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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鸡缘(3)

电话彼端,池清一边与二弟商议,一边对姬媛说:“这样吧,你赶紧送孩子去医院!至于这里资金的事,我已经和二弟说好了。孩子的事大,二弟刚才建议我先回去,我现在马上就去机场!”

半个小时后,姬媛正在医院陪孩子输液,突然手机响起。

她断定这一定是池清打来的,便抄起电话,迫不及待道:“喂,池清吗?你到哪里了?啊?不是池……”当听到电话彼端传来的是一陌生男性的声音时,不禁提高了声调,“啥?您是公安交警?是的,我是池清的老婆呀,池清咋了?”

电话是西北某省高速路的交警打过来的。

姬媛从这位交警口中得知,一辆小轿车在高速公路上发生自燃,瞬间车毁人亡。车上只有驾车者一人,已被烧成一具黑炭。在轿车不远处,发现了被烧黑的手机、手表和驾驶证。经过查证,其中的信息与车主信息一致,因此断定死者就是车主池清。现在警方已经出具了“单车撞护栏引发燃烧死亡”的事故报告,特意通知家属来取这一报告,并自行处理后事。

姬媛接到这个电话,不禁惊得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好在孩子的病没有大碍,输液后,她便匆匆带孩子回到家里。安排孩子睡下后,便将自己禁锢在屋里,守在孩子身边哭个不停……

却说池清的老家。池清父母事先曾接到长子池清的电话,说是要于这天回家,却始终没见人来,而二儿子池汉也在这一天莫名其妙地失踪了。

一家人四处寻找,也没有觅到池汉的丝毫踪迹。整个池家,开始陷入迷惘、绝望而压抑的氛围中。

翌日,又见姬媛娘家亲戚们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开来奔丧,才知长子池清也因车祸身亡了。仅仅一天之间,三个儿子中,竟然一个死亡,一个杳无音信;面对这凭空飞来的横祸,池家父母只觉五雷轰顶,悲痛欲绝。意外的打击,使得这二老双双卧床不起。

池清的小弟池恒见状,只好强忍悲痛,主动操持着里里外外一应事宜;到交警队领回大哥池清的尸首,并为之办了丧事。

送走了姬媛娘家众人,池恒兀自守护在哥哥的遗像旁,这才放声大哭。尽情哭罢,亦痴痴地端详着哥哥的面容,久久不愿离去。想到亲哥仨,自小亲如手足,而今只剩下自己,遂百感交集。此刻,这摆放池清遗像的客厅里冷清清的,只有时钟在计算他无尽的失落。

夜已深,他全无睡意。

“大哥呀,你咋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走了呢?二哥呀,你又在哪里?”他喃喃自语道。

抑或是情感烧焦了,抑或是幻梦?这一切只恍如隔世。

当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不自觉地盯着大哥的相框在看。但越是看这这张照片,就越感到一股无以名状的焦虑感向他袭来;越是看着这张照片,就越觉得这照片不像是大哥,而是二哥。倏忽,那相框上装饰着的黑纱,突然变成了巨大的黑幕,铺天盖地地遮蔽淹没了他的理智。他费了好大的劲,才从那如梦似幻的情境中清醒了过来。然而,他盯着那张照片看得越久,就越被其深深吸引,像中了符咒一般,只是着了魔似的看着。忽然,窗子无风自开,阴风飒飒,顿觉冷彻骨髓,似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他立即移开视线,望着那洞开的窗子发呆。但他只看了一眼窗子,就又中了魔似的扭头,眼光再度锁定大哥的相框。这一看可不得了,简直吓坏了他,相框里不仅不是大哥的面容,且根本就不是照片,而是二哥栩栩如生的脸庞。只是二哥那原本白皙的面皮,此刻却黑如木炭;那原本温和的目光,此刻却闪烁着炯炯有神的火焰般的红光;那原本倾向一侧微微低垂的头,此刻却伸长了脖子,五官都在动。

他只觉毛骨悚然,颤声道:“二哥,是……是你吗?”

那相框里的人嘶声道:“小弟,是我,你不要怕。我来,是特意告诉你,大哥并没死,而我死得好惨!”

