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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史话篇

北疆爱国英雄传

碧水湾突遭兵燹 萨布素勇救孤星

清朝大将萨布素在他还是个小兵的时候,一次由叔父虽哈齐带领到黑龙江上游执行任务(护卫由户部侍郎亓忠义率队的勘察巡视团)时,与窜入我碧水湾一带侵扰的俄国匪徒遭遇。

为营救鄂温克族渔民的幼女葝葝,虽哈齐捐躯远域,萨布素击溃凶顽。勘察团多人提出收养这个美丽的孤女,但年仅五岁的葝葝胸有成竹,飞身跃上了萨布素阿哥的马背。

话说黑龙江,有世界第八大河之誉,其南源始于大兴安岭西坡,其北源潜伏在蒙古肯特山东路,两条河流在恩和哈达相遇,不离不弃四千公里,最后融入浩渺无垠的蓝太平洋。

关于这条江,在古书《山海经》中是这样记述的:“中国之水,北部莫大于黑水。黑水流域,其山蜿蜒数千里,高或标天。丛林老树若龙虎相搏击,其水黝黑湍急,善水者不敢犯之。地苦寒,季秋即大雪,皑皑数千里,冰厚逾丈,万物戚蛰,而人民日益发舒(意气风发、龙腾虎跃)……”

我们查看地图,可以发现在这条巨川中上游有一处叫“碧水湾”的地方(今黑龙江省呼玛县境内)。湾岸呈曼波状上走,乱石杂布,蒿草丛生。草坡间有一条小路直达陡峭的山崖,山崖下有一所住屋。这里说的住屋,可不是那砖墙瓦顶窗方门正的民居,而是以多根木杆支立起来的圆锥形的土帐篷(习称“仙人柱”):立高与圆径均达一丈余,周围用桦树皮包裹,内设床铺,床铺上铺着干草秸和细树枝,其上再覆以兽皮,当时人躺在兽皮上有现代人躺在席梦思上一样的幸福感。我们的故事就从这里开始:

那是大清帝国顺治九年五月中旬(公元1652年6月)的一天,这座仙人柱(斜仁柱)的主人鄂温克族青年敖吉乌玛夫妇,起大早去江湾扑鱼,临走时,他们那林妙可般可爱的女儿葝葝(五岁),还在梦乡里流连。这里根据季节环境的不同,扑鱼的方式方法也不同。现在采用的是:先往齐胸深的水里扎进三根木桩,木桩露出水面部分(近两米)上端交叉扎紧。穿着鱼皮裤褂的妻子坐骑木架上端交叉处,两只眼睛巡视着周围。丈夫敖吉手执鱼叉站在船头,随时等候来自上峰的指令。当乌玛发现水面哪个地方有鱼尾扫出的波纹,即向丈夫大喊:“激米来卡勒!(叉鱼呀!)”。于是那光着膀子的精壮男人便迅速把小船划到位置,飞起鱼叉。汉子弹无虚发。叉上的鱼有大白鲑鱼、哲罗鱼、狗鱼,等等。

几只鹰隼在上空高回低旋,那实际是在提醒夫妻俩“周围有情况”!可是他俩专注于扑鱼,没有领会鸱枭的动作示意。原来在切入河湾的山岬凹处正藏着一只三桅贼船。贼船船身颇为巨大,船舱内正横躺竖卧着十几个俄国雇佣兵。他们衣着脏乱,面容丑陋,神态疲软,一副副奄奄一息的样子。这帮家伙是去年九月,由哈巴罗夫带领侵入到精奇里江河口,并在那里筑营过冬。今年化冻后,他们想进一步沿江下行,深入中国内地,却遭到早有准备的清军的水陆夹击,伤亡惨重。以彼得?戈洛文为首的这帮入侵者,一个个如惊弓之鸟,害怕沿途再遇上对手,只能晚上升帆启锚,白天只能偷偷躲起。他们中间有一个家伙特别凶恶暴戾,那就是副船长梅涅耶夫。此时他正手擎千里镜侦查着江面。他既钦羡又仇忌水上那一对快乐自由的渔民,看到他们身段轻盈,配合默契,打到一尾尾鲜鱼,引得自己的肚肠产生强烈的绞痛。他愤怒地回望着舱板上惫懒的士兵:你们怎么就不能留一留气力,能出去搞到可解除饥饿的食物回来!

骄阳恒挂在天空,高温在持续,乌玛擦了擦头上的汗水,这时又发现一摊颇大的水波,赶紧呼叫男人。男人驾桦皮船飞也似的驶去,明显看清那是一条硕大的鳇鱼,敖吉用足最大气力将钢叉一下子叉进鳇鱼的身体。那条伤鱼执意逃脱,闪转腾挪的劲儿极大,眼看要把桦皮船拽沉。妻子乌玛急施援手,腾地跃入水中,双手稳住小船。两个人合力把那条三五十斤重的大鱼拖抱上船,在零距离的人鱼搏斗中,敖吉的额角和肩头受了伤。

贼船上的梅涅耶夫通过望远镜看到了这精彩一幕,他产生了一种要把船开过去连人带鱼一并抢过来的冲动。

慢!模样略显斯文、衣服尤其讲究的首领彼得?戈洛文也已看到这一切,他伸手把梅涅耶夫的望远镜接过来,但不是拿他去看江面,而是在看岸上、房屋、山崖和树丛。他果然发现山崖上、莽林里似乎飘动丝丝缕缕的炊烟,凭战争经验,他怀疑那是清兵追击过来,在埋锅造饭。

已是夕阳西下时分,渔民夫妇正准备满载而归。突然听到空中响了几声闷雷,接着下起了一阵急雨。期间一阵呼啸声由远而近,说时迟那时快,伴随着一声尖利的呼啸,一件什么东西拖着亮亮的弧线,刹那间扎进了水里,入水处澎起一片热浪。

敖吉愣怔多时,决定跳下去察明究竟。他一纵身扎进了水里,过了好半天,才露出头来。只见他一只手里托着恐龙蛋大小的一块东西,另一只手抓住乌玛递过来的长木杆,回到船上。乌玛接过他手里的东西,见那是一块没棱没角但凸凹有致的花石头。主色褐绿,半透明,是尘世上没有见过的一种石头。

乌玛:(奇怪地问)这是什么石头啊?

敖吉:(兴奋地猜想)这是火神石吧?!火神缶力思都尔,你听说过吗?他浑身发光,脚踩着七彩泥石。这就是他丢下来的吧?

乌玛:(万分惊喜)噢!恩都尔绰罗(神石宝贝)呀!两个鄂温克人对这块亲眼目睹天外飞来的石头爱不释手。夫妻俩乐得赶快把“威呼”(桦皮船)划到岸上,乌玛背着鱼筐,敖吉挟着威呼,沿着曼坡,向斜仁柱走去。咦,怎么草丛中一野兽的脑袋在晃动?呵!原来是一个戴着狍头帽的小女孩藏在里边。那小女孩不是别人,是他们任性淘气的女儿葝葝。葝葝细胳膊小腿,浑身一丝不挂,她“耶……耶……”地喊着,向大人奔了过来。她以极快的速度不由分说地一下子就登上了父亲的肩膀骑上了阿爸的脖子。敖吉心甘情愿地让女儿按压着头,并把手里的彩石递给了“上帝”。葝葝扭动着身子,将彩石高高地举向云天。

乌玛:(不无嫌怨)葝葝,别搓劲你阿玛,他受伤了!

葝葝:(低下头,用手抚摸其伤口,心疼地问)痛吗?

敖吉:(否认地晃着头。转对妻子说)明天,我们去赶街吧!请萨满爷给“小疯狗”看看病,怎么细胳膊细腿的,怎么吃肉也不胖!

乌玛:(睨了女儿一眼)她有什么病?欢虎似的!(故作凶相)我说让你赶快下来,听着没有?

葝葝:(置若罔闻)没听着。听着也不下来,怎么的?!

乌玛:(对敖吉,装作发狠)那明天咱俩去,把她锁在家里!

葝葝:(摇晃脑袋,表示不信。喊道)甲德格讷仍!根呐蜜!(本民族语:上街去喽!)敖吉感到肩部剧痛,葝葝下意识地把手中的彩石按到了其右肩痛处。奇迹随之发生了:敖吉的肩部伤痛立即缓解了!敖吉用石头触按额头,感到同样具有效力。敖吉大喜过望,向高空呼喊:欧!谢谢缶力恩都尔!谢谢火神爷!这是一块神石啊!

花开三朵,各表一枝。方才俄国人站在船头瞭望到的那片山林里的炊烟果然是一彪人马,但他们不是为打仗逐寇而来的,他们是清廷派遣出来的一只勘视队,受命勘察黑龙江地域山川形胜。勘视队由户部右侍郎亓忠义统率。这是一次受顺治皇帝钦命的考察活动。让他们到祖先肇兴之地黑龙江一带考察人文、地理、物产情况,以为发展经济、巩固边防未雨绸缪之。今天到达碧水湾的勘视队成员一共七人。其中包括:由京奉旨带队的户部亓忠义、由盛京派出的工部郎中阿里黑、亓忠义侍郎的贴身侍卫索伦族人宜库达,负责清朝东北军事的内大臣鳌拜手下的把总哈纳鲁尔、盛京正红旗老兵德仁以及吉林镶黄旗披甲兵虽哈齐和他的侄子刚刚成为西丹兵的少年萨布素。

这里特别介绍一下少年萨布素,他后来很有作为,成为康熙王朝的一位著名将领。(在这部《碧水朱颜》剧作中,他是贯穿全程的男二号人物)富察氏?萨布素,镶黄旗人,生于明崇祯八年、清天聪九年(公元1635)。世居吉林乌喇,父虽哈纳顺治初年为百人长,善训军马。萨自幼随军磨炼,文武兼能。顺治十年(公元1653)任宁古塔将军衙门笔帖式(文书),康熙元年(公元1662)升任骁骑校,康熙二十二年(公元1683)升任黑龙江将军,治瑗珲。康熙二十四、二十五年(公元1685至1686)两次攻取被俄国人侵占的我水陆要塞雅克萨,战功卓著,威名震耳。康熙三十七年(公元1698),获御赐蟒袍。萨氏效力国家数十年,忠贞无隐,清廉如水,家无余资,为黑龙江各族人民所衷心仰慕。

我们第一面见到萨布素时,他正在一棵最高的松树上,手里嶝着根绳子,虽哈齐在地面上抻着另一端。两个人受亓忠义之命,测量那棵树王的长度。尺寸已经测完,但萨布素迟迟没有下来,虽哈齐喊他,他也没给回音。

虽哈齐:(继续大喊)哈哈珠子!布达者衣比(“臭小子,下来吃饭!”)萨布素这才猿猴般地顺树干下落到地上,这是个相貌俊朗一身朝气的男孩。虽哈齐:(呵斥他)干吗这么半天?大家都在等你!萨布素:(用手示意,把叔叔引到背人处,小声报告)额齐克!我发现水湾子里藏着一条大船,是不是里面有鬼子——虽哈齐:(赶忙制止)不要乱说。我们是皇帝钦命进行地理勘视的,不是来打仗的!即使遇上罗刹,我们也不能去碰,贻误大事,懂吗?

镜头再次回到俄国人的贼船上。

梅涅耶夫:(绝望地喊叫)不能再拖了!我们必须弄到足够的食物,否则只能一起去见上帝!

戈洛夫:(有条件地赞同)那就派两个兵,去侦查一下,研究明白再行动!

梅涅耶夫:(恶狠狠地扫望一眼横躺竖卧的“废物”)听到长官说的了吧!哪个自告奋勇?!(没有回答,兵士们都装作没听见,梅不由怒从中来,挥起皮鞭,挨着个地狂抽猛打。仍然没有反应,甚至无人躲避。梅涅耶夫丢了皮鞭,猛地把一个鹰鼻子凹口脸的瘦子和一个满脸黄胡子的胖子拉了起来,命令道)你们两个!上岸上去侦查。不去,枪毙!找不到吃的,枪毙!

这两个人饿得身体摇摇晃晃,一点走步的力量都没有。这时酋首戈洛文不知从什么秘密所在找出一个干硬的大列巴(圆面包),用刀费力地断成两半,交给负有使命的士兵,让他们吃下去。大胡子和凹口脸夺过面包,没几口就把各自的一半吞得精光。

天黑了,敖吉一家在斜仁柱内正吃晚饭。吃的是肉干糜子饭、鲜鲤鱼汤、草菇咸菜。葝葝把鱼骨头甩给蹲伏在她脚下的一只小狗。此狗名叫“黑小子”,浑身毛色黑亮,身躯矫健轻灵,两只眼睛特别深邃,像是能把人的内心活动看透似的。

葝葝瞟见额娘在从桦木箱里往外找衣服,迫不及待地放下饭碗,立即着装打扮起来。葝葝首先给自己的发辫上缠上一条缀有贝壳饰物的绸带子,把绸带子在脑后打了个蝴蝶结。然后穿上一件衣袖、后背、下摆上都有绣花的鹿皮长袍,并给腰间系上一条用皮筋和马尾织编的腰带。最后,蹬上那双黄色的绣有靓丽花纹的麂皮小靴子。葝葝自觉如此美丽,不由手舞足蹈。父母装作没看见,但眼里却分明流露着欣赏和满足。

夜色苍茫,两个幽灵般的罗刹悄悄走下大船,走向岸边,走上慢坡。斜仁柱内,葝葝已经睡觉,但说什么也不肯脱去崭新的服饰。她看样子是在酣睡,但实际没有入睡。额娘接触她的时候,她忍不住“噗嗤”笑了!额娘没有办法,只好唱起鄂温克人耳熟能详的摇篮曲,促使她慢慢入睡。那摇篮曲的词句是这样的:

月儿圆,月儿亮,月儿挂在树梢上!小葝葝,快睡吧,明天领你把街逛!小葝葝,快长大,长大嫁给渔老大,鱼皮鞋,鱼皮袜,鱼裙鱼袄鱼裤褂!

葝葝在歌声的推动下终于迈进了黑甜的国度。额娘这时才把她紧搂在怀里的火神天石抠出来,送到隔板上,身后等待已久的丈夫立即把妻子青春的身体紧紧搂住……

门外,两个俄国游魂贴着帐缝向内痴看,他们的后背上已经负压着从储藏库里偷窃来的食物。“黑小子”醒了!感知外面有异动,立刻怒吠起来。敖吉也听到犬吠警醒地坐起来,并下意识地抄起利刃。但仔细聆听又没有听到户外有异常的声音。乌玛也醒了,她见丈夫在紧张地坐着发愣,本能地看向孩子。保证小葝葝的平安健康,是他俩重于生命的大事。突然,乌玛注意到一件奇事:那块放在隔板上的石头竟然迸放着莹莹的绿色光辉。这天上掉下来的小石头在黑暗中居然闪光,而且光度很亮,简直令人不可思议。那“黑小子”狗狗竟也关注着这一点,两只亮眼里眨着兴奋。

勘视队的帐篷里,萨布素没有入睡,他头枕着胳膊,瞪着眼睛,其脑海里正回放着他在看见江崖后外国船只的一幕。这一幕使他联想起父亲曾对他描述过的巴哈罗夫匪帮入侵松花江口,血洗杜切尔族村屯的那场惨剧:房屋被焚烧,财物被抢劫,男青壮年全部被杀死,妇女儿童被掠走……萨布素再也没有睡意,霍然坐起,穿上衣服,持刀悄悄离开帐篷,向江湾船舶的方向踅去。也是赶巧,他正看见那两个背着背包满载而归的俄国毛贼。萨布素把身子隐蔽在河柳后面,盯着那两个毛贼在同伙的接应下返进船舱。

萨布素突然感到自己的头被人从后面按住,忙紧张回头,见是叔叔虽哈齐。虽哈齐叔叔没说一句话,只是威严地瞪着自己侄子。萨布素没有办法,只好蔫蔫地跟着额齐克(叔叔)返回山上营帐。

晨光从“斜仁柱”的多个缝隙透了进来,女主人最先起来,她要到帐外取水。乌玛一掀门帘,不由惊骇地说不出话来!眼前:咫尺之内,全是魔怪一般的面孔。原来罗刹兵全员出动来洗劫这户家庭了!敖吉猛然也醒了,都未及搏斗就被众匪给绑了起来。接着就是一番大搜索。戈洛文很想找到那块神石,但床榻、隔板、墙角旮旯都找遍了,还是未见其形迹。帐篷里很黑,“黑小子”蹲伏在地上,差点把“凹口脸”绊了一跤。

敖吉、乌玛以及葝葝,被俄国兵向江流方向驱赶。敖吉在即将被押上跳板的那一瞬,突然转身发力,将两个贼兵踢倒,沿背江方向奔逃,把许多罗刹兵吸引过去,敖吉一边与贼匪搏斗一边向妻子高喊“雅波!敖勒德生!(快走!快上山!)”。乌玛明白丈夫的意思,拉着葝葝拼命地向另一个方向跑去。梅涅耶夫带人来追乌玛!乌玛绕过仙人柱,跑向屋后的山崖。母女俩顽强地攀崖而上,直到中间一处能停脚的石台,两个人扶住石台旁的一棵树喘了口气。

俄国兵眼睁睁看着这一对母女。只见该母女俩站脚在距离山顶还有不到二十米的地方,其上面有巨石膨出,很难继续攀登。幸好光石石缝里生出有矮小的灌木,可以抓住木干向上,拉引身体。乌玛把五岁的女儿向上推举,让她的手可以钩到树木枝杈。但就在这时,梅涅耶夫开动了枪机,一颗子弹击穿了乌玛的后背,乌玛的身体顺岩石滚落下来,变成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而这时,小葝葝小手抓着树枝,小腿悬在半空,情况十分危急。梅卡涅夫没有给枪再推子弹,他在邪恶地等待,等待那孩子撑不多久最终的跌落。就在这危急时候,只见一个矫健轻捷的身影出现在山之顶端,那是宁古塔士卒萨布素。只见他像猿猴一般急速跃落到近小树根部,一把拉住葝葝的手臂。就在这一瞬间,枪又响了!罗刹鬼子们的枪打中小葝葝的腿,同时打断了她手抓的树枝,萨布素同葝葝一起重新跌落到下面的石台上。石台又坡又窄,为防止罗刹们继续瞄准打枪,萨布素索性抱住孩子滚坡落地。

这时,被俄国鬼子打得浑身是伤,失去脸形的敖吉也已被推搡到了山下,他望着惨死在地的妻子睚眦欲裂。萨布素醒转后抱着小女孩站起来,要继续逃脱,俄国兵见状又瞄上了枪口。这时,敖吉大叫一声跳过去,用身躯挡住他们,枪声响了,子弹射进了鄂温克年青猎手的胸口,他倒在了爱妻的尸体上。

俄国兵依然不肯放过被救走的小孩和救走她的年轻人,眼看萨布素无法逃脱魔掌,就在这时,虽哈齐、哈纳鲁尔和老德仁手持刀箭冲了过来,和俄国兵展开血战。萨布素将葝葝移交给身后的亓大人。接过他手里的剑,返身投入战斗,并且一剑将匪酋梅涅耶夫的脸部刺伤。混战中,虽哈齐异常勇猛,冲杀在前,不幸在砍倒几个罗刹后被梅涅耶夫的子弹击中,仆倒在了沙滩上。

彼得?戈洛文没有想到,寥寥少数几个清兵会是这样勇猛以一当十。自己的人如果再死下去,就无法开船逃命了,于是忙令吹号撤退,回船,扬帆而去。

萨布素跪倒在水里,不住地呼叫“额齐克!”“额齐克!”虽哈齐的股动脉被打断,血不断在汩汩喷涌,周围的江水被血润红,面积越扩越大、越染越深。虽哈齐极其吃力地从腰上摘下烟带荷包,那是爱妻白音珠丽为他精心缝绣的,他望着它,直至心跳停止。

亓忠义古道热肠 鄂葝葝背井离乡

葝葝随萨布素阿哥来到牡丹江支流海浪河畔,住到虽哈齐遗孀白音珠丽家中。

小葝葝手里握有一件传家宝——一块由天上飞落到黑龙江中的神石。那块神奇的天降之石险被勘察团成员阿里黑窃走。为防天石再遭洗劫,萨布素把一块鹅卵石伪装成“天石”,当众“郑重”托付亓侍郎帮助保管,亓忠义心地良善,喜欢助人为乐,便把“天石”(鹅卵石)小心带回京都。

说到大清皇帝顺治谕旨派到大北方勘视的七个人,在黑龙江上游鹭浦滩与罗刹入侵者遭遇,形成惨烈的搏杀,俄国人又欠下了我国人民一笔血债。

戈洛文带领受伤的兵卒乘船溯游远逃之后,我方众人留在现场紧张悲愤地处理善后。这里不能不提到勘视队七个人中唯一没有卷入战斗的一个人,那就是盛京工部五品郎中阿里黑。在双方刚开始交火的时候,他就躲到了林边道旁,并且手牵着马的缰绳,准备一旦出现险情就拨马逃窜。后来见俄方人怯战逃跑了,恢复了和平,解除了危机,这才又悄悄返回了队伍。

富察氏?萨布素和宜库达、哈纳鲁尔三个人抬着虽哈齐的遗体,走上向阳的山坡,然后开始掘挖墓穴。萨布素又跑到江边去找到一块可以竖为标迹的石头,让马给拽了上来,以备墓前竖立。

勘视队的帐篷里,亓忠义在德仁的帮助下,正为葝葝的伤腿敷药(是亓侍郎就近采摘后捣烂的蒲公英和败酱草),药由纱包裹后贴敷患处,外再以桦树的内皮固定。伤处虽然处理包扎完了,但葝葝的头脑一直还没有清醒。亓忠义只能忧虑地等待。这时,“黑小子”钻了进来,只见他嘴里衔着那块花石头,似乎有所乞求。亓忠义内心灵光一闪,他把石头取到手中把看,似乎感到石头对手有一种轻微的刺激。小狗冲他连连吠叫,直到亓忠义拿石头向葝葝身上按去,那吠叫才得以停止。不多时间,奇迹出现了,葝葝清醒过来了!老德仁的眉头舒展了。阿里黑在亓侍郎身后候着,也看清了这一幕,不由思想:这是什么奇珍异宝,竟然有起死回生的效力,他不由转起了一种念头。葝葝睁开大眼睛,看看周围,诧异地发现这是一个不熟悉的环境,她立刻想起了自己的家、想起自己的父母和那刚刚发生过的那场惊心动魄的灾祸,她不顾伤痛、不由分说光着双脚出帐,她跑到山崖下,那里已经没有了父亲,没有了母亲,只有碎乱的树枝、石头和殷殷的血迹。葝葝又掉转头向家里跑,几乎是连滚带爬来到仙人柱前,只见父母的尸体已经被并排躺放在一张床板上。葝葝扑过去,烈哭猛嚎,一时间风惨云悲。亓忠义让老德仁一直跟着葝葝,千万不能让孩子出现意外。

山坡上,虽哈齐的墓坑已经挖好,亓侍郎赶来为这位披甲勇士下葬。萨布素哭喊发誓:额齐克!我一定要为你报仇!我一定要为你报仇!他捧出虽哈齐生前最看重最心爱的烟袋荷包,接着说:我知道你最想念的是什么,最关心的是什么,我回去一定好好敬孝乌胡莫(婶母)让她今生丰衣足食!

亓侍郎把萨布素扶了起来,几个人站在一起,为烈士默哀祈祷!一个人像幽灵一样,随后悄悄地贴近人群,他是另类阿里黑。

鄂葝葝虽然人小,只有五岁,心里却很能谅事。她不用别人提醒,自己就知道如何为亡故者换穿衣裳。她在老德仁帮助下,先为母亲穿上一件绣花麂皮长袍,再为她扎上腰带,装饰打扮整齐过后,又开始为父亲穿衣,只见她在父亲原来的短裤上,又套上一条套裤。所谓套裤只是两条超过膝盖的皮筒管,每条皮筒管的上缘和原有身上短裤的下缘连接即成。然后,葝葝和德仁一起扶起父亲的上身,为其套上一件鹿皮长袍,最后还在长袍外面为其套上一件飘有飞毛的坎肩。

鄂葝葝:(很严肃地对着父亲低语)阿玛!天堂里冷,你和额娘多穿点!老德仁背转脸,老泪纵横。启灵开始了!按着鄂温克人的习俗,大家为两夫妻进行树葬,宜库达是索伦族人,懂得一切规矩。树葬的程序由他一手安排。勘视队六个人分成两列,抬着敖吉和乌玛的灵柩走进了林中。他们选择了四棵互相距离一米多远的小松树,将该四棵树距地面二米高处砍折,再将两根横木固定在四根木桩上,然后将尸体连同床板举起,搭放到两根横木上,上面用松树枝盖好。死者的身体摆的是头朝北脚朝南方向。鄂葝葝咬着嘴唇,一声不吭地望着这一切。安葬结束了,大家无声地往回走,回到宿营的帐篷处。老德仁给大家做饭,其他人一边喝着水,一边唠起对孤儿葝葝的善后安排问题。

阿里黑:(首先开口表示愿意抚养葝葝)我看最好是让我带她去盛京,盛京地场大,她去了可以享福!

哈纳鲁尔:(对阿里黑不佩服,对他的话听不入耳,驳斥道)要论地场,北京城天子脚下面更大!更繁华!

阿里黑:(懊恼)哟嗬!你小子敢跟我阿里黑顶嘴?我是五品郎中,你算什么东西!

哈纳鲁尔:(也不示弱,反唇相讥)我是大清国三朝重臣巴图鲁鳌拜大人名下把总,我代表当今朝廷说话,你盛京郎中屁大的官,你算什么东西!阿里黑:(震怒,转向亓忠义)侍郎大人,你看这厮野蛮到什么程度了!哈纳鲁尔:(拒不退缩)是你自找没趣!亓忠义:(善意平息两个人的肝火)不要离题,把你对这个事儿的想法说一说!哈纳鲁尔:我是说,这个孩子由我带回北京鳌拜大人府里养着,不会没一口饭吃。亓忠义:(问)谁还有其他表示?宜库达:(插嘴)鄂葝葝是我们索伦族人,福薄命苦,还是留给我们索伦人抚养吧!

萨布素:(诉求)我堂叔虽哈齐死了!我堂婶今后很孤单。我希望征得小葝葝的同意到吉林卧龙屯去,和我老婶相依为命。

亓忠义:我们等会儿是要听听孩子自己的意见。“开饭喽!”老德仁端来满满一大盆稷米干饭过来,人们围坐到一起大吃起来。

这时宜库达突然发现葝葝不见了。她方才还在默默地听着大人们对她未来命运的商讨,怎么一转眼人却不见了呢?

亓侍郎马上命令大家分头去找。宜库达:(想了想说)都跟我走吧,我能猜到她在哪儿!宜库达引领大家回到山林里死者的树葬处,果然发现“黑小子”狗狗的身影,但却没有见到葝葝。萨布素爬上一棵树干,朝尸床上一瞅,大喊:在这儿!原来葝葝不知用什么方法竟然上到了二米高的尸床上,坐在父母两具尸体之间,在用父母留给她的“火神石”全神贯注地为父母按摩,嘴里不停地叨念:额娘睁眼!阿玛睁眼!葝葝要阿玛额娘醒过来!

宜库达、德仁劝葝葝丢掉幻想,赶快下来,葝葝坚决不从,躲来躲去,并且谁拽她她就咬谁。怎么办?!

宜库达:(在众人的期望下,走近葝葝,用别人不懂的语言说)牙达干,额德,沃奇北,缶尔缶此!

葝葝听后,点了点头。

宜库达:(向众人解读)我方才说请萨满师傅来,为她父亲母亲超度亡灵,她同意了。

亓侍郎:宜库达,你上哪里去请萨满呢?宜库达:我这里熟悉,我去请!你们等着!亓侍郎让把自己的坐骑牵过来,宜库达翻身上了坐骑挥鞭而去。这段时间亓侍郎命令大家动手把俄罗斯士兵的尸体处理了。方法是:把尸体用船载到江心,然后推进水里。利用这个时间,我向读者简述一下这几个人的体貌特征:亓忠义侍郎,汉族,中等身材,清癯面容,三绺疏鬚,年龄大约四十岁左右,处事沉稳,态度谦和。身着二品文官服,头载藤编的顶子,垂着一根两眼花翎。阿里黑郎中,满族,细长身条,小头鸡脸,一只眼睛有点斜视,年龄不过二十几岁,穿的是五品文官服,和亓忠义服装的区别是:前者补服上绣的是白鹇,后者补服上绣的是锦鸡;帽顶前者缀的是水晶珠而后者缀的是珊瑚珠。阿里黑这个人冷酷、卑琐,志大才疏。

德仁,蒙古族,是位老兵,是和阿里黑一起从盛京过来的,五十多岁,但显得老迈,其经历无数次战争,但依然心地单纯,十分善良,毫无脾气。

哈纳鲁尔,满族,长得粗壮,脸上现着恶相,但实际上不失刚正。他不爱说话,但眼睛挺毒,让人感到不好接近。他看起来年龄似乎不小,实际也只二十余岁。

宜库达,鄂温克族,二十几岁,表面随和低调,但心里非常有数。为人热心诚恳,和萨布素一样都是吉林兵,两个人个人关系极好,所差的是不识字,没文化。

萨布素,满族,这一年刚刚十七岁,但颇有文化,内心世界十分丰富,心高气盛,勇猛无畏,渴望奋战,求取功名。

宜库达回到山林。跟在他的马后面的是一位骑鹿老人——人们不叫他名字只叫他的职务——萨满。萨满师傅身着宽大而奇怪的神袍,胸前的圆环铁片(表示太阳和月亮)及腰间的铜铃叮当作响,袖子、肩膀、衣襟上绣满了天鹅、布谷、黑熊、灰狼以及金鱼等动物图案,他的头上还戴着一顶支有鹿角的神帽,树皮般的黝黑面孔上有两只锐利发光的眼睛,让人一下子就被慑服。萨满在人们的簇拥下快步来到树葬地。葝葝正在灵床上坚守,她知道萨满的权威与可敬,身子向上一耸,两手抓住头上一棵树的横枝,几把倒到了主干,然后轻盈地下落,跪到了萨满爷爷的面前。

萨满一边敲鼓,一边说唱,身子开始扭摆,且不断加大幅度。

萨满:(仰望高天虔诚颂祷)敖吉,你是索伦的雄鹰!乌玛,你是鄂温克的彩凤!你们飞吧!飞到天堂里去吧!你们的克吐额莫自有好人照顾,会长大嫁人生儿育女的!

萨满每说一句,宜库达就奉和一句:哎嗄!后来大伙学会了,也一起奉和:哎嗄!哎嗄!

亓忠义:(抚摩着小葝葝的头说)孩子!你阿玛额娘在遥远的国度,他们仍在看着你!爱着你!保护你!你可要听话啊!要坚强啊!你做得到吗?

葝葝把头贴在萨满的胸前,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一般。萨满向苍茫的天空,侧耳倾听逝者的回答,然后把逝者的话一句一句重复给祭奠的人。

萨满:“鬼丫头多保重!索伦族人多保重!快乐地生活!把日子过好!不要再想我了!我不会再回来了!我已经死了!我只能在冥冥世界里给你们永恒的祝福!“在场的人大都哭成泪人,葝葝更是扑倒在地,泣不成声,连那“黑小子”眼瞳里也似乎是一片湿润。萨满临时扎成两个草人,让葝葝抱着,走出三十步远,掷掉。这表明夫妻俩的灵魂永远离去了。仪式结束后,萨满带领一行人下山,阿里黑落在了后边,他方才注意到葝葝蹦下灵床时,把那块“神石”留在父母尸体中间。阿里黑当时眼里流露出不舍的表情,这个细节其他人谁都没有注意到。

一行人整顿行李,装车出发,来到路口停下,因为还有一件事情未了:那就是葝葝的归宿问题。

萨满:孩子!可爱的孩子!可怜的孩子!我年老贫穷,游走不定,照顾你心有余而力不足。你看一下,你身边这些叔叔伯伯都愿意抚养你。你仔细想一想,必须作出一个选择!

葝葝看着亓忠义,亓忠义微笑着,竭力掩饰内心的不安。葝葝看着哈纳鲁尔,那丑陋的面庞,笑比不笑更显得瘆人。葝葝看着老德仁:老德仁一脸自惭形秽,不敢企及的表情。葝葝望着宜库达,宜库达向萨布素站的方向一努嘴,显然是作出一种暗示。葝葝把目光转向萨布素,那年轻人把脸别向一边,神态冷淡。这时,只见阿里黑策马赶来。阿里黑:(信心十足地)你们都让开,葝葝是我的,你们都不够资格(感到把所有的人都包括在内不够妥当,向亓侍郎谄媚地一哈腰)侍郎大人,咱们说的没错吧?

亓侍郎没有回答,但明显看出其内心的焦灼。

阿里黑:(见所有人已被他的话语震住,便不容分说地拉上葝葝的小手,龇着牙说)妞儿!跟爷上马吧!

葝葝机械地跟着阿里黑往前走,突然她挣脱其手,疾速地跑到萨布素的马前,纵身跨上马背。不知是赞赏小女孩的神勇轻灵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哈纳鲁尔、德仁、宜库达、亓侍郎和萨满不约而同地拍起了手!掌声在土道旁、山林间久久地回荡。

到了三岔路口,该分手了!亓忠义、宜库达拟往嫩江(白城、赤峰、京师)方向去;阿里黑、德仁拟往绥化(肇州、铁岭、奉天)方向去;萨布素和葝葝准备抄小道去江口,走水路(经富锦、依兰)去宁古塔。

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个出人意料的插曲:葝葝家的狗“黑小子”说什么也不跟主人走,不仅不走,还大发脾气,仰望葝葝一个劲“汪汪”,还去撕咬萨布素的裤子,咬两下,调头往山林方向跑一阵,见人们没反应,又跑回来撕咬,如此反复多次,萨布素明白了:那是要人们再回灵地。

灵地那里究竟还发生了什么事?从阿里黑突然变得惶急的脸上可以看出端倪。原来就在方才大家下山时,阿里黑慢悠悠落在后头,抽人不备,以极快速度返回密林,把葝葝存留在父母尸体中间的那块天石盗了出来,装进事先准备好的黄菠萝木制烟盒中,然后才去追赶前面的队伍并作出若无其事的神态。队伍整装出发前,他又将烟盒交给仆从德仁,要他把它打在行李里。德仁掂量烟盒变得比平时沉重得多,要打开看看,被阿里黑出手制止。

萨布素将狗的反应和阿里黑的举止看在眼里,飞快思索,得出一个结论,于是他毫不犹豫地纵马,挡住一行人的去路。

萨布素:诸位大人!诸位哥哥!我要带葝葝回去一趟!我们回来之前所有人都不许离开这里!萨布素求你们各位了!(转向宜库达)宜库达!

宜库达:有!萨布素:我命令你负责守住现场!必须等我!萨布素抱着葝葝策马飞驰而去,不多时人马返回吁吁气喘。鄂葝葝:(眼里含着一包泪,泣诉)绰罗,我曾依出仍!我曾依出仍!萨布素:(代为说明)葝葝为父母随葬的火神石,不见了!拿走它的人显然就在我们中间。

阿里黑:(哂然一笑)我当是什么事,大惊小怪!(对德仁)咱俩赶路要紧,不听小崽子胡扯!

萨布素:谁敢走!萨布素用弓箭侍候。圣人云“君子不夺他人之爱物”,何况那是天上的宝贝!

阿里黑依然不拿他的话当回事,拨马就走!萨布素真就向他拉上了弓箭!

亓侍郎:(喝令萨布素)不可造次!(喊阿郎中)阿大人回来!萨满师傅请你也过来!

萨满:我在这儿!大人!

亓侍郎:都听我说,那颗石头确实有特殊来源特殊价值,葝葝确实把父母的手合在一起,合在那块石头上。这我是亲眼目睹的!我当时心里充满了悲伤和感动!如果谁看好了这件东西,动了这件东西,我要求你,把它拿出来,重新放回原处。我用一年的俸银相谢!

萨满:(首先立即表态)我没有拿,请大人搜身!其他人:(也异口同声)我没有拿,请大人搜身!阿里黑:(故意延迟表态)要搜请先从我身上搜起!可有一句话:要是最后搜不着!萨布素啊萨布素,你年少气盛,滋生事端,监守自盗,侮辱朝臣,我要对你执行军法!当众取你的首级!

萨布素:(无懼无畏)成!一言为定!

开弓没有回头箭!萨布素和葝葝开始逐人搜身,结果没有发现神石,接着又开始搜每个人的行李,在亓忠义和宜库达的行李车上没有发现该物,最后搜到阿里黑和老德仁的箱子,也没有发现该物,打开那只黄菠萝木烟盒,盒里面竟是空的,这情景把德仁都愣住了。阿里黑:(声色俱厉)还搜不搜?还怎么搜?萨布素,小狼崽子,你还有何话说?快拿脑袋来吧!萨布素挺立不动!阿里黑扬起腰刀。不不!葝葝扑过来抱住阿里黑的双腿,被阿里黑一脚踢开!亓侍郎等都过去阻拦!宜库达甚至跪倒。阿里黑:(尝到嗜杀者的极大满足)我不动手可以,让你自己死!阿里黑把刀子丢到萨布素脚下,萨布素把阿里黑的刀踢飞,从刀鞘里把自己的刀抽出来,转向东方家的方向,准备自刭。在这间不容发的瞬间,就听到一个闷雷般的声音响起:住手!宝石找到了!是德仁!他从不远处草丛里(方才阿里黑去过的位置)把石头找了回来!双手颤颤地擎向亓大人。

亓忠义:(转问)怎么?它怎么会在你的手上?!

德仁:是——是——(他想说是阿里黑先把宝石藏在烟盒里,方才见事不好,又赶紧丢弃在草丛里)。

阿里黑:(走近德仁,两只毒蛇般的眼睛盯住德仁)“是”什么?德仁把该要说的话咽了回去!阿里黑:(烈火般的神态,咬牙切齿地)“是”什么?说出来!听到没有!德仁精神崩溃了,一下子匍匐在地,连连叩头:我没的说,没的说。阿里黑:(狞笑地)这就对了吗!从地上捡起刀,用袖子擦了擦,似乎要退回刀鞘,但说时迟那时快,他竟回身一用力,将刀插进了德仁的肚子。德仁挣扎有时,口吐鲜血死去。

亓忠义:(大怒)阿里黑!你荼毒生灵,擅杀无辜!你比罗刹还要狠!我回京定要参你!

阿里黑:你参我?说不定谁参谁呢?(说罢打马而去,逃之夭夭)。亓忠义气愤多时,才逐渐平静。他把神石亲自装进木盒里,郑重地交给葝葝。

葝葝跪接后,转交萨布素保管。

亓忠义、哈纳鲁尔带着车辆南行,心情仍不平静。没走很远,突然从后面追上了一骑,是萨布素。萨布素追到了亓侍郎面前,把红木盒子擎举给他。

萨布素:侍郎大人在上,小子萨布素有事相求。

亓侍郎:(有些疑惑不解)请说!

萨布素:这块天降神石不宜留在草民之处,人心不古,暗处眼多。幼女葝葝过早持之,恐不是福。故此,恳请大人带回京城,妥为收藏之!

亓侍郎沉吟未语,萨布素强把盒子推到对方手里。萨布素:(以极端挚信的目光,恳请其打开木盒)亓侍郎:(打开盒口,略看一看,赶忙用眼睛扫了一下周围,慨然浩叹)好吧!

那我就暂时收藏保管一下!十年后,返还给葝葝!

萨布素:(激动不已)叩谢大人!

亓侍郎忧民忧国 鳌辅弼滥政滥权

户部郎中阿里黑与汉官亓忠义素有嫌隙,他把亓忠义喜持天石瑰宝的信息透露给了当朝权臣鳌拜,吊起了老贼的贪欲。

公元1661年农历正初,少年天子顺治皇帝病逝,一下子掌握了辅政大权的鳌拜开始对亓忠义等实心任事的汉官反攻倒算,打击折磨。

且说户部侍郎亓忠义,乃崇祯旧吏,被清朝新主沿用,因系汉族血统,在旗人权宦眼里,仍属被征服者地位,不可能拿到真正实权。而作为亓忠义本人,其在“为民谋福,宠辱不惊”的信念支撑下,只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埋头于办实事、办正事、办好事,别无旁骛,余所不知。

顺治十七年初冬(公元1660年11月),他受世祖之命,往山东济南府主持赈灾。由于连续几年的干旱,这一地区大部分农田绝产,十数万饥民到处流落。地方官府无力救助,指望朝廷拨银赈济。而此时,天下未靖,兵饷不敷,中央财政捉襟见肘。亓侍郎虽肩负重托到山东,又如何做这无米之炊!为其担心捏汗者有之,乐观其难其败者有之。这也是为什么顺治皇帝派不动其他人去的一个原因。

世祖皇帝在亓忠义出行前,还在乾清宫西侧的弘德殿单独召见了他。这时的福临还是个不到二十三周岁的少年天子,却已经感到身心俱惫,国事维艰,壮志难酬,当着亓侍郎的面,流下了几滴热泪。

且说亓忠义到了山东,决定运用皇帝给的权力放手一搏,他断然下令所有乡绅、富户、有产业者必须交纳一定数量的粮食,不能提供现粮者折成银两交付,怠慢不遵者,为官渎职者,经核实准确即行问罪。这项强制措施,把满汉权贵统统包括在内。亓忠义亲自坐镇府衙,日夜督办。这一狠茬子下去,居然很快收到了成效。赈灾粮库开始有米可拨,慈善铺棚可以施粥不断。但与此同时,也引起了被触动利益者、斩失财产者的强烈不满和恶毒的反抗。

这不,在富室巨宦排着队来交纳钱粮的同时,他们在暗地里正奋笔疾书着弹劾亓忠义的状本,并派家丁驿使以五百里加急驰报给燕京鳌拜等一伙权臣。当地知府知州一个个瞻首顾尾,不敢则声。亓忠义只能孤军奋战,其难可知,辛丑元旦都没有回京去过。

但见求生男女老少流落街巷,天气严寒,一些人瑟缩在草中。亓忠义来到厉城,亲自监督下属,向饥民有序发放救济粮糠。只见饥民有的接到粮食后因体力不支跪在地上爬着向后回转,有的因身体衰微到了极点,还没等排到位置,就一个跟头趴地气厥身亡。而且我们凄惨地看到所有在凛冽寒风中兀立的树木都是剥光了皮枯死了的。

就在这时,官道上有数骑官兵飞至,领头的就是那位前去递状子的驿卒,其后的两个官员一是都察院左副都御史一是刑部主事,再后是督捕司捕快,一色都是满人。他们惟一要做的就是将亓忠义立即提取回京。是“提取”不是“解押”,解押和提取的相同之处是“强制其行”,不同之处是前者要上械具,后者不上械具,允其自便行走,不属于奉旨缉拿。

亓忠义猜不透风云变换何以如此之疾,但其为官有年,对昨荣今辱、朝生夕死之事是惯了的,所以能够做到处变不惊,从容以对。于是他把当下待办之事向部属(司务、经承)们及府州官员们作了交代,然后随差官离去。饥民百姓眼见这一变故,一是不解,二是留恋,三是担心,纷纷跪地叩首相送。

亓忠义一个人来到正阳门,发现守兵众多,个个神凝如铁。待来到紫禁城内,发现情况更不对头:所有门上的门神、福字都已取掉,偶见有人经过,腰间都扎着白色孝带,及至走进户部大门,发现部属官员也一律戴孝,令人奇怪的是没有一个人过来跟自己打招呼。只有过去的老侍卫宜库达发现自己后悄悄走近前来。

宜库达:(哀戚地告知)顺治皇帝大行了!亓忠义:(之前已有所悟,但听后还是震惊)什么时候?!宜库达:正月初七,戌时。遗命索尼、苏克萨哈、遏必隆、鳌拜辅政。现鳌中堂正在候您哪!(压低声音)好像来者不善,面带杀机,亓大人可要谨慎应对啊!亓侍郎:(点头)我会的。亓忠义急急走进厅内。只见有一个人面带怪笑望着自己,另有一个高大硕壮的身躯示之以背。亓忠义终于认出来那个点头哈腰面带怪笑的人不是别人,乃是十年有别但记忆尚深的同僚阿里黑。

阿里黑:(口气轻薄地)久违了!亓忠义兄。

亓忠义:(瞥了一眼对方,从其金石帽顶绣雁官服上看出他已升提为四品参议之职,答之以礼)恭喜!升职了!

阿里黑:(不无得意)比大人还差着哪!“闲扯什么!”随着一声响雷般的呵斥!那个高大硕壮的来者转过背来:是鳌拜!亓忠义不由打了个寒噤,这可是权倾朝野势压群臣、人所共惧的顶天人物啊!今天受到他的关注,必当凶多吉少。

按:鳌拜,出身于武将世家,现年五十岁往上,清军入关前,即已战功赫赫,被皇太极赐号“巴图鲁”(勇士),福临入关后,封其为议政大臣,随侍皇帝并参与管理国家各类事物,并主理东北地区军务。因位高权重,变得骄纵恣肆。尤其在辅佐年幼玄烨康熙期间,以“率祖制,遵旧章”为由,专横跋扈,结党营私,诛戮大臣,买卖奴仆,肆意妄为,欺君罔上……直至自掘坟墓诛死狱中。

鳌拜:(居高临下,不怒而威,劈头问道)都知道了?

亓忠义:(略迟疑,谦恭地)皇帝殡天之哀,臣此前竟无由知,回部来迟,尚望恕罪!

鳌拜:我且问你:圣上重托你办的事可办得妥当?

亓忠义:忠义回中堂的话,“妥当”不敢称,勉为其难,尚且顺利。

鳌拜:“顺利”你奶奶个屁!(鳌拜说着把一落状纸和奏折摔向亓忠义)阿里黑:(尖声喊道)还不跪下!亓忠义跪地拾捡状折。

鳌拜:(命令)自己念来!

亓忠义:(展读状折)“吾皇万岁:今有济南府旗汉官民联名控告:祸国巨憝户部侍郎亓忠义以赈济饥民为名,行骚扰地方之实,勒索商贾,贪贿钱粮十万有奇……”(亓忠义念到这里愤怒已极,站起身子喊道)纯系诬蔑!一片胡言,栽赃本官!望中堂大人做主!

鳌拜:怎么做主?

亓忠义:容我分辩!为我核查!

鳌拜:你有话本该到刑部再说。老夫今天来么,到有帮你一把之意。

亓忠义:卑职致仕为官一十八年,为曾敢半日怠惰,卑职接触国库钱银难以计数,不曾私取一分一两,下官忠贯日月,节凛冰霜,万众当知,千秋可鉴!

鳌拜:(感慨)亓兄的好名声,老夫是知道的。可这次参你贪渎赈灾钱粮珠宝的可不止一人一信啊!

亓忠义:(沉痛)银两乃为有形之物,珠宝更是炫目之财,十万有奇也好,百万有奇也罢,说下官取索,请问取来存放于何处?

鳌拜:(同情)是啊,亓侍郎因妻子病弱,不耐北方寒冽,已回江苏原籍有年,如取得金银财宝也怕难以移送啊!

亓忠义:中堂大人明鉴,下官实感委屈!

鳌拜:可是你在户部这边,尚有居所,难免也被人怀疑为藏金之窟。

亓忠义:下官就在户部衙门内斗室栖身,有无私隐,一搜即明。

鳌拜:说得好!老夫此次带人来就是这个意思,要为你洗出清白!(转对阿里黑等发令)亓大人主动提出让你等搜查,你等还不赶紧从命!

阿里黑:(高声答应)是!

实际阿里黑早已急不可耐,带人几步就窜进亓忠义的寝室。鳌拜向一直随侍身侧不发一语的哈纳鲁尔一使眼色,哈纳鲁尔立刻尾随阿里黑走下。鳌拜旋请亓侍郎共同落座。

众人分头搜查亓忠义的卧室、书房、厨卫间……阿里黑到底从书柜下层找到了那只熟悉的黄菠萝木盒,两只眼里立即闪烁出极乐之光。他掂了掂木盒,觉得沉沉的,说明那宝贝正睡在里边,眼睛左右一瞄,认为没人注意,便迅速地把木盒藏进内腰带处。岂知这早被哈纳鲁尔瞄在眼里。众人搜查完毕,回到鳌拜大人面前,向其汇报。

阿里黑:(弯着腰,谄笑地)禀报鳌拜大人:只搜到三五两散碎乱银,余无一获。

鳌拜听了,把头转目向哈纳鲁尔,哈纳鲁尔给了鳌拜一个约好的信号。

鳌拜:(逼视阿里黑,脸紫如蟹)下面该搜搜你了,还要老夫亲自动手吗?嗄?!

阿里黑:(吓得双脚一软,跪倒在地,把木盒掏出高举过顶)请大人惠览!鳌拜接过木盒,内心一阵窃喜。他早就从哈纳鲁尔处听说过这个东西,一直苦于没有机会得到,现在终于到手了!鳌拜双手激动地发颤。但他却没有急于打开,而是斜眼瞧看身边的亓忠义。

鳌拜:(笑询)侍郎,这里边是什么东西啊?!

亓侍郎:(立答)这是别人存放在下官处的一块石头!

鳌拜:一块石头?一块什么石头?值得如此深藏不露?

亓侍郎:(思索后回答)它就是一块极常见的石头。大人不要多问了!

鳌拜:放肆!大胆!那是旷代绝世之宝,燃山火神之石,当我不知底细!你身为国家大吏,长蒙圣上之恩,窃得如此之宝竟不思献给朝廷,实属居心叵测!罪不容恕!

亓忠义:大人,你还是不要把盒子打开吧!以免闹出笑话来!鳌拜:笑话?我就是要闹出笑话、闹出天大的笑话来!鳌拜嗖地把木盒子打开,打开后他立刻变得目瞪口呆,那里面装的真的是一块石头,一块遍地可见唾手可得的鹅卵石。

鳌拜:(惊愕异常,浑身发抖,转向阿里黑)这,这是怎么回事?阿里黑快步上前,接过石头察看。

鳌拜:(喝问)这就是你曾经见到的吗?

阿里黑:(赶忙跪倒)绝对不是!天壤之别!

鳌拜:(转向哈纳鲁尔)你来观看!

哈纳鲁尔:(上前看过,回答)中堂大人,此件假到极点!

鳌拜:(气急败坏,命令左右)将亓忠义拿下!这还了得!竟敢偷天换日,戏耍老夫!送刑部纠问,百罪合一!

