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信
一
韩信的脚步很沉重，挨饿的滋味真难熬啊。他不想再到亭长家去了，那种脸色，那种眼神，谁受得了？可是亭长毕竟很爱面子，当他们吃饭的时候，不好意思不让一下“恰好”赶上了的韩信。所以，今天他还是硬着头皮走进亭长的家门。只是“恰好”的次数，他自己也觉得太多了：几个月来，天天如此。
亭长坐在席上，手捧着一卷书。“看书呢，亭长？”韩信搭讪着问。
“嗯。”答应的声音比木简碰撞的声音都小得多，并且人家连头都没有抬。亭长夫人在院子里，更是把鸡轰得满世界地飞。也许是亭长觉得这样长时间的沉默太难受了，他站起来，出去了。韩信抱过孩子，小声地问：“你还没吃饭吧？”“早吃过了。我还没睡醒，母亲就把饭做好了。我们是在被窝里吃的。”韩信明白了，他愤愤地走出屋子，对主人和主妇拱一拱手，说：“告辞了。”
人在倒霉的时候，喝凉水也塞牙。当韩信无精打采地从淮阴城的街上走过的时候，一群同他年纪差不多的少年把他围上。一个人说：“你们看这小子这样，像霜打了似的。”另一个说：“别看他带刀弄剑的，其实是个胆小鬼。”一个无赖叉开双腿堵在韩信前面：“都说你有力气，不怕死。你敢杀了我不？敢，你就把剑拔出来刺我，不敢，你就从我裤裆底下钻过去。”他们明明是以多欺寡。可是，果真动起拳脚的话，他们一大帮人，不过是饿虎面前的一堆肉。韩信把拳头攥得紧紧的，指节咯嘣嘣直响。他的脸涨成青紫色，额角的青筋像两条会蹦的蚯蚓。双方相持着，对方胆怯了，有人已经准备要逃跑了。这时，韩信却蹲下去，慢慢地从那人胯下钻过去，然后在一片胜利者的轰笑声中，眼里滚着泪花，默默地、头也不回地离去。
走了一段路，他转过身看了看。因为他发现墙角有一堆人家刚刚倒掉的鸡骨头。证实没有人看见他以后，他弯腰拣了一块鸡骨头，在石头上磨成一个鱼钩，然后来到淮河边上。这里有一位老妇人正在漂洗生丝。韩信向老妇人要了一段丝，绑好鱼钩，就在那里钓起了鱼。饥肠辘辘的韩信如何耐得住漫长的等待？只见鱼钩飞来飞去，却不见鱼儿上钩。
“有这样钓鱼的吗？得有耐性，等半个时辰不咬钩是常有的事。”老妇人觉得可笑。
“不瞒您说，大娘，我今天的饭还没着落呢。”韩信把鱼钩一摔，灰心丧气地坐着。
“想吃生鱼而不可得！”老妇人笑着说道，“我看你饿得可怜，看见岸上那个篓子没有？那里有我带来的干粮。”韩信狼吞虎咽地吃起老妇人的干粮。
“壮士，像你这样一个魁梧的汉子，怎么会落到这个份上？”老妇人问道。
“不瞒您说，大娘，父母在世的时候，也曾教我读书写字。焚书以后，又教我使枪弄棒。可他们却扔下我，死了。”
“既然你识文断字，又有武艺，何不到衙门去当个小吏？”
“没有人推举。我自己去找，人家说我没有德行，不要我。要务农，地无一分；要经商，钱无一文。”说着，韩信发现自己已在不知不觉中把老妇人的干粮都吃光了，他不好意思地说，“大娘，我没觉得吃几口，这么多干粮，怎么就让我给吃光了呢？”
“你是饿红眼了。我看你怪可怜的，以后再没有饭吃，就来找我吧。”
几十天过去了。韩信仰仗大娘的关照，脸上有了光彩，身上有了力气。他高兴地对老妇人说：“大娘，有朝一日我出人头地了，一定报答你老人家！”
“住嘴！”老夫人听了韩信的话，不但没有高兴，反而翻了脸，“我是看你一个男子汉大丈夫，连自己都养活不了，可怜你不争气。要是图报答，我才不管你！”这位老妇人被后世称为漂母。
二
漂母的话激起了韩信的自尊和奋进的决心。当时，正值秦末农民大起义。有一支起义的队伍从淮阴经过。韩信觉得是自己施展才能的时候了。他告别了漂母，参加了这支队伍。这支队伍的首领姓项，叫项梁，是附近下相县（在今江苏省宿迁县附近）人，是战国时代楚国将领项燕的儿子。项梁看韩信人高马大的，就把他留在自己的身边，当一名侍卫。在一次与秦将章邯的战斗中，项梁战死。项梁的侄子项羽继任为这支队伍的首领。项羽发现韩信不仅勇猛有力、武艺高强，而且很有谋略，就让他给自己当一名郎中。虽然也是项羽的近侍，但这是一个官，有了同首领说话的机会。可是，韩信给项羽出了几个主意，项羽都没有理睬。
