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恍然惊觉,十一月整月就这么轻巧地过去,安苏吸一口气,冷清的空气顺着呼吸流转到肺中,带起全身的通彻舒适。
这些日子过得悠闲惬意,璃乐宣再也未提起关于喜欢的话题,认真严格地教习武功攻谋,反而是沐轻宸这边功课稍稍清闲,只是偶然要应付他的突发奇想。
比如现在,大冷的晚上出来夜观星相,美名其曰考验玄理。
“今日可看出些什么了?”沐轻宸转头看向安苏,他们两个正躺在斜坡的草地上,后颈上几棵草枝蹭弄着肌肤,带起些绒绒痒痒的触感。
“嗯?”安苏方才在走神,没听到沐轻宸所问内容,只是因着他的声音回过神来。
“唉,这可如何是好,难得好几日晴朗的星空,安儿总要辜负天公的一番美意。”
安苏因为沐轻宸的似叹非叹低低笑出声来,“大冷的天气拖我出来夜观星象,二师兄好兴致,还非得赖到天公的美意上。”
“那也没办法,安儿聪慧,前几日与大师兄演练攻谋打了个平分秋色,让他好一阵赞赏,我这不是也想多教教安儿,以后好邀个功不是。”沐轻宸因着安苏的笑声也轻松与她玩笑着,转过头看到安苏明净的侧脸,心里泛起微波的情愫。
“三垣混乱,四象不齐,九野不守其位,天下乱之久已。”安苏也侧过头,看着沐轻宸澄澈的眸子,弯着眼睛笑起来,“我说的可对?”
“甚好,不过一月,安儿对玄理已见解颇深。”沐轻宸回过头继续仰望繁星遍布的夜空,将脸上的微红极好的隐匿在夜色里,出口夸赞。
“这点小计自然难不住我。”安苏也回过头同样仰望着夜空,漆夜无月,沉沉天幕点点璀璨镶嵌其间,山中空气明净,视野清晰,在万般广阔中察觉自身的渺小,心底竟是异样的平静。
好像翻越崇山峻岭,从万仞跌下又升起的激流忽然来到平原一泻千里,慢得几乎察觉不到流淌地痕迹,就这么缓缓涤荡着心灵。
“瞧你那骄傲的模样。”沐轻宸听到安苏将自恋狂妄的话说得饮水般自如,笑着拿她没有办法,“且不说是谁连烧半个月厨房,害的师父见了你拿火就心惊胆战。”
“他欺负我在先,若不是烧了十几次厨房,恐怕我这时还要在那里手忙脚乱,白白浪费许多大好时光。”安苏呼着冷气回应,完全不认为是她的过错。
“早知道你是故意。”沐轻宸状似无奈摇了摇头,“好个不爱厨房的丫头,也不知以后怎么嫁出去。”
“这可不劳你担心,要是嫁不出去,我就去找大师兄,让他好生挑个出众的,一道旨意降下去,就是那人不想,也非得娶了不行。”
“啧啧,这才多大一点,安儿就想着强嫁了。”沐轻宸担忧地抚了抚额,“到哪都是个祸害,我可同情死了那些遇你到的人。”
“那你算不算一个?”
“本想着天作孽,不可恕,有个这样的小师妹也就算了,离的远点就好。谁料自视甚高,想试试自己有没有雕琢朽木的本事,如今才算知道什么叫做自作孽不可活。”
沐轻宸声音里明显压抑着笑,安苏不用看也知道,他脸上一定悬着那个微痕样子的含蓄酒窝。冷哼了一声不与他辩驳,倒让他笑声越发清朗。
“在谈玄理?”不知什么时候璃乐宣走到他们身边,见沐轻宸笑的欢畅,安苏却又冷着脸,忍不住问起。
“呶,跑题到安儿嫁人的事情上去了。”沐轻宸止了笑声,坐起身回答。
“是该提前好好想想。”璃乐宣在旁接道,一本正经的样子完全不像是在煽风点火。
安苏瞥璃乐宣一眼,完全觉得他那日莫名的表白是被鬼附身,这么一想郁结便统统消散不见,站起身好整以暇地拍了拍身上的草渍,无视他们俩晃着步子回屋去了。
“这就气走了?”沐轻宸摇头浅笑,“我还有事未和她说。”
“玄理如何?”璃乐宣并不好奇,问起安苏的课程。
“三垣混乱,四象不齐,九野不守其位,天下乱之久已。名词用得漂亮,主要是为了搪塞我。”沐轻宸边说边打量着璃乐宣,冷雕石刻的表情并没任何不同,见沐轻宸打量也只是微微抬眉询问。
“真的喜欢安儿?”沐轻宸说
“同你一般。”璃乐宣听他问出这么一句,似是无聊的别过眼去不再看他。
“什么叫做和我一样?我从未说过喜欢安儿。”
“我也好奇,以你的性子,也会动心。”璃乐宣不理沐轻宸的否认。
“怎么可能?”沐轻宸呵呵地笑出声来,心里竟有一瞬被人发现的微恼,他一贯性子凉淡,面上温文尔雅,举止容止有度,可真正能得他在意的了了无几。
然而这个来居所不多日子的小丫头却让他几番乱了心神,甚至生出浓浓的占有欲,对方似乎什么特别的也没做过,他也不明白那些莫名的情绪是从何而来。
“是这样吗?”璃乐宣反问。
“这种事情,又有谁能知道呢。”不再如先前那般笃定,比夜风更轻微的回答,不知是说与自己,还是说与旁边的人。
居所的冬日来得特别早,不过初冬将至,就已经下了两场小雪。小树细细的枝叉上留了薄薄的一层,下层融化成透明的颜色,上层则是纯白色的冰晶,一粒一粒地看的清楚。
安苏两只手都缩进袖子里,在林子里不停地跑跑跳跳,希望能暖和起来。沐轻宸则在树边细心地收集着那些冰晶。
“安儿,你换个远点的地方跳,冰晶都被你震下来,我哪里还收集的到?”
