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饭后,我和村里书记村长简短地碰了个头,村刘书记是水产养殖合作社的负责人,水库上的事,自然是他去了,小蔡老婆是猪场的法人,陪同去猪场,自然是她去,林果场采土样本的事,我又无能无力,结果叫村会计负责,村书记想想我空下了,干脆叫我也去猪场。
他说这话的口气像是很照顾了我一样。
专家组带队的负责人到猪场以后,首先是看猪舍,看种猪档案,然后仔细看沼气设施,把有关种猪的档案和沼气的图纸都带走了,整个过程他们没说几句话,就是说话也是叫我们提供什么什么的,搞得神秘兮兮。
我们猪场考察的一路人马,折腾了大半天就回来了,我和小蔡老婆尽尽是带路,带着论证取缔自己猪场的专家组去自己的猪场,心情是非常不爽的,而我们又不能有任何怨言,专家们和取缔这件事是无关的,他们也只是他们的工作。
两天以后,专家组给出了一份简单不能再简单的我看了都傻眼的报告。
报告名称:刘家村产业发展建议。
内容:
一、水产养殖目前所养的鱼种及密度合理,可增加银鱼养殖。
二、林果场的土壤、地形、朝向以及这里的气候,柑橘种植是最佳选择。
三、林过场(刘家新村)附近不能搞养殖,幸福猪场取缔弊大于利,建议扩大沼气池,对沼气充分利用。
内容是结论性的,至于理论依据等等,专家组认为,这不是搞学术研究,要完成整个项目的报告,没有十几万字个把月时间是不可能完成的,专家组建议村、镇、县主管领导一起开一个座谈会,会上他们简要向大家作出说明。
镇里刘书记和王镇长看到报告也非常吃惊,几个方面都打乱了他们的计划设想。
林果合作社如果继续种植柑橘,老百姓的抵触就会很大,大家对柑橘都不抱有希望,柑橘市场太差了。
林果场附近不能养猪,养猪合作社就是句空话,幸福猪场取缔难度又将增大,原本计划的生态果园又将是空话。
因为专家组马上就要撤走,书记镇长不得不马上向书记县长请示汇报。
请神容易送神难,何况此路神仙还是省纪委请来的,县里知道情况后也不敢马虎,据毛县长说他是放下手中所有的工作带着政协、人大的领导和分管农业的副县长就赶来了,县农业局的领导和专家自然也来了。
还据毛县长说县委书记不在家,在家也一定会过来,他言语中,时时处处都想表达出对专家组的敬重,在提倡科学发展观的今天,谁谁不尊重专家,谁谁得罪了专家,那无异于在自己脸上写上“笨蛋”二字。
几天和专家们相处,我和专家们很熟悉了,但他们不知道我和刘村长(小蔡老婆)有那么“一腿”,也不知道幸福猪场我有的一份,镇里县里是知道这些的。
召开会议的那天,我想回避,我怕县领导误解。
毛县长不知道那根神经搭错,上任后我第一次去拜访他,他就表现出对我的强烈反感,那种赤裸裸的反感,不是他那种身份应该有的,他似乎很了解我,更似乎很瞧不起我。
我对他的简历研究了很长时间,也对他的人脉也进行过了解,八竿子我们都没有关联,最后我不得不怀疑他是非科班出身了,他一直是在职什么什么学校什么什么专业毕业的,全日制的学校他读到最高是高中。
也许正是这种人生经历,使他对一个一直冠以“儒商”“高素质”“外商企业家”而他的公司又停产将要倒闭的我,深感可笑讽刺吧?!
