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明法师披着一身紫色的长袍,褐色的法杖,两眼炯炯有神,走路的步伐宛如一阵轻风。实际上,他已经有一百二十余岁了。在他二十岁那年,正式决心求学法术,直到四十岁才初入门径,九十岁领略到少许精髓,一百岁才小有所成。他很快辨出了小石的身份,看到他年纪轻轻已能出神入化地使用法术,不禁长长地感慨:“大自然果真是太偏爱于精灵!”
他告诉小石,法术原本是精灵的专利。精灵天生与自然互通,人类却没有这个天赋,所以人类要学法术,必须付出百倍于精灵的努力与时间。但所谓凡事有双面,长时间地积累让人类形成了一套异于精灵的法术体系。靠着人类智慧形成的这套法术体系,法术能够作为知识被教授学习流传下去。安明在一百岁的时候,有幸遇到了一位传说中的精灵,这精灵送给他三个字,自那以后,他法力大增,短短二十年已知晓了万物的奥义。“那精灵是谁?”小石问道。“大精灵耿瑟。”安明小心翼翼地说出了这个名字,瞳孔因仰慕憧憬而泛起金黄色的晕轮。“我听过这个名字。”小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早在古树森林的时候,长老就告诉他,有一个伟大的精灵叫耿瑟,没有人知道耿瑟在哪里,也没有人知道他有多伟大。
安明告诉小石,他若想活命,唯一的方法就是让灵肉再次合为一体。他说小石能活到现在本身已是个奇迹,但灵肉二分绝不可能长久。灵是水,身体是河床,没有水的河床就丧失了意义,没有河床的水会被蒸发或游离。
小石问如何才能再让灵肉合一。安明说,他需要通过结界去“那边的世界”,那边的世界有他的躯体,他要与躯体重新递交协定,只有这份协定继续生效,他的灵肉才能重新合为一体。小石急切着想要安明展开结界,但安明说现在为时过早,“你虽然对法术的技艺较为成熟,但修为却远远不足,现在去那边的世界,可能会迷失自我。”小石问那要怎么做才可以。安明说这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事,需要长时间地与自然移情,渐渐达到“忘我”的境界。“等到那时,我恐怕已成了一具尸体。”
安明拗不过小石,于是做了妥协,倘若他能道出树神的名字,他就答应小石展开结界。这是小石唯一的选项,他没有选择。可是他既不知道树神是什么,也不知道树神在哪能找到,甚至怀疑安明是不是纯粹找了个拒绝他的借口。
每到夜晚,他接受星光的祝福,然后长时间地盯着雨林里的树木。树木一动不动地也“盯”着他,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除了树叶一片一片往下掉,他什么也没有看到。安明说,树神不是用眼睛找到的,你要用心去感受它。小石问,树神真的存在吗?安明答,当然。
终于到一个晚上,当夕阳透过树冠映在泥里,小石手心钻出嫩芽的时候,他感受到一种无言的声音,他身体的每一个地方都明白了什么。他仿佛看到一棵直插云霄的树木,他惊喜若狂,终于找到了,这一定是安明口中的树神。他问树神的名字,可树神却没有说话。他在树神脚下等了七天七夜。第八天一早,树神消失了,他没有问出树神的名字,同时,他的身体又变得很差。他告诉安明,他见到了树神,把感受到的东西都说了出来,还谎称已得到了树神的名字。安明先是不信,听他说的有鼻子有眼,随之大惊失色,称赞道,“你以后说不定能成为耿瑟那样伟大的精灵!”