那些细嫩的小枝桠在风中本来就不稳当,安苏再跑跳,更是摇晃的厉害。那些好不容易留下的冰粒细细索索地往下掉,让沐轻宸好一阵叹气。
“这都收集了好些天了,师父要那么多这东西干嘛?”安苏乖乖地朝旁边又挪了一步,伸出手来哈着气,“还有这个天气,没事那么冷,这里没有暖气,成心冻死人。”
“裹成这个样子怎么还觉得冷?”沐轻宸走到安苏旁边,握住她的两只手,无奈道“学了那么久还不会用内功取暖,若是被大师兄知道了…”
一股股暖流顺着指尖流向全身,全身的血液因着这份暖意活泛起来,安苏这才舒了口气理所当然道。
“大师兄这几日可没空管我,何况为了那东西,近几日疏于练功,内力聚集不起来。”
“看你那么勤奋了,弄得如何了?”为安苏取了暖,沐轻宸继续回去收集,还不忘转过头看看她。
“尚未…成功。”犹豫难言的语气让沐轻宸手下一颤,带下的大片冰晶让他好一阵心疼,这丫头心灵倒是有余,什么时候能够手巧一点,“再等下去,恐怕大师兄回宫了你也做不好。”
“那也没办法,实在是缺少这方面的天赋。”安苏跟着叹了口气。
临近上元,璃乐宣作为四殿下,自然要回宫,连带着他的生辰一起在宫中庆祝,他们远在居所不能及时送上贺礼,便提前为他准备起来。
安苏来询问沐轻宸时,他只信口提了一句亲手做的东西比较好,反正四殿下什么也不缺,谁知安苏便记在了心上,日日琢磨着,只可惜某人手拙,从编织到陶艺换了几重,没一种能做出个样子。
直叫好脾气惯了的沐轻宸也忍不住咬牙切齿,某人提议说刺绣她还做得来,沐轻宸才不相信,何况女孩子送绣品出去,万一被人误会可如何是好。
想来想去,最后建议她做一个最简单的糕点,可今天问下来,还是依然如旧的四个字----尚未…成功。
“确实是缺了天赋。”沐轻宸也只能这样解释,“总之,现在、立刻、马上和我去厨房,我一步一步教你。”
“哦。”安苏接过沐轻宸手中盛放冰晶的药瓶,知道自己理亏,乖乖地跟在后面不多言语。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乒乒砰砰不到一个时辰里,即使不是安苏刻意,厨房也被糟蹋地不成样子。沐轻宸再三耐住扁人的冲动,只觉再好的修养也被安苏磨成了灰烬。
此时安苏已经在揉第十九个不太成功的面团。
沐轻宸在旁边教她,可她怎么都掌握不好,不是揉得太硬就是太软,或者加水不适,连团都不成一个。
“安儿,你真是浪费粮食。”沐轻宸从安苏手里拿掉那个不成形的面团,重新为她倒上糯米面,“再弄。”
“怎么又要重新做啊,我揉地手都酸了。”晃了晃手腕,看着那堆各式各样的面团,安苏对于这项工作实在难以为继。
不过,这些面团吗…她挑着眉反问,“哪里浪费了?拿去做面汤就好了。”
“就因着你失败的这十九次,我们就得喝一个月的面汤不成?”沐轻宸拉过安苏的手腕帮她揉了揉,“好些了吗?再不认真,明天可都要肿起来。”
“还不都是你不肯帮我!”安苏泄愤地把沾了面粉的手在沐轻宸的衣服上蹭了又蹭,方才稍稍解恨。
“你这小丫头,不就是说了你一句,这就报复起来了。”沐轻宸抖了抖袍子,拍掉满身的面粉,凑到安苏旁边,“现在我还真怀念你刚来时那个小冰块的样子。”
“嘁。”安苏冷哼一声不予理会。
沐轻宸无奈,只得帮她小心控制着加水,然后将它们细致地搅匀在一起。
“好像你一帮忙,就简单好多。”安苏倒也不吝惜她的夸赞,看着柔软的面团逐渐在手下成型,心中的挫败感逐渐消退。取了一块面,学着沐轻宸的样子将它擀成厚度适宜的长方形面片,虽然歪七斜八难看了点,却也没到不堪入目的地步。
最后将红豆调成的馅料均匀涂抹在上面,卷成卷状蒸熟就好。不算辛苦的过程,在安苏手下却花了足足两个时辰才全部完工,笼屉逐渐冒出白烟,安苏才算真正放下心来。不自觉已经出了一身汗,忘记袖上沾了好些面粉,不管不顾地就往脸上擦去。
“安儿,你…”沐轻宸阻止不及,眼看着她把自己擦成花猫模样,只能扳着安苏的肩让她转过身,只是瞧见她的样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眉毛、鼻尖、脸颊和嘴角都蹭上了,看起来有点狼狈,却越发地多了点可爱,偏偏那小家伙还不知道他想干嘛,眼中带着疑问,长长的睫毛因为眨眼忽闪忽闪的惹人怜爱。
沐轻宸抬袖细细帮她把面粉擦净,还剩下嘴角旁的一点,忽然坏心一起,凑过去,嘴唇轻擦过她的嘴角,然后好整以暇地笑眯了眼睛看着她,安苏吓了一跳,后退一步撞到案板,差点打翻放着馅料的盒子。沐轻宸急忙揽住她,“安儿小心些。”
安苏挑了挑眉,没料到沐轻宸会这样做,这才吓了一跳。不过现在反应过来,却也不能白白让人占了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