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星期以前……
“铃、铃、铃……”还是那部老式电话,刺耳的铃声一下子穿透昏睡中李森的耳膜,把他的脑细胞一阵搅和,让他们工作的、没工作的都开始重新地排列组合。
李森也好像迪斯尼动画片里的卡通动物一样,呆呆地坐了起来,眼睛里却在画着黑白相间的循环陀螺。
李森像梦游一般地拿起电话,“喂……谁……呀……”声音被拉长了数倍而且含混不清。
“是李森么?”
“是……我……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李森晕乎乎地又要倒下去睡。
“明天?明天来不及了!”电话另一头明显急躁得很。
“来不及?”
“李森,你醒醒,我是胡主编,告诉你,来活儿了!”
“胡主编”和“来活儿了”就像一支兴奋剂一下子把处于穷困潦倒边缘的李森彻底激活了,“什么?胡主编?什么活儿?”
李森是个靠耍笔杆子码字为生的主儿,他的职业有个挺时髦的名字——独立撰稿人。这名词儿说起来好听又时尚,工作内容也算说得过去,给一些网站和影视杂志写影评。
但这种文字工作离他的理想很远。当年在大学里开设了电影赏析课以后,李森就希望自己能成为弗郎西斯特·科波拉、吕克·贝松或者是杜琪峰那样的导演,制作出具有震慑人心的、有魅力的电影。然而随着毕业后现实对李森一次次的打击,他不但没能当上导演拍上电影,而且只是靠卖弄文字混口饭吃,在褒贬别人的电影中找到一点点满足感。当然为了钱他有时候也会说一点昧心的话。
一个人的房间,一个人的思考,一部旧电脑成了他对电影幻想的一切。他所有的文章都是以“末代影人”这个名字发表的,李森似乎永远是一个不被人注意的名字,但他文章写得好,在圈子里却小有名气。
不过,现如今这种活儿都很难找了。国内电影不怎么景气,愿意掏钱让他写影评的工作机会不多;那些为大片儿歌功颂德的活儿全被混在主流媒体的、有固定职业的同行们给包圆儿了,轮不到李森这位“独立”人士。而找他写东西的大多都是些不着调的八卦报纸杂志,他撰写的稿件也都是给那些所谓的娱乐名人捧臭脚,再要不然就是根据一些捕风捉影的小道消息编造一些娱乐新闻。
虽然新的写作方向收入高(捧臭脚当然要代价高昂一些),但是李森还是喜欢写影评,因为这在感受上似乎能离电影近一点,电影票还能报销。
作为自由职业者的所谓“SOHO”一族,李森的“时尚”生活是极不牢靠的,没人强迫他上班,也就不会有人按时给他发工资。李森要时刻在生活中保持警惕让自己顺利生存下去,即便是在睡眠的时候,李森也要思考醒来以后必须面对的一些吃喝拉撒睡等生计问题。
现在他就面临这样的问题,因为他已经两个月没有挣钱了。
“你小子终于醒了,我差点就挂电话换人了。”
“别别,您这不是找着我了吗?咱们这回编谁?”李森兴奋地问。
这胡主编是个娱乐大报的主编,这个娱乐大报有个巨搞笑的名字叫做《娱乐天天编》。按照胡主编的解释就是咱们报纸什么人什么事都能编进来,只要这些人这些事能和名人多少沾点边,不沾边也没关系反正要编进来。
胡主编的大名也很搞笑叫做胡雪,所有人都直接叫他胡写。因为他胆子大,什么都敢写什么都敢编。他有自己的座右铭:什么是娱乐新闻?重要的不是新闻而是娱乐。别管真假,只要你的新闻人家爱看,或者说你制作出人家想看的新闻就有价值。
“什么是人们爱看的?”