他追问道:“这到底是咋回事?”急忙稳定一下心神,还想问什么,二哥却已经悄无声息了。于是揉了揉眼睛,定睛看去,那相框里依然还是大哥的照片。

“这到底是咋回事?”他重复着这句话,百思不得其解。

烧死的人已无法辨别本来面目,如果死的是二哥,那么大哥哪里去了?如果死的就是大哥,那么二哥与此事有啥关联呢?这次家里的人事先都知道大哥要回来,而在交警队了解到事故现场烧坏的车确实是开往家的方向。若依二哥所说死的不是大哥而是他,莫非是大哥途中遇上二哥,并故意害死二哥逃了么?绝不会!别说哥仨历来情深意笃,更何况舍弃一辆车的代价而烧死二哥,对大哥毫无意义,而且大哥也没有任何作案动机啊!

他劝解自己,此前一幕或许是因自己太想念两位哥哥而产生的幻觉。断定死者是大哥,毕竟有警察的证据;至于其它种种可能,则毫无线索,也无从追究。但他下定决心,一定持之以恒地心系此事,相信总有一天真相会水落石出。

一晃,大哥死去已经五年了,而二哥依然没有音讯。这一切对于池恒来说,始终是个谜,他也始终没有忘却,执意早晚要揭开这个谜底。

2011年2月的一天。

这天,池恒因在单位加班,下班时已是很晚。收拾东西离开单位,他突觉心神不定,第六感觉中总似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踯躅在午夜的长街,看路灯迷蒙。

走到自家楼门前,见一人早已在那里等候,那身形似曾相识。

池恒问道:“是哪位?”

此人转过身来,反问道:“怎么,小弟不认识我了么?”

楼群的路灯下,那朦胧的光线映出一张熟悉的脸,分明是大哥池清。

池恒不禁心头一懔,吓了一跳;刻意稳定了一下心神,依然语声发颤,道:“你……你是大哥么?莫非是你的冤魂不散,特来找我有话说?你的突然离去和二哥的无端失踪的确是疑点重重,对我来说一直是个谜团……”

池清打断了池恒的话,语声哽咽道:“小弟,你别怕!我不是鬼,是人!”

池恒惊诧道:“这……这到底是咋回事?”说着,引池清进屋。

此时池恒的老婆孩子都已入睡,二人便在客厅落坐。于是,池清说出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五年前的那一天,他回到老家,见父母和其他家人都不在,只有二弟池汉在家,便把他约了出去一起吃饭。席间,对池汉提及借款的意图,池汉当即允诺。恰在此时,接到老婆姬媛的电话,说女儿病了。他和池汉商议后,决定先回去照顾女儿。他让池汉把车先开回去,自己则匆匆赶往机场。因为走得匆忙,将手机和一些证件遗忘在车上。

池恒恍然而悟道:“我明白了,这么说,那被烧死的果然是二哥池汉么?”

池清长叹一声,抽泣道:“是的。没想到二弟如此不幸,或许是那车因天热,又跑得太久了;或许是他开得匆忙,竟发生了自燃……”

池恒依然不解道:“那么大哥你,却究竟是咋回事呢?”说着,递给池清一杯水。

池清喝了一口水,叹道:“唉!这事闹的……一言难尽啊!你且听我慢慢往下说吧。”

就在那天,池清搭乘飞机赶往家中,到家已是深夜。

一进家门,见老婆姬媛已哭成了泪人。

姬媛见到他,一脸惊恐之色,颤声道:“你……你到底是人还是鬼?”

池清深感莫名其妙,道:“你在说啥呢?胡说八道的,到底是咋回事?”

“你……你没死?”姬媛依然战战兢兢地以眼角的余光偷着上下打量他,暗忖,据说鬼无影,而灯下的池清分明是有影子的,按理说应该是人,心中仍狐疑不定,“那刚才交警的电话是咋回事?你那车不是出事故了吗?”

池清惊诧道:“你说啥?我的车出事故了?”

姬媛应允道:“是啊,刚才交警来电话,说你的车发生自燃,你被烧死了!”

池清闻此言,跌足道:“哎呀!我的二弟呀!”

