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杨义的妻子在敞开车门的“的士”上等待,他把龙仔拉到路边,喃喃道:“龙经理,龙哥,你为我写的诗,我要发到公司的群里去,让大家都看到,唉!就连你这样的人才……龙哥,对不起,是……是我把你推荐来,却又害了你……”说着,给龙仔深深鞠了一躬。
龙仔抱起他,拍着他的肩头:“不必这样做,也不要这样想,更不要这样讲;其实这也是一种生活积累,也是一种精神财富。”
杨义抬起头,龙仔只见他已热泪盈眶……
树影婆娑,在龙仔的眼里,杨义犹如一块无暇的璞玉,晶莹剔透,消失在落叶纷飞中,消失在通衢的尽头……
尾声:
龙仔在这里住宿的最后一夜,小龙女也来向龙仔告别,她说:“你我虽有缘,奈何今生无份,只能期待来世了,但我依然会时刻关注你。”说罢,飘然而逝。
“闻君有不世才华,妙手着文章,风格迥异于常人,且极尽人生真谛。不胜心向往之。明晨丑正,当遣船前往贵府,竭诚邀君来敝处一叙,不外乎以文会友之意。君素雅达,必不致后学派去之下属徒劳往返也。”
这张短笺此刻就平铺在书房杂乱的写字台桌面上,自台灯玻璃罩里透出来的光线,将洁白的纸映成一种奇妙的淡蓝色,也使那挺秀的字迹看来更加飘逸潇洒。信上没有具名,却带有兰麝的香气,这缥缈而富有诗意的香气,已足够说明这封短笺是出自一位女子之手。
接到这封短笺的是S城的不知名文人佘回文。他此夜就坐在桌子旁,那张清癯而斯文、戴着黑框眼镜的脸,就像是被蜜蜂蛰了一样不自在地痉挛着,眼睛瞪着这张短笺,无异于瞪着一团迷雾。
“明明没有人来过,这短笺是什么人放在这里的?”他暗忖,“明晨派船来接我?此人在哪里接我?若是来我家,可我所居住的小区远离港口码头,船泊何处?”
他起身,踱到窗前。
推开一扇窗,夜色如墨。只有鳞次栉比的楼群那一扇扇窗子里闪烁着万家灯火,如同夜空中不坠的星辰。楼间空旷之处,小区里的一洼人工湖赫然入目。湖上有小岛,还有曲径回廊连接。
看到月下这波光粼粼的湖水,不禁眼前一亮,“难道是要我在这里上船吗?”他自我调侃着,一时哑然失笑,一转念,“管他呢?我有啥?又怕啥?再说这谜一样的女子,确实让人匪夷所思。那么,我就等等看,管她是人是鬼,偏要看看是否真的有人来接我。”
那娟秀的字迹,那严谨的语言,那半文半白的文风,那带有兰麝香气的短笺……无一不使他产生遐想。在无限的好奇心驱使下,在本能的欲望面前,人的胆量通常会大得连自己都不敢相信。
欲望是肥皂泡,做了霎那舞蹈,摇啊晃啊,破了,却又再来。他终于依从了自己的愚騃,宁愿让幻梦代替理智。
是夜,他和衣而眠,只待届时看个究竟。
翌日丑时,天色尚黑,果然有人叩门。
门启处,见一个美丽的少女含颦而立。她秀发蓬松地挽起,身穿一件合体而时尚的鲜红衣裳,裙下露出一双修长的、凝脂般腿,轻盈地踅了进来,走到他身旁。面上绽开的甜蜜妩媚的微笑,就好像百花俱在这一瞬间开放。
“佘先生,请吧。”少女彬彬有礼道。
少女说罢,转身便走;她步履轻盈,月色朦胧中恍若月中嫦娥临凡。
佘回文情不自禁地尾随少女走出门外,门外却全然不是往日模样。只见那一洼人工湖已并非一洼死水,而分明是一片汪洋。岸边,泊着一条船。这是艘精巧的三桅船,洁白的帆,狭长的船身,坚实而光润的木质,给人一种安定、迅速而华丽的感觉。
欲望,欲望,欲望。
海,是陷阱;海,是蓝色的希望。
风拂过,海水在做久别重逢的寒暄。
一艘载满欲望的三桅船,小心翼翼地从这个莫名的港口驶出,行进在大海上。船上的客人大多是接到了类似邀请函。
