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玛娲坟场
房内只剩昭摇和御六艺，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接，沉默……
“你好，昭先生。”有礼的老管家先一步打破彼此凝结的气氛。
“不好。”头一甩，昭摇嘘口气，鼓鼓腮，有些受不了地皱眉，“别叫我先生，昭摇就行了。”指腹摩挲差点咬破的唇角，他瞥瞥御六艺的脸，低声咕哝：“这次是货真价实的皱纹了。”
“是，昭摇。”御六艺一板一眼。
环顾室内，随手拿起桌面的一本纸质杂志，卷成喇叭形，昭摇蹑手蹑脚走到门边，将喇叭的大口对准门缝。既然都把他带来了，何必这么神秘，那什么的大公想对解狐说什么不能被外人听到的话？
“尊贵的客人，请问您这是？”御六艺以同样的姿势来到他身后，只不过老管家是用手掌代替喇叭功能。
明知故问！昭摇狠狠瞪一眼御六艺掬成喇叭形的手，悄悄吐出两个字：“窃、听。”
门突然被拉开，匍匐在门缝边的两人脚下趔趄，在四肢扑地前危险万分地稳住身躯。
“昭摇？”盯着同伴来不及收回的窃听姿势，庸解狐表情怪异，他轻轻垂头，一缕过长的黑发从额角滑下，伴着轻笑，“我没说不让你听。”
“……”
显然两人出去的这段时间已经决定了什么，在昭摇继续保持窃听姿势和资深老管家努力掩饰表情的短短时间里，两人走到丁卜京最初所坐的位置。台角放着一台实影投放机，椭圆形外壳的黑色小匣子，壳面闪烁着磨纱纸般的光泽。丁卜京小心翼翼地从中取出三条两端涂有红色的银色小棒，然后将主导权交给御六艺。
银色小棒是记录信息的载体，通常叫做“讯棒”。御六艺弹响手指，椭圆外壳上缓缓伸出数只刺状空筒，他将三条讯棒插入空筒，细微的收缩声后，原本投放两名男孩下棋的地方开始投放新一轮实影。
“我的娜迷荻呢？”丁卜京的视线在昭摇身上溜了一圈，最后定在御六艺身上。显然，他想问的并不是这个问题。
“夫人去了圣卑鄙神殿。”
“圣卑鄙？”什么怪地方？昭摇皱皱眉头，看了庸解狐一眼。
“解狐，贝特利克斯已经离开我三十七天了。”丁卜京深深叹口气，简单几句话，将昭摇的疑问塞回肚子，“这是府中控防系统捕捉的情况，如果不是我的疏忽，贝特利克斯也不会被那帮家伙劫走。”
随着丁卜京大公渐渐低沉的声音，实影机投放的情景渐渐真实化。
实影不同于平面记录投放，它以五维原理进行记录，几乎完全照搬实际景物，但它与实景又有一点区别：投影只能达到百分之九十五的真实效果，这使得它看上去有点朦胧。
清晰的画面中，首先出现的景物是大公府邸，一切平静，然后是……
“那是什么动物？”昭摇甩着手走近。
“是贝特利克斯的宠物，叫螺旋。”丁卜京大公看向他。
实影中，螺旋是一只通体蓝色绒毛的小肥鹅，两只短腿，圆圆的脑袋，高度只到男孩的大腿。它是一种被称为“曼母”的动物，性格温顺，别看它又肥又矮，它的母性却很强，对饲主极其照顾。螺旋摇摇摆摆跟在棕发紫眸的男孩身后，像极了会走路的玩具，而且，它趴趴go的速度实在让人不敢恭维。
男孩身后走着一名少年，红发金眸，正是刚才投影中与男孩下棋的红发美少年。
昭摇一个也不认识，正想调开视线，影像中适时出现一名高贵典雅的女子，他迅速固定视线，支起一只耳朵听丁卜京从旁解释：“紫眼睛的是贝特利克斯，红头发的孩子是我的大儿子阿蒙。”
“那位呢？”昭摇抬起下巴，指了指远远坐在小亭中的典雅女子。
“那是夫人。”御六艺偏头轻轻一点，“娜迷荻夫人。”
昭摇耸耸肩，因为收到庸解狐明显瞪来的一眼，他不再说多什么，静静观看实影投像。
