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渐起,微光透过雕木花窗朦朦胧胧,安苏重新坐起身理好衣襟,手臂和肩胛上的伤口才刚刚愈合,只稍一动就牵扯出撕心裂肺的疼痛。
先前的软弱已经在长久的静默中磨除殆尽,那些年她早已学会不动声色地一个人吞噬掉那些感情,这段时间一直很安静,沐轻宸也没有再出现过,她想他们都需要适应彼此的新身份。
沉寂中传来犹豫的几声敲门声,陌邵宁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公子…少宫主她好些了吗?您已经不眠不休守了四日,要不要歇一歇。”
安苏皱了皱眉,呼吸凝滞在胸口,有种微妙的疼痛,长舒了声气,稍稍缓解这种感觉,陌邵宁却砰得推开门,戒备肃然的表情在见到坐在床边的安苏时,凝固成滑稽的呆愣状,“是少…少宫主?”
安苏抬眸看向他,他立即打了个冷战收起那副傻样子,“我还以为是谁闯了进来。”说着还好奇的转头四处打量寻找,“公子呢?怎么就少宫主一个人?”
收回眼神不再看他,安苏站起身,闲闲地与陌邵宁擦肩而过,走到外室的桌旁,刚要执起笔,因为牵及伤口,疼痛感又令她皱了皱眉,将笔换到左手,在纸上描画着。
陌邵宁嘴角下弯几个弧度做悲苦状,“少宫主,您没事吧,伤还没好就这么折腾,公子见着了一定会杀了我们的。”
安苏没有理会,径自将写好的纸笺折好递给他,“半个时辰之内送给平章王。”冷静淡漠的不似常人,陌邵宁直到接过纸笺时还傻傻愣愣的答应着,转身走出几步才醒悟似的冲回桌前,“少宫主,您今天实在太不正常了,找平章王做什么?”
安苏抬头凉凉的瞥了他一眼。不带任何情绪,却冷得陌邵宁一个激灵,不由自主退开一段距离。“少…少宫主。”
“邺都形势如何?”
陌邵宁立刻紧绷起神经,暗自后悔,方才还不如不多嘴直接退下,赫连大人的事要怎么说?是自责他们医术不精,还是说最后一株凨璜在赫连大人的坚持下给了她,所以她才能醒过来,而赫连大人已经…
想了又想,陌邵宁才犹豫着措辞,小心翼翼的避开禁忌,“邺都内城世卿贵族的府邸都在璃乐易掌控下,按照少宫主的意思,暗放了一条通路,璃乐策已经退入皇宫死守。”
“相府呢?”安苏的声音卡在喉中,手微微一顿,一滴墨汁滴在纸笺上,晕成难看的污渍,她记起来了,失去意识前看到的那一幕,血色从未那样妖娆得如同罂粟,大片连接绽放在一起。
“请少宫主节哀。”陌邵宁担忧的望着安苏,想不出更合适的措辞安慰,偏偏这种时候,该守在少宫主身边的人竟不知去了何处。
安苏闭上眼睛,然后慢慢睁开,眼底仍是平静无波,声音浅淡如同来自天际,“将爹…爹同娘亲葬在一处,明日放出风声,赫连卿然因为伤重,不治而亡,记得,要做的毫无破绽。”
“少宫主为何要放出自己身死的消息,明明…”明明已经可以毫无阻碍的和公子在一起。
“因为悠然宫的主人是我,不是公子。”
安苏幽深的眸子沉沉如同暗夜,陌邵宁看着她熟悉而陌生的容颜,一时不知所措。
秋日的邺都从未如此萧索,天气配合着阴沉沉不见阳光,枯黄的叶子打着旋儿飘零在地,驰骋而过的一队兵甲又将它们带起。街上没有人烟,各家各户门扉紧闭,唯恐兵祸牵连到自己,连平日里热闹非凡的娱坊区也安静得呼吸可闻。
汀兰小筑中,花殇在厅中烦躁地走来走去,偶尔停下来看看陌邵宁,又不耐地走起来。
“呐,花殇,公子到底做了什么,少宫主怎么能说出那么绝情的话来?”陌邵宁脸色有些颓然,不解的看着花殇。
“我怎么知道,公子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少宫主把自己关在别苑里,两个人什么也不说,他们的想法我们又怎么猜得透。”花殇火气上涌,冲着陌邵宁一阵发泄,出乎意料,陌邵宁并未与她针锋相对,一脸忧色的望着门外,“少宫主是怨我们没保护好右相?”
花殇顿时安静下来,“谁能想到无仇无怨的平章王要对准少宫主和右相大人,怎么办,那三十万大军的兵符交给谁?”
