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孔子名布扬于天下者,子贡先后之也。
人的时间是有限的。
所以人们应当慎重的选择如何使用这些时间。
因为,最终,怎样度过这些时间,将定义我们的人生和我们自己。
猫九一直在练剑。
他选择听从师父的教诲。
师父是一个白发苍苍的清瘦老人。
如同大多数练武的老人一般,清瘦而精神。
在那个年代,在那片土地,有很多那样的师父和弟子。
弟子到师父那去学本事,师父收弟子来做事情,顺便将本家的武学传承下去。
生活在山里,需要种田,需要放牧,需要砍柴,需要挑水,需要打猎,需要做饭,需要洗衣,需要打扫,当然,每逢周末也需要去赶集。
你当然也可以花钱雇人来帮你做所有的事,但那样一则会需要很多钱,不是每个人都能负担得起,二则要在山里找那么多人也并不容易。
猫九和师父两个人在山上生活了快十年,猫九从来没下山去赶过集,因为赶集,师父总是自己一个人去的。
每次赶集回来,师父会大包小包的提着许多东西,但都是柴米油盐酱醋茶一类的生活必需品。
除了猫九十八岁生日那天,师父赶集带回来了一套新衣服给他。
那时候,一个普通的农民,种地一年的收入大概是二十两银子,官府收去三成税赋,还剩不到十五两,逢年过节,免不了杀猪放炮,省吃俭用,到了年底,可以紧巴巴攒下十两银子,这样,一个普通农民,就算从生下来就开始种地,一直到一百岁,每年攒十两银子,一辈子总共可以攒一千两银子,哇哦,好像也不少了,当然,前提是不要遇到战争,也不要遇到土匪。
而当时在京城布庄里,一套款式流行,衣料一般的像样衣服,却要卖三两银子。
师父当然不会给猫九买三两银子的衣服。
扯了布,请镇子里最好的裁缝缝好,总共一百个铜板。
一个铜板面值二钱,五个铜板重一两,五百个铜板重一百两,一百两铜值一两白银,而一百两白银值一两黄金。
所以,猫九的新衣服,换算成白银,应该是五分之一两。
也就是说京城布庄里的一套衣服,可以买猫九身上的衣服十五套。
当然,猫九并不会做生意,也从来没有这么精打细算过,能有一套新衣服,那是他上山十年最快乐的事情了。
从那一天起,师父也终于开始传授猫九剑法。
剑法并不复杂,一个月后,猫九已能在半个时辰内,一口气练完了。
所以师父并不责备猫九,猫九有时候觉得,只要自己不偷懒,剑法练得怎样,师父并不太在意。
于是猫九每天早中晚各练剑一遍,除此以外就去林子里用剑砍树,又过了五年,山顶上早砍秃了一块,这期间,那些树,师父和猫九就用来搭了一间木屋,从那以后猫九就有自己的房子了,虽然下雨时屋顶总漏水,天亮时,刺眼的阳光总是照在他的脸上。
一转眼,时间就这样过去,这一天,盛夏,傍晚。
猫九和往常一样练了一下午剑,大汗淋漓,夕阳在林子另一头,烧得通红,好像起火似的,灼人双眼。
猫九脱下上衣,擦擦头脸,又擦擦身上,回过头时却吓了一跳,师父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身后不远处。
猫九急忙躬身施礼道:“师父,今天怎么上林子里来了?”
师父瞧着猫九,脸色严肃,过了一会儿缓缓道:“时候不早了,回去吧。”
于是猫九就跟在师父身后,顺着小路,回去了。
树林静谧,师徒二人也不说话,师父向来话不多,师父不说话时,猫九也不敢多说。路虽不远,猫九却觉得过了很久,才终于回到住所。
住所是一个小院落,两层土楼是师父住的,旁边一间小木屋,那属于猫九。前院种着一棵大枣树,后院耕了几块田,还有牲口草棚,养着牛和猪。
猫九生火做饭,摆桌端碗。
师徒二人在院子前大树下对坐了,共进晚餐。
晚餐虽不丰盛,但味道鲜美,猫九对自己烧菜的技术向来很有信心。
一小蒸子香喷喷的白米饭,粒粒饱满,一大碗腌肉萝卜汤,肉香四溢,萝卜爽滑,还有盐味和火候都恰到好处的咸炒笋丝,以及刚出锅的炸得焦黄的葱花爆蛋。
对于辛苦了一天的人来说,这就是最好的奖励了。
猫九吃了一碗又一碗,师父仍是细嚼慢咽。
夕阳将坠,院子里吹起北风,凉快无比。
突然,“噔”的一声,师父将碗筷一放,眼里似有深意的看着猫九,缓缓问道:“你上山多长时间了?”
