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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 生死

太子妃呼延氏死极哀荣,丧仪办得盛大而又隆重。

这固然因为冒顿表面上还是王储的身份,究其原因,最大的因素却还是来自于呼延部落。

呼延部是匈奴各部中除了挛部之外,最大的一个部落。当年,挛氏一统草原,成为匈奴各部的首领,逐水草丰美之处建立单于庭,多半也是靠着呼延部的拥戴和帮助。

头曼单于为了表达对呼延氏的感激和尊重,娶了呼延部的女儿为大阏氏,尊呼延首领为岳父,并承诺,单于的大阏氏世世代代都必须由呼延贵族女子担任。即便身死,也不能另立他部女子。

难怪冒顿的母亲虽去世多年,须卜钦兰又备受恩宠,身份上却仍然只是侧阏氏。

我远远地站在高岗之上,看着脚下长长的送葬队伍以极缓慢极缓慢的速度寸寸爬行,招魂幡无风自动,在空中拖曳出苍白的剪影,一时间,草原上入目尽是白色。

巫师喃喃祝祷的声音送入风中,夹杂着哭灵者哭唱的丧歌汇成一片,当真是“悲声惊天,哀恸动地”!

冒顿神色悲凄地走在队伍前面。仅仅只有几天的工夫,他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消瘦得不成人形。一张苍白的脸庞,仿佛被刀削过一样,露出高高的颧骨。双眼红红的,布满了血丝,像是忧伤过度,疲劳过度,又像是一头悲伤的困兽,茫然、焦虑、无所依从。

呼延冉珠一夜暴毙,让所有人感觉震惊的同时,也对冒顿充满了同情,尤其是冉珠的祖父——呼延首领呼延莫堤!

原本,他对游手好闲、整日只知吃喝玩乐的冒顿颇有微词,已生放任之意,可如今,孙女命丧王庭,外孙冒顿又被远逐,侧阏氏须卜钦兰又显然有针对“呼延氏世代必为大阏氏”这句承诺之意,若果真让蕖丹成为太子,那么日后,须卜氏恐怕会日益坐大,逐步取代呼延部的地位了。

老首领主意一定,便连夜兼程赶往王庭,谁也不清楚他对头曼单于说了些什么,总之,冒顿是暂时不会离开王庭了。

他再一次达成自己的心愿,并且一步步朝着他期望的方向发展,世事尽在掌握,但不知,每每午夜梦回之时,他会不会扪心有愧?

我蹙眉瞪着冒顿的背影,只是目力所及的这么一小段距离,可,中间隔着重重阻力,任我如何努力,也跨越不出去。

真恨哪!

远处有一小队士兵不着痕迹地搜寻过来,我慌忙隐入山石之间。

心里一时没了主意。

自那日被泽野明目张胆地掳劫之后,侧阏氏旁敲侧击过许多次,我却始终闭口不言。碍于蕖丹的面子,她一时也不好对我过分逼压,只得故伎重施,再度限制了我的自由。

我虽然向蕖丹抗议过多次,可蕖丹也是惊弓之鸟,唯恐我再度遭人劫持,竟也帮着侧阏氏将我困锁于王子大帐。

我除了无奈苦笑之外,却也更加坚定了绝不能让侧阏氏率先知道冉珠之死的秘密的决心!

试想,若这个秘密只单独成为侧阏氏独享的把柄,那么,冒顿的处境不是会比去大月氏做人质时是更为凄凉吗?我曾亲见头曼单于举刃弑子的画面,无论我心里有多么憎恨冒顿,我还是不希望他再度面临那样悲惨的命运。

所以,最恰当的做法是让秘密不再成为秘密。只有当所有的人同时知道了真相,才能在两种力量的制约与权衡之下,使他得到相对公正的处罚。

那么,还有什么时机是比冉珠的丧礼更合适的呢?