但我又实在想听听专家们的讲解,我没有接到叫我“离职”的通知,我就一直扮演着“通讯员”的角色,“县”又不是毛县长的“县”,除他之外,县委书记、人大政协领导,多少都得顾及我面子。
会议开始了,八位专家坐在镇里会议室的主席台上,而其他人包括毛县长都坐在下面,在这里他也只配是听众,专家组负责人,那个副厅的专家说话开门见山:
“我们受省纪委委托,对**县**镇刘家村相关林果、水产、养殖业的发展规划,作一个科学论证,我们历时四天,在省农大、省地矿局、省气象局、省水利厅有关权威专家的全力配合下,今天上午我们给出了结论,我们的结论是综合考虑了各种因素得来的,因而是科学的。”
“在此我首先代表我们专家组,感谢县农业局、县水利局给我们提供了非常宝贵的相关历史资料,感谢刘家村和邓总周到热情的接待,没有你们的帮助,我们工作也不会这样顺利。”
专家组领导的话音刚落,镇里书记镇长就鼓掌,像是机械制的闹钟定时的闹铃,话音结束,自然就“闹”了,大家也一同鼓掌,不过看毛县长的表情却是非常不爽,似乎感谢之中没有他是不正常的。
专家组组长继续着他的解释,他的头脑就像电脑一样,很多数据很多原理很多理论源源不断地输了出来,在很多“因为、、、”很多“根据、、、”而后得出的如上三点结论,他自以为是表述地非常清楚非常完整的,四十几分钟后,他才开始喝茶,询问同行的同行有没有需要补充的。
他的同行自然的点头认可,示意完全代表他们一行的意见。
接下来就是政府有关领导的提问。
专家组组长笑着说:“各位领导有什么不解的,可以提问,在座的专家都是这些领域省内顶尖专家一流专家,大家可以畅所欲言。”
下面在坐的人们开始嘀咕起来,主要领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家貌似都想提问,又都担心所提问题被专家笑话。
镇里刘书记看看毛县长的脸色眼神,他不得不开始提问,因为事关他们镇里,也因为专家的结论非常不利于他们下一步工作的开展。
“关于水面养殖,我非常赞同专家们的意见,至于银鱼养殖,也请专家们多多帮忙进一步筹划,林果业继续嫁接柑橘,就算品种改良了,市场依旧都不看好,是不有稍稍次之的其他替代水果品种?”镇书记明显避重就轻地,他把猪场的事回避了。
“我们的意见是种植柑橘最适合这里,事实上,这水库自建库以来,所有产业都做过很全面的项目评估,都是按科学办事的,在当时的条件下,能做到这一点是很不错的。”
“林果场的品种选择,库区鱼种的选择,都很科学,包括猪场的选址和规模,非常科学,养猪和养鱼完全达到一个食物链,也完全在环境承受的范围,所以我们认为取缔幸福猪场弊大于利,得不偿失。”
专家组组长认真地和蔼地回答道。
主管农业的副县长知道自己回避不了接下来的问题,问道:“一个五千多头的猪场,不取缔不会影响下游水质?我们这个刘家村是省纪委帮扶的村,我们县政府的意思是要取缔库区养猪,在刘家新村附近建养猪合作社,这个设想我们也已经向省纪委领导汇报了,你们专家组能否配合我们县里的工作,把这个结论改改。”
那副县长说完也自知自己所说的荒谬,站着傻笑了一会,才坐下来。
“我们不管谁谁帮扶,我们不管你们什么决策,我们只讲科学,如果我们的结论错了,我们愿意承担责任,如果我们只能按照政府的意图去做出相关的结论,那我们就不是专家而是砖块了。”负责人理直气壮地说道。
专家组其他人会意地笑了起来,但是笑得很文雅。
“我代表县委县政府感谢专家组来帮助我们出谋划策,因为省纪委领导再三叮嘱过不要影响你们的工作,所以今天才来看望大家。”
“猪场取缔一直是政协委员人大代表的呼声,今年更是几乎全体委员联合签名写议案,政府压力很大,所以今天我也叫人大主任和政协主席都一同来听你们的结论。”
“这个结论确实使我们工作很被动,刚刚**副县长说的确实是实情,万望专家组在这个意见汇报到省里之前,给予一点余地,看看有没有其他办法。”
毛县长见自己再不站出来说话,怕事情更是糟糕,他很是委屈地说道。
“哥白尼因为日心说而被烧死,在你们看来那是傻瓜吧?决策的科学性往往是要顶住很多压力的,是政协委员人大代表是专家还是我们是专家?”
“我要强调的是库区幸福猪场要取缔,你这个镇里就不要建猪场了,水库集雨面积424平方公里,平均年集雨量约9亿方,而幸福猪即使常年保留5000头的存栏数,年排放粪尿不到四千方,对这么大的水库影响微乎其微。”
“你们不认真听取我们的意见,一味强调你们的决策,那还要请我们专家干嘛?我再次重申:我们只讲科学!”
负责人很是生气地说道。
稍稍几秒钟后,负责人和同伴招呼了一下,他们决定马上返回省城。
这个举动让在座的大家都很吃惊,搞得毛县长更是不知所措。
他是得罪不起他们的,所有报省里审批的项目,这些专家都有话语权,一个县长得罪了省里几个部门的权威专家,那情形是恐怖的,结果是不堪设想的。
毛县长也几乎在几秒钟时间就调整好心态,马上赔礼道歉,马上尾随专家们走了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