佘回文见那掌船的红衣少女娇俏可人,且同船的客人衣着打扮几乎都是有头有脸人物,疑虑顿消。“或许自己真的做了好梦。”他自语道。
初夏时节,阳光灿烂,海水湛蓝,海鸥轻巧地自船桅间掠过。生命是多彩的,充满了青春的欢乐。
因彻夜未眠,现在,他以肱做枕舒适地躺在甲板上,让五月温暖的阳光,晒着他敞开的胸襟。海风温暖而潮湿,从船舷穿过,吹起了他漆黑的头发。他似在海洋的怀抱里入睡。
海天辽阔,远处的地平线已只剩下一片朦胧的灰影,尽管前方是一莫测的世界,但他坚信绝不会有什么坏事发生。
船舱的门是开着的。不时有娇美的声音传出,亦夹杂着一些男性的调笑声。舱下是随同红衣少女前来的一些女子,在陪伴那些被邀的男性客人。
接着,又有脚步声传来;一位男子从舱里走出,走到他的身边。
“老兄不在舱里待着,却独自躺在这里,倒也悠哉游哉啊!”这位男子主动上前搭讪。
佘回文闻言,侧歪着脑袋,缩起腿,轻叹道:“唉!昨夜没睡好,有些疲倦了。你看这难得的海风,这难得的阳光,难道不应安静下来一会儿享受享受么?”语声低沉,充满了煽动的吸引力。他说着懒洋洋地翻了个身,面向来者,阳光便照在他后背上。
来者双眉浓而长,充满粗犷的男性魅力,但那双清澈的眼睛,却又是那么秀逸;他鼻子挺直,象征着坚强、决断的铁石心肠;他那薄薄的、嘴角上翘的嘴,看来也有些冷酷,但只要他一笑起来,坚强就变作温柔,冷酷也变作同情,就像是温暖的春风,吹过了大地。他抬手挡住刺眼的阳光,眨着眼睛笑了,目中闪动着顽皮、幽默的光芒,却又充满了机智。对这一副堂堂仪表,即便佘回文同样是个男子,也不得不心生好感。
来者眨着眼睛笑道:“老兄,看在老天的份上,你莫要独自享受好么,我是否可以躺在你的旁边?”
“当然可以,这甲板我又没有买断,兄台请自便。”
“那好,那么我就不见外了。”来者说着,便四仰八叉地往甲板上一躺,随即做起自我介绍,“兄弟我姓丛,叫风标,锦簇集团ceo。请问老兄尊姓大名?在哪里高就?”
“哦?兄台原来就是闻名遐迩的锦簇集团首席执行官?失敬,失敬!”佘回文嘴上说着“失敬”,面上却依然毫无敬意。这倒不完全是他的个性狂傲,而是他历来不喜欢生意人。接着也介绍了自己的姓名,并轻描淡写道:“至于在哪里高就谈不上,只因在下不比兄台,无论在哪里都高就不上去,至今也只是一介穷儒。”
“这么说,你是著名作家?”
“你终于……”
“终于猜对了?”
“不,终于贴点边。因为作家不假,但无名,起码兄台你就没听到过这个名字吧?”
好在这位丛风标似乎真的很有气度,根本没有在意佘回文的不敬,照样显得很热情。他笑得弯了腰,却忍住笑道:“佘老兄,凡能收到这莫名请柬之人,据我所知,均非等闲之辈。佘兄过谦了,即使我不知道你的大名,就能排除你是著名作家么?即使你现在不著名,就能排除你日后成为著名作家的可能么?”
这样一来,佘回文倒难免觉得自己有些小家子气了。他想起此行来龙去脉,一直感到莫名其妙,便顺便向丛风标打听:“请问丛兄,据我所知,我被邀请是出于下请柬之人以文会友的意图;而你这次被邀请,又是出于何故呢?”
“这个嘛……”丛风标附耳上来,悄声道:“据说我们要去的那个岛屿,最近发现周遭海水里有着各种奇珍异宝,譬如有很多我们从未见过的红珊瑚。这次岛主人邀请一些著名商人前来探讨合作开发途经,对我们来说,这不啻是个很好的发财机遇呀!”
“哦?是这样?”佘回文闻此言,却更加百思不解其意,“这岛主人好奇怪呀!到底是喜欢做学问?还是喜欢经商?”
此时,突然“嘭!”地一声巨响,只觉船身猛地一晃。
丛风标见状一骨碌爬了起来,大惊失色道:“不好!触礁了!”