苦忖良久,又准备了多日,我才在今日避开守卫的视线,溜出大帐。

但,我却还是过于天真了。我怎么忘了?在王庭里面,除了侧阏氏想要从我嘴里知道秘密之外,还有一个人是绝对不允许我说出这个秘密的。

从我的脚步一踏出王子大帐,我的整个人便已进入了冒顿所布下的控制网。

无论我从哪一个方向跑,最终的结果都只会离送葬仪队愈来愈远。

要么,成为冒顿的帮凶,要么,向侧阏氏妥协。似乎,没有可以让我独善其身的中间地带。

我正自彷徨,忽听得卫兵的脚步声愈来愈近,甚至,连铁甲上反射的银光都隐约有些刺眼了。我忙塞了一块绢帕到嘴里,死死咬住。

钢刀敲打着山石,发出“铿铿”的声音。

我紧张得额冒冷汗,掌心里一片****。

蓦地,我感觉一只手搭上了我的肩,这一惊非同小可,好在嘴里咬着绢帕,尖叫声淹没于唇边。

“嘘。”

我惊魂未定地转头,却蓦然惊喜地瞪大了眼。

“泽野?”声音含糊不清。

来人微微点了点头,抬手间,一柄窄身直刃的腕刀“噗”的一声插入最先一名兵士的胸口。

这一场变故事出突然,那名年轻的匈奴士兵似乎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在看到泽野的一瞬间,脸上甚至掠过一丝喜悦的神情。但视线在接触到我惊骇的表情的瞬间,喜悦化为恐惧,最后定格成永恒。

“你杀了他?”我扯掉嘴里的绢帕,声音不知道是因为惧怕还是愤怒,在不停地抖着。

“在这里!”搜寻的士兵们在一怔之后,“呼”的一声围了上来。

泽野二话不说,一把拉起我,从藏身之处冲了出来。腕刀左右翻飞,当先的几名兵士被节节逼退,包围圈打开一条豁口,我们笔直冲了出去。

身后,是兵士们大惊失色的低呼:“快!快去禀报太子!”

我心头忽然一阵难过。

不知道这些年轻的兵士们,又会因为我的逃脱,受到怎样的责罚?

“你要带我去哪里?”

泽野脚步不停,一径地只是往前走,却绝不是我希望前进的方向。

“单于在那一边,冉珠姐姐的陵墓也在那一边。”我急急地追了两步,手指着身后。

“不,我们不去那里。”

“为什么?”我猛地刹住脚步,“你回来,不是帮冉珠姐姐洗刷冤屈的吗?”

我诧然不解地瞪着他。

他转头,迎视着我的目光,神情疲惫而又无望,“对不起,我只是希望,冉珠的灵魂可以得到安息。”

“你说什么?她死不瞑目,又怎么会安息?如果不还她死亡的真相,不让冒顿得到应有的惩罚,她又怎么可能安息?”

泽野并不反驳我,他只是低垂着眉目,看起来仿佛仍然是从前那个恭顺谨慎的侍卫统领,但,一定有些什么不一样了。

不然,他手中的腕刀为何会刺入兄弟的胸膛?

我心底一软,有些不忍地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心里难过,肯定也很矛盾。毕竟,你和冒顿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也是他最可信托的朋友。要你背叛他,的确不容易。谢谢你救了我,以后的事情还是由我一个人去完成吧。”

我转身欲行,却不料,泽野身手极快,一个闪身,已拦在我身前。

我微微蹙了蹙眉。

他却仍然不说话。只是在我举步的时候,先一步将我挡了回去。

我终于动怒,“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泽野斟酌许久,才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只是想请王妃成全冉珠一个心愿。”

冉珠?

“什么心愿?”

“让冒顿平安快乐的心愿。”

我已不知道用什么话语来形容我此刻的心情。

多么滑稽又不可思议!

“让冒顿平安快乐?这是冉珠的心愿吗?让杀人凶手平安快乐?这是被杀者的心愿?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可笑的笑话吗?”“这不是笑话。”泽野正色。

讥讽的微笑从我脸上慢慢退却,我忽然意识到,泽野并不会同我开这样的玩笑。

那么,剩下的只有两种可能:第一,这确实是冉珠的遗愿。第二,为了冒顿,即便不是,他也要让它是。

寒意陡然从我的脊背升了上来。

我忽然发觉,落在泽野手里和落在那些卫兵的手里,原来是一样的。

“你为什么要救我?”这不是多次一举吗?为此,还杀了一个同营的兄弟,这又是为了什么?