事实上,小石并没跟安明讲树神的名字,安明也没有继续问下去。因为他们俩都知道,这个名字绝对不能够轻易用语言说出。安明以为小石已经理解,小石则装作已经理解来博取安明的信任。于是在当天晚上,安明终于打开了“另一个世界”的结界。
结界打开过程看上去并不复杂,安明没有借助其他什么东西,只是口中喃喃念了一大串听不懂的字符,一道若隐若现的传送门便打开了。小石伸着往里面眺望,里面黑胧胧的,深不见底。“你要进去吗?”安明再次催促道。小石点点头,毫不犹豫地踩了进去,踩进去的一刹那,那道传送门便消失了。小石有些懊悔,他忘了问安明怎么出来,安明也真是,这么重要的事,居然不事先跟他说好。
“那边的世界”没有光,小石用手心的火苗勉强照出一丝光亮。但这道光亮并没起到什么实质性的作用。他周围除了漆黑没有任何东西,即便没有光似乎也撞不到什么东西。但有了手心里火苗的这一定点温度,小石的心里就踏实很多,他摸不清方向的往前走,走过一片黑暗,又迎来一片黑暗,似乎永无止境,他亦不记得回去的路,这种在黑暗中迷失的感觉让小石越来越恐慌。黑暗不仅吞噬一切物体,空间,甚至时间在这里都毫无意义。小石走累了就停下来休息,休息完了继续走,他不知道究竟走了多久,奇怪的是,他在这里也不会感到饥饿。
他想起自己来这的目的是要寻找自己的躯体。这么想着,他在一个圈里发现了一只山羊,那只山羊盯着它,眼里没任何生气,它让小石感到无比厌恶。山羊一动不动地站着,不会叫,也没有其它声音,只是两颗黑色的眼球死死盯着小石。小石不敢碰它,不知道为什么,他甚至感到恶心,他大声骂山羊。山羊依旧一动不动,眼球似乎在眼眶里转了两下。这下小石更恶心了,他抛下了羊,继续朝黑暗深处前进。可自那之后,那头羊冷酷的画面不时从他脑海冒出,每次冒出来他都起一身鸡皮疙瘩,那头羊的样子是那么的死!
他终于无法忍受了,不知从哪弄来了一把白晃晃的大刀,他一步步地往回走,满脸一副杀人犯的表情。“我必须杀了那头羊。”这个信念在他心里越来越强烈。他找回了那头羊,它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圈里。然而真的看到它的时候,小石心里又发虚了起来。“我要杀了你,你还不跑?”
他希望这头羊能动一动,只要它动一下,他相信脑海里令人作呕的画面就不会再浮现。可是,那头羊依然毫无生气地盯着他,身上的毛像被雨淋过似的搭在身上,即便刀架在它的脖子上,它也没有动一下。小石抑制住颤抖不停地手,他下狠心砍了下去。干净利索,羊的头“咕噜”一下掉了下来,鲜血顺着脖子“哗啦啦”往下躺。小石冷得起了起皮疙瘩。羊的头落到地上后,身体依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小石又一刀砍下去,羊身被分成了两半,四只脚还踩在地上。他疯了似的踢开了那四只脚,浑身疲软地躺在地上。他感到有什么东西从死去的羊中生出来了,生出来的东西逐渐变作了人形。小石连忙抓住了它,这一定是他的躯体。那人形的东西被抓住后,不仅不逃,反而反抓住小石,它要一点一点把小石吞噬。他们俩像拔河一样挣扎了好久,终于分成了两半。逃开的人形化作一团黑影消失在了黑暗中。精疲力尽的小石松了口气,体力迅速恢复了,精神从未有过的清爽。他在手心亮起了光,不是火焰,是光!他借着光找到了出口,安明在光的尽头早早设下了出去的结界。
小石想,从今以后,他要开始一段全新的人生。他觉得自己把心中的黑暗留在了“那边的世界”,而且他找回了自己的躯体,一副完好无损的躯体与充满阳光的灵魂。他已经完全忘却了巫术怎么使用,任何与黑暗挂钩的东西都被他清理得一干二净。
他幻想着未来生活的种种,出去后,第一个想看的是大堡礁,他实现了当时的憧憬,如今,他能朝着光明的一方去努力。可在他踏出传送门的前一刻,一个黑色的影子抢先跑在了他的前面。他的心“咚”的一下沉住了,直觉告诉他大事不好。他连忙跑出传送门,黑影已经不见了,长时间待在黑暗里,刺眼的光线让他眼睛适应了好几秒,再睁眼时,他发现外面化成了一片虚无,法师安明满脸憔悴地躺在地上。
小石记得那个黑影的样子,它简直和自己一模一样,那个黑影毫无疑问就是暗面的自己。他对未来的憧憬自那一刻完全破碎了,他打开了一个潘多拉的宝盒,而关上这个宝盒成了他背负在肩上不可推卸的义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