亓忠义悲怆无语,被兵卒拥押而下。

鳌拜:(对跪在脚下瑟瑟作抖的举报人阿里黑说)狗东西!我限你三年,把真玉宝给我找回来!此事不得对任何人泄露!两件错了一件,我要你十条命!

阿里黑:(连连捣蒜般叩首答应)扎!扎!

再看亓忠义离去的济南府这边。所有的赈灾活动都已停止。饥民们重新陷入求助无门、奄奄待毙状态。尚有力气去官府大门前敲砸是极少数!绝大多数人倒卧街巷,等待死亡。

这时,只见一个面庞清秀,年龄不大的男孩子路过这里。他身着蓝布长袍,头戴六块玉帽,帽顶上是一个白疙瘩,说明守孝未满一年。男孩子看到饥民可怜的样了,不由放慢了脚步。这时正巧赶上官府派兵卒出来驱赶饥民,把躺卧在大门口的一位老妇人给抬了过来,掷到道边,老妇人的脸被石头撞伤血流满面。男孩子忙上前扶持老妇人。

男孩子:(惊异地问)老额娘,你们为什么围聚官府啊?

老妇人:(喘骂)这帮狗日的!当朝顺治爷派户部大臣来济南赈灾放粮、舍粥救济,可亓大人一走,他们就把仓封了,粥停了!

男孩子:(追问)你说的亓大人可是亓侍郎?

众灾民:(七言八语)正是。亓大人不知因为什么事走了,不知还能不能回来。没得活命了!

男孩子义愤填膺,走向府门。被门兵拦住!

门兵:干什么的?!小小年纪也想闯衙闹事!爽滚!

男孩子:不才有话要说!门兵:说吧,老子听着!男孩子:朝廷派命官前来赈灾,是救黎民于水火,保社稷之平康的大事。你们为什么要改弦更张,置前功尽弃?

门兵:(为男孩有理有力的话语所震惊)哟嗬!好伶牙俐齿啊!小毛头!你哪来的?

男孩子:有理讲理,莫问其他。门兵衙役们无理可讲,只能用非语言方式回答,举起棒子对男孩子就是一通乱打。男孩子被众饥民解救出来。众饥民七嘴八舌,大骂不已:这帮衙门狗子,心被狼吃了!府台眼睛瞎了!没国家王法了!我们进京去找亓大人吧!要不没法活了!

男孩子:乡亲们!北京路很远,你们这样子怎么能去得了。我去吧!众灾民:你?你替我们进京找亓大人?!男孩子:不瞒各位,我是从江苏江阴来的,专程去北京的!人们这时注意到男孩子的鞋面上缝着白孝布。男孩子:(憾曰)我母亲刚刚过世,我是去投靠我父亲的。众灾民:请恩人留名,那你一定要帮我们找到亓忠义大人啊!找别人没用的!男孩子:我叫亓骧远,我会找到你们要找的人,子不言父讳,亓忠义侍郎乃是小的家父!

亓骧远(本剧男一号人物)一路饥寒,晓行夜宿,来到京师。穿越棋盘街,走过大清门,来到千步廊身后,找见户部衙门。跟门房说要谒见亓忠义大人,没人回应。

亓骧远:(提大声音)千总听了,我要见亓大人,我是他的儿子!人们还是不应,这时一个年届而立面容和善但略显沧桑的把总过来,将亓骧远悄悄拉到一边,语气沉重地说:“亓大人出了点事,暂时你见不到,我们也见不到。”亓骧远:(惊诧)怎么?官事私事?宜库达:官事!是新朝辅政鳌拜大人亲自督办的!亓骧远:那好。我就去找鳌拜大人。我记得母亲离京回籍时,他还来践行过!宜库达:那就或许有商量,不过鳌大人的脾气——亓骧远:放心吧!我会把话说得好的。叔叔,您怎么称呼?宜库达:宜库达,我跟亓老爷多年了。

鳌拜的豪宅,位于内城铁狮子胡同,两扇沉重的铁大门,让人一看就脑袋发炸。今天是上元节,因为正值大内吊丧期间,朝廷明令禁止一切宴乐,就连权可倾国鳌大人也不敢过分违反。晚上,只将几个亲信死党邀来喝酒议政。

因是冬天季节,筵席设在一间客厅里。客厅地下有通道连接到客厅外的火炉,火炉炉膛里的炭火昼夜不息,因此屋子里始终暖烘烘的。宴席的桌子呈“八”字形摆放,鳌拜在顶端,宾客居两旁,在座的心腹们包括穆里玛、塞木特、纳莫、班布尔善、阿尔赛、阿思哈和噶褚哈等。宴会进行到酒酣耳热之时,鳌拜拍了一下巴掌。只见袅袅婷婷走出来一个靓丽女子,不过十六七岁样子。那女子上身穿浅粉色窄袖衫子,下身是墨绿色百褶裙,袖子开到腕上四寸,雪藕般的小臂上套着一只羊脂玉镯,肤色极白,面容俏丽,神色自然,有一种中西合璧的感觉。那女子走到鳌拜近前,鳌拜不由分说,一把揽在怀中。

鳌拜:(介绍说)这是老夫最新喜得的宝贝,告诉各位大人,你的芳名是——女子:(轻启朱唇,莺声燕语)小女子花似锦,给各位官人道福!众宾客把艳羡的目光同时集中到她的身上。

鳌拜:(又得意地补了一句)这朵花儿是吴藩爷从滇黔边境采到的,自己未曾享用就便宜了老夫。(说着在女子脸上一阵乱嗅)蛮有味道啊!(羞得那女子满脸绯红,似嗔似怨,愈显娇媚)。

按:鳌拜所说的关于花似锦的来历并不详实,翔实情况是顺治十二年(公元1655)欧洲某国派使臣面谒顺治皇帝,请求开放海禁通关贸易。顺治帝的近臣德国神父汤若望担任翻译,汤出于本国国家与教派利益的考虑,有意影响顺治,拒绝了对方所提出的要在广州设埠通商的要求。出于长远考虑,该国决定在可能对中国政局起举足轻重影响的人物身上继续下工夫。在云南边境握有重兵的吴三桂和在京城享有实权的鳌拜都是他们的主攻对象。而吴三桂也希望和鳌拜拉紧关系,便把该国馈送给他的混血美女铓锐(改中文姓名“花似锦”)转送进了鳌府。

且说众宾客烈酒下肚,露出本性,有人渐露狎邪之色!有人一口口喊“美人”!鳌拜:(把花似锦推开,猛地站起,喝道)放肆!众客人立刻酒醒,噤若寒蝉,也刷地站起,仿佛两排木塑泥塑的罗汉。

鳌拜:(经臾,把紧的神经又放开了,笑道)放肆是对的!食色,性也!人之常情欤。

众人这才缓过魂来,随之而笑。

鳌拜:(摆手让坐下继续喝酒,转对花似锦)小可人儿,来,给我的臣工跳个舞。(又拍了一下巴掌)乐师演奏!

一近侍:(凑到鳌拜耳边)乐师都放假了!大行皇帝……举丧期间……鳌拜:噢。算了算了!就雅舞吧!花似锦遵命下场跳起了波斯舞,伊艺技娴熟,众人敲盏击掌以和,场面气氛复又热烈。一仆人:(入报)有一位少年人,远道而来,要拜见大人!鳌拜:什么面相?

该仆人:落魄的读书人。鳌拜:赶走!该仆人:他不走,称其父亲是亓忠义,母亲是苏玉芬。鳌拜:(略加沉吟)传他来见!亓骧远迈进客厅,对鳌拜行大礼!

亓骧远:国公在上,江阴生员亓骧远叩见国公,并祝在座大人吉祥!

鳌拜:起来,起来,有话好说。

鳌拜一眼扫下去,见这是一个身材单薄,面容文静的孩子,其礼数周到,不亢不卑,自己想发怒也怒不起来,便示意下人设座。亓骧远:谢国公!晚生唐突冒犯,已属造次,万不敢列座。鳌拜:也好。你有什么事,直说无妨。

亓骧远:禀大人!生员只为家父之事而来,求国公施救。家尊奉职京都已逾十载有奇,宵衣旰食,忠荩忘我,十年没有回籍探家。其赴鲁赈灾期间,家慈病故,不孝子骧远赶来报丧,惊悉家尊宦途多舛,竟致身遭缧绁之变。奢望国公念小的孤鹜千里,准见罪父一面,以尽人子之孝。

鳌拜:还有吗?

亓骧远:(随之请求)再有斗胆相求,能对家父的案子办轻一些,儿愿足矣!

鳌拜:好!尔倒是个有孝心会说话的孩子!两件事,我现在答复你:一、忠义侍郎罪与非罪,轻罪重罪,不由鳌某人决定,需经刑部衙门勘实,报议政王会议裁决;二、你数千里远来,要见父亲一面,其情可恤,但未决之囚不可通关家属,是祖法明令,老夫安敢坏之,因此爱莫能助!但据老夫听闻,只要直接接触狱司,使些银钞,安排一见者,或可有之。

亓骧远:(凄然)谢相爷提示。然晚生家道贫穷,别无长物,近又遭丁忧之变,更是四壁徒空。即路上盘缠也是邻舍周济的。只小子本人现已枵腹三日矣,,何来清资打点狱司欤!

鳌拜:(哂笑)哈哈!你父亲乃是因贪渎钱财下狱的!他居然把自己的亲儿子苦到这个程度!像话吗!

众宾客:(哄嚷)不像话!这个亓忠义,肯定是抛了糟糠之妻,在京师里金屋藏娇,把银子都“霍霍”了吧?那他也太没心肝了!

亓骧远:(愤激)住口!不许你等口无遮拦,着粪佛身。诬蔑我的家父。那种淫逸骄奢之事,也许只有你们这些进关的旗人才做得出来!

众宾客:(暴跳如雷)好你小兔崽子!竟敢如此信口雌黄!(奔向鳌拜,煽动道)这分明可见蛮子后代对咱们旗人是多么仇视,必须赶快处置了!大人!这还了得!

鳌拜:(制止场上的骚乱)算了算了。小孩子嘛!(招呼亓骧远)过来!小伙子!我且要问你一件事,说你家没有金山银山我相信,但说你家没有收藏一块珍珠美玉,我可就不相信了?

亓骧远:(力辩)儿家上无片瓦下无寸田,何谈稀世珍藏?!鳌拜:(有意引导)那或是你父亲自己藏着呢!亓骧远:(灵机一动)那不妨让我去问问看!众宾客:(挑明)大人不要上当!他是要借机看到那条老狐狸!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亓骧远:(怒极)住口!你们才是狐狸,不,是豺狼!窜进中原噬血的一群恶狼!

兵宾客:兔崽子!狗杂种!他把我们都恨进骨头里去了!杀了他!立即杀了他!就在这般人扑向男孩子的时候,花似锦有意无意把自己隔在中间。她始终注视着这特殊场面,不免对同龄人流露出一丝赞赏和关切。

鳌拜:(倏地站了起来,又坐下去,如之再三,最后还是“平静”下来)算了吧!童言无忌嘛!

亓骧远:(抱拳)在下多有打扰,告辞!亓骧远扫视了转遭一眼,只见花似锦目如秋水、痴痴地看着他,两个年轻的心同时颤抖了一下。亓骧远走出大堂,被一个人亲热地抱住,那是阿里黑。

阿里黑:认识一下,我叫阿里黑,鳌大人的外甥,也是你家父的同僚。别的我不管,我也管不了!(你饿成这个样子)我带你吃饭去!

阿里黑跨着亓骧远的胳膊,转弯抹角来到了一间耳房,通知下人摆酒。阿里黑:(交口称赞道)我佩服小官人有胆有识,确有彼父之风。亓骧远:阿叔,你真的认识我家父?阿里黑:认识,何止认识?生死之交啊!顺治九年,我们一起勘视黑水跋山涉水,历经艰辛,惊险万状哪!

亓骧远:(产生信赖)阿叔,请你告诉我,家父究竟触犯了什么律法?昨日座上客,今朝阶下囚。

阿里黑:(推心置腹地)咳!还不就是满汉官员,同朝为宦,长期失和,前者抓住改朝换代,幼主冲龄不能主掌政事之机,要打压后者罢了!

这时,下人把热腾腾的馔肴端了进来。亓骧远:(受宠若惊)阿叔,小子何德何能,敢劳如此厚待!阿里黑:哪里哪里!我知道你一路艰辛饥渴之至,聊尽地主之谊,千万不要在意。来,喝酒喝酒!亓骧远一口气被灌了两大碗酒,呛得他泪流声哑,阿里黑笑眯眯地看着他风扫残云般吃光夹给他的鸡鸭鱼肉。阿里黑趁他不注意,偷偷地往他的酒杯里掺入一种粉剂,然后将酒杯端起来,双手捧到亓骧远嘴边。阿里黑:来来!喝了这最后一杯,就休息。亓骧远难却其情,将第三杯酒一饮而干。少时昏倒榻上。阿里黑来到鳌拜卧室门外,长声轻呼“大人——”!鳌拜这时正和花似锦相拥而睡听到呼声,很不耐烦地披衣来到门前。阿里黑:大人!那个小崽子已经被我放倒了,怎么处置他?鳌拜:(申斥)谁让你胡干的?

阿里黑:小的自己。小的认为他看到咱们在国丧期间饮酒作乐!这传扬出去,不是罪过么?!鳌拜沉吟有顷,哼了两声,一摆手。阿里黑知趣地倒退了几步转身走下。鳌拜回到床边,咕嘟咕嘟喝了半壶茶,眼前浮现出顺治帝与亓忠义亲密无间一起去会见汤若望的场面,接着又浮现出亓忠义在牢狱里持笔疾书申辩无罪的场面;……最后又浮现出亓骧远长大做了武官,排闼而入向他胸口举枪便刺的场面……。鳌拜终于拿定主意,走出卧室,来到外厅,拉动铃绳。少时,哈纳鲁尔匆匆赶到鳌拜面前,鳌拜向他密授机宜,哈纳鲁尔领命而去。

阿里黑卧室的门被轻轻撬开,进来四个蒙面人,把正熟睡在阿里黑身边的年轻人用草帘子围裹,悄无声息地抬出房间,走出院门。阿里黑从鳌拜处回来,实际一直没有睡着,他听到了有撬门动静后装成酣睡不醒的样子。这时便坐起身来,眼里流露出邪恶、残忍、得意的神色。

四个蒙面人将亓骧远丢到远处街口的一个垃圾堆上。这时正值数九寒冬,常有无家可归的穷人乞丐冻死路旁。每天一早,有专门的兵卒沿街清理尸体。亓骧远被丢弃在午夜时分,路上没有一个行人,这样不消一两个时辰,必被冻死无疑。

单说那四个蒙面人中的一个,在往回走的过程中,不时地朝后回望,待前三个人消失在夜幕里之后,他又一人回到原地,扛起卷裹着人体的草席筒,顶风冒雪,沿街行去。

这一切被暗暗尾随在后的阿里黑看在眼里,但出于害怕被哈纳鲁尔发现,又实在感到身上太冷,就没有继续跟踪。在往回跑的时候,他心里一直在划着问号:这个哈纳鲁尔为什么要发这个善心,他要把那小子送到哪里去呢,那小子能活过来吗?

索额图侠肝义胆 亓骧远呼地号天

亓忠义被污犯有贪渎重罪,鳌拜向他提出以交出“天石神玉”为保命保官的条件,但亓所能交出的只能是那块一钱不值的鹅卵石。

鳌拜暴怒,奏判亓忠义凌迟之死。幼子亓骧远为父奔走泣血呼号。在索额图等开明国臣呼吁运作下,得以减等,改为流刑,远徙苦塞黑龙江。

上文书说到亓骧远千里寻父,在权臣鳌拜面前显露出坚贞气节,遭到一帮坏人嫉妒,在被阿里黑用迷药迷倒之后,遭弃街巷,任其冻死。领受此项任务的哈纳鲁尔心生不忍,又偷偷把他扛走,移到另一条街另一座官第门前。这座官第,也是一道大门,大门两侧长着槐树,如果是夏季,那一定是树影婆娑,幽雅宜人。这是四朝勋臣索尼的家宅。

说来也巧,就在哈纳鲁尔把昏迷的亓骧远搬移过来不久,一位年纪二十出头武官策马走来。他是内务府总管、议政大臣索尼的次子索额图。索额图现在的官职是皇帝御前侍卫。因为过几日要隆重移送顺治先帝的灵柩,索额图受命到九门提督衙门协助检查京城街道,达到整洁、肃穆与通畅,每每深夜才能回来。就在索额图敲开大门准备牵马进院时,忽见门斗处横卧着一个人,尚有气息。忙命门丁将人抬起耳房,置于温暖环境之中。

亓骧远足足昏睡了三天,方才醒转,但身体好多部位,尤其是裸露在外的面庞、手和脚都形成冻伤。索额图得到仆人报来的信息,赶到伤者身边。亓骧远想起身向主人致谢。索额图没有让他起来,让他躺着说话。

亓骧远:(声音微弱,但态度诚恳)小人不能起叩谢恩公,实在愧怍,万望海涵。小人来京寻父,原本无病,昨天去拜见一位大人,被留酒,多喝了几杯,没想到訇然醉倒。此后便无记忆……

索额图:你去拜会的是哪一位大人?亓骧远:铁狮子胡同,鳌辅政鳌拜大人。索额图听了没有言语,让人去找太医来给客人诊断治疗。话分两头。鳌拜昨天晚上安排心腹侍卫哈纳鲁尔处置了亓骧远以后,又挨着花似锦美美地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漱口洗面。他想起那件事,让哈纳鲁尔派人到街上看看亓骧远的尸体是否已被清理掉。去的人回来报告:不见有人的尸体,而据反映一早也没有清理过尸体。鳌拜听了大为光火,把手中御窑细瓷茶杯摔个稀巴粉碎,立命哈纳鲁尔、阿里黑等分头出去查找,务要活必见人、死必见尸。众人领命而去!待鳌拜换好官服上朝,路上碰到九门提督时,对其称说家里昨夜被盗,是一小贼所为,望予拿缉归案。

索额图在珠市口看到“缉拿大盗”的告示,告示上除写明年龄体型外,还画有头像。索额图赶紧往家里走,走到胡同口又看到有探卒在附近逡巡。索额图知道此事不可再向父亲隐瞒,便赶快来到客厅把救助亓侍郎之子这件事一五一十地向父亲索尼作了禀报。

按:索尼(公元1600—1667),赫舍里氏,正黄旗,通满汉语言文字,太祖努尔哈赤时,授一等侍卫,屡立战功。顺治初,晋二等子爵,世祖亲政后,晋一等伯爵世袭,擢内大臣兼议政大臣,总管内务府事。圣祖继位后,与苏克萨哈、遏必隆、鳌拜依次排列共同辅政。鳌拜专横擅权,他不与争。长子噶布喇,官领侍卫内大臣,孝诚皇后父。康熙六年(公元1667)圣祖加授一等公爵,旋卒。

索额图向父亲汇报后,索尼让把孩子带过来给他看。于是索额图回房让下人帮亓骧远洗浴更衣后,将其带到中堂。亓骧远扑通一声跪倒在索尼祖翁膝下。

索尼:(端详该子后问道)你多大了?是亓侍郎的第几位贤郎啊?

亓骧远:回祖翁,家父家母只生孩儿一个,虚度十六年华。索尼:尊堂几时见背?亓骧远:刚过百日。家母安贫乐道,过度节俭,以致萱花霜萎,赍志长辞。(说到这里,声音哽咽。)索尼:尔赴试了吗?

亓骧远:回祖翁,小的已赴县试,忝列生员之林。

索尼:(夸奖)好的!小小年纪,就已考取了功名。光宗耀祖,自会有期!请起来!坐着说话。

亓骧远:小的不敢!(恭敬地肃立一旁)索尼:(对索额图)此子既然是秀才,必然文当缀玉,笔可生花了?

索额图:(附和)料想也不会差。

索尼:(转向亓骧远)老夫今日有缘与尔面晤,尔能否就此作上几句诗,以留纪念啊?

亓骧远:承蒙大人重爱,小子敢不从命!索尼:拿纸笔砚墨来!亓骧远:不要。小子口占即可:

索爷立马要词篇,唐汉诗中借一联:“拾翠总来芳树下,踏青争绕绿潭边。”

索尼:(听了甚为高兴)诗句借得好,把老夫比为“芳树”,老夫还是当不起!骧远啊,下面我不让你借便取巧,我命一个题目,你来做诗,你意如何哪?

亓骧远:但请相爷示题,可不要太难啊!

索尼:(笑着擎起手中玻璃茶杯)这是汤若望神父从德国带来赠我的,叫做“玻璃水杯”,你就此物作一首七律,好吗?

亓骧远:接过该玻璃杯,一边看一边琢磨,少时腹思完成,朗诵道:

昆仑为祖地为宗,烈火熊熊化玉琼。遍体无瑕冰雪魄,浑身光灿月星明。有容有量浑不语,无隐无私任比评。宁肯香销成齑粉,依然不做一尘轻。

索尼:(激赏,连连称赞)此子不凡!此子不凡!文辞如此工丽,意境如此深邃,将来必有大成!只是太牢骚激愤了些!

索额图:(代为说明)此子至孝,因其父身陷囹圄,前去鳌相辅家求助,险遭不测。

索尼:(感叹之)难为了这等小小年纪!亓骧远:(跪倒索尼脚下)小子命不足虑,惟愿家父能够生还,尚望相辅搭救。索尼:这个——,容我好好考虑考虑!正待继续谈话,这时家人入报:九门提督大人驾到!索尼赶快起立,令家人带亓骧远回避。索额图来到大门前,迎请九门提督大人,提督将其随员留在耳房,只一个人随索二少爷入内。随员中有一个人显得有些鬼祟,那是阿里黑。阿里黑没能深入索尼内宅,便以观赏影壁花石为由,四处觑望。

亓骧远在密室内焦灼地踱步,一直到索额图移步进来!

亓骧远:(惊惶)阿哥!他们是不是为我而来?我不能连累大人!

索额图:(沉静)莫慌,你只管安心养伤,家尊自有筹划。

第二天辰时,索尼与福晋在男从女仆簇拥下去慈仁寺进香。父亲索尼刚出大门不久,儿子索额图亦出了大门,他和一名少年人各骑一匹马,少年人用布裹着下半截脸,向与父亲相反方向奔去。索额图和少年人走进草帽胡同张太医家。少时,索额图一个人出来,左右看了看,骑上马扬长而去。早在索尼宅第附近逡巡的探卒们跟踪而来,这时一拥而入。只见太医床上躺着一个歪嘴少年,张太医正在为他进行艾炙治疗。阿里黑走在前,仔细辨认,是个面生的孩子,不是亓骧远。

索尼挈眷属南去进香。在宣武门附近,遇上一帮人在打斗,多人围观,因而行程受阻,一个小丫环在同伴掩行溜出队列,混进人群,然后又闪进路边的教堂。“她”走进南堂后,脱掉女装,露出真相,这才是货真价实的“亓骧远”。

亓骧远掏出一封信,敬呈给慈祥睿智的教堂堂主——钦天监监正汤若望神父。按:汤若望,字道末,1591年生于德意志。1611年入天主教耶稣会,1622年从澳门进入中国传教,历事明清两朝三帝,任钦天监监正,精通天文历法,并向中国介绍西方军事技术,深得孝庄皇后、顺治帝、康熙帝之信任,官至太常寺少卿、光禄大夫等,1666年病逝,埋葬于中国北京。

汤若望与亓忠义同朝为官,关系熟稔,此次又受索尼大人恳嘱,焉能不对亓骧远特别加心呵护。他把亓骧远秘密收下后,不仅调养得当,且教习其拉丁文、数理知识,亓骧远可谓因祸得福也。

话分两头。就在亓骧远得到安生的同时,其父却正在刑部牢房里忍受非人折磨。这一天鳌拜再一次来到牢房,只见阿里黑正亲自动手对亓忠义实施酷刑。提刑官吼问他是否认罪悔过?亓忠义凛然不屈,反诘:某有何罪要认,何事要悔?鳌拜刷地掏出一份拟好的罪状,宣称亓忠义犯有“藏掖国宝、排挤满官、独断专权、骚扰地方、贪渎无厌、轻启边畔、不守祖法、构乱社稷”等八大罪恶后,问道:

鳌拜:这八条中有哪一条不够判你个“死”字。你老弟还有何话要说?

亓忠义:某俯无怍于地,仰不愧于天,生而何欢死而何惧!鳌拜:那你想怎么个死法?亓忠义:臣愿随殉皇帝,以报知遇之恩!

鳌拜:哼!想得到是便宜!阿里黑:你也配?!亓忠义:呸!(一大口血水喷到阿里黑狗脸上去)阿里黑抽刀要立即砍死亓忠义,刚一举刀,被鳌拜猛然一拳打在脸上!阿里黑的狗牙立刻脱落了好几颗。

议政王会议厅。

鳌拜:(洪声)亓忠义纯属少见的佞臣贼子,心怀异心,违反祖制,乱我朝纲,罪当不赦!

索尼:(细语)说其贪渎,尚无佐证;说其叛国,未见言行。或有恃才傲物之行,也断不至于死罪。

遏必隆:(荐言)我们四个辅政大臣总该形成一个统一口径吧!(说这话时,眼睛一直瞄着鳌拜,看会不会引起他的不满。)苏克萨哈:(断论)口径统一不了!你放心吧!鳌拜:(恼火)那你说怎么办,怎么办?苏克萨哈:(答说)此事本不宜现在讨论,明晨先帝大行仪式后,小主子临朝,请旨就是了。

顺治十八年正月二十一(公元1661年2月19日),北京满城缟素,这一天大行皇帝的梓棺将移往景山寿皇殿安厝。福临的灵堂设立在乾清宫,只见乾清宫殿和东西两庑,挂满了白幔。乾清门两边,旌旗幢幢林立,建有释、道两个道场,数不清的和尚、道人在诵经焚香。“啪啪啪”响了三声炮仗,正式开始启灵,将福临的梓宫缓缓移往景山。文武百官从东华门首沿路排于两侧道旁。跪送梓宫的队伍由卤簿和象辇开道,后面是上百匹骏马和骆驼,背负着准备焚烧的先帝生前所用的绫绮锦绣,账房什器。后面紧跟着骑马侍卫数十人,再后又有捧着御用弓箭的侍卫数十人以及牵着御犬御马的侍卫数十人。再其后,是白花花一片身穿孝服太监抬着的灵舆,灵舆上罩黄幔软金帘,内铺紫貂坐褥。道外跪地迎送的百官放声大哭,声震云霄。白花花灵舆队伍之后就是像红楼般巨大的一座梓宫——福临皇帝的棺椁,棺椁前有二三十青布衣裳哀哀哭泣的童子,棺椁后则是乘马执绋、白衣孝帽、哭声不停的诸王、贝勒、贝子、公卿大臣(汤若望、索尼、鳌拜等都在其中)。之后是白衣袍、白手帕众多宫女簇拥着一副素幔步辇,步辇由六十四名宫监抬着,孝庄太后穿一袭黑缎丧服坐在素辇上。只见她容色肃穆,目光庄宁,像一尊美丽而孤独的雕像,太后的步辇之后是多辆后宫嫔妃的素车。车轿洪流通过哪里,哪里哭声响成一片。

年少的亓骧远在索额图的安排下,有幸从北池子一所临街的民户小窗户里偷看到这一幕,不知为什么他脑子里一直在念着接替帝位的小皇帝玄烨,既幼年失怙又重担压肩,该是多么哀苦啊!他由之又想到自己父亲,平遭冤狱生死未卜,悲悒难以自己,于是他悽然把窗子关上。

亓骧远想得没错:八岁的玄烨骤然失去父王,幼小的心灵几如山崩海摧一样失去依傍,终日在乾清宫里涕泣,多日不肯进食,幸得太皇太后的贴心侍女苏麻喇姑半师半母般地全身心爱护,须臾不离左右地守候,才没有酿出大事。

这一天又到了早晨辰时,苏麻为小康熙洗盥以后,由宫监呼拥上朝,来到乾清门。小皇帝在龙椅上刚一坐定,鳌拜就迫不及待地从四辅政大臣中出班,递上请为亓忠义削官定罪的疏折。

鳌拜:(奏道)佞臣亓忠义已经刑部、都察院会勘,议政会议初议,犯有十条大罪,请旨定夺。

康熙略翻了翻疏折,锐敏的眼神向阶前百官扫望了一下,发现几位重臣都似有愤愤不平之意,其他臣工均都怵怵然三缄其口,心里便基本有了底数。

康熙:(宣呼)鳌拜!

鳌拜:(立应)臣在。

康熙:如卿所奏,那亓户部供职我朝已一十七载有奇,而这厮是时时犯罪,事事犯罪,狷傲之极,令人发指。然此前先帝每每夸奖其为官谨慎,为政清廉,为人谦恭,多以重任相托,深使圣躬欣慰。难道说,先帝竟昏瞀如此吗?

鳌拜语塞,众臣活跃。

康熙:(看疏折,旋又道)其罪状有“藏掖国宝,轻启边畔”一句,究指何事,是一事还是两事?

鳌拜:是一事,也是两事。

康熙:说来!

鳌拜:对刑部尚书瞥了一眼,刑部尚书不敢不上前,启奏:

刑部:先帝顺治辛卯八年、壬辰九年,亓户部率人勘视黑水龙塞边陲,得以江中宝贝,俄罗斯流寇上岸相夺,引起厮杀,敌我互有伤亡。

康熙:罗刹十分可恶!彼趁我兵指中原,立朝未稳,屡屡进犯,杀我边民,掠我财物,难道我官民同仇敌忾,生死拒之,有错吗?

鳌拜:(立辩)但亓户部并不是为公,而是为私,他此后一直将宝贝窃为己有。

康熙:宝贝?究竟是何种何样“宝贝”对朕细细说来。鳌拜:(支吾不语)鳌拜的铁杆死党素有“赛诸葛”之称的国史院大学士兼辅国公班布尔善赶紧出面解释:

班布尔善:据小臣所知,亓忠义一行在勘视我朝肇兴之地过程中,遇见奇石自天而降落于江中。他竟私藏起来,没有贡献皇上。

康熙:就是说,亓侍郎在大江里捡了块石头。

班布尔善:不是一般的石头,恐为稀世之珍。

康熙:你见过?

斑布尔善:臣只是听说。

康熙:(转向鳌拜)鳌中堂见过?

鳌拜:也乃只是听说。

康熙:道听途说,不足为证。况天地自然之物,据之也不为过。关于亓忠义,哪位还有证据,可确其罪?

众俱无言。

康熙:既然无有确证,如何桎梏汉臣。朕命着太医看视,身体复原后,来朝述职。

拟旨官:扎!

鳌拜:(大叫)不可!此案已经议政王会议熟议,岂可轻言变更!

康熙:(从容)待朕谕批变更好了。(对内侍)笔墨侍候!

鳌拜:(厉喝)哪个敢!(鳌拜挽袖上前,用力扭住康熙把笔的手腕,阴鸷的目光扫遍全庭,人皆悚慄之)。

康熙:(幼嫩的右腕几乎被鳌拜施放蛮力折断,他衔着眼泪,颤抖声音说出两个字)退朝!

小皇帝急步下殿,连跑带颠赶奔慈宁宫,一头扑进太皇太后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四十八岁的孝庄文太后睿智而慈祥地抚慰着自己的爱孙。

康熙:(许久,停止哽咽,发出豪誓)鳌拜,我必须杀了你!

孝庄:(捧起孩子的脸,为他擦去眼泪)玄烨呀!没有人能成为你的对手,但可不是今天!

鳌宅,醒庐,这是他和他的亲信们秘议朝政的所在。鳌拜及其主要同伙都在座,鳌拜激动异常,走来跨去,踩得地板嘎嘎直响。

鳌拜:这毛孩子十来岁,就如此老辣,长大了还得了么!班布尔善:我看未必如此了得,但必须剪除他的羽翼,让他想飞也飞不起来!鳌拜:所以说,像亓忠义这种软硬不吃的“忠臣孝子”,必须立即除掉。穆里玛:怎么除?小康熙不准!

鳌拜:他不准,我准!济世拟旨。

济世:(笔走龙蛇后捧“旨”宣读)“查孽犯亓忠义,本系汉人,进士出身,明亡清兴,作了二臣。其窃我神器之心不改,叛我朝廷之意犹存,极尽背祖章坏旧制之能事,且贪酷成性,拒不改悔。业经庭议,谓此贼必须早除,方为朝野之幸。此谕:敕亓孽忠义凌迟之死,着刑部立即执行,钦此!”

鳌拜:(听完笑道)看到没有:有些事似乎不太好做,但一旦做起来又非常简单!

亓忠义被提刑。狱卒们给其喝酒,披红,绑缚定罪招,塞入囚车,押赴刑场。

南市,天主救堂。索额图翻身下马入内,见亓骧远正在走廊里看拉丁文圣经,没有和他打招呼,径自奔向汤若望卧室。亓骧远心很细,感到这是出了什大事,说不定跟自己有关,便悄悄跟了上去,拉开寝室门缝,侧耳倾听。

索额图:玛珐!亓大人完了!将拉往菜市口行刑。汤若望听了大惊失色。亓骧远听了,有如同五雷轰顶,什么也不再顾忌,立刻冲过走廊,冲出教堂。

亓骧远满头热汗跑到了法场,拼命地挤进人群,只见父亲披头散发,满脸刑痕被反绑在木柱上。一刽子手口含刀片,两双手把亓忠义衣襟撕开,另一刽子手往亓忠上胸口喷洒凉水,只等行刑官令下就要开始起剐。

亓骧远一个箭步冲过去抱住父亲,然后转过身来,甩掉自己的上衣,要替父亲受剐。

观众大恸。

汤若望索额图慌不择步穿越午门,通过长信门,来到慈宁宫,紧急来到孝庄太皇太后榻前,汤若望跪地喘息不止。

孝庄:汤爱卿,索侍卫,何事如此慌张,快起来说!

汤若望:太皇太后万福,恕臣惊动懿驾,实乃情事紧急,太皇太后可知道,鳌拜对亓忠义矫旨行戮一事?

孝庄:(惊愕)矫旨行戮?有这等事!

汤若望:午时三刻即将凌迟。汉臣无罪啊!

孝庄:(沉吟)这个我知道,但皇上管不得的事我又如何管得?

汤若望:恕臣冒昧!你可以不管朝事,但你得管护皇上。如果这样听任鳌拜一党矫旨犯上,为所欲为,臣为康熙堪忧!臣为朝廷堪忧!

孝庄:何以见得?

汤若望:此本汉人天下,有数千年华夏文明,现虽为满族骁骑所乘,建立了大清王朝,然纯血统旗人仅占百分之二三,若想以少统多,长治久安,唯有汉人治汉一策耳。顺治先帝颖悟过人,熟读经史,倾心汉化,重用汉臣,国兴邦固,人所乐见。现帝康熙年方冲龄,尚难驾驭朝政。辅臣中以鳌拜为首借机行权,无法无天,今日竟致拿汉族勋臣开刀,以期诛尽异己,总揽朝纲。现万民横遭涂炭,百官人人告危,社稷岂能久安?!

孝庄:(被一席话说明,立命)索额图!速传我的懿旨:亓忠义免死,改流,戴罪立功,以示皇恩!

索额图:扎!只,只怕来不及——孝庄:带我的龙杖快去!我亦立即起辇,随之赶到。

索额图疾步如飞,打马赶赴刑场。只见亓骧远已被按倒后捆绑,眼睁睁地看着刽子手对父亲行刀。

索额图:(冲入场中高举龙头拐杖,烈喊)太皇太后有旨:恩赦亓忠义侍郎,免死改流!接旨!

行刑官、刽子手愣住了,不敢继续行动。围观的千百民众齐刷刷跪倒尘埃,连声齐呼:大皇太后万岁!大清国朝万岁!万岁!万万岁!声浪有如山呼海啸一般!

三千里崎岖陌路 两代人云锦殊才

在通往北疆的路上,亓忠义亓骧远父子经历了狂风、暴雨、胡匪抢劫、野兽袭击以及密林中迷向等一系列生死考验,但父子二人豪情勃发,乐观依旧。

阿玛说到“天石”、“黑水”、“萨布素”、“军马屯”等这一带新鲜物事,激起这十七岁儿子的无限遐想,尤其渴望见到与自己年龄相若的鄂温克勇敢的小姑娘葝葝。

书说亓氏父子平遭坎坷,成了旗人权贵政治倒退的牺牲品,幸得有识之士奔走呼号,才得以留住性命。孝庄太皇太后及幼主康熙审时度势,平衡关系,降旨改判亓忠义流刑。亓骧远坚决要求陪父同行,不日父子俩即踏上了不知未来的漫漫长路。一辆大轮车,两个坚固的木轮直径足有三尺。从车辕前端算起车身长度接近一丈。车体部位用苇子席包出车篷,篷内装有粮米、衣物、火镰火石火绒(在一个油布口袋里)、炊事用品,书籍笔墨以及各种蔬菜水果种子等。总之他们在朋友们的帮助下,精心做好了到苦塞寒边长期居住乃至一生不归的打算。索额图陪伴亓忠义父子出了东直门,双方挥手作别。之后由宜库达随同照料了一大段路程,经通州、玉田、丰润、抚宁直至山海关。守关人员验过文票放行后。亓忠义一行走到山海关外三里的凄惶岺。宜库达向老上司敬奉三杯践行酒,双方洒泪而别。

北京城与吉林宁古塔有两千八百七十里的距离,走到山海关刚刚走了五分之一路程。这一段路,基本平坦,很少中断炊烟,只是驿馆破旧,道路失修,坐在车里十分颠簸,父子俩多半时间里牵马随车行进。亓忠义心里时时在想:如果我还有机会荐言国事的话,一定要先提修建道路问题。而儿子亓骧远却仅仅是完完全全浸沉在饱览祖国山河雄伟壮丽的兴奋之中。

父子俩每经一府一县,都要到当地衙门去签注文票,少不得平遭恶吏们的轻视和慢待。

四月下旬,父子俩走到绥中,遇到了一场从西边刮来的异常猛烈的大风,可以说是飞沙走石,天昏地暗。由于是在空旷山野中行进的,无处可以躲避风威,因而消耗了很多体力。尤其糟糕的是,狂风卷走了大轮车的篷盖,车帷子变得东倒西晃,刮丢了不少东西。

好不容易到了锦州大虹螺山地带,又遇到了一场罕见的暴雨,两个人披着蓑衣挺立在雨中,眼见拉车的小马被雨水泼得睁不开眼睛,样子十分可怜,父子俩又不约而同地把蓑衣脱下来,披到了马背上。至于那车斗里的物品就实在是顾不得了,只能任其湿掉。一个多时辰天才打开。他们脱下衣服,光着膀子把它举在风中摆动,这个时候他们才突然注意到四周群峰巍峨,重峦叠翠,景色是多么美啊!

他们接下去走了一长段虽然平坦但很是泥泞的路,有些地方需要他们全力推拉车子,才好歹得以通过。到了威虎岭那里,情况就更加不妙,上行的路是一段陡坡。路崎岖不平,还时时有大的石头挡住去路,必须把车轮抬起才能通过。当两个人终于到达岺顶的时候,已经累得精疲力竭。他们看见天要黑了,起步继续前行,走进了一条大溪谷,横在前面是一片密林,父子俩决定在这里埋锅造饭,露宿一夜,第二天天亮再走。能够饱餐一顿粟米饭,喝上几碗清泉水,心里该是多么满足啊!

亓骧远:(终于有了兴致,问阿玛)大!我听说,鳌拜一党刑讯你,除了要你认罪外,还要你交出一块什么石头?

亓忠义刚要回答,突然发现路边有两只鹧鸪在跳跃,觉得奇怪,便招呼儿子一起过去看看。原来两只鹧鸪是在围着一条小鹿在跳跃,小鹿在路中间睡着了。如果车马再往前就会踩着它。亓忠义父子走过去,两只鹧鸪“咕咕”叫着飞走了,两个人把小鹿抱起来,抱到路边放进草丛里,那小家伙醒了,看了亓忠义父子一眼,飞也似的跑进了树丛。

亓忠义:(这才回答儿子方才的提问)那确实是块神奇的石头亓骧远盯见父亲黑瘦的脸上现出一种有成就感的表情,那是在回忆十年前难以忘怀的一幕:远域北疆六月盛暑,勘视队成员在岔路口分手。盛京工部郎中阿里黑的盗窃劣行暴露,看着老德仁把“天石”交回给鄂温克族小女孩,于心不甘,恼羞万状。年纪甚轻但颇有心机的宁古塔小兵萨布素担心阿里黑贼心不死,事后现找女孩麻烦,顿生急智,他把天石从盒子里取出来交给葝葝藏好,随便捡了块卵石放回盒子里,然而把沉甸甸的盒子缓缓地捧献给了亓忠义。亓忠义打开盒盖,先是一惊,但马上明白了这小伙子的良苦用心,便当着众人的面把盒子郑重地收受了!

亓骧远听完父亲的回述,感慨良多,激动不已。亓骧远:(追问道)大!那块石头究竟有什么神奇?亓忠义:(笑着)那是块绝世之宝,很难描述,你只有看到它才能体会。亓骧远:我能看到它吗?亓忠义:这就要看缘分啦!因为我们现在被流放去的地方,就很可能是小葝葝生活成长的地方。

亓骧远:小葝葝?(亓骧远好奇地想象着)父子俩正在暮色苍茫的山夹道间兴致勃勃地谈今说古,忽然耳边响起群马的“咴咴”嘶叫,一拨破衣烂衫的男人,骑着马,转瞬间把亓忠义、亓骧远包围住,这一伙人从蒙古科尔沁旗来的强盗,他们见中间这一老一小没有反抗的意思,互相嘀咕了几句,便没有作出伤害其身体的动作,但把车上的全部食物连同驭车的小马都带走了。强徒们搜查时发现车上有一个薄木板箱,以为里面装的全是贵重之物,倒出来一看,原来都是农作物种子,便掷弃了,洒得到处都是。待强盗的身影消失过后,亓忠义父子开始清理车辆,亓骧远把散落在泥土里的瓜果蔬菜种子一粒一粒地抠出来,就手装进上衣口袋里。

天色越来越黑,人们可以看到一个令人赞叹而又辛酸的剪影:亓忠义在前面驾着车辕,小骧远在后面用力地推着,两个人的身体前倾成45°,一步一步地向前挺进。他俩又累又乏又渴又饿,终于实在挪不动脚步了,只好停了下来。粮食早就没有了,这几天来就是靠采摘山珍野果度日。两个人歇息了一会,一个人拿着长木杆,一个人拿把柴刀,步履迟慢地走向树林。亓忠义举杆敲打松塔,亓骧远用柴刀砍伐枯枝。突然,从密林深处传来呼呼哧哧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啊呀!是一只像垛墙似的大野猪,带领着七八个小猪崽,眨眼间出现在两个人的面前。大野猪一见人,立刻直冲过来。亓忠义本能地把儿子挡在身后,举棒相迎,但那硕大如牛、凶猛无敌的野兽哪里把人看在眼里,只见他呼哧呼哧大张满是白沫的嘴巴,露出四颗一两寸长的獠牙,把木棒一下子给咬断,紧接着就逼近了亓忠义的前胸。说时迟那时快,亓骧远早把手里的柴刀捅进了猪的嘴巴,他并用足气力向那野兽的咽喉深处刺扎。野猪的牙膛被穿伤,红色的鲜血淌落下来,那头野兽疼得蹦起好几尺高,落地后又向亓氏父子冲来。亓氏父子身体虽然直向后退,那反击却没有停止,刀棒齐下,雨点般击打野猪的头面、眼睛、项颈。那猪终于面目全非,四脚朝天倒在地上,亓骧远怕他不死,又上去一顿乱砍,那猪终于气绝身亡,一动也不再动。七八头小猪见遇到了强敌,乱了方寸,开始胡乱冲撞,亓氏父子闪到一边,想到如果这几头小兽有足够智慧,把目标统一起来向人展开冲击的话,那他俩就绝对没命了。两个人立时决定向密林深处跑躲,直到把野兽远远地甩开,再也听不到一丝儿动静。

眼前的危险虽然过去了,但随之发现又陷进了更大的危险。密林里不见一丝天日,也没有任何路径,两个人辨不出方向,只好凭感觉向前穿行。实在走不动了,就把身子贴着大树坐下来瞌睡,睡醒了再走,有的树把树皮划开会淌出汁液来,他们就嘬吮这种汁液补充体力。终于——终于他们觉得头顶上方似乎有些发白,并渐渐感到看见顶冠的轮廓,他们惊喜地意识到总算到了原始森林的边缘,两个人有救了!

亓骧远最先听到一方传来淙淙的流水声,那是山溪,他们沿着山溪好歹走出了林子。两个人终于看到了久违的绿水青山蓝天白云,两个人倒在干爽的草地上,想不到这里竟生长着野草莓。父子俩躺在草地上,摘着唾手可得的红嘟嘟野草莓果,互相送到嘴里,那个甜哟!两个人开心地大笑起来,接下来又是一通号啕。

两个人在骄阳的光耀下淌过了河。因为身上已经一无所有,反而感到一种特别的轻松。两个人经过吉林乌拉,行至额摩和索罗,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片奇异的石板地,像波涛一样起伏不平而又嶙峋有致,石板地呈黑褐色及赭红色,仔细看来,每块石头上都有无数芸豆粒大的孔洞,亓忠义知道那是火山爆发时岩浆冷凝后形成的。按:这一片玄武岩台地(那时称德石林),广袤百余里,在这一片石海之上,留有熔岩奔流时所绘出的各种图形,或若龟文,或像羊肚,或似衣褶,因下有熔岩洞与地下河,行在上面冬冬然,若行鼓上。亓忠义此时格外兴奋,因为他知道,最后一站宁古塔就在前面,离此不过百里,指日可待矣!

两个人在漫无边际的披皴一样的石板上行进,鞋已经破得不行,脚底上又硌又烫,不得不从石缝里捋些柔韧的青草,编成草辫,将脚缠上,这工夫爷俩又有了一番对话:

亓忠义:骧儿!你知道此间一行,我最遗憾的是什么?亓骧远:是书籍,全部丢在路上了。亓忠义:非也。我最舍不得的是那些花籽儿、菜籽儿,朔方一带是绝对罕见的,我们如果把它们种在房前屋后,田间地头,不仅可以饱腹,而且可以养目,说不定可以成为一处风景哪!

亓骧远:如果真是那么重要,你老还不必完全失望,你看,这是什么?亓骧远张开上衣口袋,让他看他当时收集保存的各类种子!亓忠义:(不由惊喜)你装在兜里了?好,好儿子!让他们一起更加惊喜的是眼前出现了一道瀑布和一个大湖,那景致之美、之浩、之灿、之幽,是他们从来想象不到的。两个人此时可以说崇辱皆忘,如醉如痴。湖里的鱼是那样多,时时地跃出水面,每条都有尺把长。两个人没办法获取近在咫尺的那些欢蹦乱跳的活鲫活鲤,但晒死在水滨沙地的小鱼已足够他们果腹的了。父子俩找来几块石头,上面横上木牚,把鱼摆在上面,下面用细碎的干树枝烧着炙烤,不时用长木杆翻动着鱼身,使两面同时熟透。这顿丰美的晚餐两个人足足地享用到湖如墨染,月上梢头。

两个人不知为什么忽又无端感伤起来。

亓忠义:(眼中垂泪,见儿子停止进食,忙问道)怎么,不吃了?

亓骧远:我想起额娘,她老人家如果能活着,也和我们在一起该多好啊!

亓忠义:要是她还活着,我们又回到江苏,岂不更为其好!

亓骧远:(哭泣)我想我额娘!亓忠义:我也想她!父子俩沉默有顷。

亓忠义:(叹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阳圆缺,此事古难全!我们休息吧。明天,最迟后天。就可以看到我们的新“家”了!

两个人躺在湖旁岩石旁、沙滩上,望着当空的明月、繁星,听着不断传来的瀑布吼声,没有丝毫的睡意。

亓骧远:(先坐起来)吟出一句唐诗天将今夜月,一遍洗寰瀛。

亓忠义:(听到儿子的吟咏,忍不住接道)书信来天外,琼瑶满匣中。

亓骧远:(马上接诵)暑退九霄净,秋澄万景清。

亓忠义:(不容寂寞)衣冠南渡远,旌节北门雄。

儿子:(提高声音)晨星让光彩,风露发精英。

父子:(同时喊收)山川几千里,唯有两心同!

亓骧远:老爸,不才儿方才吟出的是唐刘禹锡的《八月十五夜玩月》。

亓忠义:老夫应和的是刘梦得的《酬太原令狐相公见寄》。

父子击掌大笑。大笑过后,还要继续比拼,这回是老的先站起来。

亓忠义:(苍凉郁悒地诵道)南北风烟叩异方,连峰危栈倚苍苍。哀猿咽水偏高处,谁不沾衣望故乡。

亓骧远:(活跃昂扬地歌颂)海畔尖山似剑芒,秋来处处割愁肠。若为化得身千亿,散上峰头望故乡!

清,顺治十八年八月的一个夏夜,两个读书人就这样在镜泊湖之滨度过平生最难忘的寓贤之旅。

第二天一早,他们继续上路,首先找到了那片瀑布。看着那万马奔腾般冲泄下来的飞水,两位流人内心洋溢起渴望生存、渴望事业的激情。他们穿过疏林,继续北行,走了约摸二十来里的路程,蓦地看到前面一片云气氤氲,似有楼台宫阙掩映其中。形胜之奇,前所未见。父子俩加快脚步,走近一看,果然是一座废毁的古城。古城巨石为基,土墉高有一丈,虽无城门,但街路辙痕宛然可辨。榛莽中多有断砖乱瓦,破碎琉璃。亓忠义、亓骧远父子二人对这渤海郡国的遗存深感兴趣,但命运压力使他们不能多做留步,细致考量,只好匆匆穿城而去,大约又走了三十余里,终于望到了实实在在的村落和炊烟,两个人长出一口大气!