猫九急忙大嚼几口,将口中食物咽下,恭敬答道:“师父,猫九上山十五年了。”
师父轻轻点头道:“明天你就下山吧。”
安静,风声轻轻,更显安静。
猫九张大嘴,吃惊望着师父,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师父,您说什么?”
“明天下山去吧。”
没有听错,猫九没有听错。
为什么突然让自己下山,这也太突然了吧。
十五年的时间,生活了十五年的地方。
疑惑大过惊奇,猫九还不明白为什么,对于未知的恐惧已袭上心头。
师父起身,转身,向屋子走去,依然是缓缓的。
猫九惊了半晌,急忙站起来,跑到师父后面,咕咚一声跪下,大叫道:“师父您不要猫九了么,是不是猫九不听话,又做错什么事了?你打我,骂我,罚我都可以,不要赶我下山啊。”
师父停下,缓缓转过身来,看着地上的猫九道:“你练武用心不专,难悟剑道,当去俗世中历练,或可小有所成。”说完又转过身走去。
猫九看着师父走进屋内将木门一关,自己定在原地,如晴天霹雳般,乱了思绪。
想起十五年间和师父两个人相依为命,师父虽然表面严厉,可心里其实特别疼爱自己。初见时,师父头发才有些花白,此刻已一头银发,脸上也布满皱纹,体型更加消瘦,而自己从一个十多岁的小孩童,长大成壮硕的小伙子,生老病死,虽是人事必然,却如何不让人心痛、害怕。
想到以后师父孤苦伶仃一个人,生活在这深山之中,年纪越大,生活清苦,怎么受得了,遇上生病伤痛,也没人照顾,自己下山到那万千世界之中,也不知多久能回来,迷迷茫茫,也不知何往。
惊奇、疑惑、害怕、悲伤,那天夜里,猫九怎么也睡不着,他只想着也许第二天师父就改变主意了。
第二天,猫九醒来,像往常一样,天很早,伸个懒腰,揉揉眼睛,坐起,下床,才想起昨夜的事。
急忙穿好衣服,朝院子里跑去。
可是一不小心将桌上什么东西撞到地上了,嘡啷一声响,猫九转头捡起来看,却是一柄狭长的白剑,剑头呈方形,和以前自己所练的剑都不一样。剑柄上缠着白绳,散发出一股莫名的香味,绳子末端打了一个漂亮的须结。
猫九知道这定是昨夜自己睡着时师父过来放在桌上的,再看桌上,还有一个不大的蓝布包裹,猫九放下白剑,打开包裹,却是一套素白麻布衣,麻衣在夏天穿特别凉爽,猫九很早就想要一套了,可是麻衣也比粗布衣要贵,所以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能有一套。
猫九眼睛泛着泪光,放好包裹,跑出门外,径直到师父土楼,却看见木门大开,猫九跑进屋内,大叫师父,却无人应答,师父不知去哪了。
猫九明白师父的意思,那是非要让自己下山了。
师父不是赶自己走,而是要自己去外面的世界磨练,这一番苦心,猫九又怎能不明白,又怎能违抗呢,虽然心中有那么多的舍不得。
要离开自己生活了这么久的地方,谁又没有一丝留恋呢?
猫九回到木屋,换上麻衣,斜背了长剑,走出木屋,将房门锁好,来到院中又对着师父的土楼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眼泪一擦,说一声:“师父,猫九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