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颜不怒反笑，她一只手扶着自己的腰，另一只手扶在我的的肩膀上面。“你不会跳舞？秦无，你开什么玩笑？”翎颜的神色一下子冷下来，整个手掌化成一朵巨大的花蕾攀附在我的肩膀上面。
我肩膀上的那只嫣红色的蝴蝶挣扎几下，终于是安静下来。我吃痛地跌倒在地上，血从肩膀渗出来，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染红了身上那件纯白的衣衫。“放开……”
“你有什么资格……”翎颜的手直接卡上我的脖子，她挑一下自己的眉头，仿佛是一种宣战。“如果期待萧逸来救你，你就错了。”
我提一下嘴角，一只银白的蝴蝶从空气中飞出来，紧接着又飞出很多只，环绕着翎颜放在我肩膀的那只手上。“最后一次，放开！”
“汐儿……”一声苍老的呼唤仿佛从梦中而来，渐渐地清晰。一个神色苍老的妇人从庭院拐角的一间屋子走出来，穿一身紫色的曲裾长袍，腰上系着黑色的腰带。她一手拄着拐杖，一手被身边的侍女搀扶着。“不得无礼……是花神救了你，你怎么能这样？老身是怎么教育你的，素昔是怎么教导你的？快向花神认错。”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妇人，那张脸，那抹熟悉的严厉。“母后，汐儿好想你。”我手指在空中一点，所有的蝴蝶便全部散落。我笑起来，眼睛却没有办法停止流泪。
“汐儿，救命之恩一舞何妨？公主之尊难道就是血染秦城——母后的故乡吗？”母后走过来，掠过我在花神翎颜的面前停下来，双手交叠在腰间，很恭敬地躬身行礼。“杜兰无知，望花神见谅。”
翎颜挑一下眉头，伸手指向我。一朵艳红的牡丹花在她的指尖盛开，漂亮到了极致。“无知？”
“汐梦无礼，望请花神见谅。”我不情愿地行礼，身后拖着长长的衣摆，却仿佛是一件丧衣，我看着感觉却是那么苍凉。
萧逸轻笑，将手里的那把扇子递给翎颜。“打开看看，你会喜欢。”
翎颜很无辜地扎眼，然后小心地撑开扇子。一只明黄的蝴蝶从扇面上飞出来，还带着点点荧光，落在翎颜指尖的那朵牡丹花上。翎颜抬眼看着萧逸，嘴角上扬，屈膝行礼。“礼物妾身喜欢却能不收，但舞却不能不看。”翎颜双手捧扇送到萧逸的面前，态度却没有一点卑微。
萧逸摇头，转身看向院落之外。“本尊也想看……”
我交叠在腰间的手还是落了下来，像是什么东西从自己的身体上面抽离了一样。疏忽见，我想起在媚主内心深处看见的场景。那女子穿一件水蓝的上衣搭一条纯白的长裙。一头黑发随风飘扬，却恰恰映衬出她的惊世容颜。手腕上系着一串莹白色的铃铛，随着风不停地响着，仿佛要把人勾进她那双剪水秋瞳之间。
我抬手摸上自己的脸颊，竟然也有点自叹不如。很多人说我像她，也有人说我就是她，但是我觉得自己并不如她漂亮。那张精致的脸，那抹自信的笑意，还有起舞时候那种称霸于天地之间的潇洒——我是学不来的。
平陵终于从屋子里走出来，拖着一只脚走出来，在我的身边跪下。“主子，奴婢带您下去更衣。”
我伸手扯住自己不远处母后的裙摆，想要抓住她一样。“母后，能不能为汐儿梳妆一次？”我说着，眼泪就流下来。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懦弱，像是一个将要失去母亲的孩子。明明她就在我面前，我却觉得自己好像永远要失去她一样，在心里，有一种东西离我远去，再也找不到的无力感。
母后回头冲着我笑，一如多年前那样笑得高贵。“汐儿已经长大，理应担起自己的责任。”
“那母后，什么叫做责任？”我抓着母后裙摆的手慢慢滑落下来，按在冰冷的地面上。眼泪吧嗒吧嗒落下来，落在地面上，和雪融合在一起，就像是从来没有流出过。
翎颜一副看戏的模样看着我的样子，她俯下身，仔细地看着我的脸。“跳舞给我看呐……”
“平陵，还不带杜兰主子下去。”萧逸像是看不得我和翎颜说话一样，又打断我们的谈话。他浑身上下缠绕着暗黑色的雾气，一只煞白的手抚着自己的额头，他走到翎颜的身后。“花神，好不容易来秦城，陪本尊转转吧。”
“诺。”翎颜有模有样地行礼，调皮地抬起一双大眼。“说到秦城，除了秦氏一族的舞，还有就是我翎颜的花苑了。坐落城东的翎颜花苑，现在正是百花的世界，远远看去一片蝴蝶的海洋，只是一千年，一只幻蝶也没能养出。”
“幻蝶？”我下意识地捂着自己脖子上面的蝴蝶，有点不信地抬起头。
翎颜转身，一身漂亮的裙子旋转，一阵扑鼻的香味传到我的鼻息间。“相信我，这一舞绝对……值得。”她低头抬眸，巧笑着看向我。“幻神卷九有载：秦城舞起，绝女子出，幻蝶伴生。”
“万花为开，女子复少颜。血胭脂成，此九届女子之幸。”幻神卷我是听过的，记得那是九岁那年，素昔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穿一身水蓝的衣裙，高挽发髻，抱着一把素色的古琴，浅唱着一首古老的歌谣。那天母后在凉亭教我认字，看见素昔的时候突然僵直了身子，还碰落了桌角的砚台，泼了自己一身的墨迹。素昔走过来，将琴放在桌上。双手微合，一本书出现在她的手中。她双手将书呈给母后，继而跪倒在地上。“琴师素昔，跪见王后。”
“这是何意？”母后看一眼那上面的字迹，脸色一下子垮下来。
素昔却像是没有看见似得，兀自向下说着。“所谓命，是种躲不过的东西。王后，秦城一别，多年未见。”
“本宫宁愿一生不见你……”母后生气地将书从桌面扫落，甚至抱起那把琴像是要摔在地上一样。
“幻神卷九有载：秦城舞起，绝女子出，幻蝶伴生。万花为开，女子复少颜。血胭脂成，此九届女子之幸。然，见舞者皆倾慕舞者，九届之劫。”素昔的声音依旧温柔，却是生生地停住了母后的动作。
母后慢慢地将琴放下，失落地坐在凳子上。母后伸出手，摸着我的头，再将我抱进怀里。眼泪落着，掉在我的脖子里。温热的感觉，那是我第一次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种叫作眼泪的水。“这孩子还这么小？本宫……”
“世间生灵，皆有宿命。凌华，秦城再舞，我们又会是什么样？”素昔伸出手帮母后擦拭着她眼角的泪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