泽野的眼睛再度低垂了下去,“恰恰相反,我并不是要救你,而是……”

“你要杀我?”我说不出来的惊讶。

“不,我不会亲手杀你。”泽野蓦地抬起头来,那目光让我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冉珠曾经说过,整个王庭里面,除了我和冒顿,你是唯一一个对她真心相待的人,所以——”他脊背一挺,突地跪了下去,“泽野今日冒犯之处,一切都算在泽野头上,王妃若有怨有恨,都冲着泽野一个人来。”说完,他“咚咚咚”连叩了三个头。

我一时惊呆了。想要拉他,手伸到一半却硬生生止住,受了他三个响头。

只是,如此大礼,怕不是生受得了吧?

等他叩完头,我叹道:“你这又是何必呢?既然横竖是一死,何不索性让冒顿捉了我,用鸣镝箭钉死算了呢?”

泽野目光闪烁,“你以为冒顿就没有制约你的法子了吗?只是我觉得我的方法更好更彻底而已。”

“对呀,还有什么是比一个死人更能保守秘密?”我嘲弄地微笑着,心底却愈来愈是寒凉。

一些因为激愤而被忽略掉的东西,此刻,一如闪电般滑过我的心间,森然历历。

我怎么会忘了?

史书上面不是写得明明白白?冒顿单于!

是冒顿单于而不是别的什么人!

最终的胜利者是他!笑到最后的那个人是他!

而他,又怎么会轻易让人揭穿他的秘密,致他于死地?

那么,知道真相的我呢?

结局又会如何?

心里自然而然浮起一个“死”字,我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可惜,我始终想不起来,历史上是否真有贺赖曦央这个人,更不知道她的结局又是什么。这一次时空异转,到底是要改变历史?还是,仅仅只为了遵循历史的轨迹,让历史的洪流将我吞噬?

“好吧,说说你到底想要把我怎么样吧?”我尽量让自己显得若无其事,不愿意让他看出我的胆怯。

泽野神色复杂地看着我,良久,才转过身去,“跟我走!”

尽管曾无数次设想过以不同的方式离开王庭,却万万不曾料到,当真正要离开的时候,却是如此狼狈委屈。

应该算是被人“绑架”了吧?只不过,与一般绑架不同的是,绑匪并不希望从我身上得到任何好处。他只是……他大概只是……在完成临死之前的最后一个心愿吧?

不是我多疑,而是泽野的样子,实在不像是凶神恶煞的绑匪,反倒比较像一个赴死的囚徒。

烈阳当顶,不吃不喝不休不停,就算是铁人,也受不了吧?

而他,显然不只是为了折磨我,倒更像是在自虐。

“你总该告诉我,走到哪里才是尽头吧?”经过一整日的艰难跋涉,眼看着太阳如巨大的火球般一点一点坠向遥远的地平线,迎面吹来的微风中已感觉不到湿润的气息,我实在忍不住,发出了质疑。

“也许,就快到了。”

“也许?”我惊得叫了起来,“你、你不是要进入沙漠吧?”

像我们这个样子,一点准备都没有,又是在体力最透支的时候,进入沙漠,那不是找死吗?

“你不是一直想找机会逃走吗?”

“笨蛋!我就算要逃跑,也不会往死地里跑啊。”

泽野忽然顿住脚步,回头看了我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死地活地都一样,你哪里都逃不掉。”

我望天翻了记白眼。

抗议无效,我们继续前行。

不是曾有人说:世上本没路,被我可怜的脚印踩踩,就慢慢成了路?

而我,正是在泽野的强迫带领之下,为这句话做着实践的先驱。

哪里荒无人烟就去往哪里,渐渐地,我已辨别不清,王庭究竟在哪一个方向?

似乎也并不是在朝着沙漠走,难道,他还真担心我如一粒沙子般汇入沙海,就此消失不见?

心念电转之间,脚下猛一个趔趄,疲惫不堪的我一跤跌倒在地,再也站不起来,“不行,我走不动了。”一句话,说得气喘吁吁。

泽野居然笑了笑,“你能撑到现在,已经算不错了。”

我怄得几乎要吐血,“这么说,我应该早一点躺下才对?”