贝特利克斯是丁卜京的小儿子，十岁，与丁卜京相同的棕色短发，大大的眼睛继续了母亲的紫色，走在他身后的是哥哥阿蒙。十五岁的美少年完全继承了大公的尊贵优雅，红色的柔软发丝继承自母亲，金色的眼眸却来自父亲。大公夫人是一位红发紫眸的高贵女子，式样简单的素色衣裙衬托出典雅的气质。她的脖子上戴着一颗巨大的紫幻晶项链，据说，这种奇幻美丽的晶石出产自幻晶国，是各国皇室和豪门贵族最喜爱的收藏品之一。因为幻晶国四面环海，难寻其踪，人们在谈论它时各抒己见，不经意之间，便为其笼上了一层神秘的迷雾。
兄弟二人向美丽的母亲走去，贝特利克斯身后突然出现一道黑色身影，全无预兆。实影未记录人影是从哪个方位出现的，稍后的情况则记录得比较清晰：那人拦腰抄起贝特利克斯，包裹在紧身衣下的完美体形利落地跳起，闪过阿蒙。同时，半空中出现一驾梭状的黑色空航机，机头射下一束黄色光线，将阿蒙击退。
那人的腰带与空航机相联，他将挣扎的贝特利克斯夹在手臂中，升向半空，而空航机下方则打开一道竖长的门洞，将那人和贝特利克斯收入。
阿蒙突然扭头大叫：“关闭狙击！别伤害贝特利克斯！”
投放到这儿，御六艺将实影缩小，打开其他两份，从中可以看到控防系统从不同方位拍录到的实景，其中一幅画面是——黑色空航器仿佛狞笑的黑色恶魔，它不急着飞离，竟嚣张地绕着大公府盘旋了一圈，最后，仿生造型的尾部扭了扭，吐出一个橙色烟圈，似酒足饭饱地甩尾离去。
吐……橙色烟圈？
还真是让人拳头发痒……昭摇咬咬舌尖，原始思维直觉的反应就是扭断那驾空航器的尾巴。
看这么多，昭摇以为不过一句话——他儿子被掳走了。
没趣！撇撇嘴，平静的眸子向长发同伴瞟去，却见某只“活该被人解剖的两只脚动物”取过御六艺手中的摇控器，将三份实影不断地转换方位，紧紧锁定的黑眸中凝转着专注和认真。
庸解狐将实影定在一格，不断放大悬浮在半空的黑色空航器，巨大的画面上，透过前端的纯黑反光板，隐约可见一个人脸的侧面，那是驾驶者。换句话说，也是他在上空嚣张地盘旋兼甩尾，而且放了一个橙色的屁。
将黑色空航器在各个实影中的画面取出，让扫描系统读取数据，短促的警报声后，庸解狐看到一个闪烁的问号。他侧目，御六艺立即送上解释：“这是一驾隐形空航器，我们的防御系统完全扫描不出它的物理数据，只能在实影中看到它。”
轻叹，庸解狐将放大的画面移向空航器尾部，停在某一点后，将实影拉到最大限度，他走入实景投像，慢慢抬手，指腹在虚空的位置滑过。那位置上有一个奇怪的图案，青橙色，由一些扭曲的线条组合而成，像某种凶兽的头部，又像某种古老的文字，图案顶端画着一道不规则的线条，不知是故意画的还是无意摩擦时划出的伤痕。
明明实影投放只是虚无的景象，庸解狐的神情却仿佛抚摸着一件真实的物体，平滑的眉心亦在无人可见的角度微微蹙起。
这种似兽似字的图案，这种拙劣愚蠢的线条，虽然有点变形，有点挤压，他却……
熟悉呀……
“尤蒂努斯。”庸解狐突然转身，“他们要什么？”
“他们要我……”丁卜京深深看他一眼，苦恼的脸部肌肉让他流露出一种奇怪的表情，他停了半天才继续吐出两个字：“叛国。”
“……是个不错的提议。”停顿了一段不算短的时间后，庸解狐微笑着说出自己的感觉。
“解狐，这不可能。”俊美大公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甚至有点气急败坏。
“为什么不？”昭摇凉凉插来一句。
“不，你不明白!”丁卜京不顾形象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托司格尔是个好孩子，我不能伤害他。你知道他们所谓的叛国是什么概念？他们用贝特利克斯的生命威胁我，想让我取代托司格尔的位置，成为布拉新皇。可……解狐，你知道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在布拉国，虽说他的声望和政界影响大大超过托司格尔，可他是托司格尔的舅舅，他热爱他的国家，他忠于他的国家，他不可能背叛，也从没想过。