筑堤防乡民忘我 找居所寒土衔恩

亓氏父子于公元1661年七月下旬,到达流放地宁古塔(旧城),正值洪水肆虐季节,全城军民都在堤坝上抢险,新客人毫不犹豫地加入队伍。领催萨布素认出老长官,不由心中涌出一股悲酸。水退之后,萨把亓安置到婶婶白音珠丽家里暂住。并告知说都统巴海正在京师请银,以重建新城,届时另予妥善安置,望他们能与民众和谐相处,充分展现才智。

话说亓忠义、亓骧远父子用了近四个月时间,艰难曲折地走完了二千八百七十八里驿路,于顺治十八年七月二十六日(公元1661年8月20日)抵达流放目的地——宁古塔(旧城)。

宁古塔地面偏低,一条急流(海浪河)依东北而过,西南有山,风沙强烈。宁古塔的城郭是由柴栅围成的,辟四门,城里住房皆南向,以木为墙。房顶覆以厚厚的茅草,茅草上拉着绳索,显为防止狂风肆虐,房屋或在东侧或在南侧开门,只有南西两面安有窗户。

亓氏父子步入城中,未见一个行人,一直走到中轴北端昂邦章京衙门处(也只是茅屋数间)。署衙门户洞开,也未见有役卒看守。两个人不由有些吃惊。由于头上骄阳似火,他们来到路口一棵大柳树下歇歇凉。这时只听背后“吱妞”一声,一所院门被拉开了,从院里走出一位老妇人,手领着一个身子直往外挣的三四岁的小男孩。亓氏父子二人因衣衫褴褛、神容萎靡、人地两生,不敢贸然上前与老妇人打招呼,倒是那老妇人笑容可掬,毫不犹豫地把两个陌生客人让进院内。

老妇人:(毫不惊讶地问道)是刚到的流寓客人吧?一路好辛苦啊!(怜爱地指着亓骧远)这还是个孩子呢!好命大呀!可忘了问二位贵姓、贵庚了?

亓忠义:伯母,不才亓忠义,籍贯江苏,虚掷年华四十有七。(指骧远说)此乃小犬。

亓骧远:(赶忙施礼)晚辈亓骧远恭祝太婆福体康宁,百事遂顺!

老妇人:(笑道)荷承云谊,盛铭肺腑。不瞒二位说,我家也是汉族血裔,元顺帝至正年间即徒迁塞外,已历八代人了!(指手牵幼童)这是我的重孙子小文广。

老妇人睿智过人,一眼看出亓忠义父子饥饿之至,不待商量,就为他们爷俩沏了一大碗香喷喷、热腾腾的稷米茶汤,一直笑望着他们吃下。同时给自己的重孙文广也沏了一小碗。亓骧远:(到底还是个孩子,狼吞虎咽吃完,欢畅地)饱了,太饱了!小文广也学亓骧远的样子拍小肚皮:饱了,太饱了!引得大家发笑。亓忠义:(把木碗递还老妇人,忍不住把憋在肚里半天的疑问吐出来)伯母,小人有件事感到奇怪,怎么整座城池从南到北、从西到东不见有人行走啊!老妇人:平日人多得很哪!现在是特殊情况,都在北河堤上抵挡洪水哪!亓骧远:都统衙门怎么也没留人哪?老妇人:衙门平日也没几个人。巴海都统去了盛京,家里就有一位七品领催主事,这些天日日夜夜住在堤上。亓忠义:这么说水势很凶啊!老妇人:多年未遇了!

亓忠义:全城人生命所系,事关重大。骧远,我们也上去吧!亓骧远:没说的!老妇人:你们要去,出了门一直向北,我老头子也在那儿!个子最瘦最高的叫柳乐工的就是。亓忠义:伯父,台甫怎么称呼?老妇人:姓柳,都叫他“柳大喇叭”,这里人没文化,不懂得称号。老妇人将二客送出门外,父子俩向北走不多时,就听人声嘈杂,影影绰绰有上百人拉成一个长阵在不停地活动。那里就是村头河滨,向西望去,河的上位是“Y”型两条水流汇聚而来,虽不甚宽阔但却很湍急,由于上游水位暴涨,这一带的土堤已被混浊的流水漫过,全靠本城的民众们用装满沙土的草袋子叠压阻挡。亓侍郎是见过南方水患的,自然感知情势之危,他毫不犹豫立即投入了抗洪之战。他发现扛沙袋经过处有些低洼,人们需穿水而过,既费力又危险,于是他指挥人先铺垫出几条甬道。有的人一开始不理解,嫌他碍事,但这条几甬道铺成了,使用起来,人们也才感悟了此做法是何等的聪明。亓骧远未及弱冠,身子骨单薄,但也不知哪来的一股力量,依然扛得起沉重的沙袋,健跑如飞。

天又阴了下来,不多时下起了急雨,每个人的衣服都被打得透湿,但没有人停下劳动,停下脚步。一个穿着官服身躯雄伟的男子,在堤上检查工程的质量。堤下,有一顶大帐篷,应该是抗洪指挥所啦。从指挥所里走出一个高个子老人,举起手里的唢呐,吹出一曲“将军令”,那激越响亮的音符无疑是更加调动起群众的战斗情绪。

已经是微云舒卷、淡月朦胧的深夜了,那位年轻的指挥官从东到西,和几位有经验的老人把长堤整个巡查一遍,根据水势情况,作出决定:停止加高!就地歇息!

命令传递下去,人们立刻放下手中工具,扯下未用的干草帘子,有坐有躺,不多时,除了几个放哨的战士外,其他人全都进入了黑甜乡。

晨曦甫露,曙色初分,人们迎来了一个新的早晨!在堤上巡逻的小西丹,张着双臂向指挥所一边快跑一边大喊:水退了!水退了!指挥官立即冲出帐篷,三脚两步奔到堤上,一看,水线果然下降了足足半尺,不由畅吐了一口长气。

喇叭又吹起来了,这回是“得胜令”,民工们都醒了,不住地欢喜跳跃。这时候突然发现了一个令人奇怪的细节,那就是有两个人两个衣衫褴褛谁都不认识的生人,仍在草袋子上熟睡。年轻的指挥官弯下身细看,好像一个是中年人,一个是少年,两个人的脸上似乎都流露着惬意的神色。高个子老人把喇叭对着他们吹奏,两个人依然不醒。

指挥官下令:将两位“志愿者”抬进营帐!民夫们遵令将酣睡的两个人连草袋子一起抬进帐篷。

少年先醒的,向周围看了看,似乎有些惊讶,赶忙推醒父亲。亓忠义睁眼,一见这么多陌生的人注视着他,赶忙起身站着向面前年轻的武官施礼。那年轻武官把亓忠义扶住坐下。

武官:(问道)尊公,系何处所来,缘何如此面生?

亓忠义:小民给大人请安,小民乃系京师流放到宝城的一介罪囚!刚刚赶来落脚。

武官:尊公贵姓?亓忠义:敝姓亓,贱名忠义。武官:(脱口喊道)亓侍郎!

亓忠义一听很久无人称谓自己官名,不由惊异之至。忙抬头向那武官望去,只见那武官把脸别转,好半天才重新与之面对面,双眼饱含着泪水。

亓忠义:(仔细看视对方,也恍然认出)萨——武官:萨布素!多年前在碧水湾给您添过麻烦的小兵!柳乐工:现在是我们宁古塔城的领催官!亓忠义:(忙把亓骧远拉到身前,作以介绍)领催大人!这是小犬亓骧远。还不跪拜领催叔叔大人!亓骧远:(跪拜)额齐克领催大人!萨布素:(一把将其搂起)我是令尊的晚辈学生,以后只可叫我阿哥!萨布素:(见人们都在笑着围观,想起当前的事,便威武地走上高处,发表讲话)乡民们辛苦了,受累了!现在我宣布:收拾工具!全体回家!话音未落,远近响起一片欢呼!萨布素:(走过来把亓忠义、亓骧远两个人一边一个拉住,朗声说道)跟我走!

给你们安排住处!咱们有得谈!

亓忠义父子俩坐在一辆由满兵驾驭的大轮车里,萨布素骑马在前引行。他们由北门入城,再从西门出城来,到离城根不远的“蒙古屯”,沿途有不少小孩驻足好奇地观看。

大轮车在一栋三大间农户门前停下,萨布素进院。一条黑狗扑过来,好像是好久没见了,向他发出特别亲热的问候。萨布素径自走到仓房前和正在舂米的女主人说了几句,那女人赶紧停下手,擦了擦脸上的细汗,满面喜悦地迎接出来。

这女人肤色白净,面庞丰满,身体结实,约摸四十出头年纪。那黑狗跟着蹿了出来,见了生人并没有示威。亓忠义试探地叫了一声:“黑小子”!那狗过来一嗅,便扬起两个前爪把亓忠义的一条腿抱住。萨布素向亓忠义介绍说,这户房东是自己的婶娘叫白音珠丽,已故的丈夫即自己的叔父虽哈齐,你是认识的。

亓忠义想起虽哈齐与罗刹搏斗壮烈牺牲的那一幕,不由对其遗孀产生出一种敬仰之情。白音珠丽是蒙古民族,性格开朗,大方好客,脸上总是挂着灿烂的笑容。

女主人立刻开始点火做饭。萨布素把亓侍郎父子让到南炕上坐定,边吸烟边唠嗑。萨布素对亓忠义讲,暂时就把你们父子俩安排在这里迁就几天。他介绍说,宁古塔城只有四百多户人家,官兵民众老少妇孺总共不过二千人,北边靠着海兰河,土地虽然肥美,但地势较洼,几乎年年都有水患。为子孙后代长远计,只有迁徙他址更建新城才是上策。昂邦章京巴海将军已去朝廷奏请迁城一事,估计快要回来了。如果此事确定,搬到新城再给你们分配合适住房。

萨布素:(最后说)如果一年半载新城建不了,你们在这里又不习惯,我再想别的办法!

亓忠义:(致谢不已)说哪里话!忠义是国家罪犯,蒙朝廷不杀,流役龙塞,已属幸事,何敢奢望过多。今幸得宁古塔衙门及萨布素大人眷顾,给以容身之地,实在感激涕零。但叨扰别人家庭,平添诸多不便,内心实在惶悚不安之至矣!

白音珠丽:(一把撩开门帘)说哪里话!亓先生是国家贵人,要不是失了点误,屈尊了官身,我们这苦塞荒边茅室草舍,不说是请你来住,就是请你来看一眼都是不可能的。再者说咱们满蒙汉原本一家,就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嘛!萨布素常说起,他和他叔顺治九年,就作过你的徒弟。白音珠丽说到这里,想到亡夫虽哈齐,不由鼻子酸,忙说了一句“哟,锅干糊了……”赶忙跑出门去,一个人在外面啼泣有时!

萨布素接着婶子的话题,和亓忠义交谈。说到这榆塞小城,远离帝京,文化落后,今后端赖亓大人多做开化工作。亓忠义诺诺连声。

“开饭喽!”白音珠丽朝亓骧远一招手“小伙子过来端菜!”少时,一席丰盛的午餐摆上了炕桌,四个人开始开怀畅饮。白音珠丽院外,好几个小男孩隔着板障子向里巴望。一辆装满枝柴的牛车驶了过来,赶车的是一个黑眉毛大眼睛年纪不过十四五岁的漂亮姑娘,“黑小子”望见,一下子跳上了车辕,与她的最原始最正宗的主人——葝葝亲热。

葝葝:(呵斥那几个半大小子)往人家里贼头贼脑地看什么呀!找打呀!一个小子:(神秘兮兮地告诉她)葝葝—你家来外国人了!另个小子:(纠正道)什么外国人,是中国南方蛮子!

葝葝:什么人也与你们几个小王八羔子无关!都给我滚!滚!那几个小淘气虽不情愿但还是乖乖地离开了。后来有家长问自己的孩子,你们为什么那么怕那一家(白音珠丽和葝葝)孤儿寡母呢?有的回答是“他们心好”;有的回答是“他们可怜”;也有的回答是因为葝葝长得漂亮。的确,这小女孩体格结实,身材好看,小脸红扑扑的,即使发怒、骂人,也让你觉得别有风韵,想恼都恼不起来。

葝葝把车上的烧柴担进了院子,把牛也从车上卸下来拴好,这才进的屋子。白音珠丽从窗子已看见女儿回来了,但好半时不见身影,忙出来寻找。你道她忙什么哪?原来葝葝直接上了东屋,先去换衣服啦。白音心里笑骂:这丫头知道臭美了!

少时,葝葝换了一身新衣服,出现在萨布素阿哥和南方客人面前!葝葝直盯盯地瞅着亓忠义,静默有时,突然脆利地喊出“阿玛!”便一头扎进亓忠义的怀里……趁这工夫我们稍微仔细地看一看这所房屋建筑。这是三间坯墙草顶的农房,门窗都在南面受阳一侧,但门的位置偏东,其西侧并排的两个大窗户,窗户分上下扇儿,上扇可以向外推开,以便透风,其东侧还有扇很小的窗户,只起透光作用。进了门,左侧是一道一砌到顶的间壁墙,正中间是两扇能对开的门,推开此门进去就是宽敞的大屋,间壁墙外靠北是一间小屋,靠南(即进房门的地方)便是灶房。大屋里南、西、北三面,盘有“匚”形一体相连的火炕。炕的高度约为一尺五左右,南北炕的炕梢(靠西墙处)有被格(木箱柜),西墙正中高一点地方立有神龛,神龛上挡着布,平时看不到里面。

萨布素走了以后,额娘(白音珠丽)让葝葝领着二位客人去屯里屯外转转。这工夫白音珠丽准备好了热水。侍亓氏父子回来,让他们到东侧小屋木桶里洗了热水澡,然后两个人换上了女主人事先备好的两套新衣服,再回到大屋里一看,真像换了两个人似的!白音珠丽给爷俩在南炕上铺好了被褥,说你俩很累了,早点休息睡觉吧!想睡多久睡多久,明天不用急着起来。

葝葝:今天上山砍柴太费劲了,我也想早点休息!白音珠丽:那咱们都早点睡吧!清风涤暑,垂柳搧凉。两个孩子头一贴上枕头,就都入进了梦乡。亓忠义躺在南炕上却一时没有睡着,他思前想后,感慨万端。怎么也没有想到腹有万卷诗书,胸怀满腔碧血,忠荩于国,勤恳做事,怎么却一下子成了不齿的罪人!如今发配到这穷乡僻壤来,后半生还能不能做出什么成就?他苦思苦想,终于找到了一个新的奋斗目标,那就是改变宁古塔城的落后面貌。他在脑海里清晰展现未来的宁古塔新城规划一览图:所有的房屋排列得齐齐整整,一色是青砖青瓦;店铺鳞次栉比热闹非常;行人来来往往衣着光鲜;城内外绿树成荫,庭院里花香鸟语……亓忠义想着那美丽的未来和个人肩上的使命,终于安然入睡了。

北炕的白音珠丽也没能一下子入睡,她同样在回味自己多舛的前半生。她是蒙古族女儿,家住科尔沁旗草原,与来这里买马的满族青年虽哈齐相识,产生爱恋,随他一起来到宁古塔。她没有文化没有更大的追求,只希望和丈夫百年厮守,多生几个孩子,热热闹闹过一辈子。但可惜这两个目标,两个本来是很平常、很容易达到的目标都落空了。但白音珠丽生性乐观,依旧快乐,尤其是萨布素把鄂温克孤儿小葝葝从丈夫阵亡地带回来交给她抚养,她感到那就是虽哈齐的生命在继续,是两个人爱情美果。葝葝品貌双全,善解人意,也确实值得她为之付出所有的爱。九年来,她几乎把夫妻间的事都忘了,今天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心里变得很乱。她迷迷糊糊做起了似梦非梦的梦来:她梦见送丈夫出征时依依不舍的情景;梦见终于盼到丈夫归来的那个久别重逢的瞬间;她梦到自己生了个白胖的男孩,夫妻二人不停地抱着亲吻的样子;她梦见一个狗熊一样的魔鬼走到她的面前,把虽哈齐贴身佩戴的烟荷包、火镰包(是她在婚后精心绣制的)摔进她的怀里,然后魔鬼变成老鹞鹰,展开一丈长的翅膀,用钢钩般的利爪将她身边的儿子(已经两三岁了)攫起,冲向天空,消失踪影。她哭嚎、追撵,跌落万丈深崖……

白音珠丽终于惊醒了,她睁开眼望着一天月色,满地窗荫,虽然感到回到了现实,但心还是在突突地跳。她紧紧把身边熟睡的葝葝搂住,生怕再失去什么。对面炕上,亓忠义听到了女主人嘤嘤的哭泣声,但无法实施任何帮助。他看见儿子睡觉不老实把被子蹬掉了,赶快为其盖好。

晨鸡鸣晓,旭日临窗,新的一天开始了。吃过早饭,亓忠义告知女主人,自己前去衙门借文房四宝。白音珠丽要把亓家爷俩脱下的脏衣服等拿到河里去洗,嘱咐女儿和小客人(亓骧远)在家里玩,别出去乱跑。当白音珠丽一走,屋里只剩两个孩子——已经情窦初开,知道男女有别了——一时间局促起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还是小女主人首先主动打开局面。

葝葝:喂!你姓什么?

亓骧远:我姓亓,名叫亓骧远。我姓的这个姓挺特别,不大好认,但是好写,是“两横两竖”。

葝葝:你比划我也不懂,我不认字。

亓骧远:你姓什么?

葝葝:我是鄂温克族,不知道自己的姓氏,我叫“葝葝”!

亓骧远:是“青青”还是“菁菁”?

葝葝:(发火)葝葝!葝葝!是你耳朵不好使还是我嘴不好使?

亓骧远:(告软)是我孤陋寡闻,“四”“式”不分,能告诉我是哪两字个吗?葝葝:我说过我不认字,从没写过字,我只会发音:qíngqíng!qíngqíng!亓骧远:那我写给你看,好吗?

葝葝:(点头不语)亓骧远领葝葝到外屋地,用柴棍在土地上写:“情情”二字。葝葝:这两字代表什么意思?

亓骧远:“情”就是心里头有想法,是男的想女的、女的想男的那种想法。葝葝:不要!不要!(用脚把地上的痕迹搓掉)亓骧远:那改这个“晴”吧!

葝葝:这和你才刚写的那个字差不多,它代表什么意思?

亓骧远:就是“天不下雨,天不刮风,天上有太阳”。

葝葝:不好不好,天总不下雨,庄稼该旱了,没粮食吃。亓骧远:好好!再写一个(赶快把地扑拉平了,想了半天,又写了一个“擎”字。葝葝:这是什么意思?亓骧远:这也念“qíng”,是把手里的东西轻轻“往上托”的意思。

葝葝:(学亓骧远的样子,做往上托的动作)啥呀!死板板地!我要手脚都能动,想怎么动就怎么动,自由自在,每一天,有那种字吗?

亓骧远:(抓耳挠腮)这可就难了!不过好在我是读书人,再想想,我再想想。有了:“《尔雅》云:葝,生山中者,草名也。”就是这个了:“葝葝”!

葝葝:(娇嗔地)啥意思,“就这个了”?你说了算哪?

亓骧远:(坚信,作解释)这个“葝”上面是“草字头”,下面是个“劲”字,这说明你是一片强劲有力的野草,风刮刮不倒,雪压压不倒!

葝葝:(笑看着男孩子,口若悬河的样子,心里叨咕:傻样,还挺受端详呢!)行了!暂时通过了!

亓骧远:那好,来,我教你写“葝葝”这两字。

葝葝:以后再学,闷死我了!咱俩上外面玩玩去!亓骧远:也好!两个孩子走出院外,立刻吃惊不小。原来迎面有十来个半大小子正在站立叉腰等候,其中有昨天扒院子缝那几个。

葝葝:(喝问)你们这帮哈哈子,拉帮结伙,要干什么?

相威:(带头回答)我们来找“南蛮小子”玩游戏!

葝葝:不许你骚扰我家客人!

相威:“客人?”我听说是“罪人”。

葝葝:(发怒)住口!

亓骧远:(微笑地上前一步说)“山音姑促”(朋友们好)!我的确是“民勘尼牙勒玛(汉人)”,我愿意今后和你们一起“雅波,弗立米”一起玩耍!(说着友好地向小伙伴们伸右手。)旗人孩子面面相觑,不知下一步做何表示。塔恩:(走上前说)我们一起练布库吧?葝葝:(向亓骧远解释)他们要和你摔跤。

亓骧远:我不会你们满族式的摔跤,汉人式的稍会一点。我们汉人讲究以武会友,点到就行。应该是“一对一”吧!

塔恩:当然。我们不会一起攻打你!西林巴图,上!一个明显要比别人胖大的孩子应声而出,抿了抿裤腰,其他孩子都闪向后面,形成了一个角力的场地。亓骧远起掌做了个门户,胖小子西林巴图张肘冲来,被亓骧远说时迟那时快抓住右手一个反别胳膊,胖小子把脊背给了对手,疼得龇牙咧嘴,亓骧远用手一推,胖小子踉踉跄跄跌出圈外。

相威、塔里一看巴图不行,料想其他人更打不过他,两个人不约而同一起冲上来,其他孩子们高喊助威。

亓骧远用眼睛余光一扫,发现葝葝不见了,他想她一定是去找人来制止势态,便尽量躲闪拖延时间。那知相威等以为他胆怯了,不依不饶,非要他难看不可。亓骧远没奈何,只好亮开拳脚,虚实以对。

但架不住满族孩子人多,一下子拥上来把亓骧远掼倒了。西林巴图不知从哪儿拿到一根木棒,亓骧远眼看要吃大亏。但就在这时,围攻的孩子纷纷松手四散,原来葝葝手握一根马鞭子,挨个抽打这帮浑小子们,直到全部解围,露出眼睛发青、嘴角流血的亓骧远。

孩子们都跑了!亓骧远眼眶发青,嘴角流血,不好意思地站了起来,葝葝赞许地与其对笑——没想到,这模样斯文的书呆子竟然还是条好汉!

避水患筹迁新址 惠子孙开办学房

从大草原来的蒙古族妇女白音珠丽对养女葝葝极为喜爱,视若己出。葝葝在贫寒而自由的环境中长大,养成一种无拘无束、骁勇刚烈的品格。

亓忠义自荐承担了宁古塔新城规划设计重任,其子亓骧远被推举为刚刚落成的海兰学坊的塾师,学生中就有比他仅小一岁的房东女孩葝葝。

宁古塔都统巴海把“财神爷”(朝廷特派天使,管控迁建新城资金事宜)请来了。萨布素、亓氏父子一见之下叫声苦也,原来那银牌天使不是别个,正是十年前在碧水湾结有宿怨的宵小之徒阿里黑。

但说亓忠义来到宁古塔昂邦章京署衙,讲明来意,领催萨布素哪有不应之理,立刻便让司库为之拿来了笔墨纸砚,并抬来了一张八仙桌子,让亓忠义就在大堂一角书写描绘宁古塔新城规划蓝图。萨布素还通知后厨,让亓忠义中午和衙丁兵卒一起吃饭,这又令亓忠义为之十分感动。

亓忠义铺开面板大小结实的高丽白纸,先用淡墨起草线条轮廓,渐渐地屋舍街道在纸上清晰起来。萨布素、柳乐工等都时时过来观看,对亓忠义胸有成竹的设计、栩栩如生地描绘夸赞不已。期间,亓骧远也来帮过手。

这一天,《新城规划鸟瞰图》的设计绘制已近尾声,到了着抹色彩阶段,亓忠义为自己的艰辛劳动终于收获硕果而心里特别舒畅。他甚至轻轻吟哦起了古诗:

“黄师塔前江水东,春光懒困倚微风,桃花一簇开无主,可爱深红爱浅红?”“溪上遥闻精舍钟,泊舟微径度深松,青山雾后云犹在,画出西南四五峰。”正在亓忠义自赏孤芳得意忘形之际,从门外进来三个人,前面是一位身穿一品华服的官长,年纪不过四十岁,但鬑鬑有须、轩昂器宇,跟在他后面的是萨布素和柳乐工。一品高官走到埋头写字的亓忠义身后,悄悄看他的画作,萨布素要告知亓忠义,被一品官举手制止。一品官对桌上的规划图看得很细,那画上的城市北、东、南三面环山,西面是一条宽阔曲折的江水,忍不住点头称善。

巴海:(一品官声音洪亮,主动打起招呼)亓先生辛苦了!亓忠义抬头一看,霍地站了起来。萨布素:(向霍地站起来的亓忠义介绍)这就是昂邦章京大人!”

巴海:(谦逊地说出自己的姓名)巴海!

亓忠义:(赶紧跪地请罪)小人不知大人驾到,未曾迎候,实乃罪过!

巴海:哪里哪里。亓先生原本先辈名宦,后学久仰高名,惜无缘谋面,今日幸得一会,实乃天遂人愿也!

亓忠义:仆今后全靠大人垂恩,允寓贵方宝地,安度余生。恳愿效尽犬马之劳!

巴海:客气客气!快请坐下说话!衙丁早搬来椅凳,几个人围桌坐好。

巴海:亓公奉职我朝工部有年,绩效殊奇,有口皆碑。而今降志辱身,毫无怨词,实属难得。而到我穷乡僻壤伊始,即奋不顾身,修治河道,食未暇饱、席不暇温,就开始了研究擘划迁址方案,造福我地万千乡民,实在令下官敬重之至!

亓忠义:大人仆仆风尘奔走京师为民请命筹建新城,作为宁古塔一员,敢不竭尽贡献绵薄之力!

萨布素:这样的图绘是没有别人能做得出来的!

亓忠义:大人夸奖!

巴海:这图绘得实在是好,恰逢其需,有用之至。但巴某观图尚有一处不明,想请问先生!(巴海指着规划图上的河流说)西侧绘的这条水流十分宽阔,且又曲折,不知先生是如何浮想出来的?

亓忠义:它不是小人凭空浮想,是确有依据的。那是小人不久前亲眼见过的一处地方。

萨布素:在哪里?

亓忠义:在小人流走经过的路上,距此城之南偏东大约三十余里的地方,我看到一道大水,水面竟宽达数十丈余,有远山围绕,山江之间是大片台地,绿草茵茵,非常适合人们居住。

柳乐工:(插话)我知道那大水是忽汗河,但我担心现在咱们靠着海兰河一条小水,依然频受其患,依傍那样泓大的江河,一旦遇到涨洪,岂不更加可怕?

亓忠义:我注意到那条丽水,如飘飘玉带,很是平稳,尤其是东岸的台地高于水面三至五丈,量无洪魔肆虐之虞。

巴海:(当机立断)好!我们明天就去现场,看看亓侍郎所说的风水宝地,大家共同议决好了!

柳乐工:我们宁古塔百姓可不可以也去看看?巴海:百姓的事百姓说了算!去的人不怕多!在场人:(齐喊)好来!

消息像春风一样刹那间传遍了全村,家家户户都为之欢欣雀跃。每个有马可骑的人都想加入队伍,去考察那片好山好水。葝葝一家也当不例外。

白音珠丽做好了晚饭,左等右等亓忠义也没有回来,只好让两个孩子先吃了。

当草含暝色,树沐余晖的薄暮时分,亓忠义才回家来。只见他牵着一匹红鬃马,马鞍鞯相当华贵,亓骧远跑过去帮助父亲从马背上卸下丈量工具,把马牵到马棚里给它喂料,马棚里原有一条漂亮的白马,那是葝葝专有坐骑。白音珠丽陪亓忠义吃了晚饭。

轻风拂帐,淡月窥窗。这回轮到两个小家伙睡不安生了。躺在北炕上的葝葝问:“喂!你会骑马吗?”躺在南炕上的骧远答:“骑过”。

葝葝:我已经打完招呼,让人给你借一匹来!骧远:谢谢了!晓鸡惊枕,旭日掀帘,今天真是个好天气,两个孩子起得比谁都早,刚刚穿戴好衣服,就听门外一声呼哨,夹杂着马蹄声。葝葝跑出门外,见有十来个孩子,一人牵着(或骑着)一匹马。骧远随后也出来了,手牵着葝葝的那匹雪白马。

葝葝:(问相威)我找你借马的事,你办了没有?相威:办了。相威顺手一指,只见西林巴图骑着一匹黑马,牵着一匹花马慢慢赶了过来。他牵着那匹花色马,中等身量,毛色发蓝,脖子乱晃,一种不驯顺的样子。现在这一群人中间只有亓骧远没有马,显然这匹马就是专门为他借的。众人屏住呼吸望着这位南国小子,他们料定他缺乏骑马技术,专等着看他的笑话。亓骧远也是血性少年,心想这有什么,走近马身,就想往上跳!

葝葝:(厉声喊了一句)亓骧远!你给我站住!说完她走上前来,把亓骧远挡在身后,大眼睛向周围扫描了一遍,然后一纵身跃上马背。瞬间,险象发生:那马以势穿云海怒震山河般猛烈程度狂跃而起,前弓后掀,非要把骑者颠掉不可。小女孩偏偏不吃这套任凭她狂踢乱蹬,就像被绑到马背上似的就是紧贴不落。搏斗多时,那马改变伎俩不再在原地折腾,而是蹬开四蹄,疾似闪电,急不择路狂奔而去!这场面是孩子们之前没有想到的,个个吓得脸色煞白,惊惶不已。亓骧远到底是见过世面的,没有任何犹豫,跨上葝葝的马便向前追了上去。

那匹烈马驮着葝葝踢倒栅栏,跑出城外,奔向远处,直至筋疲力尽,方才停下,对背上的女孩子表示臣服。葝葝在勒马返回的路上碰上赶来接应的人,阿哥阿妹缓缓地并辔而行,收获着肖小们投来的羡赞目光。

以巴海为首、萨布素为副的大队人马在妇孺们挥手相送中乐颠颠走出宁古塔南门。柳文广被他阿玛抱着骑在马背上乐得什么似的,他的太奶奶却不放心,跟着追了老远,千叮咛万嘱咐的。

大队人马向正南行进了二十余里,就到了三陵屯。三陵屯南侧紧挨着亓忠义所说的那条丽水——牡丹江,这一段江水两侧没有可供开发建设的平地。于是这一队人马又沿着江岸顺流下走了十几里,这条原来由西向东流淌的江流开始向北拐弯,两岸开始开阔起来。巴海传令休息一下,小孩子们立即到江边上去玩。巴海看看天,已经到了正中。

巴海:(对萨布素)咱们倚着这条江建设新城可以说没问题了,因为看起来越往北走越敞亮、越宽敞。但这件事我们只能初步定下来,最后还要等朝廷天使来,才能正式拍板。

萨布素:天使何时能到?

巴海:议政王会议确定天使要在今年封冻之前到达,经过一个冬春的准备,明年化冻就全面开工。

亓忠义:上头能给拨多少银啊?铺路建城工费料费再加上搬迁,可不是个小数目啊!

巴海:是啊!末了归宗,都体现在钱字上。这更得等天使来定!

孩子们:(湿漉漉地跑上岸来,齐声乱喊)萨格玛法(爷爷)“我们饿了!江里鱼可多了!给我们做鱼吃吧!

大人们:饿了吃干粮,那个再喊,牛子揪掉!萨布素:巴海大人,这里离卑职的老家很近,到我阿玛那里歇息吃饭吧!巴海:也好。我正想着去探望一下令尊大人!

一行人听说到卧龙屯去,知道会有好饭吃,都来了精神,不多一会儿就进了屯子。原来这是大清国一个养军马的基地,萨布素父亲虽哈纳,世袭的百人长,专门负责在这里养马。萨布素的兄弟姐妹妻子儿女几大家人,也都住在屯里。人们进屯首先感到震撼的就是那成百上千匹昂首摇鬃咴咴直叫的专门用于战事的军马,自己乘坐的坐骑与之相比,简直就是小儿科。

虽哈纳(原宁古塔城守卫)和巴海将军(原宁古塔牛录章京)在此相遇绝对可以称作是老战友重逢,两个人都异常激动,手拉手进了上屋。其他客人也都陆陆续续进了院子、进了屋子。外来的小孩子们和本地的小孩子们看出大人们的良好关系,也很快就混合到了一起,到处跑玩。

有一对龙凤胎(五六岁)孩子把萨布素给缠住了,一边一个爬上了他的肩头,那是他的小儿女。一位标致女人抿着嘴微笑地站在一边,那是他的妻子乃香。直到里面喊萨布素吃饭,萨布素才拖着被儿女压矮的身子蹒跚入席。巴海招呼两个孩子布郎阿和伊希阿,一边一个坐在自己盘着的腿上,把萨布素解放出来。

柳文广:(问他的曾爷爷)阿姆巴,咱们家是要往这块搬迁吗?

柳乐工:(随口回答)差不多,就这一带。

伊希阿:(听了上面的对话,便问阿玛)阿玛,你们真的要迁回来?太好了,那就可以整天和你玩了,是不是?布郎阿:(不干了)阿玛回来,整天和我玩,是不是?依希阿:和我玩!

布郎阿:和我玩!二个孩子争议不休,萨布素的妻子闻声赶快过来把孩子带走了:去,都跟我出去玩!院子里,也摆了好多桌。年轻人忘乎所以地吃着喝着,只见主人方用大铜盆端上一道热气腾腾的菜肴,有孩子喊:你们认得吗?这是鹿肉!其他孩子一听说有鹿肉,同时把筷子插进盆里,抢夺起来。

亓骧远坐在葝葝旁边,只见葝葝始终懒得动筷。尤其自打看见那“一对双”爬上萨布素的肩膀,使她想起自己小时候“骑(阿玛)头”那些欢乐场面,心情更加悒悒。亓骧远把一大块鹿肉夹进葝葝的碗里,又往碗底使劲压了压,这一幕恰巧被女主人乃香看见了,不由微微一笑,而这乃香的笑又恰恰被葝葝发觉了,不由哀怨地翻了亓骧远一眼。大家酒足饭饱,女人们开始捡桌子。巴海趁大家都在,把几件事情当场做了布置。

巴海:咱们回城后第一件要做的事是测算出城建的基本费用,新城城围初计为五里方圆,容纳六百户。同时要做出新城立体设计模型,造型要工,比例要准,它不仅给人以直观的印象,而且也为计算造价提供帮助,便于朝廷认可。这件事就由大学问家亓忠义主持吧。第二件事是寻找土木、砖石来源,研究如何把老城到新城间的道路修平,河桥驾好,以使一切运送顺利。这件事由萨领催牵头做吧!

萨布素:也需亓大人帮助策划指导。

亓忠义:我责无旁贷!责无旁贷!

巴海:能者多劳嘛!第三件事,朝廷银子尚不知道何时能够下拨,能否足数下拨。我们不能苦等,变通的办法是现在就动员屯民献资,说清楚将来是要还的。这件事由本地的老户德高望重的柳老前辈挑头,怎么样?

柳乐工:没说的!我听巴公的,我责无旁贷。柳文广:(正帽子)我也再不旁戴。小家伙的话逗得大家哄堂大笑。

巴海:还有最后一件事:我思考好多年了,我们得办学啊,小孩子不识字不读书怎么行,将来哪会有出息!

柳松杨:(是柳乐工的孙子,柳文广的父亲,插嘴道)对!我看正是时候,就把衙门的东厢房间壁打通了,就蛮好。这活儿交给我办没错!

巴海:好,这活儿就交给你办,连打桌椅板凳!

有人问:可是,上那找老师去啊!

巴海:亓公肯定是没有精力了!

萨布素:我荐举亓大人的令郎,别看人小,也是个秀才啊!巴海:谁是亓忠义的令郎啊?在哪里啊?萨布素:就在外边。

巴海:让他进来,我问问他。亓骧远被叫进来了,他向各位一一施礼,然后垂手立站。葝葝随后也跟了进来。巴海:(发现眼前这个孩子相貌英俊,身姿挺拔,举止安稳,心中大悦,问道)亓公子都读过什么书啊?亓骧远:回大人,汉文四书、五经,都粗粗读过,满文女贞文也稍稍学过一点。巴海:啊,太好了!我考考你,吃饭怎么说?

亓骧远:“不打者恩必。”巴海:饮酒怎么说?亓骧远:“阿尔吉活密莫必。”巴海:书怎么说亓骧远:“必特和。”

巴海:笔哪?亓骧远:“斐恩。”巴海:“纸”?亓骧远:“好山。”

巴海:(大为惊喜)了得!神童哪!亓忠义:书呆子!没有用的!还不退下!巴海:不能走,必须大用,必须大用。

虽哈纳:巴海公,老夫这卧龙乡常有上宾坐卧,可否请亓公父子为老夫马场慨赐一副对联啊,以增辉蓬壁!

巴海:(转身问亓忠义)令郎,诗词歌赋类,也都熟稔吧?

亓忠义:小犬这方面,略强些。

巴海:那好!亓郎就当众为富察氏老前辈做上一副对吧。

亓骧远:请示题!

巴海:就以今日我等此行莅临卧龙宝地为题吧。亓骧远:请赐笔墨。小神童揎管提腕,不多时写就两比,落款是顺治十八年闰七月初七日草于卧龙。巴海:好快呀!念给诸位听听,听听!

亓骧远:(声音清朗、抑扬有致)上联是:宁古塔城千户臣民翘首新居水碧天蓝风和日丽;下联为:巴海将军一彪人马豪游故地莺歌燕舞虎踞龙盘。

沉默少时,骤然爆发起脆利的掌声。

亓忠义:(见儿子稍现得意之色,抨道)此联不尽合律,难登大雅。

巴海:(却有不同评价,击节赞叹)奇才,果是奇才!(转问大家)你们说这对子做得是妙是不妙?

在场人:(齐喊)妙哉!

巴海:(问孩子们)你们说肚子里有文才好不好啊?

孩子们:(齐喊)好哉!

巴海:我让亓秀才教给你们读书、认字、写信、算账,行不行啊?众回答:行啊!气氛热烈到了极点,只有葝葝不吱声,但向小房客飘去一个妩媚的微笑,小男孩因此更加醉了。

巴海一行回到城里,立刻就按计划与部署干了起来。萨布素领柳乐工等到吉林乌拉街,在那里买了铁器工具,并一路参访了窑场、木场、商谈定货加工之事。柳乐工还个人出资在吉林城选购了笙、箫、笛、筝、月琴、腰鼓、铜钹唢呐等十多件乐器。家里这边,柳松杨带领木瓦工改造校舍,制作教学桌椅。亓骧远在作教学准备,他用桦树皮和秫稭制了一块“黑板”,上面端端正正地写上要教习的汉字,因为写上的字是不能擦洗的,所以写的时候他非常小心。他并且还把一些桦树皮边角裁剪成一些豆腐块大小的方片,上面也分别写上字,为的是可灵活拼接词语。亓忠义更是极尽工巧,他用小薄板细木棍软柳条布角皮片水胶等物,粘制成一个个小房,铺设街道,刻制人物,最后组成了完美的城市模型。在制作过程中白音珠丽经常在场帮工,两个人之间形成了很强的好感。

顺治十八年七月闰月二十七日(公元1661年9月20日)《海兰学房》正式落成悬匾了。全村男女老少都到学房门前观看挂匾盛事,巴海亲自点燃鞭炮、二踢响。为了避免孩子们分神、老师尴尬,影响学讲效果,谢绝家长入室旁听,但门外还是有多人巴眼望眼不肯离去。

课堂开学式学生只有二十人左右,校方只有巴海和亓骧远二人。

巴海:(开场白)你们知道大清国版图有多大吗?宁古塔又有多小吗?我们的宁古塔城只有一里见方,连周边村屯都算上,不过五里方圆。而从我们这里出发向北,到极边外兴安岭丘米坎,路程长达二千四百四十余里,从我们这里向南,到皇都北京,路程长达二千七百八十余里。而由皇都北京再向南到南方国境,路程又长达四千六百多里,这就是说我们大清国从南到北国土长度近达一万里,而从东西地域跨度也在八千里以上。这万里山川一个人用脚步走得过来吗?那千姿百态的风俗人情你凭空想得出来吗?你想知道这一切就得读书!你想长大做官为将、定国安邦、封妻荫子就得读书。哈哈子!萨尔干子!(小子、姑娘们)你们都听明白了吗?

众生:(齐喊)听明白了!

巴海:下面我向你们郑重介绍教你们的老师:前工部侍郎亓大人的令郎、秀才亓骧远,大家起立欢迎。

亓骧远:(走上前)大家请坐!开课前我先点一下名:点到那位学子的名字请答应一声并举一下自己的右手。

亓骧远:(开始点名)立忽图拉、萨垒、阿独兴、相威、独济、西林巴图……。被点到名字的都一一答应了,但应答的方式各种各样:有说“到”的,有说“有”的,有的说“来了”,有的说“我就是”,及至问到“葝葝”时,只见葝葝伏在桌案上歪着头,不言语。

亓骧远:葝葝!鄂葝葝,来没来?

葝葝:(一拍桌面)我和你吃的是一锅饭,睡的是对面坑,不认识啊?众哄堂大笑。亓骧远:我替她说“来了”!(继续往下念)博里术、纳忽阿尔……衙役来找巴海大人说外面有事,巴海随衙役悄悄走出学堂。亓骧远把写有字的黑板展示给学生,黑板两侧有绳,拉着一幅布纱,字可以在布纱后逐行显示,只见最上面的一行是:天地永久,日月恢宏……

亓骧远:今天我们一起学习四个字:“天、地、日、月”。你们看:这个“天”字先由一个“人”字和一个“一”字组成“大”字,“大”字上面再加一横,则变成天字。说明一个人再大,大不过天。你们再看这个地字,什么是“地”哪?“土也!”我讲的大家听明白了吗?

众生:(齐答)听明白了!

亓骧远:再看这个“日”字,“日”即“太阳”。这个字中间一点,四周是城墙,中间这个点这么一照,整个城亮了。大家说这个字念什么,意思是什么?

众生:(齐答)“日”——“太阳”。

亓骧远:。今天学的最后一个字是“月”,月亮大家看见过没有?月牙儿大家看见了没有?都看见过。那月亮里有没有黑影啊?有。所以这“月”字里面添了两横。这“二”横代表是什么啊?我告诉你们那一是代表奔月的嫦娥,一是代表砍树的吴刚。大家想听不想听我给你们讲嫦娥奔月的故事啊?

众答:(齐答)想啊!亓骧远:那好,你们这节课先记住这四个字,下节课我讲故事给你们听。众孩童随着“亓执教”的领读,大声、反复地念着“天”、“地”、“日”、“月”。

守候在门外的家长们好不高兴,一直瞄着女儿的白音珠丽尤其动情,她看到葝葝学习是那样地专注,顺从教诲,不由抹起幸福的眼泪。

三辆大轱辘车吱吱嘎嘎开进城里,那是萨布素率领的采购队回来了。村民们奔出七手八脚地把车上的工具、材料、各种生活物品卸下,柳乐工小心翼翼地和柳松杨把一大箱民乐乐器抬回家,萨布素和兵丁们把落地物资垛好盖好后,赶紧去巴海将军那里去复命。

柳乐工:(回到家,见心爱的重孙子不在,忙问妻子)宝贝蛋哪?妻子:让他额娘送去上学了。柳乐工顾不得吃饭,立刻往学校奔去,老妻撵他撵不回来,索性也跟着去了。衙署,在一间临时间壁的斗室里,萨布素见到巴海。萨布素:(惊讶地问)你怎么搬到这里来住了?多黑啊!

巴海:我把住处倒出来,给天使来住。

萨布素:天使就快到了吗?

巴海:我正等你来商讨这事。敬谨亲王给我送来私信,说那个京都天使简直寡廉鲜耻,路过盛京在他府里一住就是十几日,而且天天都要求有妇人荐枕。所以提醒你我一定要有所准备。昨日驿使来报,天使已到吉林,但又托起病来。

萨布素:朝廷怎么派这样的人下来?我们上折子参他!

巴海:他是鳌拜的内戚,惹不起啊!你,一路劳累,身体还吃得消吗?

萨布素:身体绝对没问题。大人有什么吩咐?

巴海:你明天帮我准备一些东西,包括貂衣、貂帽、靰鞡、手袖一类御寒物品,我到吉林去接他,看他还有何说!

萨布素:你的官职远高于他,你去太抬举他了!还是我去吧!

巴海:(叹道)不!这种忍辱蒙羞憋气窝火的事,不是你这种性格能受得了的!还是我亲自去!

萨布素:如果这个狗官到了宁古塔,还要我安排女人,我立刻宰了他!

巴海:不得莽撞!大局为重!你只要把他的食宿安排好就成,别的由我负责。

萨布素:是。响起一个人的脚步,是白音珠丽。白音珠丽:多金,回来了!萨布素:乌胡莫,你身体好吗?亓大人身体好吗?白音珠丽:都好。两位大人,快去学房看看吧!可厉害了!

巴海萨布素等来到学堂,只见教学秩序井然,好像是在进行阶段性考试,很多家长都挤进教室站着观摩。

亓骧远把“黑板”上的挡纱全部拉下,显露出这一阶段学过的所有汉字!

亓骧远:(对学生们说)现在我要求你们从第一排开始,每位同学念一句。如果哪个字念错了或不会念,大伙补充纠正,好吗?现在开始!转珠!

那个叫转珠的女孩子念了第一句,其右侧的同学紧接念了第二句,令人惊讶万分的是全篇文章竟毫无一人打喯或念错。这篇题名为《我爱我家》的整篇课文是:

天地永久,日月恢宏,中华远域,宁古塔城。北倚龙塞,南跸京城,千山逶迤,万水纵横。秋去冬来,风雪迷蒙,春回夏至,草木葱茏。浩浩林海,点点帆蓬,肥田沃野,柳绿花红。河里采珠,岭上猎熊,鱼翔浅底,鹰击长空。勤劳人类,美满家庭,民族和睦,国邦兴隆。子孙绕膝,女织男耕,百年偕老,相伴终生。上元祈福,灯火通明,除夕不夜,其乐融融。初一二三,款待亲朋,酒菜摆满,桌子放平。野鸡蘑菇,窝头黏饼,老汤白肉,吃了就盛。淳朴人性,独特风情,有人做客,绝对欢迎!

最后读颂的是柳文广,他刚要开口,一眼见到太爷来了,马上跑离了座位,那“有人做客,绝对欢迎”是跑着说的,待扑到太爷怀里,还在不停言说:“太爷回来,绝对欢迎!”

萨布素检查完京都天使将要落榻的客房后,回到衙署。正好赶上亓忠义领人把《宁古塔新城模型》摆进大堂,该模型制作精美,屋舍俨然,行人车马,摊床门市都历历在目,呼之欲出,令人赞不绝口。

萨布素正在和亓忠义对话,就听外面一阵喧嚷,间杂着女人的哭叫。萨布素赶紧走出门去,只见不少人正在围着一辆外地的蓬车,两匹驾车的马都很疲惫,显然已连续走了很长时间的路,车上有两人汉族装束的搽脂抹粉的年轻女人,冻得得得瑟瑟,不肯下车。

两个护送他们的兵卒一再说:到地方了!赶快下车吧!她们又哭又喊,表示非回去不可!

萨布素:(喝问)怎么回事?

兵卒甲:(回禀)巴海大人安排的,命小的将两位姑娘送到此地,交给萨布素大人监管。

萨布素:我就是萨布素。

兵卒乙:(补述)这里有巴大人给大人你的信。萨布素接信展读,眉头紧皱,那上面写的正是之前说过那令人恶心的内容。萨布素:(对两位女客,态度还算和蔼)两位不素客人,你们到底是什么意思?A姑娘:我们不做了,我们要回去。萨布素:不是已经跟你们讲好了吗?明年开春送你们回去。

B姑娘:这里太寒冷了,太偏远了,太可怕了,我们说什么就是想回家。A姑娘:可怜可怜我们姐妹吧!我们是刚入籍的。萨布素:你们不是已经收银子了吧!

A姑娘:只收了五十两定钱。B姑娘:大官人恩德恩德吧!萨布素:如果你们一定要回去,我不再拦你们!(转问村民)谁家有蒸好的干粮拿点来,带给两位客人回去路上吃!村民们还是淳朴厚道的,不多时就给凑够足够吃上十天半个月的点心食品。萨布素又让衙丁从库里提出两件军棉服,两个女人披上跪在车上叩谢不已。车子渐行渐远。葝葝等女孩子都望着这一幕,心里涌动着和男孩不一样的忧伤。还没等萨布素返回衙署,早有快马奔来,气喘吁吁地报告:到了!天使到了!萨布素赶紧命令柳乐工指挥奏乐,全村人都闻声而出,夹道迎候。鼓乐大作,萨布素、亓忠义父子等大脚小步地迎到城南门外,只见一队车马带着仪仗,威风八面滚滚而来,巴海骑马伴着车乘。走近,再走近,仪仗队伍停了下来。萨布素紧趋几步,到豪华车辆前,隔着轿帘,躬身作礼。

萨布素:(洪声致词)宁古塔城军民百姓诚惶诚恐迎接天使大驾来迟,乞望恕罪!

轿帘里传出声音:落轿!仪仗兵闻言,赶紧掀开轿帘,一位来自京城的四品高官探出头来。刹那间,空气凝固了!萨布素、亓忠义、亓骧远一看,左盼右盼姗姗来迟的“天使”老爷原来不是别人,乃是他们共同的生死对头——阿里黑。

元宵节华灯不夜 鄂葝葝泪水如泉

在村民欢迎“天使”的仪式上,阿里黑激赏白音珠丽的风姿、倾慕少女葝葝的美丽,向巴海明确提出必须二人中的一个前来荐枕(陪睡)才可以拨银,巴海表示此事有违伦常,绝难从命。阿里黑欲火如焚,亲去白家以金银玉帛相诱,亦遭断然斥绝。阿认为白的不顺从,系她与汉人房客亓忠义之间产生了暧昧情愫有关,更加妒火中烧。

阿里黑构想出一条毒计,逼令全体汉人进山采伐原木自行解决建城用材。并向白音明示:管叫亓氏二人有去路没回路,你们母女俩肯定是我的盘中餐。

接说宁古塔昂邦章京巴海将军由吉林候来了天使阿里黑,迎进了宁古塔衙署正厅,早有下人奉上茶来。

巴海:(向其微笑地道起辛苦)阿大人不远数千里,风尘仆仆,来到这榆塞边关,真是屈尊了大驾!

阿里黑:哪里。为大清国尽忠竭力,同沐皇恩,何屈之有?

巴海:大人志坚行苦,品淑德高,我等十分敬佩。现仓促小备薄酒素菜,聊为天使洗尘,不知是小憩以后再用,还是现在就可以用?

阿里黑:(略作低吟,说道)客随主便就是。不过依本官的看法,还是先和乡民们见见面,把圣上令微臣带给乡民赏赐的事情说上一说。

巴海:下官也正有此意。请!阿里黑:请!于是巴海陪着阿里黑进了海兰学房。今天这里事先特意作了一番布置,举行这场欢迎天使莅临仪式。只见讲台上安放了几张座椅,讲台下前两排学生桌椅被撤掉,留出一块表演场地。其余空间连坐带站满是学生和村民。

巴海:(首先致欢迎词)尊敬的天使、全体乡民们:大清国顺治皇帝殡天前皇恩浩荡,恩准我们宁古塔因应水患重建新城,现在康熙幼主继位,依旧天恩无穷,这么快就为我们派来了天使,主持我们这项衍庆子孙的千秋大业。让我们首先转身,向北京朝廷所在的地方施注目礼!礼毕,请转身!向我们渴盼已久辛苦勋劳的阿里黑大人施鸣掌礼!