姬媛听他说到二弟,似有所悟,道:“这么说……难道那烧死的人不是你,而是……”

池清热泪盈眶道:“是呀!一定是二弟!只因孩子生病,我急着赶回来,才把车交给二弟开回家,我是乘飞机回来的!”

须臾,情绪稳定下来。池清想给老家打个电话,向他们说明实情。

姬媛突似想起了什么,阻止道:“且慢!”

池清手里拿着电话座机话筒,怔住了,诧异道:“咋了?”

姬媛沉吟片刻,缓缓道:“你还记得我们在日本几家保险公司投有巨额人身意外伤害保险吗?”

池清愈发不解其意,随口应道:“记得啊!”

姬媛掐着手指道:“苍天有眼,又是这么巧!我粗略估算了一下,那些保险单的理赔总额可折合人民币上千万元。既然现在警方已为你出具了交通事故报告,何不将错就错,就此机会把这笔保险费拿到手呢?不是正好可以填补我们保健品事业的投资吗?”

池清迟疑道:“这……这样弄虚作假可不好吧!万一被查出来……”

姬媛娇嗔道:“你呀,傻子!咱们在日本投的保,在国内出的事,又有现成的证据,远隔重洋,谁查?咋查?又查啥呀?”

池清虽将信将疑,犹豫不定,但最后还是屈从了姬媛。于是,他俩决定铤而走险。经过姬媛策划,池清偷偷潜入西北某地,以掩人耳目;而姬媛则纠集娘家亲戚们,照例去池清西北老家为“池清”奔丧……

池清叙述到这里,池恒听不下去了,责怪道:“大哥,你这个玩笑开得太大了,你好糊涂啊!你一个大男人,多年来干事业又是一把好手,可你在处理家庭问题上,兄弟还真的不敢恭维!你倒霉就倒在已经有过一次失败的婚姻,咋就还是这样做不了女人的主呢?”

池清此刻也是唏嘘不已,亦自后悔不及,道:“唉!事情还远不止如此,后边还有更令人生气的事呢!”

池恒叹息道:“好了,大哥,这几年你到底去哪里了?咋过的呀?你就长话短说吧。”

池清低垂着头,喟然长叹道:“好吧,我接着说。”

此后的半年里,姬媛分三次领取了从日本发来的索赔款500多万元,并没有拿到预想的那上千万元。只因赔付的保险公司认为,在理赔的过程中,缺乏池清死亡鉴定的法律文书,只能拿到这些。而这些款,也已足够填补投资的亏空了。

而远在西北某地池清,则一直过着隐姓埋名的生活。

他明明有家有自己的事业,却出门在外租房居住,先后在几个单位打工。生活得很不习惯。日子一久,实在不堪忍受,他开始后悔自己当初的选择。

2010年一个夏日的夜晚,他终于回到自己的家。

家中没人,他掏出钥匙欲开房门,却发现打不开,心中不悦,自语道:“我几年没回家,干吗把门锁都换了呢?”只好躲在一个角落里等待。

等了一会儿,姬媛终于出现了。

她正待开门,突见一人从楼梯下蹿了出来,被吓了一跳。凝神注视,竟然是池清。

面对老公的出现,姬媛没有流露出丝毫喜悦之色。

二人进了屋,却相视无语,良久。

池清虽一时搞不懂老婆为何对自己突然变得如此冷淡,却欲言又止,不知从何谈起。

姬媛见老公突然从天而降,则止不住内心的怔忡,分不清喜悦与悲哀,暗暗叫苦道:“这该如何是好?”

室内的空气凝固了。灯光如偷情者隐匿于灯罩里边,黝黯的氛围,探险家也无法窥见二人此刻内心的真实感受。

姬媛乜斜着眼珠子,对池清投以不经意的一瞥,冷冷道:“你咋回来了?”就算是率先打破了沉默。

池清不悦道:“这里是我的家,难道我不该回来吗?”男人的刚性被谋杀了,一切皆混乱,情感更甚,犹如三岁顽童的涂鸦画。

她冷冷道:“你不该回来。”

他反诘道:“我为啥不该回来?你的意思是……”

她沉声道:“我的意思是,你从哪里来还回到哪里去。至于原因嘛,很简单,因为你已经是死人。”

他突地仰天惨笑了一声,道:“死人?我是死人?如果我这次执意不走了呢?”