船身在剧烈地摇晃,并开始逐渐下沉。舱下的男男女女,调笑声立马变成哭爹喊妈,一窝蜂似地拥到甲板上。
佘回文慢悠悠地坐起来,虽也意识到一场灾难的即将降临,感觉却突呈麻痹。他拍着身旁的甲板,对丛风标苦笑道:“你乖乖地坐下来,还是先陪我晒晒太阳吧!”边说边手指渐渐西下的夕阳,“你看,那不是还有太阳神保护吗?再说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天塌下来砸大家,冷静下来或许自会有生路,慌什么?这世上的悲惨之事不是已经经历得够多了?”
丛风标勃然变色道:“哎呀!佘兄,都啥时候了,你……你还让我坐下来晒太阳?你是否人还没落水,脑子就进水了?我真不懂你,还不赶紧设法逃命啊?”说着,慌忙挤到人丛中,哄抢到一只救生圈,纵身就往海里跳。
随后,伴着“噗通、噗通……”的一声声声响,一条条慌不择路的身影先后跃入海水中,沉舟侧畔,水里挣扎的,尽是须臾间由欢者转化成的求生者。
“唉!这就是人的本性啊!大难临头各顾自。”佘回文暗自感慨,“就先让他们去抢吧,等他们都抢够了,我再想办法。”
远处,云雾弥蒙中,似有一叶花舟。
凭借救生圈逃生的人们看到了这救命的“稻草”,便各自拼尽全身力气向那个方向游过去。一俟接近花舟时,花舟却已到了另一方。这花舟就象是梦中的花、风中的雾、水中的月,虽能看得见,却永远捉不住。
此刻,触礁的船上已空无一人,救生圈也早被众人抢光。佘回文见船身已几乎被沉没,只好顺势爬到桅杆上,等待自己独特的生还契机。然而,随着船体继续下沉,一股巨浪打来,桅杆被暗礁折断,也将他卷入万顷波涛。
夕阳已消沉,天色愈发暗淡。
黑暗的夜,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笼罩大地,远山,海水,都已沉没在黑暗中。那刚才还在发着光的太阳神,也已隐藏在海平线之下。
可是佘回文仍在,怀抱那根被折断了的桅杆,仍在海水里拼命地挣扎、追逐、呼喊着,也奋力向那条花舟游去。只可惜他的呼喊永无回应,他追逐的也仿佛是个永远追不上的幻影。
此时,他远远地看到,早先下水的那些伙伴们已经在海水里折腾得筋疲力尽,几乎都要坚持不住了。而自己孤身一人,远离他们,即使想和他们死在一起也是不可能的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即,不知从何处撒下漫天大网,将众人一网打捞起来。随即,这张大网,就仿佛由一双无形的大手拉到漫空,又不可思议地随着海风飘向远方。
只有他,仍独自在海水中挣扎。
夜色更深,更黑暗。海水冰冷。
他忽然觉得心里一阵刺痛,直刺入他的四肢、他的骨髓。他沉了下去,沉入冰冷的海水里。
而就在此刻,那条花舟却悄悄地向他快速驶来。
待他醒来,才发觉自己已经躺在那条花舟的暖舱里。
还是那位红衣女子,就伫立在他的床头,正含情脉脉地看着他。
“这是怎么回事啊?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我是否已经死了?我现在到底是人还是鬼呀?”他对所发生的一切大惑不解,发出一连串问号。
红衣女子银铃般娇笑起来道:“怎么,你连自己是人是鬼还不知道吗?嘻嘻!谁让你逞强,却差点丧了命;人家救了你,你还不高兴吗?”
“哦?我还活着,我获救了?”他试着捏了捏自己的脸庞,感觉确实有些疼,才相信自己确实还活着,“那么,那些人呢?他们怎样了?我刚才好像看到有一张硕大的网……”
红衣女子眼波流转,格格笑道:“怎么?人家危难之时都不顾你,难道你还牵挂着他们吗?呵呵!”
佘回文叹了口气,道:“唉!恻隐之心,人皆有之,我也不例外呀!请小妹回答我,他们是否还活着?”
红衣女子抿嘴笑道:“应该是还活着吧。请放心,既然我们主人把你们请了来,你们遇难,她怎会置之不理呢?”
佘回文依然不解道:“那么,那张网……”
“那张网嘛……”红衣女子故意卖了个关子,“你想知道是吗?”
“是的。”佘回文态度很明确。
“那可不是一般渔网啊!而是……要么算了吧,我还是不说了?”红衣女子故弄玄虚,却欲言又止。
佘回文不耐道:“这个我知道,世上哪里会有这么大的渔网?你就快直说吧,好吗?”
