的钱，这张小小的石头桌上，堆满了十元，一元，五角，一角……
月亮升起，麻雀栖息在那棵老白杨树上，微风中树叶沙沙作响，月光洒落，银灰色石头桌拖着长长的影子，它们都默默地见证，这个山村角落的每一份爱。
大家这个月的吃饭钱都倾囊而出了，接下来的日子，谢雨他们也不知道怎么过。但是，为了那个孩子，也为那个老人，留在这里的每个人，他们都心甘情愿。
主任家三口人，种一点地，孩子已经上大学了，生活很拮据。但他却把家里的一袋面粉带回了学校。说自己家种的，让大家尝尝。老师们都明白，这袋面粉对他家也一样重要。
学校辞去了炊事员，谢雨接替了她。每天上课的忙碌，并不影响大家的吃饭。中午大家就牺牲了午休时间，和谢雨一起做饭。听着锅碗瓢盆叮当响，大家自得其乐。
当然了，学校下午的教务会换了地方。老师们也多了一份工作。
每天放学后，老师们会一起去后山挖一些蒲公英和苦苦菜，这也这个月老师们餐桌上唯一的蔬菜。简单而有意义的劳动中，教务会也会开完。有时候，老师们还会在这里高歌一曲。偶尔也会翩翩起舞。在每一个美丽的乡村黄昏后，本就可爱的后山的草地，又增添一道亮丽的风景。
春生会经常捎来边防哨所战士们带给孩子们的礼物。简单到文具盒，书包或橡皮和铅笔。每一次，孩子们都像过节一样，谢雨会把战士们写的书信一封一封念给每个孩子。每一次的鼓励，孩子们都卯足劲的学习。谢雨觉得孩子们一天天变得更加坚强，勇敢。
夜深人静，谢雨会打开春生的来信，倾听春生倾诉哨所的生活。
不知道什么时候，老师们餐桌上的食物越来越多。有时是一两把嫩绿的小油菜、有时会多一个烧好的玉米或者红薯。
大家知道，这些都是孩子们带给老师的。谢雨看着孩子们悄悄溜进厨房，一双双小手捧起书包里的烤洋芋或玉米。再轻轻放在老师们的餐桌上。然后开心离去。她都会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这个夏天，老师们每每都含泪咀嚼着孩子们带来的食物。这些香甜的食物让他们铭记于心。
在这一片小小的天地，谢雨觉得每个人都捧出了所有爱，也被爱着。她会把每一个感动的瞬间记录，连同孩子们的书信一起带给远在哨所的春生和他的战友们。这些飞来飞去的爱，持续着。
外面冰天雪地，寒冷的哨所里，春生和他的五名战友分享着孩子们的字句问候。这些七尺男儿会也被这些小家伙的举动深深感动。觉得这是他们做的最有意义事。
春生回家探亲，为了避免母亲生气，春生决定先不回家。他带着战友的嘱托来看孩子们。刚进校门，就被孩子们围住。他把整整三大箱子学习用品分发给孩子们。谢雨看着春生满头大汗的样子，递过了手帕。
“擦擦吧。”
春生接过手帕擦拭着额头，打量着眼前的谢雨。
“小雨，你瘦了，也黑了。”
春生在学校呆了一个星期，他每天都和老师们一起挖野菜，和孩子们一起玩耍。会给孩子们讲雷锋的故事。晚饭后，他会和谢雨会坐在那棵老白杨树下聊天。
星期四下了一场雷阵雨，虽然下午太阳出来了，天气也格外好。但山上的露水依然很重。春生坐在山顶的石头上。看着山下。
“小雨，我决定参加特训。你会等我吗？”
谢雨知道，是春生信里提到的特种兵招考的事。
“春生，工作的事跟家人商量一下，再决定吧。”
谢雨叹了口气，坐在春生旁边。
春生知道谢雨担心自己的母亲。他起身拉住谢雨。
“小雨，对不起，我替娘给你道歉，希望你能原谅她。但我对你是认真的。娘她迟早会明白的。给她些时间好吗？。”
谢雨知道春生对自己的感情，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她心里满满的都是春生，尽管发生了那么多事。她还是没法放弃。
“春生，我们一起努力吧。”谢雨把手中的石子扔在地上。顺道向山下走去。
对谢雨说爱她，这是春生心里说了上千遍的话，每当面对谢雨，他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因为娘对谢雨的伤害，春生更没有了勇气。谢雨的话给了他很大的鼓励。他怕再没比现在更好的机会表白了。他大声冲山下的谢雨喊道：“小雨，我爱你。我永远都不会放弃你的。
“我也不会。”
谢雨没有回头，脸上露出了幸福的微笑。
春生丢开手中芨芨草，追过来，他无法掩饰自己的快乐，一把抱起谢雨转了个圈。谢雨粉红的发带在风中飞舞。“我赢了！”春生清晰听到自己的回声。火红的晚霞中，他们追赶嬉戏，后山的小路洒下她们的欢笑。
上操的铃声响了，春生提着旅箱包，看着谢雨带着孩子们跑向操场。为了这个女孩，他已经等了很久，他决定说服父母接受谢雨。以后他可以好好照顾谢雨了。憧憬着美好的未来，春生踏上回家的山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