胡主编经常问下属这个问题,别人答不上来,他就急赤白脸地说:“一群傻蛋!想想你爱不爱看三级片,要用做三级片的态度制作娱乐新闻,越乱越热闹越色情人们就越爱看!当然如果有可能就多少来点真事儿,没可能就制造点所谓的真事,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实在不行完全胡编也绝对是必不可少的,就像色情网站上明星的裸照大部分都是合成的一样。”
说完了胡主编会摇着头恨铁不成钢地感叹:“哎!什么素质啊,一点专业精神都没有。”
李森给胡主编起了个外号叫“PHOTOSHOP大全”。
李森挺看不起胡主编所钟爱的事业,这样的活儿太无聊,尽是拼凑些明星谁跟谁开房了,谁跟谁“劈腿”(据说是台湾人的一种说法,指的是脚踩两只船)。这不完全成了三流编剧的思维?写的东西要精神没精神,要内涵没内涵,完全是文字垃圾。
但是给胡主编干活儿也有好处,就是给钱多,而且交稿就付款从不拖欠。尤其是在没钱的时候能接到胡主编的电话,李森通常是美得屁颠儿屁颠儿的,什么文笔、文采、文人的精神全都靠边站,人都要饿死了还不让当汉奸?生存才是第一位的。当然肯定有人立场坚定心如磐石般要求自己人格完美胜过一切,但对大多数普通人来说最好的建议还是先活下去。
“你怎么尽用老眼光看人?哦,我胡雪只会让你瞎编?你这什么意思?”胡主编有点不高兴。
“不是,不是,您怎么能说自己是瞎编呢?您不是说过么,咱们是绞尽脑汁儿使出浑身解数以大无畏的精神,置可能出现的任何个人危险于不顾,用各种途径活跃大众的文化生活,咱的工作很伟大、很杰出、很不朽!”
李森知道来活儿了,谄媚得过分了,以至于让他觉得自己说的话很有点儿恬不知耻。
“哟嗬,你什么时候觉悟提高了?”
“在您的光辉领导下,咱不是得与时俱进么?”李森为了揽住活儿,变着法儿地用词儿夸胡主编。
“可你以前好像说过给我写文章无聊、趣味低级。”
“别,别,您可别这么说,那是我一时糊涂没有看到革命道路的正确方向。现在不是我把自己给掰回来了么?”
“这就对了,我一直说过,咱们干的这个事业是个伟大的事业。我也早跟你说过了,你很适合干这行,你能写剧本呀,用你编剧的才能写咱的八卦文章多引人入胜!别老想着什么艺术、什么真实,管用么?谁理你?谁给你钱?你要早听我的,李森我跟你说,不出三年,你什么都有了……”胡主编又用救世主一样的姿态开始八卦新闻工作者的入行教育。
“胡主编所言极是,我早该听您的话,在您的光辉指引下痛改前非浪子回头……”
“行了,行了,别乱夸了,都聊到哪儿了?正事都没说呢。”胡主编在电话另一头被夸得飘飘然,突然醒过来。
“好,您说吧,这次咱们到底编谁,您想怎么编?”
“嘿,你怎么又来了?这次不让你编,让你干点正经活儿。”
“正经活儿?”李森捉摸着,难道胡主编也知道自己一直在干不正经的事儿?
“快,中午十二点,新影城影院举行电影的首映式,你赶快去,看完了写个影评给我。”
“影评?我没听错吧?”
“哎呀,你怎么那么多话?让你写八卦你话多,让你写正经的你也那么多话?怎么,不想干?”
“不是,不是,您想要怎么写?”
“怎么写还用问?一定要专业,要精彩,能有多大劲儿使多大劲儿!我明天就要,听见没有?明天!”
“行,保证完成任务!对了,胡主编,电影叫什么?”
“叫什么?”胡主编嗯啊了半天,“好像叫什么什么爱人?哎呀,你去了不就知道了。”
“那,稿酬?”
“稿酬?写完了就给,三千元怎么样?”
“行,没问题。”
“别磨蹭啊,电影十二点半开始。”
三千元!李森庆幸钱来得容易,怪不得昨天晚上自己的左眼一直在跳呢。
听着听筒里嘟嘟的忙音,李森幸福了半天,这胡主编真是急人所急,他要是在身边,李森恨不得抱着他亲一口。这年头人与人的关系都是锦上添花式的,雪中送炭的人已经基本绝种了。
李森太需要工作了,如果没有这通电话,他很快就会被房东扫地出门,因为他没钱了,他又很需要钱!
天无绝人之路,找到“营生”的李森挂上电话,点上一支烟美美地吸着。大名鼎鼎的胡主编找他干活儿,居然不是编造八卦反倒是去写影评?他胡主编堂堂一个八卦事业的指向标、光明的旗手、伟大的舵手,领袖级的人物也会要求进步?李森有点太阳从西边出来的感觉。
但如果他知道这篇影评给他带来的是什么,估计他一点也美不起来。
地上散落着的一堆影碟吸引了李森的视线,在那堆影碟中间有一个被撕得破损了的电影剧本。李森把剧本捡起来,在封皮上写着剧本的名字——《时间是你的敌人》,那是他写了三年的电影剧本,为了能把它变成影像,李森这几年里被弄得狼狈不堪。
看到剧本,李森就想起了几天前被房东催着交房租的情景……
那一天,李森拍电影的梦想再一次破灭了,是因为一张报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