“你就这么回答他们？”
“不，我告诉他们，让我考虑一下。”
“他们怎样联系你？”将摇控器丢还给御六艺，庸解狐走回软椅坐下。
“这个——”御六艺转换实影投放，“他们将一段实影插入大公府的控防系统。”
实影开始播放——
“噗噗噗噗噗——呸呸呸——”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大概说的就是这种实影。
不知何时站在御六艺身后的昭摇终于被怪异的声音吸引，黑眸混了略略少许的认真——
声音之后，投影渐渐清晰，紫眸小男孩的鬼脸——放大的——准确无误地——成像于在场观众的瞳孔晶体内，刚才的奇怪声音正是他嘟着嘴巴制造出来的。
随后，一道清质带笑的男子声音响起：“Yohooo，丁卜京大公，你的小儿子活力十足。”
紫眸小男孩——也就是被掳劫的贝特利克斯，被困在一间绝对能用舒适形容的房间里，他身后是一堆稀奇古怪的玩具。收起鬼脸，贝特利克斯怒气冲冲地偏头，似乎瞪向某人。
“丁卜京大公，”清质的声音继续说道，“瞧，你的小宝贝现在很安全，如果你合作，他会更安全。我们没有恶意，大公，我们只是觉得，以你如此卓越的政治才能和巨大的国际影响力，如果你成为布拉新皇，一定比托斯格尔那个小子好，是吗?当然当然……”说话者似乎别开脸笑了笑，停顿数秒后才继续，“我们知道立即让大公做这种事很难，你需要考虑一下，对吧？没关系没关系，下个月11日是布拉国一年一度的圣典，听说，历来圣典，君主陛下必须盛装出席，如果……啊哈，我是说‘如果’，如果托司格尔没了皇冠，他还算不算盛装出席？如果让布拉国民看到一个没戴皇冠的君王出现在圣典之上，他们会不会觉得受到侮辱？会不会认为这小子将庄严的圣典当成儿戏？然后，这小子的民众支持率大幅度下降……嗯，嗯嗯，大公你说这个主意好不好？”
“噗噗噗噗噗——”贝特利克斯又做了个鬼脸，完全看不到惊恐。当然，这也可以推测对方有那么一点值得称赞的地方——不会虐待孩子。
“嗯……真可爱的小家伙啊……”清质的声音拔尖了些，似乎很高兴，“如果小贝贝再长大一点，也许我会舍不得他呢……唉……”忧郁的叹息非常短暂，说话者似乎拍了拍手，决定结束投影，“等你的好消息，丁卜京大公！”
言毕，投影消失。
托着下巴，庸解狐半阖眼帘，盯着脚尖的乌眸一动不动，听完实影中的最后一个字，原本浅皱的眉反而舒展开。
他展眉，昭摇那边的问题也来了：“红发小子为什么要关闭狙击？”
“因为控防系统会锁定空航器，如果不关闭狙击，射线扫中空航器，贝特利克斯也许会受伤。阿蒙是个爱护弟弟的好哥哥。”下个小小的结论，庸解狐眸色不动，沉沉思索。
“下个月布拉国有什么圣典？”昭摇继续问。
“圣典……”喃喃咬着这个词，长发的男人敛眼依旧，似乎没将问题听进耳。
但凡一个国家的圣典，无非是让首相或君主以健康正面的形象出现在国民眼中，然后一堆人在某个地方举行某种繁复冗长的程序活动，也许有军队，也许有歌舞，也许还要准备一大堆美味食品，或当众做出某种具有历史意义的决定，等等等等。
当然，一切视习俗而定。他现在比较在意的是……眉梢一挑，乌眸闪过一簇璀璨光芒，他看向丁卜京，“尤蒂努斯，你刚才说贝特利克斯离开你多久？”
“37天。”
“圣典是什么时候？”
“五天之后。”
“也就是从今天开始数，1，2，3，4，5，第6天？”
“是。”
“你知道他们是谁吗？”庸解狐眯了眯眼，暂时无心理会昭摇为什么抢过御六艺手中的摇控器。
丁卜京没回答，那抢了摇控器的家伙胡乱点了一通后，却百般无聊地问了一句：“是谁？解狐你知道？”