众虔诚热烈鼓掌。

巴海:礼毕!下面躬请天使对宁古塔远域军民训诲讲话。台下又是一阵热烈鼓掌。阿里黑:(晃腰站起)我来了!我不仅是来视察你们的规划,为你们请拨建城银子,我来亲自带来了皇上给本城民众的赐赏,皇上赐赏给每户家庭一丈八尺的丝绸锦缎,会后即可排队领取。

众再次鼓掌欢呼。

阿里黑:补充一句,汉人除外。阿里黑今后即与乡亲们胼手胝足,同甘共苦,共襄伟业,不达目的,决不回京!完了!

众再一次欢呼雀跃。

巴海:(激动地)我们是穷乡僻壤,文化落后之地。但为了欢迎敬爱的天使,孩子们还是主动要求表演几个不成熟节目,不知可否留步赏光!

阿里黑:难得孩子们的雅意如此!下官洗耳恭听!与巴将军属下军民同乐!

巴海:那好,开始吧!一群孩子走进表演区。巴海:你们表演什么?

孩子们:我们给天使表演接龙?

巴海:“接龙”?什么叫“接龙”?

相威:就是头一个人说句话,第二个人接第一个人的最后一个字,再说一句话,直至扣回到开头那个字上!

巴海:你们事先排练了吗?

相威:没有。

巴海:那,就请天使大人出一个字吧!

阿里黑:好!我先问一下哈哈珠子们,你们知道为什么把我称作“天使”吗?天使是干什么?谁能说?

尚章:我能说,“天使”就是天子派来的大使,我们听天使的话就等于听皇上的话,不听天使的话就等于——大逆不道!

阿里黑:很好!那我开始说字了。听好了:我说“黑”,我阿里黑的名字的第一个字“黑”。

这难不住下面这些经过智力开发、勤奋读书的哈哈珠子萨尔干子们,下面就是那场精彩的接龙记录“黑——黑白分明;明——明人不做暗事;事——事不过三;三——三长两短;短——短兵相接;接——”

轮到西林巴图,他嘴比较笨,一时卡住,最后冒出一句令人笑掉大牙的词句:

接,接不上。

表演仍然还是可以往下继续。“上——上面来人;人——人来人往”;轮到葝葝了,她把眼睛往天上一翻,突然想起亓骧远说过的那句成语,接说“往——往事如烟”。这引起台上台下一片喝彩!“烟——烟熏火燎;燎——燎着眉毛;毛——毛色发黑。”好!合上了!大家松弛地吐了口气。

巴海:(问柳乐工)下面是什么节目?柳乐工:器乐合奏《百鸟朝凤》。葝葝操月琴坐正中,周围是相威、安意、博尔术、乃燕等,各操笛、箫、筝、钹、唢呐,不等报幕就吹拉弹奏起来。演奏谈不上音律准确,和谐动听,但是这样一个苦塞穷边之处,寥若晨星的人口之中,居然在短短的时间里还是调教出一支能发出乐音的队伍,属难能可贵了!

阿里黑特别注意到这前排弹拨月琴的女孩子,她脸色微黑,不胖不瘦,冷眼初看一般,但越看越美。天使大人的一双“狗”眼(注:这里是说阿里黑的眼睛形状像狗的眼睛,没有骂他的意思)直勾勾地盯住那孩子直至下一个节目上来。

最后一个节目是四位民妇穿蒙古族服装跳顶碗舞,白音珠丽在中,并不是领舞,但由于其本人是蒙古族,训练有素,动作明显优美突出,这再一次引起天使大人的浓厚兴趣。

晚会结束。阿里黑:(高兴地说)很尽兴。这哪里是什么荒凉地,简直是温柔乡嘛!巴海:请天使出席晚宴!

阿里黑:今天不用了!我想早点休息。

巴海:也好,那改明日中午。(吩咐萨布素)送天使回房休息,准备好洗澡热水。阿里大人有“洁德”(实际本想说的是“洁癖”)。另外,准备好夜宵,早点送过去。

萨布素:扎!

白音珠丽的家。北炕上的母女俩已经幸福地入睡。南炕上的亓忠义还在昏暗的糠灯下“拨拉”帐(拨拉迁居工程预算);亓骧远在给学生批改写字作业。亓骧远:阿爸,你说那个坏蛋今天认出你我没有?亓忠义:不好说,但是祸躲不过,早晚也得认出来!

亓骧远:他还会害我们吗?

亓忠义:有三种可能:一是他从大局上考虑,继续用我们的一技之长;二是出于小肚鸡肠之心,给我们出些难题,不让我们好过;三是出于挟嫌报复,不择手段置我们于死地。

亓骧远:我们能躲开这场灾祸呢?

亓忠义:此时此地,此情此景,我们什么也躲不了。只能按圣贤书所云“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吧!

第二天上午,宁古塔将军府,巴海等陪着阿里黑天使大人正式审查新城建迁计划。谈话是在“宁古塔新城立体模型”前进行的。

阿里黑:这些房舍,用什么材料构造?

巴海:除衙门署馆砖墙瓦顶外,其他都是石基坯墙草盖。阿里黑:(细看微缩景观的外墙)这不明显都是一面青的墙嘛?巴海:(向亓忠义侧头)亓忠义:(赶紧上前)这是模型,为的是形象好看。另外,在下以为房屋面南的一面用砖砌成“一面青”,还是值得考虑的。

阿里黑:(讽刺地)这就是说你替我们考虑在前了?亓忠义:(赶忙后退,口称)不敢。阿里黑:(继续细看,又问)这条宽宽的道通向哪里?亓忠义:(忙又上前,告知)通向京师。阿里黑:那往北这条同样宽宽地,也通往京师吗?亓忠义:那是通往卡伦。考虑到罗刹频频犯我边境,一旦有战事,发兵运粮都是必需的。

阿里黑:(嘿然一笑)哟嗬!这回你是先为皇上考虑了?不是要帮俄国人长驱直入吧!

萨布素:(忍不住出来回敬)亓——亓寓贤对我大清朝一贯耿耿忠心,功昭日月的。大人!

阿里黑:(绷紧脸面)嗷?那对比起来,本官到是包藏祸心,不齿于天地了?

巴海:(忙上前给萨布素解围)他,一个流配之人怎好和天使命官相提并论哪?我们对他只是量才使用而已!大人万望暂息雷霆之怒。(转向萨)放肆!还不下去催促酒筵!

宴会厅,中间一张大圆桌,十多把椅子。巴海招呼本地头面人物陪同天使大人入座,品尝这一桌丰盛的午筵。只见圆桌中间是四盘点心,周围是冷荤和热菜,有蘑菇飞龙、卤汁酥肉、清蒸鳌花、鹌鹑蛋羹,等等。

阿里黑向落座人们脸上瞟巡了一遍,把端起的酒杯又放下了!

阿里黑:今天酒桌上有几名汉人?

巴海:(沉吟后,回答)四名!阿里黑:数目不小啊。可否让小可了解一下他们的尊姓大名啊?柳乐工:(自我介绍)草民柳乐工,虚度九秩光阴,在此地世代长居,为农。巴海:柳老已入汉旗,是敝地屯长。

阿里黑:唔!柳松杨:小人柳松杨,给天使大人请安!巴海:松杨是柳老之孙,能工巧手。

萨布素:本地城门、衙署都是他所领建,乃系不可多得的匠师。

阿里黑:(对巴海,用狡黠的眼神看向巴海)巴大人好精明啊!欢迎本公是虚,宴请本土名士是实啊,显有倡导满汉合璧之意,愚言可谓对乎!

巴海:(不无尴尬)大人,真让大人说对了,本将军就是想让您多认识一下和迁居有关的重要人物。

阿里黑:下一位——亓忠义:不才亓忠义,因渎职获罪,罪在不赦,蒙皇恩浩大,减等发落,流配于此,等候大人随意调遣。

阿里黑:亓侍郎!卑职曾是你的属下郎中。曾几何时反让我随意对你调遣,岂敢岂敢!那位呢?

亓骧远:(站起来恭敬地)肖小亓骧远,颂祝大人健安!巴海:这是一位少年奇才,海兰学馆的主教。阿里黑:不用巴公介绍,这小子我认识,属泥鳅的,又刁又滑,比他老子无不及有过之,但你终究还是逃脱不了鳌拜大人和我的巨掌!在座人脸色大变,连能说会道的巴海也无法再做圆曲。

巴海:(只好说)想来亓氏子曾经有负天使的栽培。还不就此谢恩请罪,以求宽恕!

亓骧远:(不买账)小子呱呱坠世一十有九,除父母之外尚不知恩欠谁人,罪在何处?

阿里黑:(示意巴海)看到了吧!这就是你平日看不到的汉人真相,一身反骨!这种败类竟被你等捧上了天!何等愚不可及啊!

亓骧远不堪如此折辱,急于避席而去!

阿里黑:(跳起来,厉声命令)都坐下!看你还敢动一动!本专使的话爱听也得听,不爱听也得听!我朝前一段时期提倡重用汉官,提倡学习汉家文化,实乃谬也。那样做的结果将使我满族人的固有传统渐渐失去,江山最终或仍将归属汉人。幸,顺治先帝临终前已认识到这一错误,写了遗诏,以十四宗大罪自责。曰:自亲政以来十八年,用人行政不能仰法祖宗,以致国治未臻,民生不遂,其罪一;喜用文臣,又多用汉官,致满臣无心任事,精力懈驰,其罪一;国用浩繁,而宫中之费未能节省,以至厚已薄人,益上损下,其罪一。你们现在这里,仍要重用被赶下台的狗屎汉人,任其胡设乱计,靡费国之银资。居心何在欤?!

巴海:(与之诘辩道)下官所在城池北侧人称“双龙之口”,十年九涝,毁田坍堤之事,不胜枚举。此地又属边疆要冲之地,清民族发祥之所,为民生计,为国祚计,都不可弃之不顾。而且兴建宁古新城,是先帝生前御旨钦定的。怎么可以说是靡费国资呢?

阿里黑:(脸红无语,强词以对)这个么——建城移址这项方针没有变,但必须审时度势,量力而行。鳌中堂特殊嘱咐下官,相机定夺也,这里面的意思你还不明白吗?

巴海:(拉回口气)明白明白!一定不让天使虚此一行。喝酒,喝酒!

阿里黑:(看亓骧远仍是一脸不屑的样子,又勾起怒火,即令侍者)把亓姓父子的食箸(筷子)撤掉。

亓骧远不堪此奇耻大辱,急欲起身退席,被父亲把其一把按住。

巴海:都端杯!都端杯!阿里黑:怎么还不见来人演出啊?巴海:萨布素!

萨布素:臣在!

巴海:昨日已通知乐队来奏乐助兴,怎么给忘了?快去组织!

萨布素:是。(他早已忍耐不住这席上的压抑气氛,赶紧走出门来,喘出一口长气,策马而去。)厅堂上,宴会在继续。巴海在不断调解气氛,惟恐再生枝节。亓骧远处境极为尴尬,走也走不得,吃也吃不得,说也说不得。其父则稍为老道,不愠不怒地无声坐着。柳乐工爷孙俩实在看不下眼,基本不去动筷。

门外马蹄声,少时风风火火进来一位女人——白音珠丽,她满面阳光地上前给众位施礼,然后报告说——白音珠丽:小女葝葝今日偶感不适,头脑眩晕,未能遵命前来给大人奏琴助兴,恳请原谅。

阿里黑:贵千金貌美如花,才艺双绝。实在令阿某难忘。贵千金今日身体欠安,下官岂能勉强,没事的!

白音珠丽:那,谢了!(转身要走)阿里黑:别走啊!下官虽说原谅了她,却没说原谅你呀!为什么不敬谢下官一杯!

白音珠丽看看阿里黑,又看了看巴海,勉为其难地来到阿里黑面前,捧给他满满地一大杯酒。阿里黑没有便接,白音珠丽一时双手发颤,酒水眼看要洒了出来,阿里黑赶忙把酒杯连白音珠丽的手一起抓住。

阿里黑:(笑)那有这么倒酒的?得罚你自己先喝!白音珠丽:(慌)民妇不会敬酒,更不会喝酒。阿里黑:是吗?那我教你!这酒你先喝前一半,我替你喝后一半。白音珠丽被逼无奈,只好把酒咕咚咕咚全喝下去,然后挣脱阿里黑的手掌,趔趔趄趄跑出门去。

子夜,白音珠丽家,母女俩在北炕上熟睡。亓忠义在南炕上围着被子拨拉算盘,他在为迁居工程进行着令人头痛的计算,身边亓骧远用被子蒙着头。夜深人静,亓忠义听到一种特别的声音,是从儿子的被子里发出的,忙拉开其被头,发现其正压着声音在哭。

亓忠义:(辛酸万分)别哭了!把自己哭坏了,岂不更达到了别人想要达到的目的!

亓骧远:(坐过来)孩儿受到今天这样的折辱,真感到生不如死,死了倒干脆!

亓忠义:(引用《论语》上的话,劝慰儿子,同时也劝慰鼓舞儿子!)子曰:“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珍惜生命,咬牙坚持,没有扳不倒的盘根树,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亓骧远:(仍无底数)那得什么时候啊?我该如何应对那厮?亓忠义:(捧住儿子的脸,庄严神圣地)“子曰:刚、毅、木、讷,近仁。”亓骧远:眼里闪动着慧光,咀嚼着父亲话语的含义。

阿里黑躺在锦床绣榻上,地上坐着火盆,手里转着那只被白音珠丽端过的杯子,美美地想着心事。

有人在外面轻轻敲门。

阿里黑:(愠问)哪个呀?

巴海:是本官我。大人,这屋子怎么样,能住得遂心吗?

阿里黑:马马虎虎吧!

巴海:阿大人还有什么要我办的吗?

阿里黑:这你还不知道吗?你一路上不是办得挺好吗?

巴海:条件不同。此处地处偏远,人口少,不开化,难矣哉。(给天使斟上酒,接说)本官眷属也是远在吉林,会少离多,徒呼奈何!

阿里黑:(觉得话不投机,愀然作色)我和你不同,你是武官,练家子,可以耐住寂寞。小可身体瘦弱,阳气不足。

巴海:既如此,更要避开女色才是!

阿里黑:错极了!只有依靠采阴补阳,才可串通血脉,濡养精神,赢得健康,看来你是不懂其道也!

巴海:巴海确是不懂个中奥妙!告辞!

阿里黑:(当巴海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时,以命令口吻追补一句)那两个尤物,至少给我送来一个。不然,拨银的事,休想!

巴海:(以愤怒的目光回盯着缩在被窝里的阿里黑,他想大骂一句“无耻”!但话到嘴边,又不得不咽回去,只冷冷地说了句)这个事,本官帮不了您!

巴海走到门外,抱着双肘,仰望着皎好的月光,忧愁满面。这时不知哪里响起来几声爆竹,这使他清醒过来,他算了算半个月后就是除夕,有多少事要忙着处理啊!

宁古塔的冬季,房舍外寒风瑟瑟,屋子里却暖意融融,今天过小年,白音珠丽母女一起忙和,包了三大盖帘饺子。正当亓忠义父子,白音珠丽母女在南炕炕桌两面盘腿大坐,吃着热热腾腾的饺子的时候,猛听外面“黑小子”一阵吠叫,说明有生人来了。来的不是别人,而是京城皇帝天使阿里黑,阿里黑身后还跟着两个衙役,两个衙役各抱着一匹闪光的锦缎。吃饭的四个人赶紧下炕施礼。阿里黑瞟了一眼下炕这四个人,越琢磨越不是滋味,勉强笑着,讲述来意。

阿里黑:本官走访了多家村民,今天来到你家。特别带来两匹上好的湖州绸缎,权请笑纳!

白音珠丽:(婉谢)那可不敢当,不敢当,已经按份领过了。

阿里黑:这是分剩下的。本官的决定不能更改!(见白音珠丽等均不语,遂显出愠色)难道你们真要当众驳我天使的脸面不成?!嗄?!

白音珠丽:(赶紧拉葝葝一起跪下,嗫嚅道)叩谢天恩!葝葝虽然跪着,但倔强地不吱一声。阿里黑:(转怒为喜)都起来吧!不起来我不走!白音珠丽母女起来了,向后退着身子。阿里黑还想进一步说些什么,但觉得有亓忠义父子在场不大方便,便没有表达。

阿里黑:(对亓氏父子,揶揄地)看来,你们爷们在这儿,日子过得挺滋润啊!哼!

天使没好气地一摔门走了。

除夕到了。城里到处张灯结彩,集市商品琳琅满目,人们喜气盈盈。巴海总都带着护卫慢慢地穿街走巷,查看市情,时时和百姓打着招呼!

一个衙役喘吁吁地追上了巴海,请他打道回府,说天使找他有急事。

巴海回到衙门,见阿里黑端坐公案,心无旁骛地看着那份《迁址建城预算报告书》,巴海发现天使脸色相当不好,内心不免一阵紧张。

阿里黑:(半天才抬起眼,看着巴海,开门见山地说)……这个规划预算过高。有些原材料自己可以解决,用不着舍近求远,花钱采购。

巴海:请大人明示。

阿里黑:比如,这木材可以自己组织人进山采伐,然后自行加工。仅这一项就可以节约总预算额度十之二三。

巴海:这……怕是不妥吧!宁古塔地阔人稀,尤其缺乏壮力,既无资金又无经验,如何得以入山采伐树木!

阿里黑:人力少,慢雀先飞嘛!没技术,实地演练嘛!哪有身不动膀不摇要啥有啥的好事?

巴海:这个事卑职尝试过,确实不行。阿里黑:我现在就把你们所用木材一项预算全部勾了,我看你们行还是不行!巴海眼看着阿里黑真就提笔将规划书中的一个大的项目给用墨笔划掉了。

巴海:(呆坐有时,说道)采伐树木都是入冬就开始,而现在已近初正,漫说组织不起人来,就是组织起人来,也赶不上开春使用了!(说着痛苦地抱住了头)阿里黑:(嘻嘻一笑)老巴!愁了!真愁了不是?告诉你,我成竹在胸,有办法。(示意对方把耳朵凑过来)只需如此如此……

巴海:(惊骇)那不是要了汉人的命吗?!

阿里黑:(狰狞地)是想让他们尝尝苦头!试试行不行,不行——我再批钱给你!

白音珠丽和葝葝从集市采购年货回来,浑身大包小包地。喊人开房门,许久不见动静。以为房里没人,及进了屋,见亓氏父子丢魂似的蹲着。

葝葝:(对亓不无嗔怪)干吗这么叫门不给开门?聋了还是哑巴了?!亓骧远:乌胡莫!(大叫一声,扑进白音珠丽怀里放声大哭。)白音珠丽:(惊问)怎么了?怎么了?告诉婶婶。亓骧远:(哽咽)巴海大人通知要我们汉人进山采伐树木,过了上元节就动身!白音珠丽:(脸色立刻煞白)怎么可以!这是杀人,我找巴海去,找萨布去!亓忠义:(一把把白音珠丽拽住,沉痛地说)没用的!不是他俩决定的!亓骧远想起上课的时间到了(因为冬至前后天短,海兰学房孩子们的上课时间由酉时改为申时),忙跟葝葝说:走,上课去!葝葝用热水投了一条毛巾,帮他擦抹掉满脸的泪痕。

海兰学房。孩子们因为老师没来,正在追逐打闹,一见老师和葝葝进来了,连滚带爬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挺胸抬头坐好。

亓骧远:(仍像往日一样平和地)同学们好!孩子们:(一齐呐喊)老师好!亓骧远:今天过小年,家家都在忙。大人忙是忙备年货、蒸年糕、杀猪宰羊,都是正事,你们也要忙,忙正事。什么是正事啊?应该写福字,写春联,给亲戚朋友写信拜年呀,等等!你们没有“对子”词儿是吧?那没问题。我手里有一本“万事不求人”,你们要找“对子”词儿就到葝葝家里去,让她帮你你查找。另外,我宣布一个决定,从明天起放寒假了!大家不用来上学了,可以尽情地玩了!(说着心里一酸,悄悄流下了眼泪)相威:放到什么时候?我要到尔站姑姥家去?几时回来上课?

亓骧远:……

葝葝:同学们,老师辛苦半年了,不容易,我们每个人回去都给老师准备一件礼物,好吗?在,在花灯节之前……

亓骧远:(见葝葝说话也已经带着哭声,怕引起怀疑引起混乱,忙把话头接过来)你们做到让自己家大人满意、骄傲,就是给我的最好礼物!今天是结束日,我们不学别的了,剩下时间我给大家讲个故事,好不好?

众孩童:(齐声喝喊)好!

亓骧远:“从前哪,北方有一座城,城里住着一个少年,叫刘烈。刘烈英俊无比,勇敢过人,他自幼习文学武,弓马娴熟,十七岁就被官府选中,远征边疆!

城里同时还住着一个女孩,叫王贞。王贞不仅出落得眉清目秀,还织得一手好锦。”锦是什么你们知道吧?

众孩童:(七嘴八舌)知道!就是皇帝这次发给我们的布;又软又薄又轻又靓,上面还有金线;我妈用它给我做好了过年穿的衣服;老师,我们今年去给你拜年,你就会看到!

亓骧远:大家说得都很对!我接着讲,我讲完你们再接着讨论。“刘烈和王贞自幼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懂事后产生了感情。就在他们准备订立终身时,一个传令兵急急赶来传达将军的命令:罗刹鬼子从北面打过边境,见人就杀、见房就烧、见物就抢,让赶紧集合出征去消灭魔寇。

小王贞一夜没合眼,赶在刘烈出发前为他绣好了一件色彩斑斓宛如五彩祥云的锦绣战袍,祝福他一路平安!

刘烈率队伍赶到北疆,英勇无畏,消灭了众多敌寇,自己也负了重伤。临死前,他面向远方默默祝福:苍天啊!你若有灵,快把胜利的喜讯传递到我的家乡,并设法帮助王贞,让她不再孤独和悲伤。”

葝葝听到这里,已经泪如雨下,勉强咬住牙齿,没有哭出声来,亓骧远也转过身去,背对着听众好长时间。

亓骧远:(转过身来,坚持把故事讲完)“王贞得到刘烈阵亡的消息后,没有哭,真的没有哭。她一路寻找,找到刘烈拼杀过的战场,找到埋葬刘烈的地方,将军陪着她祭奠了刘烈和其他死去的战友。王贞向将军提出要求,坚决要当女兵,守卫国疆!将军答应了她的要求,她把孝服换上军服,英姿飒爽,豪气凌云。

这时只见一只非常美丽的大鸟向她飞来,那只美丽的大鸟,一身七彩斑斓、头上的羽毛别具一格,仿佛戴着武士的头盔。王贞仔细一看,那只鸟的斑斓鸟羽,正和自己当初给刘烈绣的战袍一样。王贞说:你就是我的夫君吧!如果是,你再不要离开我。那只鸟把头点了两点,从此只要王贞打仗,那只鸟都要飞来,有时在身前,有时在身后,有时在头顶,有时在脚下,他要永远保护心上的人,保佑她多打胜仗,一生幸福!

葝葝没等听完,再也控制不住情绪,跌跌撞撞冲出门去。亓骧远:(宣布)下课!众孩童面面相觑,不知道老师和葝葝之间到底出了什么事!

每年的元宵节,宁古塔人都要欢庆,今年因为在旧城最后一次过元宵节,明年春暖花开之后就要举城搬迁,因此过这个节就等于最后一次告别性质的谢幕演出,每个人都把复杂的情感倾注到这场庆祝活动上来。街衢门宅悬挂的灯比往年都多了,样式也更加新奇,有二龙戏珠灯、八仙过海灯、天女散花灯、麻姑上寿灯、白象献宝灯、鱼跃龙门灯……十字街牌楼两端各悬挂一盏巨大的走马灯:左边这盏走的是隋唐十八条好汉;右边这盏走的是唐僧孙悟空师徒西天取经,人物形象生动,惟妙惟肖,画面不断旋转,引人入胜。许多民户门前还矗立着用冰块雕刻的“水晶”灯:有荷花、有仙桃、有玉兔、有金蟾,灯雪交辉,明光耀眼。比与花灯更争眼球的是满族秧歌。村民们身着美艳的民族服装,扮演各种人物,动作美轮美奂。

这是个忘我的夜晚,欢乐的夜晚。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阳圆缺,此事古难全”,这个小城今天也不例外。十六七家汉族人家庭,虽然户外也挂着红灯,但户内人的心境却截然不同,没有一家有人出去看灯、滚雪,都在忙活着为亲人明天进山做准备……

柳乐工家。柳松杨的妻子在为他缝补多年扔掉不穿的老羊皮袄。老奶奶凄楚地看着孙子。柳文广:(从曾祖父怀里蹦下来!跑到阿玛面前)阿玛!你真的去京城吗?你给我买好吃好玩的东西回来!柳松杨:(故作开心地)你要吃什么?柳文广:(连说带比划)那种圆的——柳松杨:是红枣。

柳文广:不是红的,是白的——柳松杨:是白梨。柳文广:不是,是扁的——柳松杨:猜到了!花生!柳文广:不是,不是,没皮儿,可甜了。

柳乐工:咳!那准是巴大人北京回来给他吃哪个?

柳文广:对!柳乐工:他说的是柿饼子!柳松杨:(惊愕)“四饼子”?“四饼子”是啥?我怎么从来没吃过!(转问妻子)你知道吗?

妻子:(摇头)我都没听说过。那一定挺贵吧。柳松杨:贵咱也买,你要多少?柳文广:(瞅瞅大人的脸,最后鼓足力量说)大的要两个,小的要三个。柳松杨:没问题,大小我都照五个给你买!

柳文广:好阿玛!白音珠丽家。葝葝在外屋灶膛,烙着面饼,手脚十分麻利。白音珠丽在屋里炕上为亓骧远缝着棉袜子,已经有一只穿在了小伙子的脚上,正等着另外一只。炕上放着两个打好的行李卷。亓忠义和巴海坐在炕桌两面,正在交接关于迁建工程的各种文字资料。

巴海:(发自内心的诚意)这真苦了你了!他只要一走,我就接你回来!

亓忠义:没什么,房子是人盖的,树木也是人伐的。听说有病死的,没听说有累死的。你就放心吧!将军!

巴海:可你,你们是国之栋梁啊!应该干的是更大的事啊!亓忠义:认识了你这样一位知己我老亓今生无憾了。衙役多人,抬来一桌酒饭。

巴海:(强颜欢笑,感慨万端)都过来,为忠义老前辈践行!

为了不引起村民的骚乱,安排采伐队一大早出行。四辆大轮马车,两车拉着人,一车拉着工具帐篷,一车拉着米面食品上路了。车轮轧着碎琼乱玉,发出嘎嘎声响,亲属们跟着车,跟着亲人,默默地走着,有的妇女过去给丈夫掖掖帽子,紧紧围脖,有的母亲上去为儿子擦掉鼻涕。

阿里黑在住宅门斗里看着这支队伍,尤其是看到亓忠义、亓骧远父子俩抖抖瑟瑟的样子,感到一种难言的快乐。他看到一个少女跑了过来,要去追赶那只车队。

是葝葝!是她!阿里黑不顾寒冷,赶出来拦截,但没有如愿。

车队到了村口,巴海令停车,让亲属和进山的人们做最后的话别。葝葝把亓骧远拉到车篷后别人看不到的位置,从怀里掏出一把剪子咔嚓一声绞下一绺头发,用头绳扎紧交给对方。亓骧远当然明白那是什么意思,那比任何的言语表白,都可靠!都重要!

亓骧远:(突然发现葝葝内衣襟里缝有一个口袋,剪子就是从口袋拿出的,不由问道)你怎么把剪子揣在那儿,多“硌”呀!

葝葝:(缓慢低沉地)从我见到那外来的女人走了以后,就白天晚上揣着!一群孩子冲了过来,手里都拎着、提着、捧着、抱着吃的用的东西。他们都是送老师来的,亓骧远赶紧跳下车,学生们立刻把他包围了。送君千里,终需一别。要走的人和送行的人终于两下分开。车子渐行渐远,就在亓骧远的睫毛被泪水冻住的工夫,就听村民站立处突然传过来响亮的童声:天地永久,日月恢宏,中华远域、宁古塔城……

亓骧远:(从车上站了起来,张开两臂,同颂)勤劳人类,美满家庭,民族和睦,国家兴隆!

顾全局都统制怒 明大义孀妇屈奸

白音珠丽深明大义为保住亓忠义、亓骧远父子生命,屈从于采花淫贼阿里黑,阿对白施行性虐待。

葝葝用天石为额娘抚摩身上的伤处效果明显。阿里黑认出眼前少女竟是当年那个鄂温克女孩,那块“踏破铁鞋无觅处”的天石瑰宝已然“得来全不费工夫”了,不由一阵狂喜。

阿里黑回京为宁古塔新城建设筹资,遭到鳌拜的无理拒绝。阿里黑在没有办法情况下,只得把发现天石踪迹一事和盘托出,指望老贼为之出血。

补说一下,亓忠义伐木队成员出发前的晚上即被集中到衙门大堂,不再单独行为。这一是为了早行早走步调一致,二是为了避免家属哭喊拦阻造成混乱,三是为了防止有人出现极端行为,如自残自杀等意外发生。还要说的是,阿里黑作出这种缺德决定时,领催萨布素并不知道,他当时已领兵去了北部黑拉苏密一带,清剿滞留在那里的沙俄侵略兵,入冬以来,沙俄兵为饥饿所困,对我当地村屯进行疯狂血腥的劫掠,到了是可忍孰不可忍的程度了。假如萨布素仍在宁古塔,阿里黑想办坏事会更打怵一些。还有亓忠义等出城进山的时候,白音珠丽本要和葝葝一起去送,但因多日来过于劳累,又加极度感伤,早晨起来,头脑昏沉,怎么也站立不住。实在没办法,才把两个人整夜加工赶制的几十斤锅贴,炒面让葝葝一个人送去。

葝葝和同学把采伐队成员送出北城城外好远好远才回来。葝葝回到家中,忙给她娘烧水、端饭,白音珠丽感到稍好一些。

葝葝:阿里黑太阴损了!等萨哥回来,我非让萨哥制他不可!

白音珠丽:(倚身坐直)他这么坏,结果没好!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葝葝:我萨布素哥去黑拉苏密打罗刹去几个月了,阿嫂和塔塔他们不知怎么惦着呢!

白音珠丽:依希阿,布朗阿就搪不了!

葝葝:额娘,我想去塔塔家看看,但又不放心你。白音珠丽: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我看你现在太好想事了!要知道:操心不禁老!葝葝:你还少操心了,怎么还依旧漂亮!

白音珠丽:(假意唾道)小丫头片子!再跟我胡说!

第二天一早,葝葝上马去卧龙屯,“黑小子”撒欢似地跟着。白音珠丽一直望着女儿的马没影了,才返身走回家门。一拉开屋门,不由大惊失色,原来阿里黑端坐在里面。炕桌上放着两包盖着花花贴的糕点。

阿里黑:(笑呲呲地)娘子回来了!白音珠丽:你——你怎么来了?阿里黑:你眼下太孤单了!我也是。所以来走动走动!白音珠丽:小民妇不配与天使大人常来常往,请大人回去吧!免得生出闲话。阿里黑:闲话?我就等着有人说闲话哪!(说着,逼近白音珠丽)白音珠丽:(惊愕)你要干什么?阿里黑:要干什么,你还不懂吗?(边说边扑了上来)白音珠丽:(拼力反抗)你放开我!(大喊)来人哪!二人搏斗有时,双方都受了伤。阿里黑:(挣脱出局,抹着嘴腮边的血):贱婢!你敢跟我“逋棱”,我知道你什么原因跟我“逋棱”:你和亓蛮子有了情,我看你到底能不能达到目的!走着瞧!白音珠丽:(气吁吁地整理衣衫)你什么意思?你把话说清楚了?阿里黑:我要扯断你俩的活肠子,让你今生今世永远见不着活着的亓忠义,包括他那个小孽种!白音珠丽:你想对他俩下黑手是不是?阿里黑:是你逼得我走这一步的!(走到门口)白音珠丽:(追到门口)你到底要把老亓家爷俩怎么样?阿里黑:(露出瘆人的恶面)我马上派我的人进山,晚上——(用手比划:“卡卡”,削下两个人的头颅)。

白音珠丽:不!不!(双膝跪倒,抱住阿里黑的大腿)你杀了我吧!放过他们!我一命抵两命!

阿里黑:(狞笑)想得美!(拔出脚,大步流星而去!走了挺远,回头补了一句)我阿里黑要不让老狐狸和狐狸崽子身首异处,我就不是瓜尔佳氏子孙!

白音珠丽又气又恨又惊又怕,爬起来,失魂落魄地追撵,不成想一头撞在院子门框上,一脸鲜血倒在地上。

卧龙屯。红灯瑞雪,鞭炮声声,年味十足。虽哈纳一家本来人多就够热闹,小葝葝的到来更增加欢快祥和气氛,尤其是布郎阿、伊常阿这对双胞胎,可找着游戏对象了!三个人屋里屋外到处藏猫猫。当两个毛孩把小姑姑从仓房里逮着押送回中堂屋里来,承认自己是“小狗”时,所有人都乐到了极点!

葝葝:(一边告饶,一边看着天色,对虽哈纳说)塔塔,我得回去了!我额娘最近身体不太好!葝葝不顾爷爷一家老老少少的真诚挽留,策马疾驰返回宁古塔,回到家时,已经天黑。只见家里院门开着,屋里灯也没点。她急忙推门进屋,只见额娘昏睡在炕上。额角、耳畔都是血迹。

葝葝摸摸额娘心口,还在跳动,赶快给她盖上棉被。这才出去拿了几把苕条,烧上热水,给额娘擦拭脸上的创口。

葝葝:(用热毛巾给额娘小心地擦拭血迹,呜咽地问)额娘,额娘!你这是怎么了?

白音珠丽:(一见女儿哇地哭了起来。指着两包点心说)这是阿里黑这个犊子拿来的,快扔出去喂狗!

……葝葝气冲冲地跑到都统衙门,把两包糕点往巴海桌案上一摔。

葝葝:(怒吼)你们当官的,咋好意思吹乎自己的廉洁,严于律己,臭狗屁!

巴海:(宽和地笑问)怎么了?小凤凰鸟!有这么来送礼的吗?哪个当官的臭着你了?

葝葝:阿里黑那个骚狍卵子,闯到我家,光天化日把我额娘欺负了!好几天都下不来地了!我要不着急赶回来,就饿死了!

巴海:(气愤)有这等事?

葝葝:我看你纯粹有意装糊涂。我只问你,你敢不敢管这件事?

巴海:你说怎么管?

葝葝:杀了他!

巴海:(竖起手指:嘘!接着说出心里话)孩子!我难道不知道来的不是天使,是魔鬼!难道我不想一刀结果了他!可是不成啊!杀了他,我们和朝廷的纽带就断了。我们迁城移民的行动规划就会一下子落空,那可是千秋之业啊!

葝葝:大不了不迁了呗?

巴海:不迁哪有前途。我们倚傍十里长江,建设一座坚固的新城不仅为了活得舒服,不受水患,更是为了在那里设立将军府管辖黑龙江,可以水陆两条线防住罗刹,让大清江山稳如磐石。

葝葝:那我就个人去教训教训他!让他今后不敢再为非作歹!

巴海:你要怎样?

葝葝:(掏出怀中钢剪)捅他几个透明窟窿!

巴海:不行!(上去一把把葝葝手中的剪刀夺下)你再胡闹,我把你赶出宁古塔!

葝葝:你等着!我联合大伙,进京递折子,连你巴海一起告。

巴海(气得说不出话来),你——,你——白音珠丽来了,她搂住浑身颤抖的葝葝。白音珠丽:(抚慰道)你是小孩子,不该管大人的事,你也管不了大人的事!

葝葝:(喊嚷)阿里黑要杀我忠义叔,要杀我骧远哥,我就眼看着让他去杀不成!

白音珠丽:这个我们有办法,我们肯定有办法!(向巴海使眼神)巴海:(会意)这个本官自有良策,还你骧远哥哥好了!葝葝:你说了不算!白音珠丽:巴大人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过!你先回家吧!我随后回去!

葝葝:(把钢剪抢走,临下扔下一句)你如果压制不了阿里黑。我进山把人都喊回来,彻底造你们的反!

巴海:(待葝葝去后,请白音珠丽坐下,面带惭愧地说)白音珠丽,我对不住你。我听说阿里黑这个畜生硬要对你非礼!

白音珠丽:(痛苦地说)巴大人!我仔细想过了!我得去给阿里黑当女人!巴海:(大出意料)这,说哪里话!白音珠丽:(悲怆地)没有,没有别的万全之策。我请巴大人把我的这个意思早一点告诉阿里黑,事不宜迟啊!

巴海:(明白她所说的“事不宜迟”是什么意思,万分尊敬这个善良女人能为他人做如此大的牺牲。但,这件事还是让他万分踌躇)这让下官怎么去张口!

白音珠丽:你同时要告诉他必须答应我四个先决条件……巴海认真地听着。

傍晚,白音珠丽故意神态淡定地化着淡妆,葝葝也故意作出一种专注的样子在看书,但其实两个人的内心都极不平静,伤痛欲绝。白音珠丽深情地看了看葝葝,然后缓缓地走出门去。葝葝抢先到了门旁,把一只胳膊横在门框上,意在做最后的无望的挽留,白音珠丽轻轻地拉开女儿的胳膊。

阿里黑激动而急切地向窗外巴望着,终于看到了白音珠丽缓慢走来的身影,不由大喜过望。但他很快掩盖住自己的情绪,拿出一本线装书,“全神贯注”地看了起来(那书明显是拿倒了)。白音珠丽走进屋子。

白音珠丽:(轻轻叫了一声)大人!阿里黑:(故作惊讶)你,你来干什么?白音珠丽:巴都统不是跟你说了么?

阿里黑:说什么了?啊,他说的啥我没太听明白!

白音珠丽:我要你答应我五个条件,我就满足你!阿里黑:五个条件?不四个吗?怎么又多了一个?白音珠丽:第一,把进山伐木的汉人都得放回来!不然他们都会冻死累死!阿里黑:木头还是要伐的,我可以再招募一批人。白音珠丽:第二,亓忠义父子你必须今后永远保证他们的安全。阿里黑:何止保证安全,我还要重用他们。白音珠丽:葝葝想和亓骧远好,你不得反对!阿里黑:(沉吟)这个,满汉通婚可违反祖制啊!我难以答应。白音珠丽:我问过,别人说先帝在世已经发下诏书:允许满汉通婚。而且,退一万步说,葝葝也根本不是满人,她是鄂温克人血统。阿里黑:(惊诧)怎么?她不是虽哈齐与你所生?白音珠丽:她是顺治九年,虽哈齐和萨布素从罗刹手里救出的孤儿。阿里黑:(恍然大悟,他想起碧水湾和俄国人的那场惨烈厮杀以及自己不光彩的一幕,惊喜得知这个葝葝就是那个葝葝,不由自主地连呼)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那,我绝对答应你。

白音珠丽:第四,你必须回京把二万两银子速速催拨过来,这可是百姓们的多年渴望哪!

阿里黑:这个我一定办。多则二万,少则一万。这里今后也是我阿里黑的归宿嘛!完了吧?

白音珠丽:还有一件,对我必须明媒正娶,不能稀里糊涂,让村里姊妹看不起,笑话。

阿里黑:行!白音珠丽:那你找人看日子吧!看个大吉大利的日子!就这样,我先走了。阿里黑:别,别走。(下地来,向白音珠丽靠近)要说起日子嘛,对于你我来说,天天都是大吉大利日子!(一把把白音珠丽搂住,抱起来,丢到炕上)……

白音珠丽:(痛喊)你咬死我了!阿里黑:我咬你!我活吃了你都不解馋!接着又是女人一声声的惨叫!

葝葝独自一个人被扔在家里,自她从碧水湾来到宁古塔,十年多来得到白音珠丽无微不至的呵护,甚至是溺爱,还没有一个夜晚是自己孤零零度过的,她望着微弱的灯光,空旷的四壁,偌大的房间,心里憷憷的。她把自己的被褥和额娘的被褥并排放好,痴痴地等待着额娘。夜深了!葝葝还是没有睡觉。她想从墙上取下月琴,但一下子望见西墙上的壁龛,便走上前去,把那壁龛上的布帘掀开,只见那壁龛里厝放着两只穿着鄂温克族服装的木刻人偶,那是他的父亲和母亲。葝葝一边小心地擦拭着木偶身上想象中的灰尘,一边悄声地和父母的魂灵对话。她吻了人偶,然后重新摆回龛内。葝葝又把壁龛深处的狍头帽取了出来,那里面藏着一块石头——一块异彩纷呈被称之为“天玉神石”的石头。她许久没有欣赏这块像自己生命一样辉煌的石头了,她捧着它,任它的美丽光芒在自己的脸前闪烁。

突然她听到外面传来一声狗叫!只叫了一声,就又阒无声息了。葝葝赶忙把“天玉神石”藏进被子里,紧张地谛听着。是的!是有脚步声,脚步声越来越近。葝葝操起一根木棒向房门方向蹑手蹑脚地贴了过去!

葝葝:(到了门口把脸贴在门上,厉声喊)谁?!“葝葝把门打开,见进来的是额娘。葝葝搂住额娘,额娘身上有伤,本能地一躲。

葝葝走出房门,到院子里内外四周察看一番,把院门插好,用杠子在里面顶住。拍了拍窜过来的“黑小子”,这才又回到室内。葝葝看到额娘神色黯然,身子僵板,完全失去了往昔的欢活,而且有一种生怕被人触碰的异常表现。葝葝帮额娘小心地把上衣脱下,露出膀子和前胸,只见有多处伤痕,血洇洇、青魆魆的,惊问:“这,咋了?”白音珠丽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葝葝陪着额娘抽泣,后来忽然想起,那块能治病的神石就在身边,忙用手把石头焐了悟,给额娘伤处周围做起了按摩。额娘抚摸着葝葝的脸颊、头发,像分别了多久似的。

阿里黑醒了,一摸身边的女人不见了!想一想,最后还是放弃了马上就去找她回来的念头。由于过度的劳累和熬夜,白音珠丽和葝葝一直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直到外面响起剧烈的狗吠声。是阿里黑把院门推开,手里拎着一只瓦罐子,瓦罐子里飘溢出浓郁的肉香。

阿里黑:(进了屋,挤出一丝假笑)还睡哪!太阳晒屁股了。白音珠丽:(恚愤地)你来干什么?看我没死是吧?阿里黑:这是什么话!我疼你都疼不够,这不,给你送人参鸡煲汤来了!快趁热喝吧。

白音珠丽:(见葝葝把身体整个缩在被子里,知道她是多么无比讨厌眼前这个家伙,便催他)你快走吧,我的祖宗!

阿里黑向葝葝的身体望去,突然发现被边外露出一块东西,一块石头,一块他记忆犹新、梦寐以求的天玉神石,整个心里乐开了花,这真应了“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那句古语了!但他不敢把此时的心情表露出来,他知道“欲速则不达”“放长线钓大鱼”的道理,于是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来。

阿里黑:(俯首帖耳的样子)遵命!下官回去了!你留在家里好好休息两天。

再见!

阿里黑走出房门,就听身后有人忽地坐起来,一通大骂:滚你奶奶孙子的!骚狍卵子!大鳖犊子!坏屎包!马尿臊!布牙尼牙勒玛!

阿里黑听见了,但没介意,他的脸上浮现出快意的微笑!这说明又一个不大不小的阴谋在他脑海里勾画出了蓝图。

这是一个雪后初晴的好天气,虽然还是冷,但毕竟进了二月门,有盼头了。白音珠丽和葝葝吃完早饭,刚撂下筷,就有同村的人来找她,来找她的人是柳夫人,柳文广的太奶。

白音珠丽:(慌忙下地招呼客人)你老人家怎么来了?有事,打发孩子来找我,过去不就得了!

柳夫人:我来就是搬你过去的,有点事和你商量!白音珠丽:(爽快答应)没问题。白音珠丽跟着柳夫人来到她家,一进屋,就见里面已经聚集了十来个妇女,都是汉人家属。她们共同表达一个意思:非常惦记进火龙沟采伐原木的自家男人,想一起去探望一下,送点吃的用的,或者可以留在山里给他们做做饭洗洗缝缝什么的,请白音珠丽帮个忙,在阿里黑大人面前请个准,别产生其他怀疑。

听众姐妹这么一说,白音珠丽脸腾地就红了,这说明她和阿里黑之间的暧昧关系人们已经知道了。对村民姐妹的这一请求,白音珠丽很难回答又很难不回答。

白音珠丽:那我豁出脸来,去和他说说看吧!要去,我和你们一块去!众人齐声说好!说虽哈齐家里的说话办事就是比一般人利索!正当他们在屋里唧唧嘎嘎海唠的时候,就听外面有人一边跑一边喊:萨叔叔领兵回来了!大清国又打胜仗了!

可不是,萨布素领着一彪人马果然挟风带雨,威风凛凛地班师回城了。所有官兵都骑着马,后面跟着多个车辆,车辆上装满了火枪、钢炮等战利品,甚至有银酒具、圣母像、大皮靴等俄国佬的常用物品。

全村留守在家的老老少少都出来夹道欢迎。队伍走到衙门前操练场停止了脚步,兵士们整整齐齐地站立,等候解散。乡民们把操练场围个水泄不通。萨布素陪巴海将军、阿里黑天使走出衙门府,巴海兴奋地走进队伍,对小伙子们挨着个使劲拍着肩膀,不断地说着:好样的!都是好样的!

萨布素:(等巴海回到队伍前面,大声地说)弟兄们!黑拉苏密这一仗,打得开心不开心?

兵士们:(齐喊)开心!

萨布素:罗刹鬼子可怕不可怕?

兵士们:不怕!不怕!

萨布素:下次,还能不能也狠狠地打?兵士们:能打!能打!能打!萨布素:(向巴海一张手)现在请巴海将军训话!欢迎!

巴海:(激动地)爷们们,弟兄们!你们辛苦了!受累了!你们此次北去,力克强敌,打了胜仗,让边疆老百姓过了好年!你们个个劳苦功高!称得上天字英雄!你们给大清国增了光,给宁古塔露了脸!

萨布素:(见有的大兵一边听话,一边回头用眼睛挲摩自己的家人,高喊)立正!大兵们立刻挺直了身子,把视力重新集中到正讲话的将军身上,人们都笑了!

巴海:(也笑了)我知道大家的心情,想立刻回家里,老婆孩子热炕头,因此,别的我就不讲了!(说着向萨布素一扬手)萨布素:(立即冲出两个字)解散!士兵们哗地散开了,分别投进各自亲人的包围圈内。这时,人们发现有十来个妇女表情严肃一动不动地站着,她们都穿着厚厚的衣服、戴着帽子或包着脑袋,手里拎着、肩上背着大包小裹。有一个年轻的小媳妇身后还背着孩子!她们,个个脸上都显现出一种恳求的神情。

巴海:(惊异)你们?一妇女:我们是汉人家属,我们想进山探亲,请官府允许!说着这些人一下子上前,跪倒,气氛紧张。巴海向阿里黑看去,阿里黑样子十分尴尬,尴尬中透露着怵怕,想要偷偷溜走,被萨布素、巴海前后拦住,阿里黑露出求助的神色,那意思是你们定吧,怎么定怎么是。

巴海:(与萨布素略略交换了一下意见,宣布道)进山伐木,伐木造屋,节俭费用,这没有错,但不能把千斤重担只压在村里汉族同胞的肩膀上。现在我宣布命令:萨布素。

萨布素:末将在!

巴海:明天进山,把人全部接回来,休整。

阿里黑:(嗫嚅地)那,那不采了?巴海:然后,再想办法。跪着的妇女们听了这个意外决定,一时竟不适应,有的啼哭,有的昏了过去。

满族同胞赶快上来把他们一一搀扶起来。这时人们突然发现,那些陷入亲人汪洋大海中的士兵,又都集中起来,站成整齐的队伍。

巴海:(惊诧)你们——兵士一:我们明天和领兵大人一道进山,我们去替换汉人兄弟!

不知人群中谁带头喊:“满汉一家,亲如兄弟!”。他喊出了大家的心声,于是所有人一起重复:“满汉一家,亲如兄弟!”接着那人又接着喊了一句:“有难同当,不分你我!”喊声、欢呼声响成一片,萨布素、巴海眼里噙满了泪水。这时又听“哇”的一声,是阿里黑跪倒在地平川之上,他用尖细的嗓音叨咕着:我阿里黑对不起朝廷,对不起大家!硬让汉人老弱病残,一律进山伐木,这个想法是我提出来的,我该死啊!……

人们都认为像阿里黑这类坏种,不可能真心悔过向善,因此都像看热闹似的任他表演,看他怎么往下继续。还是巴海适时过去把他拉起来,让他下了台阶。阿里黑摇摇晃晃一边抹着鼻涕,一边举着干树枝般的手发誓:“我阿里黑保证回京把银子要下来,要不下两万两白银,天雷劈死我!地震震死我!老母猪尿尿浸死我!八辈子再不能托生人类!”

送走了萨布素官兵一行进山的当天下午,汉人婆娘陆续来到衙门外,等待即将撤回来的伐木工们。她们事先商量好借学校的地方,集中包饺子,为亲人们洗尘接风。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到了晚上戊中时分,还是不见动静。在外面眼巴眼望的孩子们,轮换着进屋烤火,个个小脸冻得通红,但还是不死心,稍微暖和一下,又跑了出去。女人们的心开始吊了起来,做各种各样坏的猜想。突然,外面有孩子喊“来了,车来了!”人们丢下手里的活计,一拥而出。只见是一辆牛车慢慢地走出黑暗,停到了操场。赶车的是一个清兵,人们认得是此前押送汉人进山中的一位,这个兵有个绰号叫“结巴”,因为他确实是个结巴。牛车上堆放着一些沉甸甸的包裹。

巴海:(把住车辕,急切切问)怎么回事?

结巴兵:是……是……是这么回事……人……人没没没——巴海:你闭上嘴,由我问你什么,你说什么!回答我不许超过三个字!

结巴兵:你——快问!

巴海:汉人是不是还活着!

结巴兵:还——活着!巴海:都喘气?结巴兵:都——喘气儿!

巴海:那他们怎么没回来?

