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多搬家其实也挺快的,到第五天头上六姑娘便睡在了新的床上,听着窗外沙沙作响的芭蕉兴奋地睡不着。她跟四姑娘两个住一个院子,一东一西,两栋相对的二层楼。两人住楼上,平日里读书做女红都在一楼,还隔了一间用来见客。六姑娘虽然不是那种整日里呆在绣房的人,每日要带了丫鬟浩浩荡荡游花园,可是有个自己做主的地盘,感觉很好,有种被承认长大的幸福感。
清早六姑娘让丫鬟将窗子打开,微凉的秋风吹进来,惊走了昨夜晚睡的疲惫。如今升了级被叫做王妈妈的竹青早前便让小丫鬟提了热水上来,亲自伺候着六姑娘梳洗。六姑娘神清气爽迈着大步走下楼,正好碰到刚出门的四姑娘,姐妹俩手挽着手一起去上房请安。
老太太对后罩房的姑娘们规矩要求不严,让她们每日里辰初请安,这相比别人家的卯初不知仁慈了多少。从后罩房离老太太住的地方要走上半个时辰,相当于六点半便要起床。走路的半个小时等于晨练了,沿途还能看看风景养眼。总的来说也不算太离谱,六姑娘便欣然接受了晨昏定省这一命运。
老太太看着穿湖绿的半臂襦裙外套一件桃红褙子、拖着大裙摆的白色洒金裙、脚步轻快迈进的六姑娘,觉得格外有精气神。她招着手让六姑娘坐到榻上,搂着她问昨日可睡得好。
屋里的人都到齐了,就差她们姐妹两个,所以六姑娘姐妹进来时便接收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眼神,尤其是老太太招手后,她差点就被眼神谋杀。
六姑娘铜墙铁壁一样的脸皮根本不在意,她笑眯眯跑到老太太身边讨巧卖乖:“搬了新屋子起先兴奋地睡不着,听着窗外莎莎的芭叶声不知怎么就睡得香香的了,今早都起不来,不过一想到祖母这里有好吃的,我便麻利穿了衣服赶过来了。祖母昨晚上睡得好不好?”
老太太被逗得大笑,揉了揉她脑袋说道:“祖母年纪大了,觉少,早上起得容易。好吃的都在桌上给你备着,吃完了便跟着你二姐一起去闺学。”
看着丫鬟摆上桌的花花绿绿各色粥品、蛋奶和糕点,锻炼了半个小时的六姑娘很有胃口,夸张说道:“我要多吃点,待会儿才有力气挨先生的戒尺。”
“嘻。”听到一声吵闹的嬉笑,六姑娘深觉自己这个玩笑开得很成功。
“六姐姐在乡下没跟着四伯父认字吗?”刚才嗤笑的八姑娘歪着脑袋特天真无邪地问道。
六姑娘在心里觉得好笑,姚家产喜欢装纯真的心机小姐吗?隐约中大姑娘从前便是这个路数。不过大姑娘现在是娇羞的待嫁女,六姑娘也印象模糊了。对付这样的小女孩最容易了,六姑娘绕过七姑娘掐了掐八姑娘圆嘟嘟的小脸蛋,笑着说道:“小妮子,竟敢嘲笑姐姐不识字。”
“你……”八姑娘揉了揉被掐痛的脸,怒指着六姑娘,想要痛骂一顿,不过看着笑嘻嘻看着她们打闹的老太太,不得不放下手,心里更不痛快了。她原先便嫉妒六姑娘比她会讨老太太欢心分了好院子,今早不过是想要出口气罢了,哪知道又赌了一口气。
除了待嫁的大姑娘和年纪太小的九姑娘,姚家另外的七个姑娘都搬去了后罩房,二姑娘三姑娘前两年便搬去了,这次一并搬了五个。人分个三六九等,房屋也分个高低优劣,谁该住好的,谁该住那差的,总要一套规矩。老太太的规矩便是以嫡庶长幼来分,四姑娘在这中间算是嫡长,参考了六姑娘的意见选了朝阳、院子大、有八角亭、中了各种鲜花的春发院,跟着六姑娘姐妹两个一个院子。老太太听了立刻点头赞同,还笑着夸四姑娘眼光好,让六姑娘与有荣焉。搬了地方,伺候的人也要增加,四姑娘六姑娘又从刘氏准备的丫鬟中首先挑走了自己想要的。
第二个挑的便是七姑娘八姑娘姐妹,她们两个中做主的是八姑娘,她选中的也是最好的春发院,毕竟没哪个女孩儿不喜欢花香。她们年纪小些,不占先很正常,不过八姑娘一出生头上就只有大姑娘一个,大姑娘年纪大些跟她眼光不一样,她便觉得好东西应该任她选,六姑娘一回来就压在她头上,什么都要退两步,十分气恼。不得已她们只能选的是秋实院,磨磨蹭蹭不想搬过去。叫六姑娘说,这个园子里移植了桃、梨、石榴、枣、葡萄等许多种果树,夏天开始便有各种水果吃也是不错的,若不是只有一栋楼,满足不了她想独居一处又不想离四姑娘太远的要求,才划下名单。
其实在座诸人中,最讨厌六姑娘姐妹的不是八姑娘,而是隐在人群中的三姑娘。三姑娘住的乔木院是老太太亲自选的,在个偏僻的角落里,四周全是高大的树木,便是夏日里都照不到的太阳,是以格外阴森。原先住着还好,毕竟就一个二姑娘,住的也偏,到显不出来她格外可怜了,她还时常躲到春发院的八角亭中坐着,吩咐丫鬟偷偷采了玫瑰等鲜花制作胭脂。哪想四姑娘一回来便将她梦想的春发院住了,硬生生将她陪衬成丫鬟了,由不得她不恨。
