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那天,是傍晚,深圳的雨正倾盆而下。
我把东西简单的理了理,到最后才发现,除了一个旧掉的大拉杆箱,我一件多余的东西都没有。拉杆箱里有一半以上的位置装着这四年以来我一年四季的衣服,剩下的都是书。花溪、南风、平面设计类的,一摞摞,很厚,很重。
我站在客厅里,最后一次打量我住了四年的地方,这个曾经我把它当作是家的地方。
米黄色的布艺沙发,黑色的电视机柜,硕大的液晶电视,透明的玻璃茶几,冰箱立在墙角,书柜立在门口的左边,上面已经空了三分之一,门口的右边是鞋柜,除了拖鞋和一双坏掉的凉鞋,里面已经没有我的鞋子了。
厨房在客厅的左边,厨房的隔壁是洗手间和浴室,洗手间的对面是主卧,主卧的旁边是次卧。房子是宋斯年的爸爸帮他买的,在人民南路上,寸土寸金的地段。
东西再好,如果不是自己的,是生不出一丁点一丝毫的留念来。
我是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
唯有对完全属于自己的东西,使用起来才能觉得安全和踏实,才能心安才能不恐慌不害怕不担忧。
我曾以为,从我住进这个屋子开始,这里以后就是我的家了。所以我把它当成是我自己的房子,用心装扮,细心爱护这个屋子里所有一切。
如今这一切的一切都与我不再有半毛钱关系,我又何必对它留念对它不舍。若被人知晓,还以为我在觊觎这不属于我的东西。
宋斯年的房子我住了四年。这四年里,有十分之九的时间是没有他的,十分之九的时间里有十分之四又多的时间是我和扣扣一起度过的,剩下的十分之五多时光,是我一个人的孤独时光。
回忆起来,似乎这四年里,我都过着同样的生活。
一个人上班,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上网,一个人睡觉。仿佛,整个漫长而细碎的时光里,从头到尾都只有我一个人。我们在一起这么久,真正在一起相处的时间却只有四个多月五个月都不足的样子。
比扣扣陪伴我的时间都要短。
扣扣是有一年宋斯年送我的生日礼物,我从宠物市场把它抱回来的。它日夜陪伴在我身边,和我共同度过的时光比宋斯年陪我还要多很多。如果不是宋斯年的残忍和自己的无能,也许会更长久一些罢。
回忆是一支淬了毒的利箭,有伤口的人,永远也好不了。
我曾试着去遗忘。到头来却发现,每次用力遗忘过后,那些原本已在不知不觉中逐渐靠近大脑灵魂休眠地带的故事,全然复苏。它们像黑暗草原上的饿狼,不再假装温顺和乖巧,一只只凶神恶煞般,在我的脑海和灵魂深处叫嚣,朝我张牙舞爪。
一次两次,三次四次。
回忆的雪球越滚越大,终于将我的整个意识湮埋其中。挣扎,呐喊,哭泣,都无济于事,都是徒劳。
除却冰冷的黑暗,还有永无止境的绝望和漫长无边的孤单。
我以为只要不再养狗,就不会再想起扣扣,不会再想起它哀伤绝然的双眼,不会再想起……
是我错了。
我不贪图一时喜欢,也不该同情心泛滥,更不该生出带它回家的念头。
如若那天带它回家的不是我,或许它可以过更好的生活,或许就不必经历和我一样可笑的命运,更不会……
被人从深渊拉入天堂,再被人从天堂抛进比深渊更远更黑的地方,还有什么比这更残忍呢。
对一只动物而言,从宠物犬变成一只流浪狗,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扣扣它除了会卖萌,没有任何生存技巧。离开我的它,要怎么活。
都说什么人养什么宠,可为何连命运都这般神似和讽刺。
我恨宋斯年绝情,更恨自己懦弱无能。
扣扣失踪的那天早上。
宋斯年在出门前再次向我施压:“你今天必须把它处理了,至于怎么处理你自己想办法,总之我回来的时候不想见到它还在。”
我试图挣扎,宋斯年却不给任何机会。“哐——”的一声,用力关上了防盗门。
怔怔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眼泪不争气的流出来。
他不要扣扣了。
他是真的要丢掉扣扣。
用我的手。
宋斯年,扣扣跟了我这么久,也曾带给过你不少欢乐和笑语,难道就从来没有喜欢过它吗。还是喜欢一旦成为过去式,就要它去死。
为什么这么残忍,为什么这么残忍对它,为什么逼我做这么残忍的事情。
我颓然坐地,扣扣惴惴不安地跑过来,用它温软的舌头舔我的手。我抱着它,感受着它身体传来的不安,回想起那些我们相依为命的日子,我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我该怎么办,要怎么办才好。
四百多天的时光,四百多个日日夜夜。
初见时,它如猫儿般大小,披着厚厚的皮草,雪白的毛发裹成一团,像个大糯米团子。今时今日,它已经长成一只漂亮的狐狸犬,尖尖的鼻头,小巧的耳朵,蓬松而柔软的毛发,依旧白如雪。
我吃橙子,它眼巴巴望着我,于是我喂它吃橙子。
我吃西瓜,它趁我在卧室上网的时候偷偷把我放在客厅茶几上的西瓜啃得干干净净,还聪明地将西瓜皮藏在它睡觉的窝的底下。
我买的青枣放在茶几上,它也要偷偷啃上一两颗。
我从小就怕黑,更怕鬼。
眼下虽然住在繁华都市里,比起农村要好很多,但也时常会害怕。特别是夜里很静的时候,经常一个人不敢关灯睡觉。
有扣扣以后,就没那么怕了。每次只要我害怕,大声叫扣扣的名字,它都会第一时间回应我,一边欢叫一边飞快地奔到我面前。
……
回忆像关不住的窗。
风来时撩拨过往的忧伤,像整个季节廉价的狂欢,让我们从头来吧。
还能从头来吗。
我几经踟躇,在宋斯年下班前带着扣扣出门了。
这一次,我没有给它套狗绳。它也不像平日那般兴奋,而是安静地跟在我脚边。
到了楼下,我抱着它过马路,去佳宁娜广场。
平日里,到了晚上我也常带它去佳宁娜广场玩耍。广场那边的高档小区有很多贵妇养狗,晚上的广场很多人遛狗,各式各样的品种都有。
广场上有长石板凳子,我经常坐在石板凳上看它和其他狗狗玩耍。扣扣胆子小,碰到长相高大威猛的狗狗热情追它,它都会拼命朝我扑过来。
我的怀抱,是它最安全的所在。
我把扣扣放在石板凳上,蹲在它面前。
“我该怎么办,我不能带你回家了,扣扣,你告诉我,要怎么办才好……”我轻轻抚摸它的脑袋,别过脸去,不敢看它的眼睛。
我自说自话,心里满满的都是苦涩。扣扣跟我这么久,它就像我的孩子一样的啊。如今叫我亲手抛弃它,这跟当初生我却不要我的人,又有何分别。
我恨那个人,更恨我自己。
如果不是她生下我却又抛弃我,我又何必苟活成这样。
如果不是他们要收养,如果死在那个血盆里,我又何必尝尽这人世辛酸。
恨生不逢时,恨死不成钢。
怪只怪,命运太捉弄人。
怪只怪,自己无知无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