公元前226年，也就是秦灭亡后的第二年，项羽自封为楚王，封沛公刘邦为汉王，统治巴蜀（这两地相当于今四川省）和汉中（陕西省南部）地区。韩信听说刘邦重视人才，就逃离了项羽的队伍，来到四川，投奔了刘邦。
刘邦还不了解韩信，只给他一个被称为“连敖”的官当。不久，韩信与十二个人一起犯了法，被判了死刑。在行刑的时候，韩信跪在最后。前边的十二个人一个个地都掉了脑袋。他抬头一看，见有一位姓滕的走过来，这个人同汉王刘邦的关系很密切，他就对滕公说：“汉王不是要得到天下吗，为什么要杀掉壮士呢？”滕公听了韩信的话一愣，心想，这个人能说出这样的话，一定有不同凡响之处。立即命令刀下留人，放了韩信。经过一番交谈，这位滕公觉得他确实与众不同，便把他推荐给了刘邦。刘邦第二次见到韩信，只觉得有点面熟，并没看出他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就随便给了他一个治粟都尉当。这是一个管理全国（当然是指刘邦的统治范围内）的盐铁事务的官。
汉王的丞相名叫萧何。这是一个很有头脑的人。几个月前汉军攻入咸阳的时候，别人都去抢夺珠宝财物，他却把秦朝丞相的律令文件等都收藏起来，拉到汉中。以后在与项羽争夺天下的斗争中，汉王对天下的情况了解得很充分，这是一个主要的“信息”来源。萧何见到韩信，一眼就看出来他不一般。
汉王刚刚进入巴蜀，对这里的情况还不太熟悉。特别是汉军是从沛县一带（在今江苏省北部地区）发展起来的，将士多是那边的人。他们千里迢迢来到这人地两生的地方，又不习惯又想家，很多人开了小差，仅将军就跑了几十名。有一天，有人向汉王报告，丞相萧何也跑了。刘邦大吃一惊，心想，萧何跟随我这么多年，忠心耿耿，从无怨言，今天怎么突然逃跑了呢？气得他暴跳如雷。两天后，萧何却自己回来面见汉王。刘邦又气又喜，骂道：“你我自小就在一起，我从未亏待过你，为什么你也逃跑？”萧何说：“臣不敢逃跑，臣是去追赶逃跑的人。只是走得太急，没有来得及向大王禀报。”
“你去追什么人？”
“追韩信。”
刘邦听了，又生起气来：“我跑了那么多的将领，数以十计，你不去追，却去追一个不起眼的韩信。你一定是蒙我！”
萧何郑重地说：“大王，几十位将领是容易找到的，可是韩信却没有第二个。他以为大王不会重用他，所以才逃跑的。”
“难道这个人果真这样有用？”刘邦还是怀疑。
“如果大王想长期在汉中为王，那么韩信确实是没有用处。如果大王想要取得整个天下，那么除了韩信，再没有人能给您当好这个参谋了。就请大王自己决定吧。”
“我当然要争夺天下，怎能憋憋屈屈在这里长留呢？”
“如果大王一定要东进夺取天下，就请重用韩信。重用他，他就能留下，否则他迟早会跑掉。”
“我听你的，就让他当一名将军吧。”刘邦觉得这已是破格重用了。
“将军？留不住他。”
“那就大将军，可以了吧？总得让我见一见他，听他说些什么呀。”
“大王对待将军向来很傲慢，像招呼小孩似的。这也是他要离开的一个重要原因。大王一定要见他的话，就得挑选一个吉日斋戒，设坛场，举行一个仪式，那才行。”
汉王刘邦无可奈何地说：“那就听足下的。”
将军们听说汉王要举行仪式迎接一位大将军，都很高兴，心想，这一定是一位非常出众的人物。但当他们看到汉王接待的竟是刚刚逃跑的韩信时，都大吃一惊。
仪式结束后，汉王让韩信坐到自己的身边，说：“萧丞相多次向寡人推荐将军。不知将军今天用什么来开导寡人呢？”
韩信长跪，向汉王拜了一拜，问道：“大王要东进争夺天下，是不是同楚王争夺？”
“是的。”
“大王自己以为，在勇敢、果断、强大这几个方面是不是比楚王强呢？”
汉王捋着并不太长的胡须，沉默了很长时间，说：“我不如项羽。”