只是这几年老太爷宠着姚宝忠,连嫡孙姚宝逸都受了些委屈,让老太太恨得牙痒痒,对庶出的越发没有好感,对张牙舞爪的三姑娘狠狠一顿磋磨,磨掉了她的胆气,不敢再明着找嫡出的麻烦。
三姑娘不说话,却偷偷地用阴测测的目光瞄人,让六姑娘起皮疙瘩都起来了,就害怕她发疯半夜拿了刀子要捅人。从春芽那里,六姑娘知道了不少老太太怎么整治三姑娘的手段,总不过是不让吃饭就是不让睡觉,为的就是毁了三姑娘的身子,还不布置抄书刺绣这样有利于提高技能的任务,让六姑娘惊叹不已。有些事情没有对错,嫡出庶出的仇恨就像是老鹰天生对兔子的捕杀没道理可讲,六姑娘一点都不同情三姑娘,对老太太也没有丝毫的隔阂,只是从内心里警惕三姑娘,防备着她或许哪日里发疯。
用过餐后,六姑娘便去见识了传说中的闺学。这属于姚家为家中女眷办的私学了,属于小班教学,课程以女红、女则和规矩的教导为主,琴棋书画稍有涉猎,比起松滋大班学习显得无趣多了,十分不符合六姑娘的性格。大班教学,发个呆,抽空睡个觉都没什么,但小班的话便要老老实实坐着,一点儿不好了便要遭受先生的眼神洗礼。今日里她和四姑娘刚进来,属于重点关注对象,先生们都出了些考题摸摸她们的底。六姑娘淡淡扫了一眼一干睁大眼睛等着看笑话的姐妹,微笑着背出半本《三字经》,打了一个极复杂的络子,得体地给嬷嬷斟茶、行礼,显得自信从容。
先生们对四姑娘点头,让三姑娘准备的嘲笑声拿不出来,不过想到她一贯狡猾,她只是略微失望,只等着四姑娘出丑。然后一堂课又一堂课过去,她只听到一句句夸奖的话。
“闺学女子字写成这样是极不错的。”
“针脚平整,看得出是有功底的,在你这般年纪实属不错。”
“四姑娘规矩学得好,行动间如行云流水,更喜温顺柔弱的气质,不愧是武安侯府旁支的嫡出姑娘。”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她小时候不是笨得连路都不会走吗,怎么会这么厉害?三姑娘攥紧帕子,不敢置信。
六姑娘好笑地看着三姑娘扭曲的脸,觉得十分解恨,叫你不安好心,这下子看到好戏了吧,我老姐可是受了特训的,甩出你一条大街。六姑娘觉得自己快喜欢上宅斗了,将别人斗败,坐拥成功,就像将军一样驰骋沙场,然后得胜归朝,受到万民夹道欢迎,似乎十分爽。姑娘们,发起你们更猛烈的攻击吧,我在等着呢。
可能是六姑娘战斗意识太强,先天条件又太优越,想要冒犯的人都偃旗息鼓了,三姑娘每天躲在院子里抄佛经,五姑娘每日里研究诗词,八姑娘忙着在九姑娘面前寻找她的存在感。生活格外无聊啊,六姑娘一致有将战场扩到府外的冲动。不过晚上睡了一觉就更正了这种不和谐的想法,她不是好战分子,基本属于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便抓狂的范畴,而且真要跟高段数同等级斗得乌鸡眼一样,生活也会很苦逼。六姑娘调整了心态,将回府之后紧绷的弦松开了,每日里上上闺学,放了闺学之后便跟人便从观书阁找出感兴趣的读本翻一翻,当然不忘回四房跟留哥儿玩玩,免得小孩儿太过思念她。
“留哥儿,六姐姐来了,还不过来投怀送抱?”
留哥儿羞涩地抬头对着六姑娘笑笑,继续埋头作画,严重打击了六姑娘的热情,更严重的是叫王氏听到了,点着她额头笑骂:“这般大了,还不知道稳重。好好陪着留哥儿,我去大房,到晚上才回来,若是太晚了,你们自己先吃了。”
“娘,你跟爹忙些什么呢,整日里都见不到人。”
“在府里确实要忙些。你爹忙着蒙学的事,一时半会儿怕是办不妥当。我则要帮着你大伯母参详嫁妆,又要准备接手家中事务。”
六姑娘看王氏精神很好,神态也没什么不欢喜,心里放心了,说道:“那娘亲你去忙吧,我们三个自己玩了。”
在府中身边都是她的人,王氏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嘱咐了六姑娘两句就带着张嬷嬷一起往上房走。
张嬷嬷笑道:“六姑娘这样子,倒是很有长姐的风范,比起大姑娘都不逊色,关心父母,照顾姐弟,能替太太分担不少。”
夸六姑娘的人太多,王氏怕这孩子被夸毁,很少亲口夸她,听了张嬷嬷的话,她其实心中极自得,甚至觉得六姑娘比大姑娘更有嫡长女的气度,不过只是笑笑,并不多说。
张嬷嬷看王氏走路都带风,便知道她心中是开心。张嬷嬷自认对王氏还是一等一的忠心,却略微心酸王氏跟她生疏了不少。在松滋的这六年,让王氏变了不少。跟最初柔柔弱弱不知柴米油盐的日子想比,这样有活力的样子当然更好。是以,张嬷嬷心情极复杂,一方面为王氏高兴,一方面又觉得王氏不再如以往一般倚重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