结巴兵:让,他们回来!他们非,非要留下!萨领催,再三让,他们回来,他们再三说,完活后,一起回来!因此,派我一个人回来,送个信儿!

巴海:(指车上拉运回来的沉甸甸的口袋问)那车上是什么东西?就在巴海问此话之前,女人们早已把车子围上,有的一摸那包裹都挺硬,用手将能按动,隐约露出的竟是自己男人的衣服,于是便认为那是自己男人的尸体,立时大哭起来,直到结巴兵回答完最后一句话才停止。

结巴兵:那是男人们在山上采的松塔,有的是拿自己的衣服包的!在场的人这才恢复了欢乐。

巴海:(抹了抹头上的汗)这就好!这就好!大家到车上认认,谁家的东西谁家拿回去!

阿里黑:(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别介!饺子进屋继续包,包得越多越好,冻实成了。明天我们一起带着进山!

看起来阿里黑这次还真办了件人事,第二天天一亮,他就把自己装备停当,身穿厚棉袄厚棉裤,外披羊皮大衣,脚蹬牛皮靰鞡,头扣狗皮帽子,而且还专门用毛毡缝了一个脖套,把整个脖子半拉脸都遮住,只露两个眼睛和一个嘴巴。

慰问团过午到了火龙沟伐木场,伐木工们正在汗巴流星地砍伐着原木。有人看到远处过来好几辆车,车上坐满了人,都把活计停了下来。其中眼睛尖的一眼望见来人中间有自己的亲人,立刻扔掉了斧头,飞也似地跑了过去。其他一些人也都随着跟斗把式地跑了过去。

客主双方集中到伐木工房,聚成一堆一堆,各家唠起各家的嗑。萨布指挥火头军杀鸡宰羊,切菜炖肉,煮饺子,搞大会餐。

晚上,专给女眷们腾出一个房间,但直到夜深,还有的两口子一个门里一个门外絮叨。

第二天,萨布素给工人们放了假。自己陪阿里黑去看采伐现场。看完已经归楞的原木木场,阿里黑蛮有兴致又去看正在被采伐的树木,看那参天树木如何一棵棵訇然倒下。但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一起意外,有一棵大树上下拃已经开完了,但就是违反常态,屹立不倒,找亓忠义过来给研究,亓忠义说这种现象叫“坐殿”,说不定最后倒向哪边,很危险,让阿里黑快点走开。只见亓忠义父子等人绕到树的下坡方向,共同“啪啪”有序地拍掌,掌音在山林间响起了回声。说时迟那时快,这棵巨树这便一下子劈倒下来,亓忠义等有成熟经验,在大树砸落地面之前已都闪到了安全位置,只有阿里黑由于惊吓过度,瞎跑,结果跌落在一个雪坑里,一侧胯骨、两个脚脖子受了挫伤,一动都不能动了。众人忙伸手把受伤的阿里黑抬起工房。萨布素闻讯过来,给他脱掉靰鞡,只见脚脖子确实肿了,想再给他脱掉裤子,检查检查其他部位,阿里黑说什么也不干。听他一声接一声的凄厉喊叫,萨布素让车老板马上套车护送阿里黑回城治疗。

车子回到宁古塔,巴海命乡民从学堂里抬出一张学生桌,把阿里黑的身子平放到桌子上,由多人抬进他的卧室,小心移到炕上。阿里黑一脸愁云惨雾,涕泪滂沱。

巴海:(关切地)阿兄,很疼吗?大概不会有内伤吧?

阿里黑:(握住巴海的手,伤心地说)疼倒是其次!我怕这伤多日不好,不能如期进京,耽误大事吧!

巴海:这事先预料不到,怨不得你!我赶紧派人找太医给你用药。

阿里黑:(十分内疚,泣道)皇上是让我来出力的,不是添乱的。这可怎么好,我一头撞死得了!

阿里黑真就做出往地下滚的样子,巴海把他使劲抱住按回原位,阿里黑呛咳起来。

巴海想了想,喊了一句“来人”!指示进来的衙丁把葝葝的额娘找来。少时,白音珠丽来了,巴海向她说明阿里黑的情况,说明由她就近照料伤者比较合适。白音珠丽觉得难以拒绝,只好留了下来。

白音珠丽:(嫌怨地)看看你!脑子比谁都灵,手脚比谁都笨!净出洋相!

阿里黑:(精神头一点都没了,懊恼地)人算不如天算!天算胜过人算!看来我把老天爷得罪了,眼看能办成的事儿就不让你办成!

白音珠丽:眼看啥事不让你办成?阿里黑:我去京城为百姓整钱啊!我本来想马上就走,那回来也得四五个月。白音珠丽:现在就不能坚持走了?不就摔个跟斗吗?阿里黑:说得轻巧,那一丈来高的大雪坑,偏偏硌我腰的地方还有块石头!你笑嘛?白音珠丽:我笑你活该!干坏事的报应!阿里黑:不光报应我,也报应你们!白音珠丽:你起来,我扶你,看是不是真挺严重!

白音珠丽扶阿里黑起来,阿里黑双脚离开炕沿刚一落地,就听他“妈呀”一声,堆缩到地上了!

阿里黑:这可要命了,这可咋整啊!伤筋动骨一百天,完了,完了,一切什么都完了。

白音珠丽:(把他重新安顿炕上,说一声)你待着!我出去一趟!阿里黑:你别走,你走我更没着落了,你想干啥去?白音珠丽:干啥去,帮你想辙呗!

白音珠丽回到家里,找到葝葝,说明阿里黑上山受伤的情况,要借“天玉神石”,用以按摩消肿,缓解疼痛,被葝葝一口回绝了。白音珠丽悒悒回到阿里黑住处。

阿里黑:你回去看葝葝了?白音珠丽“嗯”了一声。阿里黑:(长叹一声)这孩子,绝对是个好孩子!不知为什么跟我就这么犯相!

其实我的内心,一直在想着如何让你们娘俩过上好日子!

白音珠丽:好日子?现在日子就够好的了,还能好到哪儿去!阿里黑:井底之蛙、鼠目寸光!我要让葝葝进皇宫,当皇后。白音珠丽:你发烧烧糊涂了吧!我去找冰给你冰冰!

窗外,悄悄尾随白音珠丽而来的葝葝一直偷听。白音珠丽来到院子里泼水,不知哪里飞过来一块小石头,正巧砸在她的铜盆上。

是葝葝在山墙角摆手让她过去。白音珠丽走了过去。白音珠丽:(压低声音询问)来了,咋不进屋?葝葝没正面回答,僵持半天,葝葝一狠心,把一个东西塞到白音珠丽的手里。

葝葝:(语言简单,字句清晰)两个要求:一、当天借当天还,用一次借一次,借一次还一次;二、不许他在任何时候以任何方式管我的任何事情!

葝葝说完,一溜烟跑掉了。白音珠丽赶忙回屋,撩起阿里黑的内衣,把天石给他按到腰胯皮肤上。阿里黑:哎呀!什么东西这么凉?白音珠丽:给你治病的东西!全世界唯一的宝贝。

阿里黑:给我看看!白音珠丽把玉石拿给他看,阿里黑一见此物又是狂喜又不敢狂喜,又想细看又不敢细看,脸上流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想立刻跳下炕去翻几个跟斗,庆贺这次的大功告成!但是马上又一想不行,他还得把病装下去,只少再装它十天半个月!

误搬迁洪魔肆虐 识真面烈女丧生

鳌拜狡黠之至,为阿里黑手书一张“欠银万两,见物即付”的白条子。阿里黑手持白条子,顿足捶胸,把自家房子出典了二百两纹银,悄悄回到离宁古塔最近的沙兰驿站。他把白音珠丽找来,让把葝葝手里的天石搞到手,一同去北京兑银。白音珠丽想这样既可以推动宁古塔的城建工程,又可以恢复她和葝葝在村民中的威望,就答应了。

就在白音珠丽将天玉拿来,交到阿里黑手中的时候,阿用事先准备的木棒将白打倒,白始认清阿的真面,与之肉搏,虽将天石夺回,但身落悬崖,失去了性命。

京都。辅政大臣、领侍卫内大臣、二等公鳌拜在议事厅内,正劈头盖脸地臭骂从宁古塔回来请银的阿里黑。

鳌拜:(盛怒)什么,必吉哈嗄音比(回来向我要银子)?呸!简直瞎了你王八眼!你也不看看大清国目前困难到何种地步?直隶、山东、河南九府遭灾,哀鸿遍野;江苏、浙江两个财政紧张,督抚无着;云南、福建、贵州催要兵饷,十万火急……你说哪一件事不比你那点事重要?!我们辅政四大臣宵衣旰食,鞠躬尽瘁,日理万机,劳苦到了极点!你竟敢回来给我添“爊糟”,狮子大开口,张嘴就要两万!真真气死老夫吾也!

阿里黑:(嗫嚅)恩都麦格尼牙勒马,那克楚!(圣人舅舅在上)吉力依那居!

(宽恕小甥吧)鳌拜:说官话!

阿里黑:扎!拨银给宁古塔要冲建设,是先帝谕令议政王会议决定的,小人只是奉命行事。

鳌拜:那是顺治时期误中汉臣的蛊惑,为其流寓人士建造安乐窝,现在要作政策上改变。

阿里黑:(固请)那边工程已经动起来了,减拨一万两,总还可以吧!

鳌拜:万两?一千两,一百两我都没处搞去(见阿里黑长跪不起,十分气恼)怎么?你死活要逼我不成?

阿里黑:下官不敢!

鳌拜:滚起来!

阿里黑:一点银子不拨,下官就没法回黑龙江了!

鳌拜:不回去,就算了。过两天我把你派往陕西商州去,那里更有你的饱饭吃。

阿里黑:谢大人。可黑龙江我必得回去,为大人您我必得回去。鳌拜:(不由一怔,审视着阿里黑)说说道理!阿里黑:(痛下狠心,把本不想说的事说出来)因为,因为——那方“天玉神石”被外甥我发现了!

鳌拜:嗄?!(环视左右没人,凑头向前)阿里黑把嘴贴到鳌拜耳边,绘声绘色地嘀咕半天,只见“圣人舅舅”方才密布彤云的脸上一下子变得阳光灿烂。

鳌拜:那,我派你立即回去。

阿里黑:遵旨!

鳌拜:(见阿里黑迟迟不走,欲言又止的样子,便知其心里的想法)好吧!(拍了拍手,两个丫环进来了)笔墨侍候!

鳌拜:(刷刷刷写了一张便函,交给阿里黑)拿去吧,满足你!阿里黑退出门去,打开便函一看,只见上面写着:“欠依那居阿里黑白银一万两,见石承付,瓜尔佳?鳌拜。”阿里黑手拿“空头支票”,顿足捶胸,骂不绝声。

阿里黑出典了坐落在日坛的住处,携带二百两纹银惴惴然踏上了北行“套宝”之旅。他为什么惴惴不安哪?因为他不知道上不拨银两手攥空拳回去,如何向巴海将军、宁古塔村民尤其是美人白音珠丽交代,他更不知道在权威尽失的情况下如何从倔强的葝葝手中把那被她生命般看重的“天石”抠出来,那丫头可辣得很哪!阿里黑这次回宁古塔没有敢穿官衣,摆场面,而是着的一般旗人服装,为了省钱搭乘商贾贩货的车辆,到了靠近宁古塔城的沙兰驿站就停下了脚步。这时天正在下大雨,行人们多进驿站里来避雨。只听避雨人相互唠说:宁古塔又涨大水了!男人们都在建新城,只有一些妇女和儿童在家,形势十分危机,自己这是怕洪水决堤全家到哈拉屯亲戚家去躲避风险。驿丁认出阿里黑问道:天使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阿里黑:着急。银子车随后就到。驿丁:朝廷真拨银子了?阿里黑:那还有假。

阿里黑和驿丁们一起吃完晚饭,留在驿站里过夜。但瞪眼睡不着觉,绞尽脑汁地琢磨这下一步。第二天天亮后,他往炕上扔下三两银子,匆忙告辞。他信步走进附近的村落,见有几个闲汉在村头石桌上赌纸牌。有一个长着疤拉眼的小个子手气不好,连输几把,没钱了,问谁借谁也不借,一憋气走了。阿里黑跟着他,到没人处紧撵几步把疤拉眼撵上。阿里黑:兄弟!宁古塔怎么走?疤拉眼:向北,走官道五十多里,走山道四十多里。阿里黑:我想请兄弟你辛苦一趟去宁古塔帮哥哥办点事,成不成我先付五十两银子,事情办成,我再付五十两!疤拉眼:什么事儿?这么认花?阿里黑对他耳朵刚要说事,只见有人过来了,疤拉眼便带阿里黑去了房后。等再出来的时候,就听——阿里黑:(补充道)只有在第一个方案落空的情况下,再采取第二个方案。疤拉眼:(眼里直发光)我找我哥,得两个人去!

宁古塔天昏地暗,海浪河水波涛汹涌。白音珠丽、葝葝、柳乐工老人等(全村凡是能迈动步的)都在堤上抢险。疤拉眼和豁唇兄弟二人,披着蓑衣,顶着细雨走进城来,他们按阿里黑述说的位置,找到了白音珠丽家,屋子里空空的。他们跳上西炕,打开龛门,也没有发现东西。(按:在阿里黑回北京时,事先交代白音珠丽过去给他看屋子。白音珠丽让葝葝跟她一道过去,葝葝说什么也不肯。这样两个人就暂时分了手:白音珠丽去了阿里黑的屋子,葝葝被柳松杨媳妇接了去,柳家所有人都欢迎,小文广更是拍手称快。葝葝去时把父母的灵偶、“天石”和月琴都一起带过来了。那块美丽的石头一下子成为柳文广爱不释手的玩具和邻居孩子们逗留参观的主打展品,这也是葝葝走到哪里都受欢迎的一个重要原因。)且说疤拉眼、豁唇兄弟们窃宝没有成功,便决定实施第二方案:去找白音珠丽本人。但就在这时,自然环境发生了天大的改变,只见西面道路尽头横起一条白线,白线越来越明显,越来越扩展,像一条张牙舞爪的巨龙奔腾而来!哥俩大喊一声:不好了!发大水了!两个人拼命地向高坡上跑,同时嘴里一直没命的大声喊叫。这时好多孩子正在柳文广家和他一起玩。听外面的人没死拉活地叫喊,靠近门口的孩子好奇地要去外面看看,一开门不要紧,那大水顺势就灌了进来,孩子们情急之下,有的上了窗台,有的上了壁柜,但这些方法都挡不住那涌进来的狂猛洪水,屋内的洪水水位越来越高,吞没了他们所有人的身体。

堤上炸锅了!他们知道洪水是从别处突破了堤坝,淹没了城西的屯子。人们都扔掉了手里的工具,不顾水深水浅,有道没道,顶着瓢泼大雨,没命地冲向屯子。就在他们踏着齐腰身的洪水和泥沙快要接近村庄的时候,就见那低矮而熟悉的茅屋一个个倒塌了。

雨住了!水停了!人们在一片泥泞之中捞出一个又一个被稀泥裹着的小尸体,已经无法辨清面孔,不知道谁是谁家的孩子!只有柳乐工老两口子最先找准了他们的重孙孙柳文广,因为他两只手扣得紧紧地,至死没有忘了保护葝葝姨的那块石头!

人们呼天抢地地哭着、喊着、骂着,骂老天爷不长眼,骂男人们不回家,骂官府不拨银!只有柳老妇人显得特别平静,她只是嘴里一个劲小声叨叨:我怎么向孙子交代啊!(他还在山上伐木头)我怎么向媳妇交代啊!(她在新城址给大伙做饭),她朝刚好露出井沿的水井走去,到了井口边没有任何犹豫地一头扎了进去!

柳乐工泪水纵横,他把那石头从文广的小手里抠出来擦了擦交还给葝葝,然后抱着重孙的尸体,也朝井口扑去,被跟前的人给拖住了!葝葝抡起“天石”向磨盘上掼去,掼不碎捡回来,又掼,嘴里发狠地说着:该死!该死!该死!白音珠丽的目光呆滞地坐在水里,她自我感觉坏透了!她似乎看到全村的人都在盯她,骂她,羞她,恨她。是呀!如果没有阿里黑这个坏种乱出损招,城里的男人就不会离乡背井,无人抗洪。如果不是阿里黑这个骗子口出大话,就不会天天等银,延误搬迁。而你白音珠丽做了什么?你只是做了阿里黑的姘头、玩物、傻瓜乃至共犯。脸丢尽了!路到头了!除了死还能用什么洗掉这身体里外的泥污?!白音珠丽想到这里,拿定主意。一个人走进临时住处(阿里黑的房子),找出自己带来的最漂亮的衣服穿上!慢慢地洗完了脸,仔细地化好了妆,把一条捆车的麻绳取来,把绳子甩过了棚上的一根木梁,站到炕上把绳套结好,她准备在炕上把下巴够进到绳子里,然后往前一悠,脚一悬空,所有的烦恼就全没了。但就在她将跳没跳的一刹那间,她听到院子外有敲门声!白音珠丽赶快停止了下步动作,出去看是谁来了。

是两个不认识的人:其中一个是疤拉眼;另一个是豁唇。白音珠丽:(质问)你们是干什么的?想找谁?疤拉眼:你是白音大姐吧!我们就是来找你的!豁唇儿:有位叫阿里黑的大官人,在沙兰屯等您!白音珠丽:(脑子一闪)怎么?他回来了?他怎么不直接回家?又整什么鬼化狐?疤拉眼:是这样,他让我们过来给你送个信,说他的车拉来了一万两白银,因怕道上出事,是秘密过来的,现在车误在了道上,让你快过去!

白音珠丽:(想了想,怀疑地)为什么直接来通知我,不通知巴海大人、萨布素大人?

豁唇儿:他说是人心难测,要有人见财起意把他剁剥了还在其次,银子一飞,新城建设就全泡汤了!

白音珠丽:(又想了想,说)走吧!我跟你们看看去!

在山里伐木和去新城奠基的两伙人都回来了。见到旧城城外一片狼藉,房倒屋塌,满道泥泞,哭声不断,人人无比悲哀,遇难者的亲属更是痛断了肝肠。萨布素、巴海等公职人员到受灾遇难的家家户户去走访慰问。并召开了一个紧急善后工作会议。会开的时间很短,但议决的事项相当重要。一是打破民族血统贫富程度和关系亲疏的界线,对没房住的家庭一对一展开救助,救助的家庭对被救助的家包吃包住包安全;二是加快新城的建房工作速度,必须抢在九月初以前将在旧城已无房可居者迁移落户到新城;三是在上不拨银的情况下,自力更生,自主筹资建设。巴海、萨布素都首先表态,要卖光了自己全部家底,裸捐救灾。这一表态激励大家,几乎每个家庭代表都毫不保留、心甘情愿地进行了捐献。亓忠义、亓骧远父子参加了这个会议,当他俩内心激动地走出衙门时,就见葝葝一直守候在外面。葝葝头发蓬乱、脸色煞白、眼睛红肿、哭称自己的额娘不见了。

沙兰屯,一家小客栈,里面黑黝黝地,走到后院紧靠里头的一个房间,白音珠丽看见了胡子拉碴、面色枯槁的阿里黑。

白音珠丽:(催问)你不是说这回有的是银子了吗?怎么这个德行?阿里黑忙把手指往嘴唇上一竖,示意别多说。他转身找出几块银子来把受雇的两个人打发走,然后拉住白音珠丽的手晃来晃去,眼泪哗哗地向外流淌,似有一肚子苦水不知如何往外倾吐。

白音珠丽:(甩开他的手)宁古塔被水淹没了,没了好多人,我这心情都急死了!你个黑心鬼,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你给老娘说明白!你说,朝廷究竟给没给拨银子?

阿里黑:给拨。(从内衣兜里掏出鳌拜写给他的那张信函。递向白音)你看看这个,就明白了!

白音珠丽:(拒看)我不识字,你念给我听!阿里黑:这是鳌中堂亲笔写的欠白银一万两的字据。白音珠丽:啥时候落实?

阿里黑:没写早晚。

白音珠丽:那不就等于废纸一张嘛!你小子可把宁古塔人坑苦了!早知道没钱,我们不折腾啊!这可好!这边旧房子毁了、塌了,庄稼倒了、淹了,那边新城还建不起来。你让这千百口人,老老少少,吃什么、住什么?住露天地、喝西北风啊!?

阿里黑:(抱憾地)大家心情我知道,骂我、恨我,甚至打我都是应该的。可是你得理解我的处境啊!我千方百计地要银子,老鳖犊子就是不给嘛。他不让我回来,我说什么也要回来。我要是不惦着你们,我干吗回来?我要是认为没一点“指向”,我干吗破费不少,邀你会面?!

白音珠丽:(嘶哑地)还有啥指向?你跟我们娘们说句真话,好不好?

阿里黑:(笃定地一摆信函,口气明白地说)指向就在这张纸上!鳌拜设下了条件:“见石付款”。啥意思,就是要拿钱换葝葝那块玉,你玉拿得快,他钱给的快!

白音珠丽被阿里黑的话震蒙了!脑子一时没有了反应。

阿里黑:(见白音珠丽处于听任摆布的状态,便趁热打铁,命令道)你今天连夜就回去!我陪你一道回去!你拿到石头,我们带着石头一起返回北京,事办完,把银子交给巴海,然后我们心安理得过一辈子逍遥日子!

白音珠丽仍然没有思维判断,脑子像冻了冰一样。她只明白一点:回宁古塔,总是对的!

宁古塔老城,家家户户都已经入睡,只有葝葝的房子里还亮着灯。她仍在等她的母亲,顽强地睁着眼睛。对面炕亓骧远醒了,提出让葝葝睡觉,他替她守着门,等额娘。

葝葝:(悲悒地)额娘不能回来了!我们都睡吧!明天再多跑几个村屯!亓骧远:那也好。葝葝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沉甸甸地交给骧远,让他帮助送回放好!是墙上的神龛。骧远刚把那个包放好,就感到院子里似乎有脚步,紧接着房门被推开了,一个人站在那里。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盼等多日的额娘。白音珠丽抱住葝葝,任其埋怨、抽噎、责怪和质问,乃至掴打。亓忠义也醒了,他见失踪有日的白音珠丽平安回来了,内心自然十分高兴,他觉得不便问什么,但又不能一点什么都不问。

亓忠义:(关切地问)还没吃饭吧?白音珠丽向来不说谎。但要回答亓忠义这句最平常的问话,就不得不说谎,因为,你说吃了,就必然带进一个在哪儿吃和谁一起吃的问题,你要说没吃,那问题更复杂了,到底跑哪儿去连口饭都混不上。白音珠丽一看自己怀里的布包,答案有了,那是在沙兰临走,阿里黑塞给她的。她把手里的布包往桌子上一抖,哗啦啦九锭雪花白银,耀得人们眼睛发亮。

白音珠丽:(“解释”说)我上沙兰老乡们家借的,一起凑了这么多!葝葝明天给柳爷爷家送去,算是尽一点良心吧!

亓骧远和葝葝都信了,为自己的额娘(婶婶)的义行感到骄傲。只有亓忠义还是依然不动声色,白音珠丽不敢正视他的眼睛。

这是个盛夏之夜,花荫满地,月色横空,人们都已进入了梦乡。只有一个人与此异常,只见他在宁古塔城南,放雉崖上,像幽魂一样踱来跑去,行站不宁,那就是阿里黑。他含怕带急地等待着计划落实结果。

白音珠丽同样也没有睡。她眼睛不停地俯视着哭后睡着的葝葝,她的泪水滴落到葝葝的红丹丹的脸上,她连忙轻轻地用手指给她拭去!她知道这次回来要做的事是什么,她知道放雉崖上那个约好等她的人可能早已等急了,可是她怎么也不忍心就这样离开孩子,让她醒来之后面对怎样一种残忍与迷惑,她决定今晚不行动,一定让孩子的快乐保持到明天白天。

金轮耀目,霞彩染衣,晨光从来不会骗人。鄂葝葝、亓骧远、亓忠义先后都走了,都是跑各自的事情去了。屋子里只剩下白音珠丽。她的心情骤然紧张起来,她甚至一度想放弃阿里黑布置给她的行动。但当她用抖动的手指取出阿里黑交给她的那张鳌拜写的字据,看想多时,最后还是下定了决心!她想象万两国库银解来、新城拔地而起的时候,人们将怎样感谢和夸奖葝葝所立的大功啊!如果能说服葝葝的话让她也去北京过上等人生活,如果葝葝执意不去,那她白音珠丽就两年回来一次,回来时给全村的人带来眼花缭乱的各种礼物!接下来白音珠丽以行动代替了思考,她迅捷地走到炕上西墙处,把龛门打开,取出那块天玉,看了看揣进衣袍内兜里。

白音珠丽留恋地扫望了一下屋子,然后踉踉跄跄向城南门跑去。

白音珠丽一口气登上放雉崖,她沿着崖顶的小道往两边看,两侧柞树叶子沙沙作响,突然她听到后面有声音,一回头,见阿里黑正站在她身后,手里拎着半截棒子,瘦胸膛在紧张地起伏。

阿里黑:(向白音珠丽紧急发问,因担心她的不利回答,整个身子都在发抖)带来还是没带来?

白音珠丽瞧不起他那副急不可耐的样子,没马上直接用话回答,而是慢慢把伸进怀里,掏出布包包。阿里黑一把把布包夺了过去,把布包迅速打开。当那块魂牵梦萦、光华夺目的天石终于展现在眼前时,阿里黑激动十指颤抖,喉咙发干,好半天的工夫,才塞进到自己内衣口袋里。

阿里黑:(喘着粗气说)你还等什么,你还不赶快回去?白音珠丽:(以为听错了)什么,回去?我们不是一起上北京吗?阿里黑:(惊魂难定)昨天晚上行,现在不行,你白天跟我走会引起怀疑,会把我们撵上的!

白音珠丽:我回去?我回去怎么交代?我只有——没等她把“只有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一条路”这句话说完,头上早挨了一棒子!

白音珠丽眩晕中看到眼前阿里黑好几个脑袋在晃,张张脸都显露着从来没见过的狰狞。她明白了,她彻底明白了:她面对的一个丧尽天良不可救药极端残忍又无比狡猾的魔鬼,她跌倒在石阶上,眼睁睁看着那恶魔在渐渐地缩小和模糊。白音珠丽,这位蒙古族女儿是草原马背上驰骋长大的,除有着十分善良的品格外,还有着十分强健的体魄,那是不会被轻易打倒的。这时,白音珠丽突然焕发出一股神力,她竟然爬了起来,不止爬了起来,还能够站起来,不仅能够站起来,还能够向前跑去。

孱弱的阿里黑气势没有她足,跑的没有她快,发现她追来后索性站住了。只见阿里黑一手护住怀里的东西,一手从小腿弯处“嗖”地抽出一把匕首。白音珠丽像一头狂怒的豹子一头冲了过去,任凭他的刺砍,到底把他的手掰开,把那只天玉给夺了过来。这回轮到阿里黑追赶白音珠丽了。由于白音珠丽身上脸上多处受伤,血像蹿箭一样,她知道她再没气力与恶魔搏斗了。就在阿里黑把刀子投过来扎进了后背的时候,她向左一栽身子,看到脚下就是悬崖边,白音珠丽拼尽全力地高喊:宁古塔!来人啊!随着话音她纵身跳下了深崖!阿里黑急蒙了!想跳崖他也不敢跳,想不跳崖又拿不回“天玉”。就在他准备找路盘桓而下的时候,城里的方向多人已朝放雉崖包围过来。阿里黑知道再作犹豫就会被抓住,而被抓住的结果只有丧命!只好悻悻地朝前方逃命去了。

萨布素等一行人追到崖下,发现了白音珠丽的尸体,那块玉丢在一边草丛处。葝葝以极快的速度跑了上来,看到了白音珠丽尸体也看到那块玉。

她先是用脚踢白音珠丽,踹白音珠丽,嘴里恨恨地骂着:下三烂!没脑袋!丢死了!接着跪下身去,搂住白音珠丽,恸哭:你傻呀!你把玉给他!你好活着呀!你好为我活着!

在场的人无不悲愤万分,怒发冲冠!萨布素睚目欲裂对天虎吼:阿里黑!走遍海角天涯,我也要找到你!不把你碎尸万段,誓不为人!

女人们在给白音珠丽更换衣服时发现一张沾着血的纸笺,便把它交给葝葝,因上面是草体汉字,葝葝又把字笺交给亓骧远去辨认。

全村的人都来为死者送葬,白音珠丽就被埋葬在她堕崖的地方。妇女们哭到天黑才走,葝葝背了好几次气,是被人背回屯的。

墓地上,只剩下一个人:亓忠义!当他确信这里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他才扑倒在新团的墓丘上,把脸贴在暄湿的墓土上,呜呜地哭了起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骧远赶来了,站在他身后,慢慢把父亲架起,两个人一起站在坟头,一动不动。

按:三百年后,在宁古塔旧城城南,原来埋葬死者的地方,虽然已经不见墓迹,但两棵老榆树还在,一棵粗大些弯曲些,一棵细小些挺拔些,枝杈相连靠得很近,人们传说那就是那两位南方流徙来的汉人父子。

亓骧远:(扶着老父亲,劝说他)阿玛,回去吧!白婶已经把自己给毁了,你不能也把自己给毁了!

亓忠义:(悔之无及地叹息道)你知道吗?在她被阿里黑这头狗盯上之后,她跟我说:咱俩一起走吧!远走高飞!同生同死。我没有同意。我应该同意哇,同意哇!同意哇!

“同意哇”亓忠义连说了三句。奇怪的是这声音被不断重复和强化,原来那是一队乌鸦正在空中飞过,发出的也正是“同意哇”“同意哇”的鸣叫。听旧街(宁古塔老城旧址)人说,每年都有无数的乌鸦群从放雉崖前飞过,都会发出阵阵“同意哇”“同意哇”的弥漫云天的叫声。这是不是说人间的真情确确实实感动到浩渺云天,传递给了一切生灵了哪?

途盛京阿哥护玉 憩王府小妹怀珠

白音珠丽被隆葬在放雉崖下,亓忠义万分悔恨,他对儿子倾诉:白音珠丽早就提出要他和她私奔,潜回牧场,他没同意,不然不是现在这种结果。

葝葝继承额娘的遗愿,让亓骧远陪她同去北京,将天石卖掉。亓忠义知道后十分担心,萨布素立刻飞身追撵,将二人在盛京截获。

盛京将军发现此石不仅色彩美丽,并有疗疾功效,建议将此宝直接觐献给当今天子,自当得到一笔恩赏。

牡丹江北岸,宁古塔官民们在上不拨银的情况下依靠自己,多方筹集资金,艰苦劳动,计日程功,终于让一座新城拔地而起。无论是画线定基、运石挖土、托坯垒墙、上梁覆顶、安装门窗……所有的建筑活动场面,都能看见巴海都统、萨布素骁骑校以及其他各级官员的活跃身影,广大流寓人员也悉尽其力,贡献了自己的一切聪明才智,得到了所有民众的充分肯定。在这里特别要提一下亓忠义父子。他们承受了身心两方面的特别巨大的压力。拿亓忠义来说,自其暗恋的红颜知己白音珠丽惨离世界后,他郁郁寡欢,很少说话。爱子骧远看在眼里、忧在心头,无论是对父亲的痛苦还是葝葝的悲伤,都爱莫能助、寝食难安。因此也失去了少年人应有的活泼开朗。但父子俩在工作上却从来没有一丝一毫的懈怠,反而是更加任劳任怨,抢着吃苦。

这一日,又一排民居收尾向竣,亓骧远正在一座房子的房顶上用绳子拦压固定完莎草。葝葝拎着兜网从他眼前经过,并示意他下来。两个人一起来到附近的江边,葝葝要下水采珠,让亓骧远为她划船。(采珠的目的也是为这次建设助资)葝葝让亓骧远把小船划到指定地点停下。葝葝脱下自己身上现有的衣服,换上下水穿戴——只见那是一件绿色紧身油绸鱼靠,葝葝穿上鱼靠,头鬓也用油绸帽护好,然后一个鲤鱼打挺扎入水中,好半天才冒出来透一透气,没多久,她就手举着一只蚌蛤回到渔船边,她把蛤蚌用力掰开,让亓骧远看那白鲜鲜软肉上嵌镶的亮莹莹的珍珠。

葝葝来,把收获物甩进船舱舱板上以后,没有立刻回去。他见亓骧远忧忧悒悒不快乐的样子,想和他开个玩笑,让他活泼起来。于是她在水里摇动船帮,让骧远难以站立。葝葝加大摇动的频率,终于将小伙子晃出船外,掉落水里。

葝葝在水里一手抓住亓骧远的胳膊,一手按他的头,想让小伙子好生狼狈一下,哪知小伙子是在南方长大,水性并不差劲,只见他两脚踩住了水,把葝葝不自觉地搂住。葝葝初时还在笑,紧接着一想不是个事儿,忙用力把他推开,并看他的表情反应如何。骧远是读书识礼之人,岂能趁机找女孩子的便宜,便一个猛子扎向深处,试着去找蛤蚌。

斜阳沉水,落照满山,两个人开始移舟上岸。亓骧远把湿的衣裤子脱下来搭在草皮上晾晒,葝葝去树丛后脱下油绸鱼靠,换上自己原有的衣服,两个人坐了下来!

葝葝:(提出一个想了很久的问题)哥,现在咱们这大动土木,建设新城。人家献金子献银子献啥的都有,咱们献点啥呀?

亓骧远:(觉得她提的没道理)我不在献工献力吗?你不在献蛤献珠吗?还能献啥别的。

葝葝:(叹道)这些都是杯水车薪啊!靠咱们老城住户自己东拼西凑这点钱,啥时能把新城建好啊!

亓骧远没回答,因为他无法回答。两个人默默地望着无垠的天空,阔旷的城址,已建成的五间衙门和周围零零散散的二十几户新房以及大量的临时住所土帐篷,半天谁都没说话。

亓骧远:(有些绝望地)那你说能想出什么办法?(见葝葝眼望着天空,一脸深邃,便打趣地说)那你还想呼风唤雨,让天上掉钱啊!

葝葝:(神色庄凝)有这点意思!(原来她自有打算,只见她从随身携带的鱼皮囊中,取出一方纸笺,打开纸笺,只见上面即浸染了血迹又保留着墨迹。说道)这是从额娘身上找到的,你也看过的。把我那块石头送到北京,交给姓鳌的,他就给一万两银子哪!

亓骧远:(接过纸笺略看看,明确持否定态度来)快不要信它!这个鳌拜,他把持朝政,一手遮天,比阿里黑要恶上十倍,百倍。我是从他手里九死一生逃出来的,你可不能再去送死!

葝葝:我是说,它证明这块玉确实值钱,我们不找那个姓鳌的,我们找别人卖了!可不可以?

亓骧远:(思考后,一把抓住葝葝的手,说)有了!我在北京有个当大官的朋友,叫索额图,他会真心实意帮我们的。葝葝,你真的舍得?

葝葝:我额娘豁出性命来保护它,为了啥?为了让葝葝我高贵、风光、幸福。我拿它为老百姓解决眼下的困难,让老老少少都过好日子,那就是我葝葝最大富贵,无上风光和永远的幸福,让额娘死得有价值,不丢份儿,我心里才安静。我怎么会舍不得?!

亓骧远:说得好!好是好,可北京离我们这儿也太远了,艰难险阻,去一趟,谈何容易?

葝葝:你不跟阿玛已经走过一趟了吗?我们两个一起去!

亓骧远:那没得说!

亓忠义从工地现场,疲惫地回到自己的帐篷。他虽然一眼看见行李卷上有一张纸,也没立即取过来看。他肚子太饿了,要先解决胃肠造反问题。亓忠义仔细地洗完手,把和好和匀的湿小米面团成一个个椭圆形饼子,贴到灼热的锅梆上,都贴完了后盖上锅盖,再把灶坑里的火捅旺。这才扑拉扑拉手到床上头把那张纸从行李上够了下来,只见那上面毛笔字写的是:“阿爸!我和葝葝去外地了!您尽管放心,不会出事的。儿有能力有胆量解决各种困难!回来之日将带给全城一个惊喜。望多保重!不孝儿骧远叩。”

亓忠义看完条子,一下子乱了方寸。他立即把灶坑里的余火用水泼灭,气急败坏地跑出门去。

跑进萨布素和巴海的帐蓬,让两个人看两个孩子留下的字条。三个人一样是又意外又着急,又感动又担心。萨布素下意识摘下了壁上挂着的马鞭子!

宁古塔通往盛京的驿路,三匹快马在飞奔。骑马的三个人看见路边站着个男的行人,哟喝了一声,超过了那个行人。那个行人不是别人,正是亓骧远。亓骧远直到三匹马看不见踪影,才向右侧树林子拍了拍手,随着山林间响起的回声,一个穿着和亓骧远一样男装的女孩笑嘻嘻地从林子里走出来——葝葝。

葝葝:(笑云)不是追咱俩的,你多余草木皆兵!

亓骧远:(慎曰)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继续开步!

萨布素带领两名护卫日夜兼程,快速行进,赶在亓骧远、葝葝之前来到盛京,向驻防将军汇报了两个孩子携宝出走的经过。

盛京将军:两个孩子小小年纪竟有如此的勇敢,实属可嘉!足下此次来想是让本官帮你把他们劝说回去啦?

萨布素:(起身再次施礼)回禀将军,属下的意思是在保证两个孩子安全的情况下,实现孩子的美好意愿,把那块玉尽快出手,带钱返回,以助建设。

盛京将军:(抚须沉吟)这个……当可随后计议。现在要紧的是先把令妹找到!

萨布素:将军此言极是!

繁华的沈阳街市,两个孩子穿行在比肩继踵的人流中,对什么都感兴趣都想驻足,尤其是在看到和闻到食摊上的熏肉大饼香气的时候。两个人控制住馋劲,集中精神找到一家大玉器铺,向里瞄望,店堂伙计立即笑脸迎出:您二位要买什么?

店堂伙计:二位,请进来看!

亓骧远:好的。店堂伙计:给二位奉茶,您了慢慢看!亓骧远、葝葝也不客气,一边喝着茶,一边浏览货架子,只见货架上栏柜里摆满了精刻细镂美轮美奂的各种玉雕作品,那其中包括:《蟠桃献寿》(一老者手持一桃,立于蟠桃树下,笑脸微微);《长命百岁(一只雄鸡张口长鸣,谐音“长命”,密麻麻的麦穗围绕着雄鸡,谐音“百岁”);《欢天喜地》(一梅花树上落个喜鹊,头朝下看,花枝下伏一小獾,脸朝上扬。);《马上封侯》(一只金猴骑在白马背上,旁边有只黑色的蜜蜂。),以及《麒麟送子》、《龙凤呈祥》,等等,各个生动逼真,巧夺天工。

店堂伙计:(笑问)客官看好了那尊?亓骧远:我们不是要来买货的,是要来卖货的,卖珠子!店堂伙计:请示宝!

葝葝从怀里掏出三颗大珠,捧给店铺伙计。店铺伙计忙入内请出店铺掌柜,掌柜姓穆是位汉人。

穆掌柜:(戴上眼镜,把珠子远近晃动,仔细观察)这几颗东珠,都是鲜货,你们是怎么得来了?

葝葝:自己采的!你要不要?!穆掌柜:我要仔细估估价,你明天来吧!亓骧远:那你把东西还给我。穆掌柜:我代为保管一下,没毛病!

葝葝:还是我们自己来好,没毛病!葝葝和亓骧远坚决地要回珠子走了。穆掌柜刚要返身入内,只见门外进来一位气势不凡的人物,那是大清开国皇帝之后,敬谨亲王兰布。穆掌柜赶忙走出柜台,跪施大礼!那人摆手免了,免了,跟穆掌柜走入内室。

按:兰布乃系大清国开国皇帝努尔哈赤长子禇英之后,世袭罔替敬谨庄亲王爵号,长住盛京。府邸在盛京文庙以北,吏部和户部衙门以东。殿阁堂堂楼台赫赫。兰布本人也是经纶满腹,广见博闻,尤其对古玩玉器,颇有研究和收藏的爱好。金街玉器店、书画坊是他经常闲游歇脚的地方。

敬谨亲王:(笑容可掬地问)方才那两个小哈哈珠子怎么慌里慌张地跑了?

穆掌柜:小可正要向官府禀报这件事情!这两个毛头鬼手里拿的三颗御用东珠。他们说是自己下河采的,但没有上缴卡伦。小可不敢收受此违禁之物,正待报告官府追查之。

敬谨亲王:不必去报告官府了!本王使人拦截即是。(命侍从随店堂伙计出去追赶。转对穆掌柜)贵号最近又收到其他什么稀罕宝贝了?穆掌柜:略有几件。穆掌柜将敬谨亲王又恭请到另外一间密室。

鄂葝葝和亓骧远这时融入人群,已经穿街过巷,来到了南关市场。只见这里店铺肆市,鳞次栉比,展集各种货物,品类繁多,几乎令人目不暇接。竖街上有米市、菜市、柴市、木材市、鱼市、果市,杂货市有金银器、铁器铜器、油漆、玻璃、刀具、锁具,服装饰品市有刺绣品、雕饰品、玛瑙、珠翠、胭脂、衣帽、粗细布匹、生熟皮革。横街上多是饭摊酒店,当街支着煮锅,大师傅用铜勺把锅帮敲得有板有眼,叮叮当当,锅里的肉类热气腾腾、浓香四溢,布蓬里有卖果子、豆浆、豆腐脑的,有卖夹肉火烧、杠饼、杂碎汤的,有卖包子、稀饭的。也有提篮叫卖烧鸡、鸡杂、卤蛋、豆包、馒头的,也有推车挑担推销干鲜菜品栗子、花生、山里红的……街头空场上有打把式卖艺的,有猛汉祼臂摔跤的,有瞽者说书的,僧尼算命的。

骧远、葝葝拉着手来到一处地方,见人们正围着一圈栅栏向里观看,栅栏里是一块空地,空地上一个穿坎肩光膀子的青年坐在小板凳上,其周围地上铺着布单,布单上隔三差五地稀稀拉拉地摆着铜炉、锡壶、小儿玩具、化妆品之类,吸引围观人用铜钱投掷,如能投中的,即可将该物携走。这种游戏名为“跌成”。

葝葝很想一试,骧远便拿出一个小银锞子兑换成许多铜钱,给葝葝。葝葝要骧远和她共同掷。两个人先是你投一个我投一个,后来也就不分先后,一阵乱投,居然真中了一尊铜佛,铜币恰好落在铜佛的肚腹中间位置,众人一阵叫好。青年摊主十分心疼地把笑口大开的弥勒佛抱过来给葝葝。二人正在张手去接,却突然感到手被别人按住,原来是二位公府差人,不由分说地便把两个人推走,骧远发现在二位公差背后不远处站着那位玉器店伙计,就知道是为东珠而来。骧远出示东珠只是一种试探,最终目的是要粜出天玉,现在明显知道买卖不可能做成,尤其担心公人一旦动强,他们身上藏着的那个宝贝石头也会被搜去,甚至是没收。葝葝也有同样的担心。两个人于是互相暗暗使了个眼色,表明同一个意思:逃!于是他们装得很服从,跟着公差朝北走。这时有一辆西瓜车在路中间经过,老板子在车边晃着鞭子,吆喝行人给让路,行人们被挤得几无立足之地,骧远和葝葝抓住了这个机会,就在随着公差往道旁一闪的工夫,葝葝突然一纵身跳上了马车,与此同时骧远也从另一侧跳上了马背,用脚跟猛踹马腹,那马从没受过这样的苦,嗷叫着冲向前去,满街百姓瞬间让出一条空道来,后面的两公差起初还想追赶,被葝葝在车上抱起一个又一个西瓜,向他们头上砸去,很快拉开了距离。发了疯的马朝城门口狂奔过去。葝葝站在车上,风把她的帽子连假辫子吹掉了,葝葝性起连外衣也脱掉了,露出一身女儿装,到了城门口,亓骧远大喊:快闪开!天女下凡了!还没等几个守兵琢磨出道道来,那马车早已冲出城门,落荒而去。也不知跑了多远,惊马终于耗尽了体力,慢慢停了下来,一步也不再走。骧远和葝葝两个人下了车,惊魂甫定后,发现车上的西瓜损失过半,便拿出两锭银子来,塞进车内,把马鞭子插在那个塞钱的位子上,然后沿驿道向前洒脱而去。

两个孩子一直走到宁官屯驿站,走得又累又乏,生怕被驿站里人发现,把他们当成私奔的男女扣下。就在他们打主意的时候,突然一眼搭见驿站门口停着一辆官车,从车辕的方向和轮子的辙痕看,是朝京师方向走的!两个人一想:有了!便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后头爬进了车厢。上车后又见车厢内除了几只解银的空箱子外没有什么其他东西,两个人就并排依靠着空箱子,半坐半卧地等候起来。他们听到驿伕从驿站里出来:登上车头座位,葝葝和骧远紧张地大气都不敢喘,生怕驿伕转过脖子来察看车厢内的变化!但幸好没有。只听那驿夫一张鞭,启程了!两个人相视抿嘴一笑,算是把心放了下来!这回可好了,说不定可以免费被带往京城哪!也许是因为车轮有节奏的颠簸,也许是因为多日来太过疲乏了,两个孩子没多久竟呼呼地踏进了梦乡。

赶车的车夫耳朵并不聋,眼睛也并不瞎,何止不聋不瞎,因为那不是别人,而是葝葝的大阿哥宁古塔骁骑校富察氏?萨布素也。车子拐了一百八十度弯,返向盛京的方向。车子最后停到了将军府前。萨布素下了车,转到车厢后,一掀布帘说两位好兄弟,目的地到了,下车吧!

盛京将军府,议事堂。将军居中位,他身前的案杌上倒扣着一个绘有花鸟图案的硕大的白瓷花盆。在案杌左侧落座的是都护萨布素,萨布素身后站着一对“金童玉女”——亓骧远和鄂葝葝;在案杌右侧的是衣着华贵的敬谨亲王和他的几个玉匠。敬谨亲王继将军过后上前把脸紧俯在花盆盆底的漏水孔处,向里细看多时,回到原位置上,脸上浮出极为惊艳的神色,他招呼自己的匠师们一一上前,如他一样窥探被花盆倾覆之物。每个人看完后都发出啧啧的赞美声。当敬谨亲王一行人乃至将军府宝眷近侍等都轮番观赏之后,盛京将军命人把瓷盆小心撤下,桌杌上露出那天下无双的璀璨夺目的天石(可以想见那天石在暗中看来会是多么更加绚烂),天石旁那几颗大东珠也比平时熠熠有辉。

盛京将军:(向敬谨亲王启齿笑问)亲王老哥,你对此石印象如何啊?

敬谨亲王:(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稀珍!真乃天下第一稀珍。此宝不仅形美,景象变化万千,而且光奇,宛若朗星皓月;而且质坚,刀刃不得一入。任何人间玉石玛瑙与之相比不啻尘土也。

盛京将军:敬谨亲王既然如此倾爱,何不沽而藏之。那即可实现两个孩子的心愿,又惠及宁古一方民众的福祉,又为贵府平添一件镇宅之宝也!

敬谨亲王:帅座所言极是。小王有幸目睹此宝,痴慕之至,万八两白银也非不可以筹。叵耐,叵耐小王有一种担心,因为京都鳌拜相国对其属意已久,小王染指此美,或有不便!因此只能以一饱眼福为度也。

盛京将军:王爷说得也是。但这玉宝却该如何权处(望着众人思忖有时,突然一对拳掌)有了!何不把此瑰宝直接进贡给皇上!谅也无人再敢僭夺。皇上也定当有所赏赐之。

萨布素:将军此计甚善!

敬谨亲王:帅座的智慧远超我等之上,佩服佩服,可有一样,既然是奉献给宫廷,一定要验明此石的全部神奇之所,禀报皇上,不可在其性能未确之前,妄加虚言,或遭欺君之诟!

盛京将军:王爷所言,某尚不太懂,何妨解释一二?

敬谨亲王:本王前亦有闻,近又听萨都护介绍,用这块宝石按摩人的躯体有祛肿消炎镇痛宁神之特异功效,本王极想对此作一验证,不知当否?如果验证果真,以此理由献于宫帏,胜过其他理由十倍矣!

盛京将军:亲王考虑有道理!那如何验证此石的医疗效果哪?总不能随便找个人来,打他三十廷杖吧?

众笑!萨布素:如果需要试效果的话,小校愿意现场自伤肌肤试之!盛京将军:(笑加阻止)哪有这个道理!哪有这个道理!敬谨亲王:这个么,本王也有考虑。家太母夫人,年逾八秩,尚称矍铄,唯有痛风之疾,时有发作,每辗转反侧,日夜叫呼,听之不忍。不知两位贵郎可允借天石,用以试之,以观其效。

盛京将军听敬谨亲王说出此番言语,不由将目光向萨布素望去,萨布素随之将目光转向亓骧远,亓骧远又把目光转向葝葝,大家都等葝葝的最后表态。

鄂葝葝:当然可以了,但我得亲自过去。敬谨亲王:(粲笑)这个自然!这个自然!盛京将军:这就好,这就好。我看这样办:入朝献宝,由我和萨布素亲自陪同前去。此行非同小可,礼仪必须齐备。容我准备两日,此间,两位小郎即去王府住在那里为太夫人疗疾,如何。

敬谨亲王:(一伸大拇指)善!

葝葝和骧远被前呼后拥,迎进了王府大门。只见院子里垂檐叠壁,曲榭回廊,令两个孩子目不暇接,惊诧不已。也不知道怎么东拐西拐,最后终于来到了一间花草薰香的宽大卧室里。锦床上欹侧着一位老太太,看起来已经是久卧病榻了!因老太太已经事先知道此事,葝葝刚一过来,即向其展露了笑意。葝葝忙过去扶住老夫人,把“天石”取出来用双手焐热,然后从手臂开始为老夫人作全身关节按摩。敬谨亲王与亲王福晋、侧福晋、使女们依次垂立于旁,亓骧远和其他仆从则在门外观望。没多久,效果出现了。老夫人感到疼痛逐渐缓解了,也敢曲胳膊弯腿了!她抓住葝葝的小手,眼里涌出激动的泪花。女眷们都高兴地哭了!葝葝高兴地笑了。

敬谨亲王回到了自己的书房,激动地看着手中的这块石头。他感到身后有人无声地向他走近,那是最近投靠他门下潦倒不堪的破落旗人阿里黑。敬谨亲王平日对他是讨厌的,不屑一顾的,今天很可能因为心情好,对他不招自来倒也没有介意。

敬谨亲王:(没有直呼其名,直接问话)你来得正好,你说的那个东西,就是这个吧!