红衣女子这才缓缓道:“好吧,我告诉你,那是一张情网。这条船上,无论文人商人,还是为官之人,这张网已经将这些下海之人一网打尽了。只可惜呀,你虽也被下海,却没有坠入情网。
“情网?”佘回文哂笑道,“这就是情网?有意思,但还是不很理解。好了,先不说它了,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这有什么不能?我叫小红。”红衣女顾盼生辉,爽快地说出自己名字,一转念又叮嘱道,“关于‘情网’的事,你可不要告诉别人。”
佘回文应允道:“哦,好吧。小红,那么你是否还可以告诉我,那些人现在哪里?他们是否已经到达了目的地?也就是说,是否都到了你们那个岛上?”
小红格格娇笑道:“你真是个鬼,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那么,你们那个岛到底叫什么名字?”
“桃花岛啊!”
“桃花岛?很好听的名字。诗曰:‘墨痕乘醉洒桃花,石上斑玟烂若霞。浪说武陵春色好,不曾来此泛仙槎。’莫非此桃花岛就是吸引历代文人墨客前往观光探奇、寻古考证的桃花岛么?”
“非也,此桃花岛非彼桃花岛。”
“哦?干吗也叫桃花岛呢?”
“岛上桃树多呀!这不难理解吧?再说了,坠入情网之人,一定是交了桃花运,不去桃花岛,又去哪里?嘻嘻!”
“那么,你们又准备把我送到哪里呢?”
小红反问道:“你原先准备去哪里?嘻嘻!当然还是那个老地方啊!”
佘回文微微一笑道:“也就是说,还到你们那个桃花岛上去?”
“不错。”小红说着,面上则一直带笑。
“可我既未坠入情网,也没交上桃花运,为什么也要去桃花岛?”佘回文似有不解之意。
小红笑声渐渐停止,道:“哦?可你别忘了,你也是接到我们主人邀请函的客人啊!而且始终都是,不对吗?”
“说得也对,我去就是了。”佘回文只得颔首称是。
桃花岛,初夏桃花岛的傍晚。
岛屿周遭海水湛蓝。岛上山峰青翠,奇岩壁立,如刀削斧劈。山上有瀑布从天而降,飞珠溅玉,灿烂如银。奇怪的是,这么大的瀑布自半空中倒挂而下,泄入潭中,水声并不震耳,反而如鸣琴奏玉,听来更觉神清气爽,显然水力已被巧妙地渲泄了。
古往今来,也不知有多少人,用过多少名词形容过“桃花”。有人把桃花比作美人面,有人将桃花的花语定义为“爱情的俘虏”,不管是美人面,还是“桃花运”,在人们心目中,桃花总是美好的。
桃花岛的初夏也许比世上其它任何地方的岛屿都美得多,因为别的岛屿就算也有如此多的桃树,也不会还有这么多其它叫不上名字来的五色缤纷的花,就算也有这么多花,却没有这么多人,就算有这么多人,也绝没有如此多彩多姿。尤其是今天。除了岛上原驻居民——女人外,还来了这么多男人。
海难中被“情网”一网打尽的那些男男女女,倏忽间便已经在这里成双成对,此刻正在海滩上、桃林中、山洞里、瀑布下的深潭旁卿卿我我。
佘回文则独自被小红安排在客栈,还给他配了一台笔记本电脑。
初夏夜,客栈。
风从窗外吹进来,月光从窗外照进来,风和月同样冷。
夜风总是令人愁,尤其是在一座孤岛上,寂寞的山岭,倾斜的石径,泼墨般的苔痕……多少前辈文人的凄惨往事都已被埋葬在苔痕下,多少含苞待放的蓓蕾尚未发,就已零落成泥。
这一抹月光,满地花荫,帘外鸟语啁啾,更显得客栈里分外宁静。虽然那风儿吹得树叶飕飕作响,但也只不过使得这寂静更添几分萧索之意。
图画般的山林间,只亮着此处一点点灯光,映着那一幢幢亭台楼阁,竹篱茅舍,也映着远处那一道瀑布。
孤独中,佘回文打开笔记本,习惯性地继续他的文学创作。
夜已深,四下静得很。
孤岛深山里这带着几分凄凉的静寂,绝不是红尘中人能想得到的。
隐隐地,风声中似有丝竹声传来,衬着瑶碧般的流水声,无形中给这图画般的山谷,平添了平和而静谧的曼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