他敛了笑容,一本正经地说:“也不对,你如果能再坚持一会儿,坚持到我先躺下,你的机会就来了。”

我忍住再度翻白眼的冲动,“谢谢你看得起我。”

泽野听了,神色微微一动,仿佛是平静的湖面起了一丝温柔的涟漪,“你放心,我绝不会比你先死,所以,”语速微微一顿,“你完全不必担心会暴尸荒野。”

内伤!

我发觉再跟泽野这样说下去,我肯定不是累死,而是被活活气死。

从前怎么没有发现,他还有幽默的天分呢?

恨恨地撇开头去,不再看他,心里打定主意,再不会跟他前进半步。反正,走也是死,不走也是死,又何必让自己临死之前还累个半死呢?

“王妃那么聪明,应该已经猜到泽野对尘世已无恋栈之心,唯一挂念的只有太子一人而已。他苦心经营多年,眼看成功在即,我不希望你的存在,阻碍了他的脚步。”

所以才要带上我一起走。

我背转身子,苦笑不已。

“既然如此,你还是杀了我吧。”与其如此一点一点抽去我的生命,还不如引颈一戮来得更为痛快舒服。

“请原谅我的自私,我不能在手上沾染了你的鲜血之后去见冉珠。”

“那么,你就不怕我见到冉珠之后,告你一状?”我挑衅地朝他扬了扬眉。

他莫可奈何地看着我,“那我也只好葬身狼腹,用尸骨无存的下场来补偿你了。”

我的心一点一点凉下去,寒凉透骨。

原来,是我错估了他,直到这一刻之前,我本还以为,他带着我这样漫无目的地走,是因为还没有想好到底该如何处置我。

却不料,这一切,都是精心布好的局。

兵不刃血,才是最高明的杀招。

只是,我能甘心吗?能甘心就这样任由生命在我体内一点一点慢慢流逝?

不!

我还不想死,不能死!

我想到了霍戈,他还等着我去救他,甚至,有那么一瞬,我还想到了蕖丹。这会儿,他找不到我,不定有多么着急。

“我很奇怪,你既然如此在意冉珠,为什么她没有选择你?”我忽然叹了一口气。

泽野显然是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变得极为古怪。

“哦,我明白了,因为她是呼延家的女儿,注定要做大阏氏。”

我看到泽野慢慢地、慢慢地低下头去,像在想着什么心事,又像是累得快要睡着的样子,忍不住心头怦怦乱跳起来。

“不,你说错了!”

我感觉双腿有些发软。

泽野木然低垂着头,接着说:“因为巫师的那些预言,呼延首领从未看好太子,他从出生起,就战战兢兢地活在死亡的阴影之中。你尝过那种滋味吗?做得好,被人赞赏,不仅得不到父亲的夸赞与喜爱,反而只落得百般猜忌,甚而引来杀身之祸;而如果做得不好,则会被别人瞧不起,连原本高贵的母亲,也因此而不得不忍受他人的白眼。那种屈辱却无处申诉的感觉,你永远都无法体会。”

我忍住脏腑里袭上来的一波又一波啮噬心肺的饥饿感,手上已摸到了一块尖利的硬石。

“冉珠来到王庭的时候只有九岁,她是来陪伴患病的大阏氏的,当时,太子七岁,而我也才只有十岁。但我永远不会忘记,冉珠第一次出现在大阏氏帐篷里时的样子,红红的脸蛋,黑黑的眼珠,笑起来像一朵风中的小花。要知道,在那之前,大阏氏的帐篷里已经许久许久看不到笑容了。她的出现就像是一缕阳光,照亮了我们晦暗无光的童年,尤其是太子……”

他的话音蓦地顿住了,因为我已猛地跳了起来,像一头豹子一样朝他冲了过去。

对不起,泽野!我还不想死!