阿里黑:应该是没错的!我祝贺王爷!敬谨亲王:贺什么?阿里黑:贺大人喜获天石,正可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敬谨亲王:不是“得来”,只是“得见”而已。这宝贝马上要进京献给皇室了!阿里黑:难道王爷不想就此一举收入囊中吗?敬谨亲王:(变脸)放肆!你敢以你小人浊恶之心度本王坦荡之腹?阿里黑:不敢!奴才此来只是要进献一个两全之策:既能把宝物留下来给尊太母长期治病,又能把进献瑰宝一事同样办得完美。敬谨亲王:胡说!一个姑娘还能许得两家婆婆吗?阿里黑:要是有一对“双棒”姑娘,不就成了吗?敬谨亲王:(忙把书房门窗关上,并给阿里黑倒了杯水)你把计划给本王“竹筒倒豆子”——和盘托出!如真可奏效,少不得重赏于你!阿里黑弓身上前,交头密语……敬谨亲王:(仔细听完,爽然表态)好!这事就由你全权督办!你都需要什么?阿里黑:好铸工、名玉匠、两个孪生童仆。

敬谨亲王:(立决)我给你!阿里黑:事成之后?敬谨亲王:事后,你放心!有你意想不到的福享!阿里黑:谢王爷!

太母夫人卧室。已经做完了疗。老夫人浑身舒坦,情绪奇佳,不让葝葝走开,和她执手交谈,一口一个“格格”叫着,老少之间形成特别亲密气氛。这时,亲王贴身男仆过来,先给老太母请安,禀告太夫人说亲王要让葝葝格格过去用茶。太夫人说好,就让格格过去!葝葝拉着骧远,一同来到敬谨亲王兰布书房,亲王早已备好了香茗水果点心,请两个孩子坐下,随意取用。

敬谨亲王:葝葝格格,我已让下人收拾了一间雅室,分内间外间。内间供你安寝,外间让你阿哥睡卧,以免你夜里有害怕之感。

葝葝:谢王爷,如此周到。敬谨亲王:涌泉之恩、难以报答啊!亓骧远:贤王才兼文武,德耀天壤。晚生久仰盛名,今日有幸亲睹道范,不胜雀跃也!

敬谨亲王:言过了!小郎神如秋水,气若春风,他年必成才俊,来日本王还望得到你的关照哪!

葝葝笑眯眯地听着他们之间那种虚情假意酸腐的言词游戏。敬谨亲王:(转向葝葝,变得严肃)尚有一事有求于格格。葝葝:贤王有何旨意,但请下示。

敬谨亲王:因葝葝格格不日即将携宝进京,为使太母痼疾早痊,我想请格格今晚再为太母加一次疗,惟恐格格过累。

葝葝:哪里话!这是应该的!举手之劳,理当从命!敬谨亲王见葝葝答应,心中大悦,立命家人备宴!

晚上,太母房中,红烛辉映,馨香馥郁。葝葝先是手持灵石给太母按摩,在啜了几口福晋亲奉的香茶后,突然觉得困倦,不知不觉地把手松了。太母感到灵石不动了,就自己随手抓起,自行按摩起来,但随之不久,太母也安然入睡了。亲王福晋将那天玉从老太太手中取下,看了一眼俯身熟睡的葝葝,三脚两步走出门去。

耳房加工间,几个匠人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只见那石被送了进来,立即开始操作。只见一匠人拿过来两张绝薄的金箔,铺在灵石上面一张,下面一张,用骨刀将金箔与灵石上的凸凸凹凹仔细压合,而后另一匠人将调成干糊状的石膏隔着金箔,做灵石的凹模,少时石膏凝固,匠人将上下两块凹模模板取下,仔细对好,留出浇口,将化成液体的纯锡注入模中。稍定,浸置冷水,脱掉石膏,那块和灵玉一模一样的锡制样品就做出来了。敬谨亲王兰布上前将天玉外面包裹的金箔去掉,将那方露出本来面目完好无损的宝贝交给等在外面的福晋。福晋又把它送回到太母的手中。然后轻轻地把葝葝唤醒,葝葝从床上取到天玉,由两个丫环引导回到自己的卧房。

卧房外间,亓骧远一直没有睡,一直在等待葝葝。见葝葝捧着玉回来,才放下心。丫环们看到葝葝葝脱衣倒下,才告退而去,骧远赶紧下地把门插好,听到里间没有动静,自己才放心躺下。

玉石作坊。敬谨亲王亲自选定一块岫岩美玉(也很晶莹剔透、细腻无瑕)由玉工仿照灵石的样子切割雕琢,敬亲王一直在旁观看,直到接受阿里黑的劝说,下去略作休息。

葝葝的房间绣榻,多种原因使她睡得忒不踏实,每每辗转反侧。骧远在外间也处于似睡不睡朦朦胧胧状态,一听到里间屋子有响动,立刻就醒了,听听响动没有了,才又闭上眼睛。外面院子里,艳花拂径,奇石叠山,一池萍绵,满坡新竹。天上,清澄银汉,光满玉轮,千里长空,万籁俱寂。到了末时以后,葝葝头晕转轻,但还不是很清醒。这时她做了一个噩梦。她梦见一群人首兽身能走会飞的恶魔向她以及她的父母袭来,父母奋力阻挡,但被恶魔嘴里喷的瘴烟所笼罩,而后化成了两泓碧水。她回身刚要躲避,却怎么也迈不动步,有一个很大的软囊囊的东西贴住了她,那个软囊囊的东西是一个人的大脸,但下面没有身子,那张脸会跃动,有表情,表情越来越生动,那正是不可同戴一天的仇人阿里黑的怪脸。葝葝挣脱不了那张怪脸,撕心裂肺地哭叫起来!

骧远听到葝葝魇住了,忙跳下地,光脚跑进里室,把葝葝摇醒,葝葝醒了,依然抽噎不止。骧远便把葝葝抱在怀里,让她有所依偎。过了许久,葝葝清醒了,见阿哥抱着她,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心中很感动。骧远见葝葝没事了,想把她放下,葝葝却不肯,依然贴在他的怀里,葝葝仰脸望着阿哥,过了好一阵,葝葝启齿,露出爱娇的笑,似乎是在向对方暗示什么。终于,两个人把嘴唇火热地、自然地、紧紧地贴到了一起……

真掉包亲王得手 假神迹格格失踪

在盛京滞留期间,鄂葝葝和亓骧远被敬谨亲王邀进王府,用天石为亲王祖母治疗痛风。晚上两个人发生了密切接触,致葝葝身怀六甲。

在阿里黑的建议和策划下,王府玉匠赶制了一件几可乱真的天玉仿品,把真天玉给调了包。待献宝一行出发后,阿里黑要敬谨亲王兑现“事成后必给尔意想不到之惊喜”的承诺,敬谨亲王宣布给他的“意想不到之惊喜”是:由四个高大威猛的俄国水手把他像拎小鸡似地拎上海船,驶往萨哈林岛。从此,阿里黑不仅发财之想变为镜花水月,而且返乡之梦也成了一枕黄粱。

盛京将军府前,萨布素陪同将军在检查赴京献礼队伍的演练情况。同一时间,敬谨亲王府也在做着启程仪式的最后准备工作。

只见那件仿造得惟妙惟肖的假天玉正摆在亲王书房的案杌上,亲王抚摸着这件堪称精美绝伦的赝品,依然相当爱不释手。听到有人轻轻敲门,发话让进来!进来的是阿里黑,后面跟着一个金匠,一人托着一个有嵌金装饰的红木方盒,两个方盒一模一样。方盒放在杌案上打开一看,方盒里面是空的,盒子里面有黄色缎衬,亲王把手中的仿品“天石”放到其中的一个盒子里,盖上盒盖,然后用铅封将金盒封死。亲王一挥手。阿里黑领进来一对身穿青衣的白面小厮,两个小厮是孪生兄弟,长相穿戴全一模一样。两个人垂手站立在亲王面前,只见亲王从书柜里取出两锭大银,给两个人一人一锭,两个人跪拜接受,身子激动得直抖。阿里黑对两个小厮卑躬屈膝的样子表示轻蔑,大声哟嗬他俩把银子收好,把两个盒子抱着跟他到另一间屋子时去排练动作。

亲王祖母的卧室,老夫人经过含有托玛琳成分的天石的治疗,已经精神大好,行动自如,正坐在椅上,一边啜着侍女奉进的银耳桂圆莲子粥,一边望着仆妇给葝葝作头打扮——今天是不寻常的日子,是献宝队启程的日子,是老夫人和葝葝分别的日子。老夫人实在舍不得葝葝走,她坚持让把葝葝打扮成仪态万方、青春靓丽的公主,光梳一个小两把头就花了一个多时辰。亲王福晋侧福晋也在身边,为让老太太高兴,她们亲自为葝葝穿上一件压箱底的绛红色织花旗袍,和月白洒金镶边坎肩。

坎肩斜襟上缀着两颗大珠(那是葝葝从宁古塔自带没卖的三颗珠子中的两颗,另外一颗已由亓骧远保存)。外面鼓乐声响了起来,喜气洋洋的一拨人马来接葝葝来了,为首的就是打扮一新的满脸喜气的亓骧远,只见他身穿亲王刚刚赠给他的宝蓝色绫面开衩长袍,腰扎一条石青色绸带,头戴暗花黑色缎帽,顶上缀着一颗珍珠。亓骧远在人们众目睽睽的观望下,从葝葝手里接过那块天石灵玉,捧在两只掌心之上。人们来到一座大殿前,从敞开的大殿前门向里望去,可见西侧墙壁上绘有一幅敬谨亲王先祖努尔哈赤汗王的巨大画像。从像上可以看到,老汗王爱新觉罗?努尔哈赤额方面长、鼻直口大,躯干健壮,显示出一种无人能比的英雄气概。大殿门前摆着一条长桌,桌面上铺罩着金黄的绸缎,周围悬缀着流苏。盛京将军及敬亲王以下上百名官员、眷属在长桌两侧恭候着献宝格格的出现。终于打扮得天仙一样的葝葝在命妇们的簇拥下旖旎行来,在桌前站定。敬王府青衣童子手捧着那只嵌金红木空盒,郑重地用双手捧给盛京将军,盛京将军又郑重将盒子捧交给萨布素,萨布素将盒子捧到葝葝面前,葝葝从亓骧远手里接过天石美玉,小心翼翼地放进嵌金红木盒子中,两个匠人赶快过来给盒子打上铅封。这个过程有点繁琐,但亲王刻意这样做,为的让所有人都看到,那块真玉已经从自己的府上离开,而且始终通过持宝者自己眼睛的,将来不管出什么事都怀疑、抱怨不着敬谨王府!

葝葝是所有人拱卫的对象,目光的焦点,这让她感到非常别扭,这是她人生十六年来从未遇到过炽热场面,她几乎要被烤晕了。亓骧远见状把她手中的玉盒接过来,让她身体稍为放松一些平衡一些。他们快要走到王府大门了,这时只听身后有人喊:宁古塔小官人,停一下!原来是敬亲王府戴眼镜的老账房气喘吁吁地追来了,他手上捧着一块黄布,布里兜着一二十锭雪花白银。亲王不满地瞪着他,意思是你怎么这个时候才赶来,多耽误事!老账房颤颤巍巍地走到亓骧远面前,说这是亲王给你们两个——金童和玉女——的一点点盘缠,路上用着方便,务请笑纳!

亓骧远知道亲王的赠银不可以不接,但因为手里捧着玉盒,又不方便接。就在犹豫迟疑工夫,那黄布端漏了,银锭洒了一地。亓骧远忙把手中的金盒交给身边的青衣童子,蹲下身子帮老人捡银子。这时葝葝等已经走出王府大门,青衣童子忙往前撵了几步,追上了葝葝。(按:实际上这个抱着真天玉的青衣童子在经过门房的一刹那,他闪进了门房,另一个早就等候在门房里的青衣童子代替了他,而代替的他的青衣童子捧的是外表一样、但内容不一样的嵌金红木假玉盒。)且说替亓骧远手捧玉盒的青衣童子和亓骧远脚前脚后赶到葝葝面前,葝葝这时已经登上了装饰得斑斓华贵的朝贡首车上,葝葝接过来嵌金红木玉盒,骧远也上了这辆朝贡的首车,朝贡车队在礼乐声和欢送声中,上了大路。

王府书房。两个童子把玉盒携了进来,敬亲王迫不及待地启开铅封,托出那块天石神玉,挥手让两童子赶紧退下。敬谨亲王望着这只天下无双的瑰宝,乐得直搓手,直跳秧歌步。突然“哐哐”地响起砸门声,没等亲王搭话,人就风风火火进来了,是拄着拐杖的祖母老夫人。兰布还没有来得及把天石藏起,就被老夫人一拐杖连盒子带石头扫落地上。

老夫人:小兔崽子!你背着我干得好事!敬谨亲王:(连连服罪)祖婆!祖婆!老夫人:我不是祖婆!我是贼婆!我爱新觉罗家族这辈子出江洋大盗了!敬谨亲王:祖婆,你听我说,我这也是为了您常病常治,益寿延年啊!老夫人:你把献给康熙皇上的国宝私自昧下,这是欺君灭族之罪啊!敬谨亲王:孩儿错了!可这个错实在是难以补救了!敬亲王跪地不起。两个福晋一边一个搀扶着老太君,不断地劝解,暂息雷霆,珍摄玉体。老人家激愤不已,高叹一声,蹒跚而去。人们都走了,敬谨亲王还在地上跪着,脑子里整个是空白。这时阿里黑幽灵般踅了进来,把敬谨亲王用手搀起。

敬谨亲王:(又羞又恼,又愁又怕,好半天才哆出一句话)都怨你出的坏点子!害得我不作人,做鬼!

阿里黑:小的该死!敬谨亲王:(怨怒地)你走吧!远走吧!别让我再看见你!阿里黑:(变得强硬)走?你让我往哪走?是不是要我去衙门出首啊!有一说一啊?敬谨亲王:(面如铁青)怎么,你想威胁我!阿里黑:谈不到威胁,但你得让人过得去!敬谨亲王:(问道)怎么过得去?

阿里黑:给我一万两,我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姓埋名,自消自灭一辈子!敬谨亲王:这点,咱俩倒是想到一块去了!来人!进来四个高大硕壮的外国人——俄罗斯哥萨克水手!不由分说就给阿里黑卡上了手铐,戴上了黑面罩,然后像拎小鸡儿似的把阿里黑拎走了。阿里黑:(挣扎)你们要干什么?要带我上哪里去?一水手:(俯在他耳边,用生硬的汉语告诉他)去黑龙江入海的地方,库页岛!阿里黑:(跺脚打坠)不,我不去!我操他祖宗!一水手把阿里黑的头罩扯下来,塞进他的嘴里。

由盛京城出发的朝贡车队进入山海关,转经遵化,到了平谷。盛京将军在出发前,已将“天石神玉”一事奏报朝廷,四辅政一致表示赞赏。到平谷后又派快马飞驰京城奏报行止。快马当天返回,传领侍卫内大臣意旨:康熙后日奉太皇太后到京北佛教丛林红螺寺进香,尔等可直接到那里候驾。第二天一大早,盛京将军便率队伍由平谷朝红螺寺进发,一百多里地整走了一天。傍晚到达红螺山下。只见这里山环水绕,屋林叠翠,几多寺院掩映在茫茫树海之中,令人见了心旷神怡。朝廷很重视由龙兴之地来的这只献宝队伍,宫内两位管事太监为此提前赶到红螺寺,主要是教习“远域之女”葝葝学会觐见礼仪。葝葝听两位公公的话语流露出今后有把她长留禁宫里的可能,不禁暗暗害怕起来。按朝廷的要求,盛京将军和萨布素骁骑校马上进京,和辅政大臣见面详议献宝事程,然后陪伴圣驾同往红螺寺。

红螺寺院主持专门安排一间洁净的寝室,让葝葝一人安歇。寝室外由十名盛京来的侍卫守护,外加葝葝的个人保镖亓骧远,一起保证人与玉的绝对安全。根据太监公公传达的命令,所有人的刀剑武器全部集中封存,以防惊动圣驾。这十一个人就在寝舍门外徒手而坐,望着黑魆魆的山峦,享受着松姿竹影皓月清风,没有一个人出现睡意。已经到了子夜时分,有卫士一抬眼,突然发现半山腰观音寺的方向闪现出亮色,空中并有阵阵仙乐飘来,接着就看见两条灯线长龙般地由山上向山下迤逦而来,卫士们都醒了,瞪大眼睛,看这奇迹般的景象。灯火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楚,那是两行高梳云鬓、薄裹霞裳的女仙。其中为首的一位尤其绝色飞扬,只见她浑身雪白肤如凝脂手持拂尘,活生生是玉面观音。这只女仙队伍娉婷袅娜地一直朝卫士守护的寝所走来。盛京卫士(包括亓骧远在内)没有一个人想到要拦截或者询问她们一句什么,就任由她们走近了葝葝的寝室。葝葝这时也并没有入睡,她正跪在草席上,双手合十地祈祷:祈祷天帝显灵千万不要把她锁进皇宫,她要自由自在地的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她要和自己未来的“夫君”亓骧远永远在山间林畔地头河边快乐地相守。就在这工夫,手持拂尘的“观音”出现在她的面前。“观音”微笑地望着她,把手中的拂尘指向外面天空。葝葝无法不听这神的召唤,她很自然地想到这肯定是她至诚的祈祷,感动了上苍,显灵于她的面前。她不由自主地起身相随,观音又用拂尘一指玉盒,葝葝就把玉盒抱起来,然后加入到仙尼的行列之中。走出门外,她一眼看到了亓骧远,但没等看第二眼,亓骧远已经被仙尼们挡掉了身影。亓骧远想上前去与葝葝对话,只见那玉面观音持拂尘很近地对着他,向他投以神秘的雍容的销魂蚀骨般的嫣然一笑,把拂尘往亓骧远脸上轻轻一甩,然后回过身去,款款消失了。亓骧远突然感到他对那甩拂尘的“观音”的面庞与笑眼相当熟悉,曾经见过,留有印象,但究竟在哪幸会过呢?他怎么想也想不起来!天已大亮!卫士们望着半山腰上渐渐清晰的但依然死寂的观音寺,感到大惑不解,他们派人去找两位公公,向他们报告夜里刚刚发生的奇事,两位公公先是有些不信,待推开葝葝住室的门,果见行李还在,但人却无踪。紧接着,这些人又循“天仙”们回返的路径往上查找,发现了一个留在山径上的奇妙景像,那就是沿着陡峻的山路从山脚到半山,铺了一条不见端倪的红氍毹。红螺寺方丈寺僧们都来了,但没有一个不感到迷惑莫解。

这天正午,大清皇帝的卤簿来到红螺山,刚满十岁的康熙被贴身侍卫抱下车,小家伙的双脚刚一落地,便朝后跑,接太皇太后即自己的祖母下车。博尔济吉特氏?布木布寨年纪刚五十出点头,风韵优雅,仪态万方。众官兵、僧众跪了一地,叩迎圣躬。孙、丁两位太监首先叩首请罪。

孙太监:奴才向主子请罪,罪该万死!

康熙:(忙问)两位老公公,何事惊惶如此?孙太监:禀万岁,奴才办事不力,把宝给丢了!丁太监:把持宝格格也给丢了!奴才万死!

康熙:(惊异)彼当仔细说来!

丁太监:(忙禀)奴才等昨天即到了红螺寺,见到持宝格格,晚上寝室严密,外有多人护守,但早晨一看还是凤去楼空!

康熙:(一皱眉,觉得不可思议。转朝孙太监一努嘴,意思你也说说看。)嗯?!孙太监:(忙禀)昨天子夜时分,天上下来一班仙女,葝葝就被接到天上去了。众人听了,无不交头接耳,深感荒诞和蹊跷,莫衷一是。

康熙:(环视一下周围,也和众臣一样颇为不信,但看到两公公及其他迎接者认真沮丧的样子,又不能不信,便笑问道)这女仙昨夜从天而降,接走人间少女的过程,两位公公可是亲眼目睹?

两太监:奴才罪过,如果不是夜间贪睡,本可亲眼见到。当时情景,盛京卫士均已看到。向左右一扫,示意卫士们快来作证!

盛京卫士们齐刷刷跪倒尘埃。卫士们:(齐声禀告)圣上!二位公公所言确系奴才们亲目所见!康熙神色凝重起来,他的目光敏锐,记忆力超常,见到所跪的年轻人中有一张他留有印象的面孔。对,想起来了,是前年在京城里到处替父亲喊冤的那位孝子。

康熙:(一摆手,说道)众位盛京卫士都起来吧!(又一指亓骧远)那一个,到朕近前说话。你叫什么名字?

亓骧远:(跪地,仰首,恭禀)下人亓骧远给我主万岁叩安!我主万岁万万岁!

康熙:平身!尔可是先帝辅臣亓忠义之令郎乎?

亓骧远:小子正是!

康熙:令尊可好?

亓骧远:禀圣上,家父在宁古塔尚好。小人此次即是告别家父,兄妹同行,携宝面圣的,不期有此异变。

康熙:这个事情朕定可查个明白。朕素闻尔少年有志,颇具诗才。联想到你随父远赴苦塞,跋涉辗转,凄凉艰辛,心甚悯之。借诗转赠于尔,尔看如何?

亓骧远:谢圣上!骧远万幸,洗耳聆听!

康熙:(思少许,诵道)十年离乱后,长大一相逢。问姓惊初见,称名忆旧容。

亓骧远:(见玄烨顿,少年意气,立马接之、合之)别来沧海事,语罢暮天钟。明日巴陵道,秋山又几重。

二人吟罢,一起哈哈大笑,周围人不由一阵喝彩。康熙:(止住兴奋,把话拉回)亓骧远!亓骧远:仆在!

康熙:尔且将两公公方才所言为尔昨晚所见之事向朕与众卿仔细报来,共做切磋。

且说圣驾一行抵达红螺寺后,太皇太后先去客房,现已静憩有时,尚不见皇上传话同去进香。博尔济吉特氏便令身侧女官去探问究竟,女官回来禀告:老祖宗!红螺寺昨晚出奇事了!说是观音寺里菩萨显灵,把盛京献宝格格给拽——不是“拽”,给拉——不是“拉”,总之是给造没影了!

吉特氏:有这等奇事!皇上哪?

女官:皇上率臣子们上山去踏查了!留话给殿下可随意稍事休息。

吉特氏:那我们也出去转转。

康熙帝在群臣的护随下,踏着红氍毹下面的石阶蜿蜒上行,直到半山观音寺前。

门是虚掩着的,推开后,见里面灰灰土土并没有人来过的样子。康熙转到寺后,发现地上有许多杂乱的脚印,一直延伸到后山山路。亓骧远查看得更加仔细,他发现地上不仅有一些女人的小脚印,也有男人的大脚印,而且还有车轿的痕迹。他在下坡的草丛中还意外捡到了一只绣花荷包,那是一只他十分熟悉的、葝葝须臾不离腰间的绣花荷包。亓骧远把荷包口撑开,发现里面叠放着一张纸,就是鳌拜手书的那份“见石即付纹银一万两”的字据。亓骧远见康熙和一些近臣等也朝这个方向走来,忙迎上前去,见荷包与书据同时呈交皇上。

康熙:(阅后,用眼睛找到鳌拜,把书据递给他)鳌爱卿,你看一看这上面可是你的署名?

鳌拜:(接据一看,神色剧变,复又恢复正常)这确是微臣所写。

康熙:(追问)写给谁的?

鳌拜:写给阿里黑的。他两年前奉主上之命以天使身份去宁古塔督建新城,期间他回来催户部拨银,妄称在黑龙江流域发现了一块神奇天石,我怕他是在弄鬼,好骗银子就将了他一“军”:要他先拿玉来,一手钱一手货。事实证明,微臣这一关把得没错!

康熙:何以见得?

鳌拜:那个狗日的阿里黑真不是个东西!他到了宁古塔以后,不以百姓疾苦为念,反倒鱼肉乡里,强占民妇,作威作福,贻误天机,使宁古塔新城迟迟未建,旧城遭罹水灾,生命涂炭,惨不忍睹。

康熙:“那个狗日的”现在何处?

鳌拜:让当地人打个半死,未敢回京复命,自行隐匿脱逃,尚未查到下落。

康熙:建城的银子拨下去没有?

鳌拜:没有拨。

康熙:就因为还没有拿到那块玉吗?

鳌拜:(听出皇上话中暗有所指,巧作应对)当然不是!宁古塔地在长白山是我祖先发祥之地,也是镇御外寇之要冲,拨银建堡是先帝与诸王会议定的,下官岂敢违拗?

康熙:那银子为什么至今没有拨下去,岂不失信于民,误政于国?康熙把清澈的目光扫向另外的三位辅卿,索尼、苏克萨哈、遏必降均低头,不哼一声。

鳌拜:(了无愧色地说)这个钱一直没拨,最终原因就是:国库没钱!索尼:(附和了一句)鳌辅政所言国库空虚,入少敷多,确是实情。苏克萨哈:(却颇有异词)但要说大大一个朝廷,区区万八两银子都不能向百姓兑现,也未见是实。

鳌拜听了这话,不由大恼,但当着皇帝群臣的面也不好肆行发作,只将两只牛一样的眼睛向遏必隆瞪过去。

遏必隆:(赶紧进言)上列辅政之言,下官亦有同感。目前征讨南明战事正酣,闽浙沿海海盗猖獗,滇桂边境也不平静,用银的地方太多,国库即或尚有存积,为备不时之需也不敢轻加动用啊!

康熙:据朕所知,眼下失踪的这位格格就是万苦千辛为请银而来的!如果不是万民所望,当务所急,盛京将军也不会专程陪伴吧!如果朝廷寡信轻诺,只取不与,久之民与朝廷离心离德,覆之以舟。纵观华夏历史,诸代更迭、江山易主,这教训还不够大吗?

鳌拜:圣上说得不错。但我还是没有办法变出银子来。(挑衅地面向苏克萨哈等)你们或能帮万岁想出办法来!

自然无人敢于应声,场面一时十分尴尬。萨布素见此情景,跨前一步:万岁被泽万众之心,体恤边民之意,臣等感动莫铭!臣是喝宁古塔水长大的,建设新的宁古塔城,光耀祖宗大业,抵御罗刹之患,是我等份内职责,请我主及诸公不必忧虑,困难能够克服也正在克服!

康熙:卿等越是忠贞坚忍,朕越是痛愧难当!

女官:(上前叩禀)皇上!皇祖母进言皇上!山上风冷,不宜久滞,有事可下山从容商榷。

康熙:谨遵懿旨!走!康熙一行下山,小皇帝踏着红氍毹,望着红氍毹,忽有所得,站住脚步。

康熙:众位爱卿!昨夜宁古民女连同金盒玉宝怪失踪影一事,尚望各抒高见,以做定夺。

苏克萨哈:依微臣之见,此非天作,实乃人为。然如此险恶心地,如此极尽筹谋,如此呼风唤雨,绝非一般人所可为,定有调动千军万马之权力!

遏必隆:何止有调动千军万马的权力,还要有富可敌国的财力,你看这地上的红氍毹,已近千数百尺,如我等辈,只能望洋兴叹也!

索尼:(取笑地)听遏公一席言,假如遏公有这百千数尺的红氍毹的话,也就可能做这件事了?

遏必隆:(赶忙驳之)索相!你这是什么话,你还不了解我吗?我钮祜禄氏?遏必隆,爱新觉罗家族和硕公主之子,我辈世受皇恩,高官厚禄,凭什么要如此大逆不道。我抢那姑娘干什么?我要那石头干什么?那不等于给自己脑瓜门贴上贴了!公开宣告:我要九五面南了!真是——四辅政中有三个都说了话,表面是发表对事情的看法,实在是在给自己摆脱干系。最后只剩下鳌拜尚未言说,但越不言说就越显得被动!

鳌拜:(面向遏必隆,语气中含着强烈的斥责)遏议政,我说你是有病还是不打自招啊!你怎么总把玉石的失落一个劲往你我朝臣这方面揽啊!让人感觉就是满人高官之间的事!那就不兴是明朝余孽、四方响马乃至至外邦间谍之所为吗?你说你是皇族,不能干这样的事,我和索尼等不是皇族,就能干这样的事对不对?那好,我现在留在红螺寺,寸步也不离开。你赶紧回京,或随便到哪里去,把人证物证给我找出来!找出来我把脑袋卸下来给你,你找不出来,我把你脑瓜壳取下,刷干净了,舀水喝!

康熙:(带着笑意,喊了一声)众爱卿住口!怎么都说起浑话了!赌咒发誓,血滋呼啦的。朕明白告诉你们,这事完全可以弄到水落石出!那红氍毹是我朝江南织造,其织染于何年何月,发往到哪府哪州,购置于谁家谁手,顺藤摸瓜,一查即清。可是我不查,我为什么要查哪?只要朕的江山社稷在,什么宝贝不是朕的!放在哪里都一概无妨!

众人听到这里一齐跪倒,颂呼:皇上圣明!康熙让众人平身,起驾下山。康熙把萨布素唤到近前,单独说话。康熙:你明白我方才话的意思吗?萨布素:圣上的意思,依小臣之见是要稳住对方,放长线钓大鱼。

康熙:更重要的朕是要保护令妹的安全,防止老贼狗急跳墙,灭口杀人也!

萨布素:谢圣上。

康熙回到山脚,即奔往祖母的休息处。太皇太后抚爱地看着孙子,赞许地看着皇帝。——女官早把小康熙之前所说的话、所做的事完完全全地报告给了孝庄太皇太后,孝庄畅吁了一口气:我朝帝运江山无虞矣!

也就是在这同一时间,鳌拜把萨布素领到背静处,主动与之进行了一段简短的对话。

鳌拜:(相当客气)老夫久闻萨贤侄拔山气概,举鼎英风,今日一见,果然不虚。

萨布素:(谦恭作答)鳌大人,功高盖世,如日中天。晚辈仰之弥高,钻之弥坚,岂敢荷承谬奖!

鳌拜:好了!说紧要之事吧!一是老夫日前已向兵部荐升你为五品防御之职,尔可知道?

萨布素:晚辈不知,谢大人提携!

鳌拜:再是阿里黑把宁古塔地方戕害之至,理应补救。叵耐目前国家财源捉襟见肘,力不从心啊!

萨布素:下官明白。

鳌拜:我要告知你的是,即可到我府上。老夫勉为其难,已凑足五千两白银,尔可带回去,聊解宁古塔建城之难吧!

萨布素:(感到出乎意料)这——,感谢大人襄助!

鳌拜:你回去和巴海说。这个事一定要保密。好人难做啊!萨布素从大局出发接受了鳌拜所赠的五千银两,和卫士们押护着银车出了北京东直门,和亓骧远回转身来,到城门官那里取还进城时存放在此的刀枪武器。亓骧远忧悒地走到萨布素面前之与告别,萨布素理解亓骧远此时的心境,对其深深表示同情。

萨布素:(遗憾地)阿弟!你真不想跟我回去?亓骧远:我想先留京一段时间,找找看!萨布素:(按住亓骧远的肩膀,诚切地)盛京将军已在京畿、直隶府、顺天府全托上了人,查访葝葝的下落。只怕不会很快出来结果。

亓骧远:(满眼含泪坚决地)我等不得!我要自己想一切办法尽快找到她!请阿哥回去帮我照顾好我父亲。

萨布素:(被感动,半时无言)这个还用说嘛!那么再见!好自珍重!来日方长!亓骧远:来日方长!萨布素一直看到亓骧远走回城里,消失了身影才抹掉眼泪,挥师而去。

鳌拜豪宅客厅。离老远就听到里面传出的阵阵狂笑。客厅里只有鳌拜、遏必隆主客二人。

遏必隆:(等对方笑了好一阵笑过高潮,才轻声慢语地故作不知地发问)鳌兄!今日怎么如此这般开心啊?

鳌拜:(不无卖弄地)前日,在红螺山,你是亲眼看到,“小孩子”是如何油嘴滑舌,讨好我的!

遏必隆:小皇上还不到十一二岁,能说出那样四平八稳、左右讨巧的话来,也实属难得啊!

鳌拜:那是他自己的聪明吗?累死他!那是孝庄皇后教他的。孝庄她又从哪来的?跟多尔衮睡觉学来的。

遏必隆:(害怕地站立起来,两只手抓来挠去)可不要乱说大不敬的!鳌拜:瞧你吓的!谁能奈何得你我!遏必隆:我不是怕你现在,现在老兄不仅掌握着议政会议和兵部实权,而九门提督乃至宗人府均控制在老兄手上。可是,你想,皇帝毕竟是皇帝,他现在十几岁,尚无须怎样顾忌。但他会长大的,到二十几岁、三十几岁时,会是什么样子哪?依微臣看,三阿哥可不会是甘当牌位的主儿!

鳌拜:你是说时间长对我不利。我倒觉得时间长对我足够有利,待他端得动屠刀之前,可能早就丧失了手臂!

遏必隆:老兄既然已经没的怕,为那一块石头还云里雾里装神弄仙干吗?浪费多少牛劲啊!

鳌拜:这个你就不懂了。我就是要干些人们想不到也做不到的事,让人们知道后张开嘴巴,闭不上!

遏必隆:(一脸服气)小弟聆教匪浅,彻底服了!彻底服了!告辞!

鳌拜:别忘了!晚上我摆大筵!遏必隆:定当叨扰!定当叨扰!遏必隆走后,鳌拜性犹未尽,他把盒子抱上案杌,从中“捞”出那块梦寐以求的天石玉宝,使劲地加以把玩,少时他又想起了什么,把天石放回盒中,疾步走出厅堂,穿过花园,走进那所座落在幽篁之中密室——“醒庐”。葝葝被关在里面,安排有数位悍妇看守。

鳌拜令看守女全部退下,向倚坐在炕上陌生的关东女孩身上打量。那女孩和他常见的一般女孩截然不同,既不怯懦也不娇羞,而且也不回避他的视线。女孩满脸怒气地瞧望着他,仿佛随时要冲上一搏的摔跤里手。

鳌拜:(感到新鲜有趣,谑笑地)小姑娘,吃饭了吗?不要饿坏了身体。身体是快乐之本啊!

葝葝:(恼愤地)鳌拜!你究竟要怎么样,“宝贝”已经被你骗到手了!为什么还不放走我!

鳌拜:不错,“宝贝”我是到手了,可我不是骗来的,是买来的!五千两现银啊!而且我付的不是一个“宝贝”的钱,是两个“宝贝”的钱。(说着向葝葝靠近)葝葝:(跳起来,手握双拳)你要干什么?

鳌拜:(淫相毕露)干什么?尝尝鲜呗!

葝葝:(厉声)你敢!

鳌拜没有言语,把一张大方脸不假思索地贴了上来。葝葝“啪”地往他脸上掴了一拳!鳌拜一愣,一愣之后,狞笑着,出手回敬了葝葝一拳。葝葝没有大躲,便用两只拳头齐向鳌拜打来,鳌拜于是也放开手脚对葝葝左右开弓。葝葝敌挡不过,就一口咬住了他一只手的鱼际。鳌拜疼得大叫!外面的悍妇以为是在喊他们,闻声冲了进来,见状十分尴尬。鳌拜被葝葝抓破了面孔,自觉十分丢脸,一脚把葝葝踹倒,悻悻而去!临出门,回过头对被打倒在地满脸血泪的葝葝说了一句:你等着,我不让你哭着求我干你!我就不是瓜尔佳氏巴图鲁鳌拜!

另一间兰衾麝枕,艳幕华帘的女人卧室,花似锦坐在鳌拜老家伙的怀里,用轻柔的手为他轻轻擦拭脸上的伤口,然后在每一个伤口上都点了由松香和白矾研制的“刀口药”,最后又用粉扑蘸着官粉轻轻扑了扑,端过镜子给鳌拜看,鳌拜赞许地“嗯”了一声。

花似锦(用手指点着他的额头)老馋猫,到处撩骚,碰到茬子上了吧!鳌拜嘿嘿一笑,把嘴巴按到她的脖子上。

宴会大厅,明灯亮烛,流光溢彩。鳌拜在京的亲信几乎都到齐了。除了惯会看风使舵甘居鳌拜之下的辅政大臣遏必隆外,有鳌拜死党阴险多谋的辅国公班布尔善,有鳌拜之弟满洲都统靖西将军穆里玛、领侍卫内大臣巴哈,有鳌拜一手栽培起来的得力干将正白旗副都统工部尚书玛尔赛,有其侄镶黄旗都统已控制京畿全部军队的塞本特,有其党羽兵部尚书噶禇哈、工部员外郎济世以及阿恩哈、纳莫等,列宴座上的还有鳌拜内眷福晋、侧福晋、子孙,宠妾花似锦自然也少不得有一席之地,就是乐工、歌伎舞伎也都安排有座位。

鳌拜今天为什么这样高兴?最表面最直接的理由是为他渴慕的被人炒得神乎其神的“天石美玉”终于到手了!而其内心深处真正让他快乐已极的是他多年一直梦想营造的权力网业已编织完成,宫廷朝臣中多数被其收买和左右,京畿一带军队全能够控制和调动,大清国的中枢系统中原地带尽在把握之中。他原来分管东北军事,盛京将军、宁古塔将军都和他关系不错,绝对不构成威胁。只有盘踞云黔数省的吴三桂势力很大,干吃朝廷粮银饷,拒不听从调动,对大清是个头疼的一件事。而恰恰这个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对朝廷构成严重隐患的势力正好成为鳌拜拓展势力的理由和博弈的筹码,他从多种渠道和吴三桂秘密建立起联系,两个人心照不宣的想法是:现在无事双方互为犄角暗中策应,一旦有事则南北用兵把中国一分为二。这是鳌拜当前最得意、最有成就感与期待值的事情。他为何不应该乐、为何不敢于乐呢?!今天这席盛筵,鳌拜真是怎么喝也不醉。鳌拜喝他自己的酒不怕其高,在座的各路朋宾喝他的酒又何怕其高呢?结果这场酒喝得所有人都酩酊大醉醉眼迷离、丑态万状,突然鳌拜大喊一声:停杯!这一声大喊把所有人都震醒了,瞪大眼睛看鳌拜有什么新的爆料。

鳌拜:(舌头都短了)诸位,今天光喝酒没意思,今天我拿出一个东西来,给大家开眼助兴。

丫环忙递过木盒,鳌拜手不听使唤半天才取盒中的瑰宝,展示给大家看。

鳌拜:(一脸虔诚)你们看,这是件什么宝物?玉石?玛瑙?水晶?翡翠?全错了!这只是块石头,但又不是普通的石头。这是玉皇大帝手里拿着的“天石”,有一次他天热打盹,这东西掉到了地上!天宫的地可不是地板,是祥云,这东西便穿云破雾自己蹓达到了人间。落到我们先祖生活过的龙兴宝地!你们说,这奇不奇?

众人:(同喊)奇!太奇了!

幼童:(一幼童站到椅子上,看起来是鳌拜的爱孙,不过三四岁的样子,童声童气地问)这事儿,你咋知道的?

鳌拜:传闻加想象!如果你们一旦发现它的神奇魅力,就会相信这绝对都是真的!

幼童:(小家伙真敢说话)我看就是块普通玉石!雕了点花纹。

众哗然,旋沸议。

鳌拜:(涨红了脸,喊嚷)静!我现在就让你们看看它普通不普通,魅力不魅力。它除了能观赏,还能治病,还能在没有光线的黑暗中自己发光,灿若明月!

众热议,拭目以待。

鳌拜:(大手一挥,喝令)灭烛,全部灭烛!所有的灯烛都灭掉了!通室一片漆黑,但奇迹却没有出现,不仅那石没有发出璀璨的星光,而且连微弱的萤火之亮也没有,连它自身的存在都看不到了!莫非是它一不高兴又蹓达回天宫去了?!

众人们都在忍受着这令人窒息的黑暗,没有一个人敢喘一丝大气。终于还是主人暗中发话了,声音低沉而颤抖:开——灯!

大厅里复又灯火通明,只见鳌拜满头是汗,一脸燥热。难堪!太难堪了!他把那块石头使劲地往桌上敲打,一边敲一边骂:你娘的!这是谁在耍我?谁在耍我?……最后把石头朝地上一丢,“嗷”地一声像个孩子似的嘤嘤哭了起来。谁都不敢说话,谁都不敢靠前,谁都不想成为他释放怒火的标的。女眷们把目光悄悄地射向花似锦。她们一致看法,只有这位天字一号宠妾或许比别人有条件一举结束这场尴尬。花似锦在众人目光的期待与鼓励下,把那块不作脸的石头从地上捡起来!又装进盒子里,把盖子扣好。然后走向鳌拜。

花似锦:(边用手帕为他擦拭脸上的汗珠,轻声耳语)老爷!这件事交给为妾,我去找她问一下,当会弄个明白!您还是继续照顾客人喝酒吧!

鳌拜:(这才恢复了常态,咧嘴一笑)区区小事,区区小事!诸位同好,咱们喝酒才是大事,喝!

众人:(附议)喝!喝!场面似乎重又热烈起来!但鳌拜只是表面上虚以应对,心思早就不在酒桌上。

众客们也都很知趣,与主人稍作盘桓,便一个接一个告辞走了。剩鳌拜一个人的时候,怒气重又涌到胆边,他一脚踹翻了桌子,夺门而出!

醒庐。

花似锦正为葝葝验伤,还没等开始主题对话,鳌拜就挟风带雨地闯了进来!

鳌拜:(一把揪住葝葝的头发)小贱人!你说,你快点说出来!这玉是真的还是假的?

葝葝:真的!

鳌拜:真的为什么不发光?

葝葝:在我手里头从来都发光!鳌拜命花似锦拿玉给葝葝看。花似锦把玉交给葝葝。葝葝一搭眼,一掂量。鳌拜和花似锦从葝葝“一笑”表情里知道这块“天石”是赝品无疑了,但也说明葝葝此前也并不知道!

鳌拜:(还是忍不住要向葝葝口里要答案)这真的不是你原来带过来的那块石头?

葝葝:肯定不是。

鳌拜:(逼问)那真的哪去了?葝葝:(大笑)我怎么知道!花似锦:你仔细回想一下全过程,会哪个环节出的舛错?(又背着鳌拜,向葝葝轻轻叮嘱一句)你就说“让我慢慢想想”,别吃眼前亏!

葝葝:(哈哈大笑)我真是不知道,真的想不出来!我要早知道出了岔头,还来北京送死啊!

花似锦:(转向鳌拜)葝葝说得有道理。

鳌拜:那你为什么要笑?

葝葝:我高兴啊!

鳌拜:让我人财两空,你高兴?

葝葝:(别转脸,欣情洋溢,不回答)鳌拜恨极怒极,命仆人拿鞭子来。鳌拜把积压的全部怒火全部爆发在这根皮鞭上。他不分部位、毫无人性地向葝葝身上抽甩。葝葝起先忍住不哼,实在在忍不住的时候,本能地发出痛苦的叫喊,但那绝不是恳求,而仍然是抵抗。一屋子女人,从来没有人看到过样残忍的场面——同为女人的一个人被这样残酷地痛苦地祸害、折磨,眼睁睁看着将被活活打死。花似锦给鳌拜跪下了,要抢他的鞭子,但这一次她的超常魅力没有在这头疯狂的野兽身上发挥作用,他把她推倒在葝葝身上,还要打,甚至是一起打。所有在场的丫环、仆妇、歌女、舞女全都跪下了(有些面孔我们依稀感到熟悉,因为在红螺寺的“天女”队伍里出现过),鳌拜的侧福晋、福晋也都相继跪下了!就这样,暴虐也还没有停止。花似锦脸上、肩膀上挨了一鞭子。

花似锦:(哭泣地喊说)老爷!你听我再说一句!你到底想不想找回失去的天石?你想找回来那块真天玉你就只能打死我,不能打死她!不然,就断绝了线索!

这句话总算起作用了!鳌拜翻了翻眼皮,把带血的鞭子丢掉!

鳌拜:(气喘吁吁,指着长跪一地的女人们,骂道)都是贱人,臭贱人!都她妈的给我滚起来!(又一指血肉模糊的鄂葝葝,告诫其他)今后谁都不许把她当人,不许给她一顿饱饭!永远当驴使!

女人们依然跪在地上,用眼睛的余光送走了凶神恶煞!

鄂葝葝偷生宦第 亓骧远励志京门

跷蹊而恐怖的是,献宝队伍留宿京郊红螺山寺庙的当夜,鄂葝葝竟然神秘地失去了影踪。鄂葝葝是被鳌拜的宠妾花似锦率人假扮仙女“度”走的。鳌拜以这种诡秘方式拿到了“天石”后,想让宗族死党开一开眼,没想到大丢面子。鳌拜气急败坏,鞭笞葝葝,逼问天石究竟。葝葝不知情由无法说清,几被一直打死,花似锦等数十名女眷长跪求情,才使其香魂未绝。

亓骧远滞留北京,到处找寻葝葝下落,无果。幸得索额图荫庇,才得免遭冻馁之忧。

鳌拜宅第。东侧厢房排练厅里,花似锦正在指挥十数名少女演习歌舞,云髻喷艳,霞裳飘香,笙簧齐奏,箫管和鸣,葝葝也在其中。但花似锦锐敏地发现:葝葝不似此前身体轻盈,动作到位。花似锦喊停后,别人都已鸟雀般的叽叽喳喳散去,只有葝葝将后背靠到墙上没有走开。

花似锦:(走过去关心地问)怎么了?哪儿不舒服?葝葝:(手掐着腹部)肚子疼,腿也发胀。花似锦:(给她倒了一小钵酸梅水)这个月没来事吧?

葝葝:(把酸梅水咕嘟咕嘟喝光,畅吐了一口气)没来。

花似锦:那是有喜了吧?葝葝脸刷地红了,没有否认。花似锦:(继续发问)他是谁?

葝葝:(低头,轻语,羞涩地)阿哥。花似锦似羡似嫉地望着葝葝。

葝葝:花姐!你行行好!再帮帮我吧!

花似锦:再帮你什么?

葝葝:帮我找到我亓骧远阿哥!他一准在京城里,正在到处找我。花似锦:是不是在红螺寺,想和你说话的那个侍卫吧?瘦瘦的,挺带人样的?葝葝点头,表示肯定。花似锦:(若有所思)他呀!他能知道天玉是怎么失掉的吗?

葝葝:(摇摇头)不敢肯定。

花似锦:他即或真像你说的,现在住在北京,可那也是人海茫茫,难觅踪影啊!

葝葝:(心急万分)要不,你干脆帮我脱离虎口吧!花姐,葝葝求你了!(说着跪倒在花似锦脚下)。

花似锦:(把葝葝用力抱了起来,又气又恼)傻丫头!想逃出鳌府,谈何容易!你以为我就甘心一辈子就这样鸟锁笼中,枝残花谢吗?不,可你总不能拿胸口往刀尖上去撞不是?小不忍则乱大谋矣!

花似锦:(见葝葝方寸错乱,哀戚无已,又劝慰道)放心吧!我会尽力帮助你的!你现在除了顾及自己的双身子别的全不要思虑!都由姐姐来安排,好不好?

葝葝:(认口服说)好!

醒庐。鳌拜边喝酒边把弄那只冒牌天石。花似锦娉娉婷婷走了进来,紧倚着鳌拜坐定,鳌拜把杯中美酒送到她的嘴边,花似锦忸怩半时,还是抿了一大口。

花似锦:大老爷!我看这块假的你也照样喜欢得爱不释手了!

鳌拜:那倒不是。我一看到它觉得窝囊,心口里就堵得慌,丢丢不得,留留不得!真气死老夫了!

花似锦:贱妾到有一个主意,不知老爷听还是不听?鳌拜:快说!花似锦:老爷,想不想一睹真正玉宝之容啊?

鳌拜:废话!老夫成天为这个事觉都睡不好,怎么?莫非是小贱人向你开口道秘了!

花似锦:小妾只是有了一点点线索,想去碰碰运气耶!小妾如果真有一天把那块天玉神给你找到,你拿什么犒劳我?

鳌拜:我把它和我一起,终身交给你老保管!

花似锦:不许食言!鳌拜:绝无二话!二人击掌以誓。

北京内城,德胜书茶馆。这个书茶馆乃宫廷一等侍卫索额图的近戚开办的,生意相当红火。亓骧远为了能够早日见到刻骨铭肌的心上人葝葝,自己决心留在北京谋生。期间他作过跟班、卖过苦力、撂过场子、当过写字先生,但还是一直没能打探到葝葝的音讯踪影。但他最大的突破和收获是有幸巧遇见惟一可信赖的朋友索额图,索额图现在是宫廷一等侍卫,康熙的亲信随从。索额图知道亓骧远的处境和打算后,让他隐瞒真实身份,称作满人,留在德胜书茶馆里当茶保。索额图和他共同慢慢打听葝葝下落。多亏有索额图这样好人加能人相助,亓骧远在北京不仅衣食无忧,而且还有条件读书写字,著书立说。

这一日,申酉时分,亓骧远正在书茶馆内应侍,楼梯处悄然踏上一位容貌俊秀、肌骨清奇的公子哥儿。该人神凝秋水,风致洒脱,坐下来直等亓骧远招呼,亓骧远问用什么茶,该客说要盏雨后旗枪。亓骧远在给该客斟茶的工夫,发现该客一双明眸正在向他偷注。亓骧远施礼欲下。那人(女扮男装的花似锦)张开贝齿朱唇,对他粲然一笑。亓骧远突然认出:这不是在红螺寺前见过的那位执拂观音吗?他突又唤醒了一个记忆:两三年前,在鳌拜宴客厅里那个轻歌曼舞的女子,不也正是她吗!亓骧远还在转着思维,那女子已经发出莺声燕语。

花似锦:阿哥来北京谋事多久了?亓骧远:小可跻足皇都不足一年。花似锦:尊兄看似汉人后裔?亓骧远:对不起,小可是满人扎拉里?肖童。花似锦:(艳笑)这么说,你不是葝葝要找的亓骧远君了?亓骧远:(不语)……花似锦:(装出失望的样子)看来,她的事我今天是办不成了!

亓骧远:(一把抓住茶客的手,急问)葝葝?!你说葝葝她在哪里?花似锦装出全神贯注于前面的大鼓说书表演,似乎没有听到或不愿意回答男孩子的问话!

亓骧远:(缴械投降了)咱们能不能打开窗子说亮话!我早已认出你是鳌拜的人,你说吧,找我要干什么?