她心头一震,转而面带笑容,叹息道:“我知道这几年难为你了,可是你想啊,你若再在公众场合出现,保险公司赔付咱的那笔款……”

他打断了她的话,厉声道:“那笔款又如何?难道为了那笔款,今生就要我永远做死人吗?”几年的颠沛流离,几年的辛酸;如今的失望,如今的觉醒,使得他在姬媛面前也学会了反抗。

姬媛无奈道:“那好,你不愿走就留下。不过,只能继续做你的隐形人了。”

池清缓缓道:“继续做隐形人?这还要看你的表现,否则大不了鱼死网破!”

希望是肥皂泡,做了刹那的舞蹈。飘啊飘,终于破碎于手指之间,姬媛终于察觉了自己愚钝。这次还让池清像以往那样轻易远走高飞,她再也不敢捕捉那彩色的幻念。

以后的几个月,池清虽然在家,但只能作为隐形人生活。姬媛这样担惊受怕了几个月,时刻担心东窗事发。于是,她找到父亲姬梦发,对他一五一十地说出池清“死而复生”的真相,恳求他为自己想办法。

姬媛来到父亲家,父亲正在自斟自饮。

姬梦发乍闻自己女婿池清还活着,而且就生活在自己身边,大吃一惊,手一颤,杯中酒溅了一手,愕然道:“你说啥?池清他没死?这到底是咋回事?”

当姬媛告诉他,池清五年前因车祸身亡只是一场将错就错的闹剧时,他仰起脖子,将杯中残酒一口喝尽,呛得咳了起来,瞪大眼睛,张口结舌,只说出两个字:“你呀!”

姬媛此时已没了脾气,只好耐着性子,将事情前前后后的来龙去脉及眼下池清的态度对父亲和盘托出。

姬梦发听罢,当即拍案而起,急得暴跳如雷道:“唉……真有你的,荒唐,太荒唐了!你说你搞的这是啥名堂吗?”说到这里,又似想起了什么,“既然池清还没死,那么你做啥就这急着跟那个袁蒙好上了呢?俺早就说过,那小子干不成大事,你偏不听。这倒好,若让池清知道,你说咋交代吗?”

原来,早在半年前,姬媛在那些不明池清假死真相的一大堆朋友的催促下,已经硬着头皮,把地下情人袁蒙扶到了地上。当时,姬梦发虽不太喜欢袁蒙也不太赞成他俩深交,但想到女婿池清已死,对此事便也未加干涉。

此时,任凭父亲如何发火如何埋怨,姬媛只是给他两只耳朵,一言不发。待父亲稍稍平静下来,才抽泣道:“爸爸,你说的这些都对,是我错了。可是,现在已经是这个样子了,我才找您来商量嘛。池清不走,我咋办?万一这事情闹了出去,可就有大麻烦了呀!”

姬梦发“哼”了一声,冷冷道:“大麻烦?那又有啥办法嘛!”

姬媛痴痴地看着父亲,呆若木鸡,突地灵机一动,恍然而悟道:“有了。当初池清答应诈死,不就是为了那笔钱吗?我干脆把拿到手的那笔保险费,抽出一部分给他好了。只要他答应继续过隐形人的生活,不再来打扰我就好。”

姬梦发细思之,似乎有理,长叹一声应允道:“这倒也是个办法,要么俺先跟他说说看?这件事,俺是局外人,以往不是也被你们蒙在鼓里吗?现在他或许能听俺的。万一不行,你再出头,另想别的办法。”

姬媛点了点头,表示同意父亲的看法。

于是,姬梦发专程来女儿家,见到池清。

姬梦发与池清相互寒暄后,便单刀直入道:“你俩这几年做的荒唐事,俺也是才知道;至于责任嘛,全在姬媛,俺不会护着她。不过事已至此,后悔也白搭。俺今天来找你,就是想跟你商量一下以后咋办。”

池清苦笑道:“那么,您觉得咋办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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