我对这个世界还没有像你那样完全的绝望。

泽野是练武之人,我知道,这一击如不能中,就再不会有下一次机会。

但我还是低估了他。

我的脚步还未刹定,陡然,脖颈处感觉到一片兵刃的冰凉。

他的头微微仰着,唇边带着一丝讥诮的微笑。然而,下一瞬,笑容凝固在嘴角,骤然睁大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惊异的表情,紧接着,闷哼一声,身子猛地晃了一晃。

显然,他并没有料到我在刀锋架颈的时候还会做出这么愚蠢的举动。

霜冷的锋刃顺着他身子的晃动划开我的肌肤。

“咚!”重逾五斤的巨石砰然落地。

我捂着脖子上的伤口,拔腿转身就跑。

“你越跑,失血越快,死得也越快。”泽野的声音带着一抹气弱的呻吟。

但我不敢停。

他还没有晕,我还没有打晕他。

身后的脚步声凌乱而又沉重,像钉锤一样,一下下敲进我的心中。

我慌不择路,满脑子只有一个字:跑!

跑!

不停地奔跑。

然而,透支的体力却随着脖子里不断涌出的鲜血一点一点向外流逝。

天要亡我!

绝望如一只冰冷的手攫住了我的心脏,让我感觉每一次心跳都超出负荷般的沉重。

就要死了吧?

我就要这样死去了吗?

陡地,我感觉眼前一阵发黑,伴随着脚下椎心的刺痛,整个身子如一只破布袋般瘫软在地。

再也爬不起来……

恍惚中,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如果我就这样死了,是不是就能回到属于我的地方去了?

回到那个有爸爸、有谢姨、有卫子霖的地方,那该有多好!

有多好……

我竟没有死!

我茫然地睁着一双失神的眼睛。许久许久,仿佛所有的感觉都已离体而去,只剩下一具空空的躯壳趴在那里。

四周安静得有些诡异。

我皱了皱眉,试图爬坐起来,这个下意识的举动终于让我彻底清醒。

痛!

从脖子到脚踝,身体的每一根神经都在痛。鲜红的血,好像流不尽似的,一滴滴血珠子沁出来,淌落进泥土里,腥甜的血腥气混进草叶的清香里,阵阵扑鼻而来。

我心中一阵惶恐,终于想起之前发生的一切。

“泽野?泽野?”我轻声而又焦急地呼唤。

到这个时候,还有什么是可惧怕的呢?

他说得对,既然注定我们两个都要死,那么,还是让我死在他的前面吧。

至少,我可以走得不那么孤独。

随着我的呼唤,一双靴子慢慢地出现在我眼前。

那是一双牧民们常穿的羊皮靴,不同的是靴面由金银两色金属铆镶成云纹图饰,靴筒上面缀着灿亮的金珠和玛瑙。我怔了一怔,慢慢地仰起脸来,定定瞧着在我身前蹲下的靴子的主人。

冒顿?!

不会那么倒霉吧?

我怎么又落到他手里了?

但,转念一想,最坏也不过是如此了。终究免不了一死,难道他还能让我死两次?

“你醒了。”他冷漠而又淡定地看着我,仿佛此时此刻,我们只是如往常一样,在王庭的某一处转角偶遇。

我对他扯了扯唇,露出一个近乎于自嘲的苦笑。

“真想不到,在这个时候会在这里见到太子殿下。”

“你若能想得到,我们都不会出现在这里。”他漠然地说。

虽然我能听出他语气里的讥讽之意,但,原谅我,我此刻脑子里一片混沌,根本理不清任何思绪,所以,更不能明白他话里的含义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微微喘了一口气,“你能扶我到那边坐下来吗?”