花似锦:(这才溜了对方一眼,不无得意地)葝葝格格要我帮忙给她阿哥送一件信物。

亓骧远:给我!花似锦注意到不少双眼睛在注视她那雪白美丽的面容,对亓骧远压低声音说: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亓骧远心思急切,马上把她领进自己的临时房间。这时我们注意到有一个满脸胡须的硕壮男人正在暗中窥查花似锦亓骧远的行动(那是化了装的哈纳鲁尔),而与此同时,这一切又都被纳入书茶馆“账房”索额图的视线。亓骧远的住室狭小。他和花似锦两个人只能站着说话。

花似锦:(从随身荷包里拿出一颗闪亮的珍珠)认得吗?亓骧远接过珍珠,和自己帽顶上缀着的这颗比较,一模一样。

亓骧远:(询问)还有一颗哪?

花似锦:那颗还在她的衣服上,没有拆下来。(顺手接回珠子)。亓骧远听了这话,知道葝葝还活着,大大地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亓骧远眼里对花似锦显露出感谢之意,随又闪射出无比的愤怒与深切的忧戚。

花似锦:(冷眼瞟着亓骧远,看看到火候了,突然冒出一炮)你为什么要害葝葝,让她拿一块假玉糊弄人,老爷差点要了她的命!

亓骧远:(被惊呆了)你说什么?假玉?不可能,那是我从头到尾一直看着的!花似锦相信男孩子说的实话,便把在鳌宅里发生的事件简单说了一遍,并引导亓骧远仔细回忆护送宝玉的整个过程。他们谈了挺长时间。在以下几个问题上达成了共识:一,“掉包”一事只能是发生在盛京敬王府,即此宝真迹落入敬谨亲王囊中;二,如果花似锦(鳌拜)要实施追索行动,他亓骧远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三,亓骧远的所有付出,其交换代价是鄂葝葝的自由。

哈纳鲁尔一直在暗中窥伺亓骧远、花似锦的行动,直到该二人结束谈话出了屋子,他才闪身离开。

鳌拜书房。鳌拜认真听完花似锦的汇报,脸上漾开了笑纹。花似锦给鳌拜的碗里添香茗,趁着鳌拜的好心情,笑吟吟地提一个特殊的请求。

花似锦:老爷,小妾这件事办得怎么样?

鳌拜:没得说!老鳌我从心里服你了!小狐狸精!(说着狠掐了她一把)花似锦:(一声娇啼,顺势滚倒在主子的怀里,喃喃地说)小妾,还有一件小事有求于老爷,老爷答应不答应?

鳌拜:一件事,一百件事我都答应!说!花似锦:那个关东妮儿是带着身子来的,现在就快要生了,我想要那个孩子!鳌拜:要那个野种做什么?老夫自会让你肚子鼓大的!花似锦:我要!那我也要!说定了!

花似锦刚走,鳌拜就拉动了暗铃线。少时,哈纳鲁尔走进室内,给主子下跪请安。

鳌拜让他摘掉假胡子,坐过来说话。鳌拜:看见那个小白脸了?哈纳鲁尔:看见了。他在德胜书茶馆里跑堂,装成旗人,会说满语。鳌拜:花姑娘和他谈了。

哈纳鲁尔:谈了,谈了很长时间。鳌拜:在哪儿谈的?哈纳鲁尔:先是在茶座,后来就进了卧室。

鳌拜:(烦恼)嗯?!什么表情?

哈纳鲁尔:小人没法靠近。

鳌拜:(大吼)我是问他她出来时,你看到的表情。哈纳鲁尔:两个人的眼神都笑盈盈地!鳌拜默默不语,狂走多时,最后停在哈纳鲁尔面前,抬起手掌做了一个片砍的动作。哈纳鲁尔立刻明白那动作的含义,哈纳鲁尔没有就走,根据惯例,他还要等主子对决定的二次复核!

鳌拜:(一脸冷峻,溢满杀机)去做吧!一定要干净利落!

鳌宅,下人的住舍。女人们在为葝葝接生。分娩不顺利。葝葝忍不住低一声高一声的叫喊,稳婆满头是汗,连头发都打绺了。直到子时初刻,终于一声清利的啼哭声响叫起来,孩子脱离母腹,呱呱坠地了。

丫环跑去向花似锦报告:是个女娃!花似锦按着胸口,赶向产房。

这正是更深夜静月白风清的时刻,整个京都城都已沉入梦乡。就在这个时候,三位夜行者悄悄来到了德胜书茶馆。为首的一个就是哈纳鲁尔,他踩着另一个人的肩膀,另一个人踩着第三个人的肩背,顶,顶,顶高到二楼的一扇北窗,此窗里是亓骧远的住室。

哈纳鲁尔掏出寒光凛凛的匕首,对准床上侧睡人的胸口,猛猛地扎下去。嗯?感觉不对!没有扎进去。哈纳鲁尔用手往下一摸,被里没有人,是一段朽木。哈纳鲁尔慌忙往外撤退,翻越窗口时,不小心碰响了高处的风铃,响起了叮叮当当的撞击声。哈纳鲁尔慌忙跳下地来,和接应的两个同伙刚要一起逃遁,斜刺里闪出另外两个人,两人脸上黑纱面罩,双方不由分说,打斗起来。哈纳鲁尔发现对方两个人武艺高强,不敢恋战,与同伙且战且退,退到长街后加快脚步,隐没消失在黑暗里。这两人也便不再死追,他们摘下面罩,露出自己的真实面目,正是索额图与亓骧远。

晓烟漂野,晨露湿衣。寅时未过,住在北京的王公大臣们已经坐着马车、骡车或被轿子抬着,赶奔皇宫。卯时刚到,卫卒打开紫禁城的前门,上朝大臣们的车骑鱼贯而入,到达午门前,大臣们进入两侧的朝房,一边等待上朝,一边温习背诵准备上奏的表章。这之前乾清宫里,小主子康熙也在睡意矇胧中被执事太监早早唤醒,贴身宫女们有序进来,为小主子盥洗更衣。康熙坐上肩舆,在掌灯太监的引领下,来到书院。学官公公已经立在一缕晨辉之中等候了。书房中放有条案,条案后有一把椅子供皇帝徒弟安坐,学官公公站在条案对面,他把满文课本摆在玄烨面前,课本文字正朝着皇帝,皇帝正着看,师傅背着看,师傅教小皇帝诵读课文,并作讲解。

也许是因为文讲的内容有些晦涩,也许是因为床起得实在太早,小玄烨听着听着竟伏案睡着了。公公想喊不敢喊,想摇不敢摇,最后用戒尺轻轻敲着桌面,直到康熙醒来,瞪大眼睛接着听,这一切被躲在门外的太皇太后看见了,眼里充满怜爱。

辰初一刻,午门、东华门、西华门同时开启,大臣们步入乾清门前,按品级分列于门前两侧,等候皇帝升殿。辰初三刻(早晨七点四十五分)小康熙准时驾临乾清门,升座时,鸣响鞭,大臣们上前行一跪三叩礼,礼仪官开始宣布“诸卿有事,出班启奏。”

九卿六部众臣工无一人抢先进奏,他们都在等待四辅政主导开口,而四辅臣中首辅索尼早已习惯于话到嘴边留半句,不做舌端惹祸人。遏必隆虽然排在四辅鳌拜之前,但几次吃了后者说一无二有我无他的苦头,认谁顺着鳌拜说完溜缝较为便当,只有排列辅臣次席的苏克萨哈一贯敢说敢讲,他与鳌拜虽系姻亲,但两个人经常是话不投机政见相左,不怕与鳌拜一争高下,但与之理论时更习惯于引而不发!

鳌拜声震朝野,权倾内外,根本没把九卿六部三辅政看在眼里,他满意于这种不断形成的一鸟入林百鸟压音的权威局面,他就是要吓煞所有天下文武,致不敢有人牵头稍作抗衡。

鳌拜:(上前大走了两步,用粗壮的嗓门喊出)万岁,臣鳌拜有本启奏。

康熙:但请讲来!

鳌拜:臣从内廷公公处得知,万岁每日早读太为辛苦,长此以往必将不利于圣躬,特代天下万民恳请圣裁将庭筵日讲可改为间隔一日进行,或缩短时间变一个时辰为半个时辰。不知当否?

康熙:(一笑)爱卿厚意,朕实领之。朕冲龄问政,每惑学问之薄弱,恐负先帝之重托,每日攻读经书典籍,融通经国执政之道,乐在其中,无须忧之。

鳌拜:臣尚有闻,庭筵进讲者俱为汉吏,每对主上有疾言厉色、吹毛求疵之举。乃属大不敬也!

康熙:非也。朕偶有贪睡迟到之时,师傅罚朕于思过墙前小停,间或有之。但这是太皇太后为玄烨所定的规矩,与讲官无干。师傅于课后留有题目,要朕做出文字,实乃有之,但这是鼓励朕巩固所学,学以致用,用心堪称良苦,朕犹乐在其中矣!

鳌拜:臣尚有国是,在此启奏!

康熙:(遍望诸臣一笑)且恭听之!

鳌拜:(用平缓的口气说)臣就云南平西王请追拨粮饷一事,已代圣上书拟了一道谕旨——康熙听到臣下代他书拟圣旨一事倒吸了一口冷气。

康熙:(口气严厉)你,怎敢——(小康熙刚想出“如此胆大包天”这句话,忽想起祖母在他登基后一再要求他“戒急用忍”勿“小不忍而乱大谋”的殷殷嘱咐,就把后半句改成)如此擅作决定!

鳌拜:(并不慌张,作以解释)这也是基于老夫看皇上读书太过劳累,无暇分理政事,忠心所致,勉为其难,为皇上多分担一点义务!

康熙:那,那你究竟准备为朕拟发一个什么旨意?

鳌拜:(用阴鸷的眼光扫了一下周围,清了清嗓子,威严宣读)“着户部、兵部合拨白银一百万两给平西王吴三桂购买西藏马匹之用,即行筹办,不得延宕,钦此!”

康熙吓了一跳,他知道国家财政屡屡告急,此前宁古塔因军政需要筑建新城,户、兵两部一万银两都筹措不出,而现在吴三桂光买战马就狮子大开口,索要一百万两。他作为执政皇帝,如何批得。而他鳌拜,作为臣宰,又如何胆敢随口答应,并逼着皇帝从命。

康熙:(压住怒火,凌厉的目光向站在鳌拜身后那三位——索尼、苏克萨哈、遏必隆的脸上看去)列位爱卿,各持何意?

苏克萨哈:(怒不可奈,听到皇帝发问,冲口而出)不可!平西王吴三桂领重兵十万于云南,平南王尚可喜、靖南王耿继茂亦各拥军队于广东、福建,三藩之部所需粮饷开支,早为朝廷力所不能负担。先帝在时,对臣等曾发过浩叹:天下正赋,止八百七十五万余两,而云南一省即索求九百余万两,谒天下之财不够一省之用。而现在,以吴藩为首,不管国家如何困难,黎民如何疾苦,一要再要,不断加码!这不是在欺凌圣上年幼、要拖垮我大清帝国吗?

苏克萨哈一番激昂话语,引起殿下一片嘈杂。

康熙:(露出舒缓的表情,表示对苏克萨哈说法的赞同。)索爱卿,你是何种意见?

索尼:(想了想)为大清国决胜千里,荡平九州,一统天下,三藩确实立下顶天立地功劳!但如今坐拥重兵,不断催饷,确实成了朝廷的包袱,伤了国脉。依愚臣之见,只有相机把三藩平稳撤掉,才是一劳永逸之途也!

群臣:(均表支持)索公所言极是!

鳌拜:(大叫)放屁!三王并镇南方,内安社稷,外御强敌,为大清国创造平和稳定的治国环境,吾主的皇位才能做得牢固。你们心疼这百八万两银子,要撤藩,就不怕三藩不让你撤,几十万军队扯旗造反吗?!嗄?!

听这一说,群臣又立即噤口!康熙面沉似水,把明亮的目光转向最后一个没发言的辅臣遏必隆。

鳌拜:(抢先替皇帝发了话)遏必隆!你别缩着脖子!快发表意见!

遏必隆:(又不想重复别人的话语,又不想站到任何一个方面,沉吟多时,出班奏道)各位大人所言,都有一定道理。这银子拨也不可,不拨也不可,这三藩撤也有难度不撤也有难度。

遏必隆这个大滑头,以为这样说四平八稳、两面见光,哪知话音未落,小腿肚子遭到鳌拜的一脚狠踹,令其狼狈不堪。

遏必隆:(眼含泪水,强忍疼痛,补充完最后一句)微臣还是希望有道明君圣上我主力排众议,一旨定夺。

康熙:(稍加思考,作出决定)鳌爱卿,把你代拟的旨稿交朕,这拨银子的事由户兵两部熟议后报议政王会议断裁之。

鳌拜:旨稿可以交给陛下,但议政王断裁就不必了。因为卑职已经差人把银子解走了!

康熙:(再也压抑不住愤慨,立向兵户两部首要核问此事。)兵部!户部!鳌拜所言,是否确实?!

户部尚书:(出班跪地启奏)启奏陛下,鳌拜大人已经传旨给下官,下官已经把一百万官银解给兵部。

兵部尚书:(出班跪地)陛下容禀,下官已派军兵将此笔银两押送云南!

康熙:(气得喘不上气来!好不容易控制住井喷般冲决天地的怒火,站起身来咬牙切齿地吐出两个字)退朝!

小玄烨一口气跑到慈宁宫,扑进孝庄文皇后博尔济吉特氏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皇祖母让他哭了个够,然后用温暖的手为他揩干了眼泪。

康熙:(仰望着皇祖母,从心底里发出铮铮之语)孩子十四岁了,孩儿要亲政,孩子一定要杀掉他!

皇祖母:(紧紧地搂着爱孙,神态凝重地望着他说)我的儿,你知道什么叫“亲政”吗?

康熙:(回答)就是不再用四辅臣参与国是,由我直接向部院督抚下达谕令!

皇祖母:那你要达到的最后目的呢?

康熙:惟愿天下平安,生民乐业,共享太平之福也。

皇祖母:你不怕千钧万钧重担,把你小小肩膀压塌了吗?

康熙:(恳切虔诚地)皇祖母,我就是来请教你,如何把执政这盘棋走得有声有色,所向披靡!

皇祖母:(爽朗地大笑)既然如此,哀家就授你一套五彩锦囊(妙计)吧!博尔济吉特氏随手从柜格里取出几方不同颜色的罗帕。康熙一看:哇!真的是红、黄、蓝、白、绿五种颜色。

康熙:(笑问)皇祖母,你要给孙儿变戏法啊!

皇祖母:戏里的学问可大着哪!来,你把这块白的递给我。皇祖母用白纱巾把小康熙的眼睛蒙上,在脑后打结系好,然后皇祖母让他走,结果撞了墙。

皇祖母:(把他的纱巾解下来后,说)看到了吧,没有眼睛,行动是多么困难。就是有眼睛,在黑暗中走路也是要摔跤子的。这第一个“白色锦囊”就是要告诉你:人必须有学识,有智慧。掌握了学识,开启了智慧,就像有了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可以看清前后左右不会跌跤!

康熙:孩儿明白!请将这条白色锦帕留给孩子,孩子一看到它,就想到必须刻苦读书,让眼光十分明亮!

皇祖母:好。现在你再把眼睛闭上!皇祖母接着又把那条红色绢巾摭起来,像蒙盖头似的罩住小康熙的头和脸。皇祖母:睁开眼,看到眼前发生了什么变化?

康熙:一片红色,好红好红的!皇祖母:红是婚禧的颜色。玄烨,你该选皇结亲啦!康熙:孩儿不想现在就选皇后,还早着哪!

皇祖母:傻孙子!这是祖宗的规矩:幼主亲政前必须先结婚。难道你对亲政又不着急了!

康熙:着急着急,那就结婚吧!和谁结啊?

皇祖母:(意味深长地)这个……当然挺关键,你抽空去问问索中堂,看他能为你提供什么意见。

康熙:(又闭上眼睛)第三条锦囊妙计哪?皇祖母:这回别闭眼睛了!孝庄皇后找出一条黄色的丝帕,上面绣着一条五爪龙。她把它围系在爱孙的脖子上。皇祖母:这第三条是要你必须独揽皇权,君威天下!决不可旁落他人!康熙:请皇祖母放心,这正是孙儿熟烂于心、昼思夜想的事情!孝庄皇后接着把一方蓝色的帕子铺到桌杌上,把帕子四角细细地凳平。

皇祖母:(欣悦地说)这是什么?这是大清国的疆土,像蓝天一样广阔,像大海一般富饶。你要守好它,让它永远和平安宁!

康熙:(目光坚定地望着远方,发出铿锵之语)孩儿发誓要做到武能安邦,文能治国,恩被天下,不容一山一水稍许别人践踏。

皇祖母为眼前这位年少志高雄心壮胆的大清爱新觉罗氏族接班人感到骄傲和宽慰,她乐呵呵地把前四块巾帕包在最后一块绿色纱锦里,打成一个包。

康熙:皇祖母,你忘了拆析第五条锦囊妙计了?

皇祖母:我没有忘,我正在告诉你,这绿色绢巾它代表了天下黎民百姓,你只有得到它的支持和包容,才能办好任何事情。你亲政后,必须要轻徭减赋、休养生息、开田治水、关爱他们,以达到万邦和乐百世康宁啊!

康熙:(接过绿包,捧在胸口)孩子记住了!永远记住了!

皇祖母:(幽默地)本仙所赐之宝足够你干一番经纬天地的大业。徒儿,就此下界去吧!

康熙:(也诙谐地一抱拳)辞菩萨!

又是一天早读时间。小康熙首先向讲师提交了一篇题目为《学读汉典刍议》的文章,内中大意说:我女真先祖本乃塞外游牧民族,创造文字不过六七十年,而汉族有不下五千年的历史,积累了灿烂的传统文化,经书典籍浩如烟海。我们满族虽然入主了中原,但如果不掌握中原文化,就会像一个无知的孩子给有学问的人上课一样,不是狂妄可笑的吗!再者,汉族人口数千万之众,而我们进关的旗人与之相较,不足百之一二,过去靠骁勇冲杀虽然占领了偌大地盘,但今后要实现长治久安,则必须做到熟知汉情,以汉治汉。讲官读了此文之后,对少年康熙如此聪明智慧,思维宏远,深喜钦服。他用红笔在“熟知汉情,以汉治汉”八个字上各画了连串的红圈,以示嘉许。下课间休息了,其他陪读的小贝勒们一窝蜂似跑到庭外,嬉笑打闹去了。只有康熙没有走,陪读侍卫索额图也没有走。

康熙:(向索额图招了招手)索侍卫,朕有几个事要细细问你!

索额图:(恭顺地走近)请陛下吩咐!

康熙:令尊索尼大人,乃本朝四辅政之首,曾在先帝灵前,山盟海誓要“协忠诚,共生死,辅佐政务,仰报先帝大恩”。如今为什么老是唯唯诺诺、左顾右觑,不敢与鳌拜稍加争论?

索额图:陛下,小人问过家父,家父说:鳌拜如今势大,户部、工部、刑部、兵部都惟其鼻息是从,保卫皇城的九门提督大权其也紧握手中,不得不闪避其锋啊!

康熙:连他也这样怕鳌拜怕得要死,朕还有何依靠!

索额图:家父辅弼三朝,身经百战,熟读经书,文兼满汉,何以怕鳌拜一介鲁夫。之所以不与鳌拜正面为敌,公开叫板,正是为了缓冲在陛下与鳌拜之间,保证主上的安全啊!一旦独夫不轨,欲行异事,家父必当挺身而出血拼那厮的!

康熙:难道朕的命运真的岌岌可危吗?索额图:家父说,当前还不至于,但陛下亲政掌权之后,就不好说了!康熙:(笑了)这就是说满朝上下都在关心朕的日后亲政啊!

索额图:确系万民所望!势在必行!

康熙:朕再问你点小的事情。

索额图:陛下请讲。

康熙:太皇太后要按祖宗规矩为朕成亲,正准备“选秀”,你知道吗?

索额图:小的听家父说了。

康熙:索中堂也在为此事关心?

索额图:太皇太后已捎旨,要家兄之女赫舍里报名备选,现正在家中演习礼仪哪!

康熙:(敏锐地问)噢?!你们不担心鳌拜从中捣乱了?

索额图:家父说自有良策。

康熙:什么良策,快说与我哪!

索额图:家父天机未洩,小子也尚不知。

康熙:那朕就要当面领教。索额图,今日申时正刻,你准备一辆民轿,在禁城北门口等我!不得张扬!

索额图:遵旨!

索额图信步来到北京外城江南省会馆,馆长对他很是熟悉,起身作了问候。索额图噔噔噔上了楼,到走廊尽头的一间房门前,敲了“三三四”共十下门,里面有人把门打开,那是亓骧远。

这是一间单人住室,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除了桌面上一块能展肘写字的地方外,几乎都摆着书籍和纸稿。

索额图笑着翻阅了写好的几篇文章,题目有:《民心悦则邦本得而边境自固》、《宽严相济激浊扬清为治吏之锁钥》及《论德服天下》及《崇王抑霸说》等。

索额图:(不由交口赞道)你的这些申论,观点端正,内容剀切,文采飞扬,鲜为人道,可谓英颖才俊也!

亓骧远:(谦恭无已)阿哥谬誉!愚想天下生员在愚弟之上何止万千,哪一个举子不是焚膏继晷,恒兀兀以穷年。但命运不掌握在秀才手中。纵有子建之才惊鸿之作,不符合考官口味,每以鸡肋观之,处之奈何!

索额图:小弟之虑当然不无道理,这样吧,我把你写的这些策论拿去给熊侍读看看,看他作如何评价,他可是我朝鸿学之首啊!

亓骧远:谢阿哥!索额图:你每天就这样蜗居独处,是不也太寂寞了!也要适当放松放松!亓骧远:有书相伴何来寂寞,有愿未绥何敢放松!索额图:(临走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高度赞许)有志者事竟成!会有奇迹的!

相信我!

斜阳已下,新月将升。索额图在天街口雇了一辆小轿,穿越苍茫的暮色,来到皇宫北河沿。只见一些皇亲国戚家的十几个男孩子在玩摔跤。玄烨帝一身便服,只带两个随从,走出神武门,上了停在那里的小轿,匆匆向西而去。索额图等紧紧跟随,不多时就来了首辅索尼的宅第。正厅里,老相辅正在和十五岁的孙女赫舍里下象棋。因玄烨不让索额图预先通报信息,所以一见皇帝陛下突然降趾家门,老索尼惊喜过望,连忙跪地叩拜,赫舍里等也随之叩拜,小姑娘一边下跪一边偷偷看了眼皇上,而这时皇上也恰恰在偷偷看她,两个人目光一对,刹那间都像被电打了似的,目光“噌”地躲开了!赫舍里看见久听传闻未曾谋面的不可一世的皇王天子竟然是这样一个髫龄少年。而玄烨同时也发现这女孩子真比其他所见过的都要美上许多,美貌中蕴含着聪慧,聪慧中浸透着多情。

康熙:卿各平身!俱请落座。跪着的人都站了起来,但只有索尼一人敢于陪康熙落座。奴仆们端茶进来,赫舍里上前亲自为皇帝和玛珐敬茗。然后,所有人都退下,客厅里只剩下玄烨和索尼父子。

索尼:圣上驾临寒舍,令寒舍祥光当户,蓬荜生辉,瑞彩盈门,天降之幸也。老朽昏瞀之至,未曾远迎,十分罪过!

康熙:卿辅之言过也!索老乃三朝勋臣,为大清国出生入死,襄理政务,旰食霄衣,秉先帝遗命辅佐于朕,可谓朕之肱股依托。太皇太后早就密嘱玄烨,有大事必须和首辅商量,方无虞患!所以朕不仅要来!而且还要常来!

索尼:太皇太后与圣上如此厚爱微臣,微臣汗颜之至。敢不肝脑涂地,以报天恩。(索尼说到这里心情激动,两眼流泪,双腿一软又要跪倒。)康熙:(和索额图忙一同将老人扶起,重新入座)老爱卿智勇超人,忠信无比。但每每藏锋掩锐,寡言善默。今此仅卿朕二人,理当畅所欲言,开朕茅塞矣!

索尼:岂敢岂敢。陛下屈驾臣第,凡有所问,敢不竭尽所知。但不知圣上欲问何许事也?

康熙:朕已知卿等联名奏请皇祖母为朕选秀后宫,而后再让朕亲政当朝。朕忧的是不知如何应对亲政后的那一场生死搏斗,那场搏斗轻则让大清国伤筋动骨,重则或许尸横阡陌,血流河川。

索尼:(慷慨言之)我主所忧甚是。无论如何不能采取流血方式,有道是擒贼擒王,斩蛇斩首,只要找准一个机会,把反叛一举拿下,不给其后援机会,即可成事。

康熙:卿辅说的是,但叵耐那厮党羽甚多,还手握兵权,一旦发生肘腋之变,处之耐何?

索尼:这个……

这个问题也正是索尼十分忧虑的一个重要问题,一个尚未想好办法的重要难题。现在既已被皇帝面对面提出,又不能回说“没办法”。索尼眉头紧锁,脑子里急剧思考着题解。康熙这时也不再说话,他向客厅门首望去,感到那门外似乎有人!康熙便向索尼看了一眼,那意思是提请注意:或有闲人在外胡乱偷听!

索尼:(笑道)奥莫洛萨尔干子惯会捣鬼!(故作厉声)赫舍里!进来!赫舍里笑红着脸和两个丫环迈着小碎步走近前来!

索尼:(故作怒状)鬼东西!你敢偷觑圣上!赫舍里:(娇羞万状,伶俐掩饰道)我不是偷看圣上,我是看它(指象棋棋盘)!索尼:看它作甚?

赫舍里:我想复复棋,看到底是如何输的?

索尼:(回头一看棋盘上棋势,突然得到了一种启发,眉头刷地舒展开来,望了康熙一眼)如果皇上不怪罪的话,你就只管看吧,看出点长进来!

康熙:我不怪罪!本来是我来的不是时候,中断了赫舍里格格的雅兴。赫舍里进来看棋本是一种借口,她确确实实是在外面偷看皇上,内心说不定还梦想着什么美事,但这时却不得不假戏真做,认认真真看起棋来。从棋上看,她的红棋一方,本来不比黑棋弱,尚有一车一炮一马,已经攻到黑方城下,黑方缺车少马,只是仕象尚全,但也只有招架之功而已,根本不可能奢望取胜。但这局棋不该输的红方还是不小心输了。红方输就输在车马炮都在界河之北,黑方城下。而本方大本营已被黑方群卒攻入,并把老帅死死困住,动弹不得。红方兵马回撤已来不及。红帅最终只好束手就擒!

赫舍里:(醒悟道)萨格答玛珐!我太没重视这三个小卒子了。小卒子过河成精了。围上你就要了命了!

索尼:还不止这个原因,你的车马炮都被我调动到了外面,形成远水不解近渴。我小卒将你的老帅时,它们没法撤回来救你!陛下,这个道理往往也可以体现在世界其他事务上!

康熙点头称是,他从索尼的目光和语气里感悟到这话不是说给他自己孙女听的,是说给他这个皇帝客人听的!

赫舍里:(调皮地)还有一个更重要原因,你老没说出来!索尼:还有什么更重要的原因?赫舍里:我说出来,玛珐不能生气骂人!

索尼:我拆棋多会骂过人?你说你还输在哪里?赫舍里:(做好撤退准备)输在你比别人特别老奸巨猾上!索尼:小兔崽子!你放肆!

(还没等索尼找到打人的家巴式儿,小丫头早已笑着跑没影了!)小康熙看着老索尼哭笑不得,又咳又喘的样子,也禁不住笑了起来,他拉着索额图手说:走走!领我去认认你的书房!

索宅,索额图的书房。康熙把手上的玉扳指撸了下来,交给索额图。

康熙:请代朕把它转交扎勒里萨尔干子(令侄女),说我欢迎她有机会到慈宁宫去做客。

索额图:(深表感激)谢陛下!

康熙:朕还有个事,烦你用心办一办!

索额图:请陛下吩咐!

康熙:朕想更多接触一些儒家经典、诗词歌赋之类的,有没有那年龄小一点,肚子里东西却够用的汉人才子,常伴朕的左右,以随时提升朕的汉文素养。你看这想法行吗?

索额图:当然可行。臣还真有个汉姓阿弟,才高八斗,文武双全。

康熙:品格上上否?索额图:忠义世家,臣不及之!康熙:即刻传来!索额图:遵旨!

江南会馆,索额图没有敲门,迳行走进房间,见亓骧远仍在奋笔疾书,欣赏地站立于其身后。亓骧远将这篇文字一气呵成后,这才发现背后的索额图,只见此兄今天满面春光,异常兴奋!

亓骧远:阿哥,怎么今天这么高兴?索额图:想知道为什么吗?为老弟你!亓骧远:为我?索额图:是啊!又要给你搬家了!

亓骧远:还搬家?这里不是很好吗?特别适合我集中精力准备乡试。

索额图:这个比乡试、会试,甚至殿试还重要,有位重要之人要请你去做伴读郎!

亓骧远:在哪儿?伴谁?索额图:紫禁城,康熙!亓骧远:嗄?!

睿帝王牛刀小试 好父子大节无双

亓骧远发愤读书,希望考取功名。索额图时为康熙皇帝的贴身侍卫,康熙(当时只有十岁)要索额图给他挑选一位对汉族文化尤其是诗词歌赋有专的人作伴读,亓骧远得以进宫面圣。

葝葝在鳌宅生下了自己的女儿眉眉,花似锦经鳌拜允准摇身一变成为眉眉的“额娘”。康熙挈皇后赫舍里氏(索额图侄女)前去贺喜,亓骧远随侍。亓在跪地迎接的役仆中发现了葝葝,葝葝打手势告诉亓:那个襁褓之婴乃是你我的亲生骨肉。

康熙四年九月(公元1665年7月)的一天,紫禁城北门内外,聚集了上千名十四五岁的女孩子,大清国三年一度的“选秀活动”正式拉开序幕。

只见户部官员把所有少女编成五人一组,排好顺序,巳时初刻,当值太监威风八面地走来,以“组”为单位把少女们依次领进皇宫内,选秀桌前。选秀长桌上放有五块涂绿色的木牌,桌案后悬挂着一张珠帘,珠帘后端坐着康熙和太皇太后。那道珠帘很奇特,坐在珠帘后面的选秀人可以很清楚地看见被选者,而被选者站在珠帘外面,却很难看清康熙和太皇太后的真面。每一组五位少女排成一排站在几案之前,如果这一组一至五位之中有哪位少女被皇上和皇祖母相中,认为可以入选,便伸出相应的几个指头,身边执事太监便把那女孩身后桌上对应的绿木牌翻转过来,被选中的少女由太监引领到指定地点休息,未被选中的便被立即送出皇宫。

一组又一组少女悄无声息地通过桌几,少部分留下,大部分落选。中不中选几乎都由博尔济吉特氏决定,但小皇帝康熙却也一直眼巴眼望地向外看着。进行了若干组之后,又有一组五位少女齐刷刷站在桌几前,面对珠帘,这回小康熙的眼睛终于瞪得大了起来,因为他看到此组第二个少女便是已有一面之识的赫舍里,而聪明的赫舍里氏为保险起见,又把左大拇指上套上了一枚翡翠板指——皇上身佩之物。

小康熙望着赫舍里那比别人更加动人的表情,不由心里怦怦直跳,他朝太皇太后望去,吉特氏用眼睛的余光早已感知到孙子的内心活动。便微微笑着举高右手,伸直两个指头,执事太监立马把赫舍里身后的那块绿木牌翻了过来。小康熙看见赫舍里氏的脸上迅速泛起两抹红晕,会说话的眼睛向珠帘后小皇帝坐的位置瞄去谢意。

一个月后的一天,太皇太后博尔洛吉特氏把大清国四位辅臣一起邀到慈宁宫的一间客厅里,商讨有关小康熙选后及婚期事宜。这一天正是中伏尾,天气异常炎热,四辅臣脸上都在淌汗,因为四辅臣身上都穿着朝服,可以想象身体是怎样难熬,太皇太后有些过意不去,忙叫宫女们拿来冷水巾让四辅臣擦汗,接着又让宫女们站在客人旁边,给其打扇。

吉特氏:(这才开口言道)各位大人,这么大热天,把各位叫过来,实在是这件事非尽快商量不可,皇上他已经选定了皇后,那就是索尼大人的宝贝孙女赫舍里氏!

太皇太后说到这里停下了,让贴身宫女把一盘子冰花露端上来,给自己和四客人每人递上一杯。太皇太后低下头小口抿着冰茶,没有用眼睛去看那四位老臣的表情,但其心里想得出。是的,那同坐一室的四个人表情与心情都是迥然有别的。就索尼来说,其早和太皇太后博尔济吉特氏形成默契,索尼的孙女赫舍里氏是吉特氏有意推动自己的孙子玄烨去赏识和挑选的。此时索尼“国丈”的身份已经公开敲定,这样从辈分上讲今后便和太皇太后平起平坐了,心中能不惊喜非常,但他老谋深算,在众人面前丝毫不表现出任何欣悦感和优越感。苏克萨哈呢,因为此次没有他的晚辈参加选秀,而且他与索尼关系虽不近也不远,之间没有明显的利害之争,所以也没有大的失落感、危机感,他倒是有点感到轻松,他知道皇帝就要大婚了,大婚后就要开始亲政了,那时身边的死敌鳌拜手中握着的大权可就要撒手了,老东西要是还不撒手,那他离倒霉可就不远了。苏克萨哈想到这里忍不住向鳌拜脸上看去。鳌拜是个粗鲁的人,心里的情况都挂在脸上,其脸色早已变得铁青,呼呼地喘着闷气。鳌拜本打算要让自己的小女儿兰格格参加选秀的,并且报上了名,他正准备施展一切手段,使康熙未来的皇后非自己女儿兰格格莫属,到那时他独断朝纲就更加稳如泰山、绝无对手了!可惜兰格格既愚蠢又拗性,竟偷偷和自己的一个侍卫产生了私情,他发现后将那个卫士打了个半死,把自己的女儿关禁起来,好在选秀时强迫她入宫,哪知就在入宫前的一夜,那个带伤的卫士和遭禁的女儿竟一道失踪了!他暗暗怀疑这是政敌苏克萨哈搞的鬼!是在有意坏他的好事和大事!但又苦无证据,所以现在只能是暗气暗憋。但无论如何他也难以装出平静绥和的样子来。那个遏必隆呢?他虽然是鳌拜一党,但其基本的行为逻辑还是明哲保身,谁的势力大就随谁,一旦势力大这个人倒下去或要倒下去,他会及时跳离这个人的身边,去投靠新的势力大的人,他认为最稳妥的是鳌拜和鳌拜对手之间能保持一种战略平衡,以使他左右逢源渔人得利。而今后随着索尼地位的提升,鳌拜的权力将受到一定程度的制约,这种战略平衡将会得到加强和巩固,这当然是好事啊!因而此时遏必隆内心正暗暗高兴,但从表情上看他所表现的只是一种对大清皇帝亲事的由衷欣喜和对太皇太后的无比崇敬。

吉特氏:那么,玄烨的婚期定在何时为好啊?

索尼:这个,卑职认为,皇上和皇后尚在年少,婚期可早可晚,重要的是要有充裕的准备时间,一定要办得隆重些,要让老百姓都知道,都高兴。

遏必隆:下官与索公的看法略有不同。索公的孙女已芳年十四,圣上也已知爱通情,即该鸾凤同栖啊。圣上大婚甫定,上慰太皇太后、皇太后慈心,下承天下黎民之望,何其善哉!

苏克萨哈:小可也同意遏大人的观点,并且认为不仅合卺要早,生龙子也不宜迟。

吉特氏:(见四辅臣中只有鳌拜还在闷着,便笑问)鳌卿辅想必另有慧见!

鳌拜:(这才醒过腔来,赶紧答话)臣除了想为大清国效尽犬马之力外,别的什么都不想。皇上何日成婚亲政之事,但凭太皇太后做主!

索尼等:(齐声)但凭太皇太后做主!

吉特氏:(笑道)如果众位爱卿没有别的意见,我想就把玄烨的婚典定在本年金秋九月!还有两个来月的时间,依仗各位大人多多玉成了!至于亲政之事吗!慢慢再说,你们几位不是把朝政管理得相当之好吗!我跟你们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万钧重担一下子压在我小孙子头上,我还真怕一下子把他压垮了,压废了,说老实话,我宁可累坏了你们,也不忍累坏了他呀!

四个人感动不已,一起跪倒在太皇太后博尔济吉特氏脚下。四辅臣:臣等为国效劳,肝脑涂地,在所不辞,若有半点异心,天诛地灭。吉特氏:(慌作搀扶状)快起来!快起来!言重了!吉特氏舒畅地哈哈大笑,四个人也跟着一起笑起来!

四个人告辞博尔济吉特氏,走出慈宁宫,依然没有抹去脸上的笑容,但各人的内心活动是不一样的:老索尼感到取得战略上的胜利,是发自内心的欢笑,春风满面地上了等候在宫外的自家轿子;苏克萨哈是眼见鳌拜的专权计划遇到挫折,是幸灾乐祸的窃笑;遏必隆是生怕鳌拜怪罪他方才的骑墙表现,是想与之修复关系的谄笑;鳌拜呢,是你们就尽管演戏吧!来日方长,看我将来怎么一个一个地收拾你们,是狂笑!

鳌拜走回自己的宅门,立刻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思考一天后两天后甚至一年后二年后的应变策略,突然听到门外有人在唤喊“大人!大人!”,他不高兴此时有人进来说事,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大喊了一声:进来!进来的是哈纳鲁尔。他是风尘仆仆、日夜兼程从云南昆明平西王吴三桂那里返回来的。

哈纳鲁尔:小的拜见老爷!鳌拜:回来了!此行如何?哈纳鲁尔:平西王收到了朝廷恩拨的银饷及老爷所赠的天石玉宝,非常感动和感谢,写了亲笔回书!

鳌拜接过回书,略看了看,那信上写的无非是一些“自别芝颜,弥殷葵向”“两地寸心,情何能已”“频受恩赠,备荷盛情”“锦帆风顺,阖第祥康”等一些客套之语。鳌拜:(放下信函,锐利的目光望着哈纳鲁尔,问道)再没有别的了?哈纳鲁尔:有!(凑近鳌拜,低声说)吴藩特嘱小人禀告中堂大人:他备选了三千精兵,化装为各色平民,秘密遣往京城,听候中堂调遣。鳌拜:好!来人哪!侍仆应声进来,鳌拜命令重赏哈纳鲁尔,感谢其一路辛劳、耿耿忠心。与鳌拜暗室亏心,腾腾杀气的擘划相反,康熙此时正在南书房十分快乐地约见索额图力荐的少年才俊亓骧远。两个人一见面,都想起了在红螺寺的那次会面,立刻像老朋友一样唠了起来,这让索额图都吃了一惊。亓骧远从此留在了康熙身旁,形成了半师半友关系。亓骧远和别的师傅不同,他不把康熙看作是四海臣服权倾一国的帝王,而看作是自己的手足兄弟,他的教学方式也不同,不是让玄烨坐着看书,自己敬立对面,中规中矩地说文解字,而是两个人都站着,随意走动,互相有说有答。他并且做了学习方式上的创新。把要讲读引用的精典故事事先画成图画,张挂于墙,又便于理解,又有趣味。康熙有时甚至让亓骧远坐下来,听自己的翻讲复述。这样的教学结果是让康熙的学问日渐精进,思辨能力、表达能力都有极大的提高。

小康熙对此觉得非常满意,索额图也觉得很有面子。小玄烨青春年少,浑身像有使不完的劲儿,他听索额图说,亓骧远不仅有文才,而且会武艺,徒手搏击,掌劈肘靠,更是他的长项,因而对他更是另眼看待,提出要跟他习武。说起习武这件事,我们不能不联系一下小康熙的以往。他出生不久,就被父亲顺治送往西华门外一处皇宅避痘,一住多年。在那里,他看到过满人孩童玩布库游戏,自己也跟着玩过,但保姆不放心,总是进行限制。现在他坐殿登基了,但对揎拳飞脚依然兴趣浓冽,他曾经在索额图陪同下在神武门外跤场上和那些小贝子们比试过,但技巧上差得好远。这回听说亓骧远有南拳功底,便要亓骧远在课余时间给予点拨,并让索额图跟他一起会招。你别说,经亓骧远悉心指点,康熙、索额图两个人还真知道了如何起势开门稳定重心,接招借力,巧拨千斤。

这一天,康熙有意要考量一下技术成果,天刚一擦黑,就在索额图、亓骧远陪同下来到北门外,柳树林中比武场。小康熙和一个比较矮小的叫达虎里图孩子掼跤。那个天天都在玩跤的达虎里图今天居然一下子败在小康熙的手下。康熙又找那个膀大腰粗的“队长”萨雷对阵,两个人打得难解难分,各使浑身解数,大家一齐喝彩。撕扯多时,小康熙居然没有让对手占到便宜。小康熙好不高兴,他当即宣布,让大家共拜亓骧远为老师。

康熙:中国武术,博大精深,仰之弥高,钻之弥坚,从今天开始,你们同拜亓骧远为老师,朕也在内。

孩子们齐声欢叫,不等亓骧远答应,就赶忙过来叩头。

小康熙抬头一看,亓骧远似乎正在沉思什么,脸上现出平日一直在掩盖的悲哀。康熙在往回走的路上,向索额图问起这个问题。

康熙:亓骧远有什么不开心的事,经常情绪如此低落?

索额图:(伤感地告诉康熙)他一是念着远在天边(吉林宁古塔城)被流放的父亲,一是念着近在咫尺(鳌拜宅内)备受煎熬的至爱之人。

康熙默默听完了索额图关于亓骧远身世遭遇的全部介绍,心里暗暗在想:我是不是应该设法为他们父子、夫妻做点什么哪?!两个人跨进神武门,早有执事太监在焦急迎候。太监说:太皇太后都等急了,要你去试穿婚禧大典的新装,小康熙一听忙不迭地向西南慈宁宫的方向跑去。

康熙的新婚大典是在巍峨无比的太和殿举行的。赫舍里发簪玉凤,帽插金花,芳情无那,粉面羞红,美得令人不敢注目。那玄烨呢,更是锦袍华带、喜上眉梢,身如临风玉树,面似朗月琼枝,好不令文武百官频频道贺,啧啧稀奇。

小夫妻脸上的喜气和红晕从太和殿到坤宁宫,从暮夜到清晨,就始终没有消退过。曙色已经透入寝室,锦帐里的小皇后还在甜睡,她的一条雪藕般的白臂还保持着搂抱伴侣的姿势,听到帘外有远而近传来环佩叮咚的声音,赫舍里猛然醒了,却发现身旁的郎君已经不见了。

是太皇太后带着贴身宫女们走进了新房,赫舍里氏慌忙跪迎。赫舍里:臣妾失礼,晏起未粧,乞望皇祖母恕罪!博尔济:(笑曰)小夫妇的房间按说是进不得的。但有人报知你的娇客已经上早朝去了。我这才敢进来叼扰。怎么样啊?赫舍里:(忸怩不语)……博尔济:我可等着抱重孙子呢!赫舍里:(更加忸怩)您放心吧!

博尔济:(大笑)好好,我就想听这句话啊!走,跟我喝参鸡汤去!

乾清宫,一日早朝,康熙依然坐在宝座上听政,看四辅政大臣如何对百官发号施令,决策朝廷大事。今天主议的是鳌拜奏请赋予藩王吴三桂以任免云南、贵州两省职官的权力,以应其求。鳌拜先自唱诺,百官哪有话说,轮到康熙皇帝表态。

康熙:(爽快地说)西南边疆的安定,端赖于平西王劬劳勤事,权责自当相应,准奏。散朝后,康熙把鳌拜留下。

康熙:鳌爱卿,朕来问你:昨天,朕和皇后的合卺大典,百官都到,怎么惟独不见你老人家啊?

鳌拜:皇上恕罪。卑职昨日偶染寒邪,引发咳嗽,生怕冲撞了喜礼!故此未便前来!

康熙:爱卿之疾,非由外来,乃由内起,朕实知之。假如令爱蓝格格不是不巧失踪,那“国丈”之冠恐怕就戴不到他索姓头上了!这话说到了鳌拜痛处,老头子面上油然现出戚戚之色。

康熙:(温语慰之)不瞒你说,朕今日方知锦帐春风之妙矣!朝廷上的事,烦难万千。你可要大力为朕分减忧愁,多给朕留点快乐哟!

鳌拜望着嘴里直打哈欠的小皇帝,心中暗自称幸,心想:你从此沉迷酒色下去,不思朝政便好,省得老夫诉诸武力夺权,弄不好身负后世之骂名。心里是这样想的,可脸上的表情却是诚惶诚恐,关切殊殷。

鳌拜:微臣不才,恐负圣望。还望我主多多保重龙体,尽快当朝亲政啊!

康熙:鳌爱卿尽管纵横捭阖,放手去做。皇祖母早就开导过朕了:鳌辅政越是能干越好,因为江山是朕的,辅政越能干,万民越是尊仰于朕,江山越是巩固。

鳌拜:(匍匐在地,感激涕零)皇上、太皇太后如此宠爱微臣,敢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康熙:卿辅快起,卿辅快起。

康熙:(下了台阶把鳌拜用力地扶了起来,又亲切地问道)朕近日获知,鳌中堂又喜得了一位千金。

鳌拜:是侍妾所生,提它作甚?

康熙:嗄?!爱卿已年近六秩,有此爱女投怀,何异明珠掌上,殊可贺之!

鳌拜:(有苦难言,勉为一答)犬女尚在牙牙学语,倒也不无颟顸好玩之处。

康熙:朕与皇后过几天想去登门一望,不知是否方便?

鳌拜:(忙又跪倒)小臣何德何能,敢承天恩如此!惶愧惶愧!

康熙:(笑曰)那就说定了。跪安吧!

鳌拜几步退到门口,转身疾下。

鳌拜回到家,立命下人把花似锦叫来。此时葝葝正在花似锦卧室内给孩子哺乳,此孩和母亲容貌上有一处共同特点,就是在两眉之间、鼻梁上方,印堂穴下长有一颗小痦子。人们一眼望上去,首先入目的就是这一颗小黑痣。但由于人长得美,这一颗痣不仅不破坏姿容,反倒更增加了分数,俏丽可人。葝葝给孩子起了个名叫“眉眉”,花似锦亦表同意,但她笃定横刀夺爱,要让世人都认为是她花似锦所生,所以就把“眉眉”二字前加上一个“花”字,叫花眉眉,昵称“小眉花”。

花似锦按老爷吩咐,立即把小眉花从葝葝怀里提过来,轻移莲步而去。女孩奶没吃足,不断传出哭声,葝葝听着,内心不忍又不安,不知这关系孩子的是祸还是福。

花似锦来到鳌拜面前,孩子还在抽噎,花似锦对鳌拜喜怒无常的性格和暴虐粗鄙的气质相当了解,对鳌拜不知出于何意要看孩子,脸也紧张得腊白。

鳌拜:(望着孩子,笑了笑,对花似锦说)你紧张什么!你紧张的时候在后头哪!皇上和皇后不日要来看这个小贱人!你赶紧回去收拾屋子!置办穿戴,做好准备。

花似锦一听此语,杏眼圆睁,樱口喷笑,走前一步,朝鳌拜脸颊上重重地点了一口。

转眼到了初冬十月。这天午时之前,亓骧远像往常一样,来到乾清门南书房,给康熙小皇帝辅课。进得书房只见房内摆设和平日不一样,条兀搬掉了,地中央放了一张圆圆的餐桌,圆桌上面已经摆上了茶点、冷盘,圆桌周围摆放有四张餐椅。少时康熙执着索额图的手走了进来。亓骧远一见,忙拱手施礼!

亓骧远:索侍卫,多日不见,不知公干于何方?

索额图:(笑而答曰)神圣使命,暂不便说。

康熙:今天的课不讲了!朕聊备薄酌,慰谢师傅。

亓骧远:噢!也是给索额兄接风洗尘吧!

康熙:有这个意思。今天还特为请来另一位重要的客人。这位客人你熟悉,你比索额图更熟悉!

亓骧远一时猜不透皇上说的客人是谁,认为自己在京除了皇帝和索额图以外,再没和别人有过真正的来往。康熙看出亓骧远的困惑,用手势指使索额图把神秘而重要的客人请进场。书房门开了,跟在索额图身后进来一位四五十岁的男长者,那男长者不是别人,乃是自己远在天边的家尊亓忠义。这可是亓骧远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情,他一步扑过去,跪倒在父亲脚下。

亓骧远:阿爹!怎么会是您?这千山万水之遥,您是一下子飞过来的吗?亓忠义:皇恩浩大,皇恩似海啊!是索侍卫奉圣主之命,把老朽接来的!索额图:用六百里驿传方式。我和令尊骑坏了十几匹马哟!亓骧远一听此言,热泪涌流,转身跪到康熙面前,捣蒜般地叩起了头。康熙:一桩小事,快快起来。咱们入席边饮边唠吧!

四个人不拘身份,不问年龄,坐在一起,推杯换盏,觥筹交错,整整欢谈了一个下午。康熙帝关照索额图将寸心两地、暌违经年的父子俩安顿好,在北京城里多多玩上几日,再作道理不迟。

亓忠义亓骧远眠宿于江南会馆,每天出来逛街,虽然天气是初传霜信,已报寒声,但两个人心里热乎乎的,一点也不觉得寒冷。这一天父子俩畅游了香山,只见这里雾霾幽径,风雪漫天,那满山的枫叶依然枝枝如火,叶叶如花,山容石影,煞是醉人。回返的路上,两个人在拂面飘舞的雪花中行走,不约而同地探讨起一个主题——今后的生活出路。

亓忠义:我觉得京都城已经不适合于我。我在宁古塔已经开设了四个学馆,巴海将军、萨布素防御的孩子都在跟我读书。我已经习惯了那里的清奇山野、淳朴民风。

亓骧远:儿何尝不想塞上家乡。我只恨至今咫尺天涯无法得见葝葝。我梦寐以求有一天,能够找到她,带她一起回到宁古塔,回到您的身边,男耕女织、自由自在,安稳一生。

亓忠义:你这个年龄,可不该有这种“田园将芜胡不归”的归隐之念。你看康熙是多么聪明沉勇,具备了伟人的一切品质,你应该心无旁骛忠心耿耿地辅佐皇上,从而得以兼济天下,阜康兆民,只有这样才不妄活吾儿一生。

亓骧远:父亲的教诲孩子切记了!亓忠义:那我明天就可以放心地回去了!亓骧远:再多住些天再走吧!