“是啊，看到尾部的那个标志，多少也能猜到几分……”庸解狐叹气，“昭摇，知道Mava吗？”不期待他的回答，庸解狐径自说了下去，“你也可以称它为‘玛娲’。它是盘古星上的一个地名，可卫星定位系统却探测不出它的地理图，似乎所有机械在靠近它时全部失效，生命物体接近那儿会受到不同程度的损伤，极难生还，所以，它被称为——盘古的坟场。‘玛娲’也是一个令人头痛的组织，这个组织正巧隐藏在坟场一带。各个国家都很好奇他们是怎样在那块地方生存的。而且，玛娲组织里聚集了一些疯狂的家伙，他们的危害系数高达百万。而他们的首领有着‘阴谋的艺术家’之称，恶名昭彰。”
“那又怎么样？”按按按，昭摇努力地按。
“玛娲是一个非常完备的组织，它有六个分队——”庸解狐五指交叠，“虽然不知道对不对，我猜，那天驾驶空航器的人，应该是玛娲二分队的队长。”
“解狐——”昭摇突然惊叫着回头，“行啊，够啊，黑乎乎什么都看不到，你竟然能猜到那人的身份，太厉害了！”
请问：这是赞美？
是的，这是赞美。
只是，赞美过头的语气怎么听都像在讽刺。
“……我只是猜测，昭摇。”某人无奈地撇嘴。
“哦！哦！”还真敢猜，哼！昭摇丢他一个“我看你厉害啊”的眼神，将头甩回去。
“……”大人不计小人过……可能还在生气吧，刚才从提提犀鸟跳下来时，他应该提醒一下昭摇……默默接受了同伴的讥讽，庸解狐继续猜测，毕竟，就算昭摇不想听他的猜测，还是有人愿意听，例如眼巴巴望着他的丁卜京大公。清清嗓，他道：“从实影和他们传送来的声音判断，可能是Su。”
“玛娲？玛娲二分队的队长Su？”丁卜京的脸色更难看了，“我的贝特利克斯……”
就地理和自然环境而言，玛娲坟场是任何一个国家都不愿靠近和牵扯的地方，只除了找死的和不怕死的探险者，而“玛娲组织”更是任何一个国家的安全部都不愿意听到的名词。
玛娲——它背后所意味的是邪恶，是血腥，是麻烦，是恐怖。
“尤蒂努斯，他们有再联系过吗？”
丁卜京大公摇头。
庸解狐垂眸，若有所思。将前后事件联系，想到那群只会制造恐怖和麻烦的家伙，他现在能给丁卜京的对策是：“尤蒂努斯，他们只与你联系了一次，这说明他们只给你一个机会，你没得选择。”
“不……”
“我不是万能的，尤蒂努斯，如果他们不主动联系，你知道他们将贝特利克斯困在哪儿吗？”庸解狐定定看着他，一字一字地折磨他，“你、不、知、道。而且，如果你和托司格尔取得联系，或者布拉皇宫安全部知道了这件事，他们可能会直接将贝特利克斯送回来。相信我，你一定不想看到他们送回来的贝特利克斯。”
直接送回来，意味着死亡。
见丁卜京惊慌地摇头，庸解狐笑了笑，“所以，与其漫无目的地寻找，不如让他们主动联系，而要他们主动联系的前提就是——你必须给他们好消息。他们想让五天后的圣典出点乱子，想让托司格尔没有皇冠可戴，你不如配合一点，把皇冠偷出来。只有这样，他们才会主动联系，你才有机会知道贝特利克斯在哪儿。”
“可……”丁卜京还在犹豫，他是向庸解狐求救，不是让他来怂恿自己叛国呀。
“我可以告诉你，Su有个怪癖，他喜欢收集男性盆骨。你刚才也听到了，如果贝特利克斯再长大一点，他会舍不得。”
收……收集男性盆骨？
丁卜京脸色刷青，御六艺捂住胸口，昭摇则努力地按摇控器玩投影。
“如何？”
“我……我现在就让人去偷皇冠？”
“不。”长发的男子竖起食指摇了摇，勾出一朵销魂的笑，“还有五天，你只要随时等他们的联系就可以了。皇冠，我去取。”
取，是“取”。他可不承认是偷。
“那……解狐，我需要帮你准备些什么？”
“当然要，不过在此之前，我要和我的朋友好好沟通一下。”沉静如水的眸光投向同伴，这个时候，昭摇正好按出娜迷荻夫人的实影。
他放大……他再放大……
他色迷迷地傻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