这样趴在地上的样子终归不太好看,希望他能看在我这个将死之人的分上,不介意成全我这个小小的要求。

冒顿神色一凛,一丝隐约的怒气爬上他的眉梢。

在我以为他根本不会答应我的任何要求的时候,我感觉身子一轻,整个人已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但,身体挪动时牵动了脖子上的伤口,剧烈的疼痛钻入我的心中,我一下子冒出了冷汗。

双手下意识地圈紧了。

“松手。”

我的动作跟不上我的意识,虽然脑子里已听到冒顿这两句冰冷的声音,但,手却不听指挥,颤抖着紧握成全,抵御一波又一波袭来的剧痛。

一股大力将我的手扯开,我轻声呻吟,身子又轻轻地落到了柔然的草地上。

我软绵绵地倒了下去,好痛好累,好想休息。

“不要睡!”一只手将我扶正,稳稳地靠在树干上。

我勉力撑了撑眼睛,眼前一闪而过的居然是冒顿有些焦急的脸。不会吧?我一定是看错了,他一定觉得我很烦,一定是的。

短暂的昏迷之后,意识在似梦似醒中飘飘浮浮,耳边似乎听到争吵的声音,好吵……

“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冉珠呢?你连她的丧礼都不能好好地陪着她?你……”

“是谁不让冉珠安心走完最后一程?是谁违背了我的命令?你应该知道,不听号令者会有什么下场。”

“呵呵呵呵。”是那样悲凉刺耳的笑声,“什么下场?我本没有想活着回去,只不过在临死之前,一定要替你扫清障碍而已。你忘了巫师的话吗?她的命星与你相克,她是你命中的灾星。”

“住口!”一声怒喝,“我从不信什么巫师的鬼话。”

“是鬼话吗?巫师的话可不可信,难道你自己不清楚?”

一阵静默。

我努力想要撑开眼睛,却不能。

虚弱与疲倦只想把我拉入更深更沉的梦境之中。

“很好。我自己是不清楚巫师的预言可不可信,看样子你是相信了?那么你告诉我,我到底是天神还是魔鬼?到底会给王庭带来希望还是灾难?”那样森冷的声音听得我心头隐隐发颤。

仿佛是有人的脚步声在声声退却,蓦地,又止住了。

“无论如何,我不能让你把她带走,为了冉珠的心愿,我不会让你犯下如此严重的错误。”

“不要再提冉珠。”陡然一声断喝。

“你怕了吗?你害怕提到她?你问问你的心,你有没有背叛她?自从这个女人将你从沙漠带回来之后,你整个人完全变了。你以前虽然有野心,却懂得掩藏,可如今,你为了权势,什么都不顾了,甚至连冉珠也杀。伏琅说可以助你刺杀单于,你便拿他当上宾对待……”

伏琅?

我没有听错吗?

他说伏琅?

我像被人猛地按进水里,又陡然提了起来一般,骤然清醒过来,并且惊惧地大口大口喘着气。

争吵的声音蓦然停了下来,两双眼睛同时落到我的身上。

冰冷的、猜忌的、震惊的、憎恨的……

我的牙齿磕磕地打着颤,“伏琅没有死,他还没有死对不对?”

冒顿没有回答我的话,却只是一字一句地对着泽野说:“没有人能在被自己的亲身父亲挥刀向颈之后,还能毫无改变。”但泽野的心思显然已不在先前的对话之上,他看着我,眼中陡然迸射出犀利的寒光。

我呆呆地看着他,隐隐地有种不祥的预感。就在那一瞬间,我耳朵里听到了刀锋“嗡嗡”的声音,像是蜜蜂振翅。

他心软了一天,到最后却终不肯放过我。

漫天席卷而至的刀影之中,“对不起……”我仿佛看到他的嘴唇在无声地嚅动。那样悲哀的眼神,隐隐透着一丝坚毅的绝望。

一丝笑意从我的唇边逸出。

我不恨。

泽野。

我从来没有恨过你,即便终究会死在你的手中。

因为我知道,你是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一天的人。

泽野看着我唇边的微笑,神色瞬息万变,震惊、不信、悲哀、愤怒……到最后,凝成一声叹息——

一切都发生得那么快,我们谁也没有看清,冒顿究竟是什么时候挡在了我的身前。

“噗”的一声,我的脸上传来几滴温暖湿润的感觉,温热的液体顺着我的脸颊滴滴往下淌落。

我的心蓦地被揪紧了,紧得几乎无法呼吸,眼前浮动着一片模糊的鲜红,任我如何瞪大了眼睛,也看不见。

什么都看不见了。

死亡的窒息没顶而来。

“这一刀是我还给冉珠的。”那声音听起来似乎还算平静,我心里的恐惧稍稍减轻。

赶紧抬手抹去溅在眼睫上的血迹,这一看,顿时惊呆了!

