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里我走了很多地方。
不再是梨花教主,不是北国公主,甚至不是轩鹤的女人。
只是一个叫金鸾的女侠。凤凰剑不再为江湖争斗而展示锋芒。它舞动流光,只是为了帮助那些受了欺负的好人。
那一天,龙七走进石龟以后,我进去找过他。他告诉我,很小的时候,他就梦想那样一个地方做自己的坟墓。他说:“百年之后,人们也很难找到这里,不会把我艰难洗清了罪恶的骨骸挖出来,重新接受太阳的炙烤。”最主要的是,他伤得很重,无法再支撑强大的痛苦,只求痛快的死去。
曾经,我用一颗藏在舌头下的银钉,结束了风云痛苦的生命。但是龙七的痛苦,我想,不该就这么结束。
生命中,总会遇到这样或那样的痛苦,有些痛苦忍受下去只会让灵魂受到玷污,而有些痛苦,挺过去了,灵魂会获得新生。
凤凰剑回鞘,将美丽的红光悄悄收敛。
“你已经死过一次了!现在,走出去,活下去!五年后,牡丹花红的时候,我在那座古寺等你。咱们一口气喝光方丈藏在菩提树下的酒!”我说。当然他没有走出去,而是被我用尽吃奶的力气扛了出去。
河滩上躺着奄奄一息的萧离。
他仍然想把象征王权的金印交给我。
他说:
“当初选择当王,是以为既能保住王权又能留住你。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也许会做不同的决定。现在,王权交给你,算我重新做了选择吧!”说完,他的眼睑显得愈加沉重,若不是还有一道泪光支撑着,即刻就会闭上。
我意识到,自己的回答将是他在人间最后的记忆和慰济。
——饶恕命运的捉弄,我让你当王!否则,我让你变成人人唾弃的魔鬼!
那夹着憎恨与哭泣的咆哮,我还记得,那是父皇最后一次同萧离的单独谈话,我躲在窗下偷听到了。然后我的心就碎了。似乎是从那一天开始,我对魔香花的迷恋变得无可救药。也就是在那一天,我的心病第一次发作了。那一刻我很想冲进去告诉萧离:别怕啊,如果我们的相爱注定会使一个人变成魔鬼,我绝不会让你成魔。
很多时候我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我吃了魔香花会得心病,而萧离却没有。想了几年都没想明白,最后我只能猜测:一个走了魔路上的人,虽然还有心,却已经感受不到它的存在了,所以他不会疼。
为了不让他最终成魔,我决定让他在离开前记住,人世间还有一种疼痛,叫心痛。于是我没有接受他的金印。
“曾经,我想要的只是你。今天走到这里,对于昔日那份爱,我想要的依然没变,只是你而已。”
当我笑着说出这句话后,他闭上了眼睛。那支撑着眼皮的泪水,终于挣脱了命运的束缚,洒脱的流出。
我的步子,也要像肆意的泪水一样洒脱。
看着太阳升起的方向,我用一声珍重送别了轩鹤踉跄的背影。而后转身,向与他相反的方向走去。某个太阳冉冉升起的早晨,曾曳走上与我相反的方向,找到了他自己。我想转身那一刻,他就找到了他自己。我执着的不想放下轩鹤,我的魂魄已经随他走远,可是我有勇气去走一条属于自己的路,哪怕它的方向刚好与他相反。
在那条漫长的路上,我会不断的前行,跌倒了爬起来,休息够了继续走,只是不会停止,直到生命结束的一天。因为在一个遥远的方向,有他带走的一部分魂魄正在等着我。
一年里,我到过很多国度。每一个国度的人都长着截然不同的面孔,但是藏在那张面孔下面的心却没有什么不同。
所以我有了新的朋友,也发现了新的爱情。
曾曳说过:尘世间没有放不下的爱,只有没花够的时间;尘世间没有忘不掉的人,只有没遇到的人。
我不知道自己要花多少时间才能忘掉轩鹤,但我不会拒绝新的爱情,倘若它能让我忘记轩鹤,那么的它的花朵就值得我忘记一切。
当然我一直没有遇到能让我忘记他的人。
又是一年。
雪花飘落在圣洁的雪山顶上,像无数的灵光洒落在神女雪白的裙子上。
我独自一个人走在山峰上,突然想起了曾经有过的幻觉。
“好,那你走吧!我也不会用剑指着女人!”
那天,在他漠然说了这句以后,我抬起了步子。当那件特地为他而穿的白裙无力的曳过地面时,一片一片的梨花伤感的离开脚畔,我仿佛看到另一个自己。她披散着雪白的头发,走在冰冷的雪山顶上,四周那么空寂,白茫茫的雪光晶莹如泪。
而今幻境似乎变成了真实,又似乎不是。我来这里,不是为了触摸雪花的泪滴,而是来寻找雪莲花的。有人说,吃了雪莲花,白发会变成黑发。虽然很多人劝我不要尝试,因为没有人能轻易找到雪莲花。朋友们都说,生命可贵,为了追求美而去冒险不值得。
那么生命为什么可贵呢?
只是为了活着吗?
生命应该是有很多部分,活着,只是让那些部分组合在一起的载体。只有珍惜生命的每一部分,生命才能活得更完整。
既然对于我来说,爱美,也是生命的一部分,为什么不能为了找回黑发而登上令人望而生畏的雪峰呢?
咻。
寒风贴着地面飞过,像是对我的回答。
它扯去了一层雪花。
一朵洁白的雪莲从积雪下面露出圣洁的容颜,浴着风,傲然舞动。
为了找它,我差点跌下万丈深渊,也差点被冻死在没有阳光的死角。然而俯下身的时候,我却突然不想把它摘下来了。
我有我的美。
它也有它的美。
指尖碰到冰凉的花瓣时,感受到它连通着山脉与大地的顽强,我的心便在一瞬间被它的美照亮了。
“也许白头发也很漂亮,就像你一样!”
触摸着它,我轻声的说,无比虔诚。
它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的摇晃。倘若它回答了,我也就下不了山了,肯定会被吓死。
“你就是你。不是雪莲花,可你依然很漂亮!”
轻声的回答潜进耳朵里,像一缕春光,倏的复苏了我的全部世界。一朵朵幸福的花绽开在心里,一波波春水涌入眼眶。我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莲花上,仿佛什么也没听见,然而沉睡了两年的泪水却不受控制的掉落出来。它们滴在花瓣上,化成一粒粒透明的珍珠,咕噜咕噜滚入花蕊。
莲花的心里一片晶莹。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不知把这句诗在心里默念了多少遍,我终于站起来。“好久不见!”
他就站在那里,一身洁白。尽管这白茫茫的雪峰光芒四射,却掩饰不住他特有的光芒。
“其实我一直都在你身边!”笑着说出这句话时,他流泪了。那双曾经淡定从容的眼睛,那双曾经目空一切的眼睛,那双曾经藏着生离死别的眼睛,如今有了永恒的依恋。
手牵着手下山的时候,他告诉我,两年前我离开河滩的时候,头也不回。那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的魂魄被带走了。于是他没有继续向前走,尽管青鸾的眼泪和江湖的道义在前面召唤着他,他却还是转身,向我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两年,他在我身边却没有出现,只是默然相伴。因为他做了一个坚毅的决定,一定要找到治愈我头发的药才会重新出现在我的面前。
“直到你放弃摘下那朵雪莲花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的决定有多傻!”
“不,你不傻,一点儿也不傻,你只是……”
“只是什么?”
“想知道答案么,那你背我!”
……
雪花,冰凉的落在脸上。
春天,满满的装在心间。
我,找到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