“就算是我们拿着,也调动不了啊,虽然晟煜说是少宫主吩咐的,可是要这个东西到底有什么用?”陌邵宁头痛得拿起丢在桌上了兵符,仔细打量了一阵,又像丢烫手山芋似的把它丢回桌上。
花殇对那兵符也是半点兴趣也无,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怎么样,晟煜还好吗?”
“跪在公子房前,还是不愿说话。”
“公子不愿意原谅他?”花殇抬了抬眉,有一丝诧异。
“不关公子的事,是晟煜自己的问题,你也知道那个冰块,固执只认死理。”陌邵宁摇了摇头,叹一声气,却又像想到什么似的咦了一声,求解地望向花殇,“公子说过一句,这本身就是她设计的,与你无关,不必自责…花殇,你知道她是指谁吗?”
花殇转着眼睛想了想,“难道是少宫主?”疑惑的猜测着,却又否定了自己的观点,“少宫主能设计什么啊,明明损失最大的就是少宫主,右相去世了,她自己又受了重伤,唉,要不是右相大人出了事,这三十万兵马肯定是右相大人率领,有他出马,邺都也不必被五殿下祸害成这个样子,偏偏这个时候四殿下也困守邺都,那些个贵宾没一个帮的上忙。”
花殇一番话令陌邵宁脸色微变,沉着神色思索着开口,“上林叛乱刚开始的时候少宫主就让晟煜撤去偷兵符了,难道少宫主一开始就不想让右相大人领兵?”
听到陌邵宁的猜测,花殇脸色也是一变,继而恶狠狠的瞪过去,“多想什么,右相大人可是少宫主的亲生爹爹,少宫主怕他有个闪失,不想他领兵不也正常吗?四殿下又不是摆设。”
“倒也是。”陌邵宁赞同的点点头,拨弄了一下桌上的兵符道,“那就给四殿下送去呗,邺都戒严了这些天,一点乐子也找不着,这场****,早结束早好。”
两人正说着,言禾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少宫主来了。”
花殇和陌邵宁惊喜的起身向门外望去,果然看到安苏,仍旧是简单的白袖流衫,苍白的面容,唯独漆黑的瞳眸格外清晰,幽幽冰寒令人不敢直视。
“少宫主。”三人神思一凛,同时行礼。
“事情办的如何了?”
“按照少宫主的吩咐全部办妥了。”花殇看着安苏苍白的面容,眉目都好像结了冷霜一般,不由一阵心痛,“少宫主伤势未好,再吹些风怕是要受寒。”
陌邵宁压不住担忧,上前一步道,“少宫主,我再为您看一看吧。”
安苏望他一眼,漠然道,“不必了,晟煜在何处,让他将兵符给我。”
“兵符在这里。”陌邵宁将兵符交给安苏,“我们方才还商量着要不要直接交到四殿下手中呢。”
安苏接过兵符,苍白的唇微微一抿,“还不到时候,等一阵我会亲自交给他的。”
“可是少宫主,再这样按兵不动,璃乐易就要攻破王宫了…”陌邵宁不解,着急之中口不择言,“难不成少宫主从一开始就是帮着五殿下的,不然您为什么暗地逼着那些州城支持五殿下的叛乱?”
花殇一把掐过去,疼得陌邵宁呲牙咧嘴的止了声,不满的瞪过去,花殇的眼睛瞪得比他还大,“少宫主的决定是你可以质疑的吗?玄武神君。”
安苏被他们吵得心烦意乱,冷声呵斥道,“够了,统统闭嘴。”陌邵宁和花殇同时止了声,默默的垂着头再不言语。
江绾绾恰巧隔着水榭看到他们,边大声打着招呼边冲上前来,“安姐姐,安姐姐…终于见到你了,你饶过大冰块好不好,他跪了四天了,怎么劝都不劝不了,连公子说的话也没用,你去看一看好不好?”
花殇和陌邵宁在旁没有说话,默许了江绾绾无礼的举动。
“我未说过要罚他,是他自己想跪。”安苏淡淡地看着江绾绾,面对她眼中的泪光无动于衷。
“那安姐姐说一句原谅他好不好?”江绾绾对着她冷漠的表情竟然毫不畏惧,反而上前一步,“大冰块那个讨厌的个性,只听安姐姐的话,如果安姐姐没有怪他,…诶,安姐姐…”
江绾绾看安苏转身欲走,不由的拉住她的右手,肩胛和手臂的伤口因为牵涉,大片的血迹又一次氤氲在衣裳。
很疼,可安苏只轻轻皱了皱眉,看着那片血迹想,她大概需要一些讨厌的血红色衣衫。
“少宫主。”花殇连忙上前两步,却又不知如何是好,江绾绾看着她的伤势,眼泪顿时掉了下来,“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太担心大冰块,他….他其实是个好人。”
安苏看着她的眼泪,微微垂下眸,“我知道。”说罢,转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