一把尖利的狼锋刀颤巍巍地插在他的胸上,胸前霎时红了一片。我知道那把刀有多么锋利,只是轻轻一划,像被蚊子叮了一下,脖子上便一路鲜血淋漓,不曾间断。

泽野更是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我不是……不是……”

“还不给他包扎伤口?”我无力地嘶吼。

泽野猛地一惊,才跳起来,奔到冒顿身边。到底是经过训练的勇士,泽野的手沉稳快速,简单有效地处理着伤口。

我想爬起来帮忙,但几次努力之后,又只是颓然跌倒在地。

眼看着夜色毫不留情地拉开序幕,我惊恐地发现,不只是我和泽野,现在,连同冒顿,都被剥夺了生存的希望,因为,狼群就要来了……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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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微博爆了……娱乐圈当红小生江盛被人包养了,所以生日会上才请的来著名的大提琴家江胥然后…娱乐圈最大的公司JS发文说:老板娘生日快乐@江盛又有人柠檬说,嚣张什么还不是麻雀飞上枝头,说不定什么时候被人甩了。结果下面评论炸了,一楼(放开他让我来):人家本来就是凤凰,楼主别酸了二楼(卖小女孩的火柴):楼主是柠檬精本精了三楼(此生只爱江胥10086):看楼主一脸懵逼样子,先去看看江胥发的微博吧楼主忙点开附加的链接江胥胥:姐,爷爷奶奶问你回不回来吃饭@江盛吃瓜群众:惊了,小宝贝,哈哈哈哈…杠精踢到铁板了群众111:快点删评论吧,小心收到律师函(*?)σ怼他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重生之顾嫂很霸道

    重生之顾嫂很霸道

    【作者新人新书,点进来了就看看呗(卖萌卖萌)】上一世为了家族商业而被嫁出去的寂沫就这样看着一脸冷峻的顾漠,成熟禁欲的脸总是带着一丝丝熟悉的感觉。后来被继妹莲花闺蜜所害,她惨死在阴暗的小房里面,吊着最后一口气却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只见一向冷静的他那一刻却慌了,不明的液体滴在她的脸上。“如果她有事,寂家露家你们就给我陪葬!”随着这一句话的话音落下,寂沫慢慢的闭上了眼。重活一世,老天开眼,寂沫又回到了读高中的时候,手撕白莲花闺蜜,那继妹继母一个也别想逃……以及报答他上一世的救命之恩。寂沫望着他漂亮青涩的面孔却如上一世一般一样冷漠的眼睛就这样盯着她报恩,报恩,报恩!有求必应,只要寂沫做得到都会尽量去做,只是,这恩人特么的好像也不用她帮啥……盯着他好看的侧脸,寂沫皱紧了眉头:“我好像喜欢上你了。”顾漠依旧冷漠,眼里却有这跳动的火花:“关我什么事?”寂沫:“要不我就以身相许来报答公子好了?”顾漠:“……”那我,便等着你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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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道组织的老大凌冷,只因一场错爱,穿越到了圣武大陆一废物小姐身上“好,你说姐废物,便让你变废物”穿越重生,她扮猪吃虎,却不料进入了他的手掌心‘’凌冷,这一世,我绝不撒手‘本文男强女强宠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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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萌学园之迷雾

    “迷雾现,故人归迷雾散,故人离自古归离难两全。”沧桑的女声轻轻响起,古朴的歌声弥漫四周。“真亦是假假亦是真真真假假难以辩。”底底浅浅的歌声再次响起。迷迷茫茫的雾尘中,依稀可望见白衣女子的背影。“你是何人?”突兀的疑问打破了这迷一般的歌声。那白衣女子顿了顿,言:“无心人。”
  • 天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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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天庭小仙医

    天庭小仙医

    天庭异变,逍遥快活的神仙们也开始生病了。凡人青年叶乐,本是一兽医,误打误撞之下,成为天庭仙医,在天庭如鱼得水,混得风生水起。泡泡小仙女。踩踩仙二代。这滋味够酸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