韩信又一次长跪，向汉王拱手再拜，说：“在下也以为大王不如楚王。但是，我曾经在他的手下待过，对他比较了解。他叱咤风云，他的手下谁也比不上他。可是，他却不能量才使用他手下的人。所以，他的勇只是匹夫之勇。他对待别人非常仁爱，说话和和气气。可是，应当给予手下人的封赏，他却舍不得。所以，他的仁爱只是妇人之仁。他虽然称霸天下，统治诸侯，可是他不住在天下的政治中心关中，却把自己的都城设在彭城（在今江苏省铜山县）。他虽然奉义帝为天子，却违背义帝的旨意，按自己的亲疏分封诸侯。诸侯看他把义帝赶到江南偏僻的地方，就纷纷把他们原来所从属的国王赶跑，自立为王。他打到哪里，就杀到哪里，天下人多数都怨恨他，而不是亲近他。他是靠压力称霸于世的。他虽然称霸天下，但却失去了人心。如果大王能反其道而行之，任用全天下勇猛的将士，还有什么地方不可征服呢？把天下的城邑分封给功臣，让他们做什么事情，他们能不去办好？爱护全体希望东归的战士，激发他们东归的愿望，东方的敌人还有哪个打不败？秦朝最后盘踞的关中被楚王一分为三，封了三个王，称为三秦。秦将章邯投降了楚王，可是楚王把章邯的二十万部下全部活埋，只有章邯、司马欣、董翳三个将领活下来，被封为三秦的三个王。所以，三秦地区的百姓并不爱戴他们，而是把他们恨入骨髓。然而大王您进入这个地区的时候，秋毫无犯，宣布废除秦朝的苛法，与那里的百姓约法三章。所以，那里的人民都盼望着大王。根据当初的协约，谁先进入关中，谁就在那里为王，应该是大王您在关中为王，百姓们都知道。可是大王却被剥夺了在关中为王的权力，被迫来到汉中，三秦地区的百姓无不为之惋惜。如果大王您现在出兵进攻三秦，可以轻而易举地把它夺过来。”
刘邦听了韩信这番话，大为兴奋，挺起身来说道：“哎呀，韩将军，我为什么这样晚才结识您哪？”韩信又详细地向汉王介绍了打出汉中、进入关中的计策。
三
关中与汉中之间隔着险峻的秦岭山脉，有一段路特别难行。所以，后来李白说“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人们在山崖间的石壁上凿孔，把大木桩插进去，像搭桥似的修出一条路来，被称为栈道。刘邦从关中来到汉中的时候，为了向强大的项羽表示不再回关中，就把汉中与关中之间的栈道给烧毁了。所以现在刘邦想从汉中打回关中，那是很困难的。
章邯被项羽封为雍王，都城设在废丘，在现在的陕西省兴平县境内，管辖咸阳以西的关中地区，与刘邦正好隔着秦岭为界。项羽把他封在这里，也因为他是秦朝的名将，让他替项羽堵住刘邦出川的路。那是汉王元年，也就是公元前206年的一天，有人来向章邯报告，说刘邦派人在修复栈道。章邯听了为之一惊，立即派人再探，要搞清楚汉军有多少人在修栈道。探子回报说，大约有两三百人，章邯就放心了。因为栈道的工程是非常难的，两三百人，几年也修不完。再说，在那深山峡谷之中，再多些人也伸展不开手脚。这样，章邯也就不再把修栈道当作一回事，只是向部下命令说：“随时派人探明工程进度。”
两个月后，探子忽然来报：“陈仓发现大批汉军。”陈仓在现在陕西省宝鸡市附近。章邯想，这是不大可能的，这里几乎没有路可以通，就下令说：“再探。”还没有在意。可是探子回来却说：“汉军越来越多！”章邯这才慌忙调集部队，去陈仓方向应战。
原来，韩信经过调查，发现在故道县（在今陕西省凤翔县西北）秦岭山中，有一条猎人用的小路可通陈仓。他就派少量的兵去修复栈道，迷惑章邯。同时，又通过这条小路，让汉军一小部分一小部分地偷偷越过秦岭。由于章邯的注意力被吸引在栈道方面，陈仓方面就被忽略了。几个月的时间，汉军的大部队完成了跨越秦岭的艰苦运动，向陈仓发动攻击。章邯毫无准备，被韩信打了个措手不及，大败而逃。韩信率汉军追击章邯到好畤（在今陕西省乾县），章邯又败，而后逃到自己的都城废丘。这样，刘邦就夺取了章邯的雍国咸阳以西的大部分地区，并包围了废丘。章邯自知敌不过韩信，又觉得自己走投无路，便自杀了。于是，汉军攻占了废丘，从而把三秦地区全部占领了。攻占三秦的胜利验证了韩信的预言，也使汉军实现了出川的夙愿。
第二年，汉军东进，打过了函谷关（在今河南省灵宝县南），三秦的另两个国王——塞王司马欣、翟王董翳以及河南王申阳都向汉军投降，还替汉军攻占了魏国黄河以南的地区。但韩王不肯投降，刘邦就派韩信把他打败，重新立了一个韩王。汉王刘邦又联合齐国、赵国的军队共同进攻楚国，也就是项羽的地方，一直打到项羽的都城彭城。但是汉军却在这里打了败仗，队伍让项羽给打散了。以前向汉军投降的司马欣、董翳等人又都逃离，重新投奔了项羽。齐国、赵国等也准备趁机进攻汉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