亓忠义:不。不仅是因为我惦念家里的学子们,也考虑皇上这次接我进京来是秘密进行的,万一被有心人发现引起物议,就不好了。

亓骧远:阿玛说得是。皇上的周围,确实有不少人在狼窥虎视,皇上的肩头,重担不止千钧啊!

亓忠义:所以说就更需要尔等为主分忧,赴汤蹈火!亓骧远:我会的!亓忠义:我来了,才知道你和葝葝并没有在一起。

亓骧远:我们太年轻太单纯也太莽撞了,没有想到人生是这样的波诡云鹬,杀机四伏。

亓忠义:你确切知道葝葝是落进了鳌拜老贼的掌中了吗?

亓骧远:确切无疑!亓忠义:能传进传出信息吗?亓骧远:(摇头)亓忠义:那孩子太刚烈,峣峣者易折!

亓骧远:我最担心的也是,怕她随时随地轻生!

亓忠义:(悽然,从兜里掏出一个用线绳装订的厚厚的一本小书)我还以为你们在一起和和美美过上小日子了呢!已经给我生了孙子,或者孙女了呢!看,这是我用半年多时间一篇一篇画的,准备给你小孩看的蒙学读本。你收下吧!

亓骧远:好!

雪越下越大,父子俩相并而行,身影渐行渐远,直至消融在洁白晶莹的散玉乱琼之中。

父亲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但父亲的谆谆教诲却牢牢地扎根在儿子的心里。亓骧远从此更加勤奋,执着。他继续对康熙搞启发式的教学,让后者从博大精深的汉文化传统中汲取营养,从诸子百家的三坟五典经书中增进学识,从振聋发聩的史鉴中提升智慧,他并且和那些喜爱摔跤的王孙公子形成了亦师亦友的关系。他干什么都高度认真并极富创造性。这不,他为了要从理论上提高这帮孩子的武术基础,自画了一套搏击实战挂图,他给孩子们讲解摔跤技术动作的原理和关键时候可以使用的制胜绝招。孩子们的武术本领均得到了一定的提高。这不仅孩子们自已感觉到,老师旁观感觉到,就连隔三差五来参与活动的小皇上也感觉到,现在他已经不再是这群孩子中任何一个人的对手。康熙很兴奋,他决定把摔跤场由神武门外挪到神武门里,并规定了训练时间、考核方法、奖励措施等一系列制度,并为这二十几个孩子统一制作了两种不同颜色的跤服。当这些孩子排成两行打着蓝绿两杆旗帜雄赳赳、气昂昂地上场来的时候,齐刷刷虎生生地谛听教官训令的时候,那简直就是一支小型的八旗部队。

这一天训练快结束的时候,康熙又带着索额图来了。他们看到了小摔跤手们的精彩表现,不禁连连喝彩。亓骧远宣布下课,小孩子们却没有像往常一样一哄而散,而是一下子把索额图团团围住,索额图百般挣脱不出重围,终于被比他矮一头多的孩子们按翻在地,随后又给高举起来,在场地上转了一圈,索额图呼天抢地,康熙求情方才罢了。

当场地上只剩下亓骧远、索额图、康熙三个人的时候。

康熙:(对亓骧远说)明天午间吃完点心后,朕陪皇后去鳌拜家宅造访,你随侍。

这消息把亓骧远一下子震呆了!能够打入鳌拜深宅高第的大门是其一直苦思冥想而无法实现的事,现在居然一下子变成了现实。他知道,这也是康熙皇帝特为他所做安排,目的是让他可以见到分别已久的恋人。这皇恩绝对称得上是亘古未有、天高地厚啊!亓骧远眼睛湿润了!

索额图:(过来拍住亓骧远的肩膀,压低了嗓音,叮嘱说)记住!你不是亓骧远,你是满族侍卫,名字叫“拜唐阿”!

亓骧远:(激动不已,完全领会,也把声音压低)拜唐阿知道!

鄂葝葝逋逃荒野 萨布素义释蛾眉

鄂葝葝恳求花似锦帮助她脱离深宅苦海,花告诉她要想出去自由发展,必须先完成一件事:去盛京把真天玉找回交给大人。葝葝依计去了盛京,在敬谨亲王善良祖母的帮助下,找回了那块宝贝。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鄂葝葝刚走出王府大门,便被受鳌拜指派尾随而来的蒙面家丁拦截,将宝物夺走。

葝葝作为盗宝案犯,被官府画影缉拿。葝葝逃往老家宁古塔,被已擢升为佐领的萨布素发现,萨为鄂提供了工具食品等物,葝葝策马钻进黑龙江以左的深山老林,过起了野人生活。

康熙五年四月(公元1666年5月)的一天,春光满目,淑景迷人。康熙皇帝与赫舍里氏皇后起驾出巡。前面是仪銮甲帐,骑马侍卫二十对,持仪刀侍卫二十八对,持豹尾枪侍卫二十四对,旗枪侍卫二十四对,条纛八对,大纛四对,龙旗、凤旗、飞星旗各四对。接下去是立瓜、卧瓜、骨朵、吾仗、钺、斧、朝天镫各八对,黄罗扎绣龙扇四对,黄罗绣四季花扇四对,黄罗销金瑞草伞四对。之后才是御辇,有八名侍卫用黄绳拉着,十六名抬輿旗尉头戴豹皮帽、身穿红缎织花长袍、步伐整齐一致,紧靠龙辇的是一张黄罗绣九龙曲柄伞,由一等侍卫索额图执掌着。两侧太监手持提炉,里面焚着龙涎香。最后是护军营(每排八名,共十六排)的一百二十八名精锐骑兵。出巡队伍总数近达七百人,浩浩荡荡,奔向安定门铁狮子胡同。

未等鼓乐声传来,鳌拜早已洞开宅第,恭候在大门之外。玄烨、赫舍里在贴身侍卫护陪下一进院,就见两边上百家人仆役匍匐迎接,玄烨微笑地轻张两臂,连连说“起——”侍卫群中的亓骧远向跪地人群中逡巡,一眼发现其中正有日思夜盼挂肚牵肠的葝葝。葝葝万没想到在这个时刻在这个场合在皇家队列里看到自己的心上人。双方惊喜交加,不能自己。葝葝的目光追随着亓骧远,向他反复作出一个——两手十指交叉后,点向眉心——的动作,亓骧远知道那是用哑谜告诉他一件非常紧要的事情,那是什么事情呢?亓骧远一时无法破解!皇帝与皇后被请到张红挂绿布置得美轮美奂的大客厅坐定,鳌拜和福晋亲自恭奉香茗。寒暄客气了几句过后,康熙提出皇后此来的重要目的是想见一下老爱卿的掌上明珠。鳌拜一挥手,只见一个千娇百媚面凝似脂的女子手牵着一个蹒跚学步的女孩走近厅堂,给皇帝皇后跪下叩头。

康熙:(笑谓)平身!

赫舍里:好孩子!过来,我摸胖不胖!不到三岁的小女孩到也机灵,她慢慢走到皇帝皇后中间,奶声奶气地说道:皇上龙体吉祥!娘娘凤体吉祥!都知道这是事先鳌拜家人教的,属于鹦鹉学舌性质,但听起来还是令人欢喜感动。赫舍里忙把女孩揽进怀里,康熙也忍不住摩了摩女孩肉嘟嘟的小脸蛋。站在贴身侍卫队伍中的亓骧远早已认出那牵领小孩过来的女人就是已经打过多次交道的鳌拜宠妾花似锦,他并且注意到这个脸颇像葝葝的小女孩,两眉之间印堂之处也长着和葝葝相同的一小颗痦子。他马上醒悟到方才在院子甬道上葝葝手指交叉点向眉心的动作含义:这女孩乃是他和葝葝的爱情结晶,自己的亲生骨肉啊!亓骧远的眼睛登时被泪水糊满了。亓骧远心灵窗口的这一显露没有被周围任何人察觉,但却没逃过花似锦精灵般的眼眸,她朝他飘去一个秋波,会心地笑了笑。只见皇帝皇后从太监手中接过一个玉锦彩盒,里面装着是一只长命百岁金锁,赫舍里拿出金锁,把挂链撑开。

康熙:(笑问女孩一句)大宝贝,你叫什么名字?女孩:(施一跪礼)皇上,奴才名叫花眉眉!小女孩的回话和动作引起满场哄笑。康熙小皇帝自己也是孩子,童心未泯,忍不住前仰后合。赫舍里据着嘴唇,把金锁给花眉眉戴好,说这是第一次见面的一点薄礼!接下去,鳌拜一家陪康熙伉俪游赏前后花园,相谈其洽。亓骧远无心园林风景,他想再次看到葝葝,并争取直接交谈一番,但结果失望再也没有看到葝葝露面(后来知道,是花似锦临时让人把葝葝锁进碾房,怕她和皇帝等人再有接触)。皇帝人马回銮了。花似锦来到碾房外,让人打开门锁,走了进去。

葝葝:(泪眼圆睁,怨愤不已)你,你好狠毒!你为什么让人把我关起来,我看到孩子他爸多么不容易,可是一句话没得说!

花似锦:(亦现怒容,反唇相讥)我狠毒吗?我要是让你和亓骧远见了面,当众对哭,露了真相,鳌拜不仅首先要你的脑袋!孩子的命也就没了,那样合算吗?嗄?!

葝葝:(激动嚎哭)我要去找骧远,我要去见皇上。似锦姐!你成全我们吧!

花似锦:(四外一扫眼,压低声音道)这里不是说话地方,到你寝室里去谈!

两个人来到葝葝居住的茅草房屋。

花似锦:我可以帮你逃出去!你逃出去以后,老头子必然担心暴露孩子不是他精生血养这一真相,就会害怕被世人笑话,就会把眉眉连我一起杀了灭口,你愿意吗?

葝葝:那你就让我老死、苦死在这个囚牢里吗?!花似锦:当然不!但你想和亓骧远团圆,生活一起,必须依我之妙计而行!葝葝:你有什么妙计?

花似锦:我去禀报老爷,说你回想起“天玉”是在某个环节上,被敬谨亲王兰布给掉了包,你要去敬王府设法找回来献奉给老爷,到那时肯定会还你自由!此计好也不好,妙也不妙?!

葝葝:好是好,妙是妙,可盛京远隔千里,王府又戒备森严。我一个小女子作这等龙口夺珠之事,谈何容易?

花似锦:这就是我为什么说事先禀报老爷的原因,你要去为老爷找还心爱之物,老爷岂能看你白白送死不成。有他背后安排,此事断无不成之理!

葝葝:那好!就照姐姐说的办吧!

花似锦卧室。花似锦手里托着青花果菜碟,来到床边。用骨签扎起果碟里的大红樱桃,一个一个喂到鳌拜的嘴里,并向他述着什么,鳌拜一边听一边笑着点头。

疏星点点,残月莹莹。鳌宅人还都在熟睡,一夜未眠的鄂葝葝已经起来,草草梳洗完毕。外面有人轻敲门扉,葝葝赶忙背起行囊,来到门外。只见花似锦正在等她。两个人疾疾穿门过院来到后墙墙下,那里已经放好一架窄梯,花似锦在下扶住梯脚,鄂葝葝上到梯端,跨上墙脊,对花回头一抱腕,随立即向墙外跳了下去……

鳌拜隔着一张窗子,看到了这一幕,他身边站着包括哈纳鲁尔在内的四位精干侍从,都是青衣短靠,身藏暗器。鳌拜一摆手,四个人无声地穿门出去。

江南会馆,亓骧远在自己新换的一所较大房间里,也在辗转床榻,彻夜未眠。鸡声唱晓,旭日拂窗,他一跃而起,找出父亲带给他的那本手绘的蒙学图画,为之加装了封面,然后饱蘸墨汁在封面上部写下了《三字经》几个字,在封面下部写上了“亓眉之用”。然后一直怔怔地看着看着……

盛京,敬王府。葝葝拍响门钹,少时出来一位守门老仆。老仆一见葝葝认识,立刻想起葝葝进京献玉在此出发的隆重场面,老仆赶忙把葝葝领进门房,自己赶往内院通禀。

少时,有年轻仆人随守门老者来到门房,面带笑容请鄂格格入内。敬谨亲王张开双手,把葝葝拉进客厅,表示热烈欢迎,丫环们赶快上来敬茶。

敬谨亲王:哈哈,什么风把葝葝格格吹来了?葝葝:秉王爷,我是从燕京跑回来的!敬谨亲王:那宝贝献给皇上了?皇上喜欢吗?

葝葝:奴婢不幸,没等到达皇城,在郊外就被歹人劫去了!

敬谨亲王:嗄?!啊!可惜可惜!这一年多——葝葝:和我骧远哥也失散了!到现在也没有他的下落。

敬谨亲王:那你这是——葝葝:没别的出路,只能回家。

敬谨亲王:回哪个家?

葝葝:当然是宁古塔了!

敬谨亲王:好。也好也好!不过得在我这儿住上一段,太婆好不想你这个小燕子啊!

“谁说我不想我小燕子啊!”门外有人接声,说时迟那时快,就见两个侍女搀着一个伛身弓腰的老太太兴颠颠走来了。葝葝叫了一声“老祖宗”一下子扑进太婆怀里。

谨庄氏:我的小猫咪,可让太婆好想啊!日子过得好吗?

葝葝:好。谨庄氏:好,怎么哭了?葝葝忍不住哇哇大哭。

谨庄氏:(对孙子敬谨亲王)什么都不用你管,我领小葝葝到我房去,让她有委屈向我哭个够,有话向我说个够!

老祖宗的话敬谨亲王自然不敢违拗,盯看着太婆葝葝一干人走出门去。到了太婆谨庄氏屋里,葝葝把“天玉”失真一事、遭遇劫持一事、挨鳌拜暴打一事、生孩子让人抱走一事,以及和亓骧远(孩子他爸)难得一见未及一语的事儿,都向老人家倾叙了,只差没有讲这次来访的特殊目的。到是谨庄氏说出一番让她万想不到的温暖心肺的话语来。

谨庄氏:我说你那块玉被人劫去了倒好,不然还不定出多大乱子哪!你带走的那块“天玉”是假的,真的“天玉”让小兔崽子(指敬谨亲王布兰)给“密”下了!我知道后把我气个半死!直到今天,心里一直“扑蹬”着!你这趟来得正好!

(贴近葝葝耳边)我让你把东西拿回去!

葝葝:(听老人家这一说,反倒想把计划放弃了!)如果真是这样,那也是因为王爷孝心,想留着给您治病用。

谨庄氏:不管他咋想的,总之这一下子成了我的心病。这宝贝一定得属于你!暗室亏心,神明如电。人做坏事能瞒了谁也瞒不了天老爷,说不定哪天就找上你!到时候你没得跑!

葝葝:祖婆的话真教育人!祖婆要多保重,将来我接你到我家里住,好不好?谨庄氏:好好!省得我成天这么憋闷着。一老一小正亲密无间地唠着,一个仆人进来传话:王爷派小的来接太婆和格格过去赴宴。

夜阑人静,斗转参横。整个王府,只有太婆的屋里还亮着灯盏。葝葝没有脱衣裳在穿着衣裳睡觉,谨庄氏微闭着眼一直在念着佛经,听到外面子时梆声响起,谨庄氏站起身来,把葝葝摇醒。

葝葝:(睡眼蒙眬,说道)我看算了吧!会惊动他们的!

谨庄氏:不会的!你放心!

葝葝:(便坐起来)你老能闹准放东西的地方吗?

谨庄氏:能闹准。这个家六七十年了都是我老太婆掌管着,每个房间都有一把备用钥匙在我手里。

于是太婆打着灯提着钥匙,葝葝小心翼翼地搀扶太婆。两个人七拐八折,来到敬王府珍藏珠宝玉器的青云居壶天阁。左找右找终于找到了那个嵌金红木盒子,打开一看,果然那块“天玉”在里面熠熠闪光。

谨庄氏:(嘱)盒子别拿走,东西揣好了。揣好了没有?葝葝:(悄声回答)揣好了。忽听外面高处似乎有些响动,太婆扑地吹灭了灯。两个人摸黑走出壶天阁,把阁门锁好,悄悄来到院子北边,太婆又找出一把钥匙,“吱嘎”一声打开东角门,让葝葝从门出去。葝葝拉住太婆的手久久不愿离去,这时似乎又听到近处房顶上有声音,太婆使劲把葝葝往外一推,然后把门从里面轻轻关上。

葝葝虽然已经站在了门外,还是望着府墙,有些不舍。当她终于转身走开的时候,却不由惊得魂飞魄散,只见敬谨亲王和两个雄壮的家丁横在她的面前,手里均都拿着刀。

敬谨亲王:(嘿嘿冷笑)回来做贼了!把东西交还给我!葝葝:(本能地后退,喃喃地)什么东西?我,我——两个家丁早已绕到葝葝背后,使她无法再向后退。敬谨亲王:(不无炫耀地说)跟我斗智,你还嫩点!老实告诉你,从你进门我一搭眼,就知道你的此次来意。你说你今天想死想活!葝葝猛地刚要跑走,早就被一个家丁横腰抱住,另一个家丁迅即从葝葝怀里抓住那块天玉,交到敬谨亲王手上。然而,也就在这一瞬间,从府墙角楼瓦脊,蹭蹭蹭跳下四个蒙面人来,蒙面人为首的一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把刀扎进敬谨亲王的下腹,另一个就势把敬谨亲王捧在手中的天玉夺了过去,敬谨亲王的两个家丁和另外两个蒙面青衣人激烈打到一起。

角门开了,太婆扑了出来,把受伤的孙子抱住,哭喊着他名字:兰布兰布!那个刺伤敬谨亲王的蒙面寇又举刀向葝葝刺去。太婆死命地抱住蒙面寇的腿,嘶喊:丫头快跑!蒙面寇挣脱束缚,再想追葝葝,葝葝已快步如飞消失在夜幕中,蒙面人回身便把太婆砍死并给敬谨亲王脖子上又补了一刀,然后转身离去。盛京将军官邸。敬王府总管带两个被打得头破血流的家丁,向盛京将军报案,将军大惊失色,连忙赶到现场,验看敬亲王、王祖母尸体后,命人赶紧收殓。然后进入府中,细细察看。

将军一切处理完毕回到官邸,因此案案情重大,一面急令手下得力军校追缉元凶,一面立即行文,飞报朝廷。

且不说太皇太后、康熙皇帝以及文武百官得知此起惨案后是多么震惊和悲伤,单说始作俑者鳌拜也是恐喜交集。恐的是哈纳鲁尔等此行四人虽然没有什么明显纰漏,但毕竟是杀掉两条人命,一旦被顺藤摸瓜,查出结果到他老鳌是没法向人交代的;喜的是那梦寐多年相思憔悴的无价瑰宝终于彻底被自己收入囊中了!

鳌拜一个人在密室里全神贯注地不停地把玩那块天石,因为高兴到极点,表情反倒变得死板和难看,因为激动到万分,他那宽厚的胸膛始终在剧烈的起伏。他对平日十分娇宠须臾不愿分离的爱妾花似锦的翩翩到来也像毫无感觉似的。

花似锦:爷!你怎么了?这东西就这么好!水也省了,饭也省了,觉也省了!人也不认识了!

鳌拜:嗄?!是你呀,你过来看看!奇妙无穷呀!

花似锦:又该找你那帮子侄兄弟幕僚党羽来,可劲显摆了吧!

鳌拜:嗷,这次可不行!出人命了!(对花俯耳低言)……而且,我必须……不留祸根。

花似锦:(听到鳌拜这番话,不禁杏眼睁圆,花容失色,嗫嚅地)太,太吓人了!这时鳌拜之弟穆里玛推门进来,他是应鳌拜紧急召唤而来,花似锦微微一笑,彬彬有礼地退出门去。

鳌拜:把桌上的一张纸指给穆里玛,只见上面写着四个人的名字。穆里玛:(一惊,指其中一个人的名字)哥!怎么?他也包括在内?鳌拜:没办法,他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穆里玛:小弟遵命。

花似锦故作轻松无事地出来鳌拜的房间,立刻脚步紧急起来。她进了侍卫们的寝室,正巧发现他要找的哈纳鲁尔在和另外三个侍卫喝酒行令。

花似锦:(站在门口,悠悠地望着四位)哈侍卫,我想求您办一件事。没想到你和三位弟兄们正忙着,算了吧!

哈纳鲁尔:(立即站起来)我们是闲着没事,玩呢!请夫人尽管吩咐!

花似锦:想让你替我跑一趟首饰行……(在哈纳鲁尔贴近身前的时候,用极低缓而又极明确的声音说:)危在旦夕!速逃活命!(然后又提高了调门)完事回来,我赏你们哥几个一瓶老爷从宫里带回来的御酒。

哈纳鲁尔:(对听完乐得蹦高的三位伙计说)酒桌别撤,我速去速回。

哈纳鲁尔出了门,想向花似锦再多问两句,哪还看得见佳人的身影。哈纳鲁尔知道方才那话的分量,疾直地朝大门走去,从大门缝向外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只见门外左右影壁四周全是密麻麻的荷枪挂箭的兵士。哈纳鲁尔一转脑子,赶紧躲进门房,正好撞在向外出脚的门仆的身上。哈纳鲁尔不由分说将门仆的口鼻死死捂住,把门仆的身子拖进房间,哈纳鲁尔将门仆掐昏后,把门仆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换到了自己的身上,静待其变。

这时,穆里玛从里面打开了大门,鳌拜的侄子塞本得带领兵丁潮水般涌了进来,直奔后院。塞本得找到了那三个停杯待酒的贴身卫士,令手下麻利地将三个捆翻。三个人拼死地喊:鳌大人,救命!话音未落,嘴已经被布团堵住,接着三个人又被用黑布套罩住了头脸。

穆里玛,塞本得叔侄发现酒桌上四双筷子,但四处找遍未见哈纳鲁尔踪影。叔侄俩很着急,知道向鳌拜交代不了。于是重新进行地毯似地搜索,从后院找到前院,从厕所找到门房,终于看见一个人正向大门口爬,那是年轻的门仆,虽然回过气来,能动了,但还不十分清醒。

塞本得:(使劲摇着那门仆的脑袋)快说,是谁干的?门仆:(艰难地嘣出声音)哈纳鲁尔——,跑了——穆里玛和塞本得交换了一下眼色,塞本得就势把门仆掐死,让兵丁七手八脚将哈纳鲁尔脱下来的衣服给死者换上,也一样戴上面罩,然后报告鳌拜。鳌拜急急赶过来,花似锦脸黄如纸,瑟缩地跟在后头。鳌拜对四具尸体略看看,说了句“运出城外,一块埋掉!”穆里玛、塞本得得令而去。鳌拜把着门框表情舒畅地看着一伙兵丁走远,回过身来,见平日总是阳光明媚的美人儿现在竟是魂不附体的样子,觉得尤其有趣,他上去一把把花似锦抱住,用两臂托举起来,大步流星走向自己的寝室。

与此同时,哈纳鲁尔也在北京城的暮色里没头没脑地跑着,他简直想不出如何能逃出权臣鳌拜的魔掌。就在他绝望地靠着一只大石狮子停下来喘气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这是苏克萨哈大人的寓所。他平日在鳌拜身边听惯了其背后对苏克萨哈的毒骂,他知道这两位辅政大臣之间鸿沟巨大,势如水火,他想说不定就在这当中有他一条活路。

哈纳鲁尔上前猛敲苏克萨哈的大门,门房欠开门缝,怒问你是什么人,敢来随便骚扰。哈纳鲁尔哪顾得解释,撞进门去就没命地向有灯光的厅堂方向奔去。哈纳鲁尔跪倒在苏克萨哈大人脚下,将头“哐哐”触地。

苏克萨哈:(一时摸不着头脑,执问)你是什么人,还不报姓名来?哈纳鲁尔:哈纳鲁尔恳请老爷救命!我是鳌拜家丁,现在他要杀我!苏克萨哈:(立感兴趣)你且慢慢说来!又朝门房等一挥手,示意周围回避。苏克萨哈家下人回避后,只见那个亡命徒先是跪着讲述,后来苏大人让他站起来,后又让他坐着说,乃至最后,变成促膝密谈。

索额图在江南会馆里,焦躁地坐等亓骧远。半天,亓骧远才终于满面春风地回来了,他臂弯里挟着不少从旧书摊上淘来的旧书。

亓骧远发现索额图神色异常严肃,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忙上楼,用钥匙打开房间,把索额图让进来。

亓骧远:索哥,怎么了?!

索额图:可不得了?!盛京出事了!敬谨亲王被杀,国宝失窃。四个男贼和一个女贼干的!王府家人指称那个女的是鄂葝葝!

亓骧远一听,惊得跳了起来!他坚信葝葝不会杀人,绝对无辜。他极想立即作出行动,但很快泄了气,颓然坐下:北京——盛京,千里之隔,他鞭长莫及无能为力啊!

亓骧远:(问)已经落网了?

索额图:(答)还没有。

鳌宅。穆里玛、塞本得肃立在鳌拜面前。

穆里玛:据盛京内务府秘报,还没有查到贼女下落!依愚弟之见,她找到找不到,无所谓!

鳌拜:不成!现在她是外边唯一知道内幕的人,一定要斩草除根!塞本得!

塞本得:孩儿在!

鳌拜:你速率精干兵骑五百,赶赴关外,一路搜索,直到捣进她的原籍宁古塔老巢,必须取下贱货的首级见我。任何人藏匿包庇,格杀勿论。

塞本得:是!穆里玛:贤侄带重兵离开京城,倘这方面有事,会不会缺少人手,捉襟见肘啊?鳌拜:无虑!从平西王那里借的兵,不日即到,两千人,由你支配!穆里玛:太好了!

塞外。草木零落,秋色凄凉。葝葝衣裳褴褛,蓬头垢面,憔悴万分。她白天躲在沟壑里不敢行动,因为大道口、驿馆、村落,到处有兵士把守巡查。只有到了晚上,她才能利用兵士睡觉、站丁休憩的空隙,向北斗星指引的方向迂进。她是猎户家庭出身,从小在艰苦生活环境中长大,而这条京华通往吉林的路径她又是走过的,所以她不甚害怕。这一日她终于望见了宁古塔那熟悉的水戽、粮囤、房舍的炊烟了!她躲到西山树林里。她分明看到,这里的驻军人数尤其多,把守检查得尤其严,她意识到,那正是向她张网以待。直到夜静更深、斗柄斜转的时候,她才悄悄地摸进村里。她按照记忆中的位置,找到一处庭院,这处庭院院子里的地被踩得光光的,房屋间量比一般民居的间量大,这是座官学。从房屋中间的门到东侧的门之间有一条明显发亮的小窄道,说明东侧那间里平时住人,是教师的寝室,如果找得不错的话,亓忠义阿伯就应该住在这里。

葝葝到东侧窗下,先学猫叫,后学狗叫,最后又学起了虎吼!窗子里终于亮起了灯。少时,屋里人拉开窗帘,随后把门开开,出来的正是亓忠义老人。

葝葝:(高叫了一声)阿玛!亓忠义对葝葝(这位不速之客)的突然造访,似乎并不感到多么吃惊,他一看四外无人赶紧把葝葝拽进屋里。亓忠义挡上窗帘,拨亮油灯,然后把能吃的生的熟的东西都可劲地摆到桌面上,葝葝不由分说狼吞虎咽起来!

葝葝:(吃的中间,插空问阿玛)王府的事你知道了?你咋知道的?

亓忠义:萨布素、巴海说的!而且这兵派来一拨又一拨,有从盛京派来的,又从北京派来的!

葝葝:东西是太婆让我拿的,不是偷不是抢,我更没有杀人。为什么这么追我!

亓忠义:琢磨这些,没用了!葝葝:我该怎么办?亓忠义:我把你藏在被格里,不能让任何人看到。

葝葝:那哪是办法呀!我萨布素哥现在干什么呢?你快去和他联系一下吧!

亓忠义:萨布素不在城里,城里的营房让北京鳌拜的兵占上了,他带着本地部队到城外驻守去了!

葝葝:没别的办法,我只有赶紧离开这里,继续往北走。

亓忠义:你能走到哪儿去!

葝葝:我争取能到鹭浦我出生的老家!亓忠义:也好。等事情消停了,我让骧远去接你!或者干脆你们俩就在那儿过!葝葝:(扑到老人的怀里,失声哭喊)阿玛!

葝葝穿了身男人的大衣服,背着沉重的包裹出了宁古塔城门,向北迈进。这回她敢走大道了,她相信往前不会再有官哨,哪知走到牡丹江江南卡伦驿站的时候,还是突然被兵士包围了!卡伦兵:(厉喝)站住,干什么的?葝葝急中生智,装作自己是流浪的哑巴。卡伦兵:(威吓)少跟我来这套,押进营里去!

这是旷野里临时搭建的兵营,长官接到报告,闻声出来。该长官身高躯伟,剑眉凤眼,葝葝一眼认出那正是萨布素阿哥。萨布素却没有认出这发乱鬓脏小黑脸上满是汗道子的不男不女的人乃是葝葝。兵士们把葝葝身上的包裹拽下来,打开看里面东西有:火镰火石、铜碗铜勺、马尾镜、刀子,以及许多食品,尤其令人亦生疑窦的其中竟然还有一本手抄本《千家诗》——这哪里是一个流浪疯子啊!明明是一个要隐居山林的智者啊!萨布素翻看那本《千家诗》竟然发现在扉页上“亓忠义辑录”五个字,便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萨布素命令兵士把包里的东西恢复原样,交还“哑巴”。

萨布素:(神色平和地说)是个乞丐,而且是个不会说话的乞丐。放了!葝葝眼里含着泪,她多想说一声“谢谢”呀!她多想诉一诉委屈啊!可是不能!她向两个扣她的卡伦兵“啊啊”地指了指,往地上吐了口吐沫,又用脚踩了踩,那是表示自己的蔑视,然后扬长而去。走了好久,走到没人的荒野上了,突然她听到后面一阵马蹄声,越来越近,她又紧张起来,她没敢回头去看,但耳朵却在谛听。只听得那马蹄声就在她身后停住,她本能地回过身来,只见那骑马的人正是萨布素,而且萨布素还另外带来一匹小马和一件白板绵羊皮袄!

两个人并排谈了一气儿,把要紧的话都说了,然后葝葝穿上了皮袄,飞身上了小马,小马蹬开四蹄,一蹓烟似的奔向前方!

鹊桥日康熙亲政 丹墀前鳌拜杀人

康熙六年七月初八(公元1667年8月28日),已经登基六年虚龄十四的爱新觉罗?玄烨,在紫禁城太和殿举行亲政大典。鳌拜一伙大出难题,君臣两造之间的权力对决进入白热化状态。

鳌拜在醒庐内召集了比平时更多的人来开秘密会议,主要有国史院大学士兼辅国公班布尔善、一等公顾命大臣遏必隆、鳌拜弟弟靖西将军穆里玛、鳌拜侄子镶黄旗都统塞本得、新任工部满尚书济世、户部满尚书玛尔塞,兵部满尚书葛禇哈以及阿思哈、讷莫、泰必图和吴格塞等,总之一干亲信党羽,基本都到齐了。

鳌拜刚要张嘴说话,只见两位家属推门进来:是花似锦和其爱女花眉眉。两个人打扮得非常漂亮。小眉眉刚刚四岁,已经被妈姆调教得千精百灵,只见她小手捧着一个瓷钵,小心翼翼地向鳌拜身边走来。

花似锦:(讨好地说)这是孩子给你晾的冰果露,因为天气热。

鳌拜:(却不耐烦)去去!瞎凑什么热闹!明天康熙要正式亲政了,我们研究军国大事。

花似锦撇了撇嘴,笑领着花眉眉走了。

鳌拜:今天来的都不是外人,畅所欲言,哪个先说?

遏必隆:先帝遗诏辅佐小主子的四辅臣,索尼已死,就不再说。我是跟定鳌大人的,也不必说。就剩苏克萨哈也自觉没戏,只能靠边站。只有大人您如日中天,万臣附骥。他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亲政又能如何?

班布尔善:那孩子虽小,但异常用功!我看他胸中很有城府,万不可以小觑。

穆里玛:小毛孩子能成什么?还不是孝庄她在后面撑着,颐指气使,大决大断。我看小皇帝亲政到好,今后定什么事不用再顾及她了!

班布尔善:我班布尔善话还没说完,那个苏克萨哈,也同样万不可以轻视,那老虎爪子拳着呢!一旦张开,也是厉害!

鳌拜:班大学士眼光就是比你们亮。苏克萨哈排在我前,朝里朝外也有不少朋友,的确是我老鳌的心腹之患。明天小家伙亲政,定要图个吉祥,慰勉百官,他苏克萨哈作梦也不会想到我会在这个时候对他如何,我偏要在这个时候当着文武百官和小皇帝的面,把他一举搞掉,永绝后患!

众党徒:(齐声喝彩)好!说得好!

塞本得:(在座人中他年龄最小,最凶狠,也最无知,他急不可耐地问道,怎么拿?

遏必隆:(讨好地)你急嘛!你伯伯心中自有锦囊妙计,百万雄兵,天机能泄吗?众人又高声大笑起来!

苏克萨哈宅内,他也和自己的亲信苦苦研究明日上朝扳倒独夫国贼鳌拜的良策奇谋。

康熙六年七月初七(公元1667年8月28日)已经登基六年虚龄十四的玄烨在太和殿举行正式亲政庆典。小康熙这一天在乾清宫起床后,在赫舍里的亲自指掌下,盥洗梳整完毕,换上特别准备的簇新龙袍衮服,先过去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请安,然后在执事太监引领下,从乾清门的左旁门出内宫,登上銮輿前往外三殿。先是在保和殿降輿,走到中和殿里就座,和早已静候在殿外丹墀处的文武百官见面。待礼部尚书用洪亮的声音宣布“吉时已到,躬请御驾升座”后,卤薄仪仗启动,翊卫人员、各级官员随护皇上缓缓走进太和殿。皇帝登上金銮殿,落定御座后,阶下立即三鸣鞭,随着鸣赞官的口令,群臣面向皇帝行三跪九叩大礼,此时雅乐声大作,鸣赞官喊“乐停”,一下子大殿上万籁俱寂。宣旨官靠近御座,半向皇帝半向群臣朗朗宣读“亲政诏书”。诏书宣读刚一落音,全场响起“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此起彼伏的经久不息的欢呼呐喊。

下面就该由皇帝主持了!和几年来每次临朝都不同的是,以前每次都是四位辅政大臣站立在群臣和皇帝之间,面向百官接谈发问,需要请示皇帝谕旨时,才转过身子面朝皇帝,然后再转过身子。这次则不同了,辅政大臣也一样面向皇帝,只是略站在百官前面一些而已。

不怒而威的小玄烨用具有穿透力的目光向阶下群臣从左到右、从前到后扫了一遍,发现在位的三个辅政大臣只来了一个苏克萨哈,遏必隆没来,鳌拜没来,他们那个团伙的人都没来。本来一次早朝少去十多个人是很明显的,但因为今天皇帝亲政大典之日,平日不上朝的王公贝勒,外地的总督巡抚都来了,足有一百多人,所以一般人一下子还真没注意到,但康熙注意到了,与鳌拜目光每每仇视相对不愿共戴一天的苏克萨哈当然也注意到了。

苏克萨哈:(立即出班启奏)今天是主人亲政大典,百官齐至,众星拱月。但不知是何缘故辅政大臣鳌拜不到,一等公遏必隆不到,辅国公班布尔善没有到,兵部尚书遏哈褚没有到,户部尚书玛尔塞、工部尚书济世都没有到。

康熙:(“嗯”了一声,但没有表露感情,用很是平和的声音问)有哪位臣宰知道原因?

众官:(齐奏)微臣不知!微臣不知!

康熙:(用微加严厉的语气问)鳌拜一应这样误朝该做如何理解呢?下面无人敢于解答,一时鸦雀无声。苏克萨哈:(揣摸皇帝的意思愤愤地说)只能有一种理解,就是目无祖宗礼法,不满皇上亲政,要给庆典搅局嘛!此言一出,底下“哗”地一片热议。

康熙:(对苏克萨哈的不逊言辞未加理睬,把眼睛落到了鳌拜的儿子纳穆福脸上)纳穆福可在朝上?

纳穆福:(恭谨上前)臣在。

康熙:你可知你令尊今因何事耽误早朝?纳穆福:(惶答)回禀皇上,臣实不知臣父家因何事如此耽搁!康熙:你不是和你父亲住在一宅之中吗?纳穆福:(嗫嚅作言)虽如此——臣和家严各有其别,向少往来。

苏克萨哈见场上形势对鳌拜团伙明显不利,又继续进言,以扩大战果。

苏克萨哈:启奏陛下,今日圣上亲政,万家欢乐,四海雍熙,作为辅政权臣理应带头朝贺,而鳌拜那厮等,竟无端不朝,实在是欺君灭祖,当以“大不敬”之罪严加论处!

康熙:(依然不改面上微笑,对苏克萨哈的说法给予答复)苏爱卿适才所言,不可不谓词严义正,不过朕想,鳌拜、遏必隆等一贯对朕忠心耿耿,勤勉有加,断不会无端自毁其节,自辱其名。我们就此再等,且看他们是永久不来还是来了有其话说!

于是,太和殿上,包括皇帝在内,一百多号人,谁都不发一语,就这么“耐心”地等待着未来的可怕的后果。突然从太和门外传进了女人们的尖声嚎哭,并且越哭越近,一直哭上了金殿。只见为首的老妇乃是清太祖努尔哈赤的六公主,苏克萨哈的生身母亲、玄烨的姑奶,后面跟着是苏克萨哈的福晋、侧福晋。

六公主:(不顾阻拦,扑到康熙御座前边,边嚎边嚷)没有王法了,没有王法了!皇上,你给老身做主啊!不知哪里来的一些官军,强行闯入咱家,打砸抢啊!

苏克萨哈:(惊愕万分)这还了得!这还了得!抢去了什么东西?六公主:(哭说)拿走了什么不知道,说是朝廷上见。康熙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有些不知所措,忙从宝座上站了起来,连声说:

快——快——给太祖格格设座。这时孝庄太皇太后也闻讯赶了来,论辈分六格格和孝庄是平辈,大姑子。这时就听殿外执事太监用锐利的嗓音喊报:辅政大臣鳌拜……进殿了!

只见鳌拜等一班人龙骧虎步气势汹汹地走上太和殿,殿内一百多王公大臣见到鳌拜露头,立忙闪向两边,给其让出一条道来。鳌拜等来到玉阶前,身朝圣祖齐刷刷跪下。

鳌拜:吾皇万岁万万岁!鳌拜等因事来迟,乞望恕罪!

康熙:既然来了,就好。鳌爱卿,如此延迟上朝,向无先例,莫非为什么紧要的事情所阻?

鳌拜:圣上慧见。事情确实十分要紧,在苏克萨哈上朝后,微臣刚刚去抄他的家了!

全场一片惊愕。

苏克萨哈:(愤怒已极,睚眦如裂,奔过去要和鳌拜动手)王八日的,老恶魔!你竟敢这样欺负老子!

康熙:鳌拜,你方才说的可是真话?你怎敢如此造次?快把情由讲来!

鳌拜:(没等皇上发话,早就一跃而起,侃侃言道)苏克萨哈狗彘不如,处心积虑,伤害微臣,阴损之极,不择手段。那年把我女儿兰格格诱拐离家,至今不知下落。日前又把我门仆绑架杀害,定要折磨老夫我精神崩溃,死而后快。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众人听了又是一惊。

康熙:你说苏大人所作之恶可有证据?

鳌拜:(从塞本得手里接过一包衣服,往苏克萨哈面前一摔,包袱散开,有人认得那种衣服确为鳌拜家下人所穿)。

康熙转向苏克萨哈,全场人也都把眼睛盯住他。

苏克萨哈:(竟然冷静了)回皇上,这些衣服确实是鳌拜家下人所穿,鳌拜家的那个奴才也确实现在微臣处,但不是微臣绑架的,而是主动上门,寻求救命的!

康熙:鳌拜家奴为何要到你苏克萨哈家寻求保护?(小康熙不仅希望自己把事情问得明白,也希望能让全场官员听得清楚,故此作出追问)苏克萨哈:鳌拜那个家丁奉鳌拜之命去盛京戮杀了敬谨亲王,回来后鳌拜便要将那个家丁杀人灭口,那个家丁无路可逃,微臣出于好生之德,勉强将其收下。

全场大骇!敬谨亲王祖孙惨遭不测,令一国震惊,加害人竟是鳌拜。这简直不可想象!还没等康熙神定出言,鳌拜早飞身过去,薅住苏克萨哈脖领子,就要一拳结果了他!

苏克萨哈:(大喊)圣上!救命!

康熙:(急喊)鳌拜,住手!

鳌拜:(气急败坏)圣上,狗东西将这样的弥天之罪栽诬于臣,不该即行裁制吗?

康熙:苏克萨哈倘系栽诬,自有国法处置,朕会为你做主,不必由你代劳!鳌拜听康熙这话说得挺重,明明是在谴责他目无皇上,只好把手松开。苏克萨哈就势匍匐在帝王阶下。苏克萨哈:圣主!小臣所说是实。如有虚言,愿领极刑之罪!康熙:你说敬谨亲王为鳌拜派员所杀,有何证据?苏克萨哈:凶手哈纳鲁尔写有供词。

康熙:呈上来。

康熙:(从太监手里接过证词,看完内容及落款手印后,神色大变,把供纸“歘”地掷到了鳌拜脚下。卿自看来!

鳌拜:(拿起供状,不屑一看,两把撕个粉碎)这是他苏克萨哈自己搞的,想写什么就写什么!即使真有什么罪犯,未经刑部与大理司卿,私设公堂,刑讯之录也不能算数!

康熙:(也觉得鳌拜之辩不无道理,便转向苏克萨哈)苏卿!是否还有干证?

苏克萨哈:(几声嘿嘿冷笑)臣料到鳌拜会困兽犹斗,狡辩若此,已把作案人事先转移,故此今早他过去没有搜到。

康熙:作案人现在哪里?

苏克萨哈:臣已经将该犯带来,今日鳌拜即使不去臣家滋事,臣为祖宗社稷,也会参奏这个狗东西!

这时,早有苏家扈从把哈纳鲁尔推上殿来。哈纳鲁尔被倒绑手腕,因脸上有一条标志性的刀疤,凡去过鳌拜家里的官员都能一眼认出那确是鳌拜的一名死士。哈纳鲁尔双膝跪倒在皇帝面前,哈纳鲁尔是个凶悍残忍的人,为鳌拜诛杀过不少人命,他自以为深受主子赏识与厚爱,秉承“士为知己者死”的信条,对主子忠心不二。直到得知鳌拜这次竟要拿他杀人灭口,才醍醐灌顶,蓦然清醒,恨从中来,对鳌拜巴不得生啖其肉,他现在已把自己生死置之度外,惟愿能利用这个机会,狠狠地报复一下恶主,以解心头之恨!

康熙:(威严)你是哈纳鲁尔吗?

哈纳鲁尔:是!

康熙:你是鳌拜的家奴吗?

哈纳鲁尔:是。

康熙:是你率人到陪都刺了敬谨亲王吗?哈纳鲁尔:是——哈纳鲁尔这个“是”字还没说成,鳌拜早像一头雄狮冲到他的面前,举掌就劈,哈纳鲁尔蹦起来,想还手,但手被绑着,只能躲避,但哪里敌得过力大无穷、武功精湛、意志如铁的鳌拜。鳌拜将拳头打进哈纳鲁尔的腹中,拽出来时,丹陛阶前,金砖地上,流满了死者的鲜血,鳌拜的右拳头也整个通红,鲜血淋淋漓漓,吓得众官面色如土,女眷们凄厉尖叫。康熙勉强支撑住身子没有失态倒下,他胸中灼热,似有东西要呕吐出来,他勉强把冲上来的呕吐物咽下。他不知道如何是好?怎么收住这个场,这完全超出了他事前的思想准备,也完全超出了一个十四五岁孩子的能力和智慧。好在这时整个朝廷都陷入惊涛骇浪之中,没有人想到需要有人立即做出决断。

康熙眼前乱冒金花,他闭上了眼睛,这时他想到皇祖母,想到皇祖母幸好就在身边,他可以向她请教主意啊!康熙向皇祖母脸上望去,太皇太后也正双眼明亮地看着她的爱孙,孝庄作了个将手背向后抑仰的动作,康熙领悟到她的示意,随着“嗷”的一声大叫,小身子直僵僵地敧倒在金鸾宝座上,“昏死”过去。

太皇太后赶紧令礼仪官宣布“散朝”!太和殿上自然又是好一阵忙乱。

苏克萨哈、遏必隆、鳌拜三位辅政急匆匆下了太和殿,出右翼门,沿西中路甬道进永康门、慈宁门,进慈宁宫,痛哭流涕地跪倒在太皇太后脚下。六公主等此时也正侍守在孝庄文身旁。

苏克萨哈:(忙不迭地告罪)臣罪该万死,吓着了皇上!

遏必隆:(明为领罪,实为解脱干系)臣愚钝,没想到会出这样的意外,没能事先发现阻拦,臣罪该万死。

鳌拜:(竟无悔悟之意,仍在大肆攻讦)老臣心无城府,出事莽撞。竟落入他人之彀,冲撞了皇上亲政之禧!

苏克萨哈:(听出话里弦外之音,立即反唇相驳)坏事情都由你引起,还要贼喊捉贼不成!

鳌拜:(眼珠子瞪得溜圆,看样子又要动打)你——!孝庄文:(面沉似水,出言道)好了!都平身吧!有什么话不能明天再说吗?苏克萨哈:臣苏克萨哈一家之命,危在旦夕,等不得了,臣请辞去辅政之任,搬出京城往守先帝陵寝,以终余生,足矣!

遏必隆:臣也希望从今日起解去辅政之衔。皇上聪慧异常,听政有年,早已具有独断朝纲的本领。臣等自可放心回家。

孝庄文:(问鳌拜)你呢?

鳌拜:臣的意思自然和前二位一样,只等太皇太后下令!

孝庄文:(愀然,斥道)不行!尔等曾几何时,在我儿顺治灵前宣誓:“誓协忠诚,共生死,辅佑政务,仰报天恩”。当前,国家政事繁多,时局未稳,皇帝尚在幼冲,如何日理万机,全挑重担。你们想现在撂挑子,成为大清王朝的千古罪人吗?

鳌拜:(听出这是太皇太后不敢也不愿让他向皇帝交权,不由心中暗喜,忙称)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遏必隆:(看太皇太后还是要让鳌拜执掌政事,没有制裁问罪的意思,也便言道)小臣自然以太皇太后的懿旨是从。

苏克萨哈:(喟然一叹)臣去意已决,且将生死置之度外,惟以爱新觉罗江山社稷为忧,以皇上圣躬安宁为虑矣!

太皇太后面上露出一丝稍纵即逝的狡狯之色,旋即恢复如常。

孝庄文:(笑了笑)既然你们这样以社稷的稳定与主子的安康为念,就请去看看玄烨吧!你们今天可是把他吓得不轻啊!

三个人诺诺连声,接连退下。

乾清宫。康熙正在赫舍里的陪伴下,执笔披阅各省督抚报送的奏章,忽听门口太监的传报声:鳌中堂、苏中堂、遏中堂大人见驾了!小皇帝慌忙停了笔。待鳌拜等三人迈着方步进到寝室里的时候,只见小康熙躺在“病榻”上,紧闭双目。身体一乍一乍地,赫舍里正弯着身子为其调和着汁药,满面忧愁,小丫环们也是紧张地侍立左右,大气不敢一喘。

鳌拜:(上前轻喊)万岁!万岁!小康熙没有反应,皇后把药汁好不容易送进他的嘴里,旋又吐了出来,湿了一脖子!苏克萨哈和遏必隆交换一下眼色:皇上的病疴不浅啊!千万别转成了癔症啊!

鳌拜:(晃了晃头,对身旁二位代有命令性的说道)看来,皇上短时不能临朝了!朝廷上的事,我们赶快出去商量去!

鳌拜说完转身走了,遏必隆、苏克萨哈对太皇太后躬身施礼后也随之而下。探病者刚一离去,康熙便骨碌一下坐了起来,小脸上露出意味很深的微笑!

决生死康熙张网 洩天机鳌拜扬锋

康熙皇帝年少心雄,沉着冷静,多谋善断,和索额图、亓骧远一起精心制定了擒拿鳌拜的行动方案。

康熙皇帝亲政后十天,鳌拜自行主持召开议政王会议,会议给苏克萨哈罗列出“怀抱奸诈,存蓄异心,欺藐主上,不愿归政”等二十四条大罪,拟议将“苏克萨哈与其子查克旦凌迟处死,余子一、孙一、兄弟子十一,共十三人,无论是否成年一律处斩,家产籍没……”鳌拜拿着此代拟旨本,走入紫禁城,在乾清宫西庑附近找到了小皇帝康熙。小皇帝身穿便装,这时正与赫舍里氏及诸多宫女在打秋千。见到鳌拜到来,小皇帝并没有将秋千停下来,而是继续高低飞扬。鳌拜耐着性子,用尽可能清晰而和缓的声音把议政王会议议决的事项,说给康熙听。康熙稍微放慢了蹬踏秋千的速度,在最接近鳌拜的时候,清楚地说出“不准”两字。以下是他们之间随着秋千的起伏发生的对话。

鳌拜:(赔着笑脸)请圣上把话再说明白一些!

康熙:核议欠当,不允所请!

鳌拜:(脸色变得难看)为什么?

康熙:你与苏克萨哈频争是非,积以成仇,此系挟嫌报复,还当朕不晓得么?

鳌拜:这是议政王会议的决定,是率制祖法、清侧除奸的决定,为大清国祚计,你不准也得准!不准也要办!

鳌拜放完话,拂袖愤愤而去。康熙血冲头颅一阵眩晕,从秋千上大头向下折了下来,幸得侍卫们抢过来兜住身子,才没有跌出毛病。

遏必隆家的马厩里,鳌拜的主要同党聚集在这里等待消息,见鳌拜悻悻回来,坐到那张空着的太师椅上,阴着脸,半天没有言语。在场的人谁也不敢开口。

鳌拜:(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老夫和康熙决死一战的时候到了!(令塞本得)带一千人马,立即包围苏克萨哈宅第,不得让他逃出一猫一狗。

塞本得:侄遵旨。

鳌拜:(令遏必隆)你一起去,亲自向那老鬼宣读“圣旨”,并监斩到位!

遏必隆:(浑身发抖地,这令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这……这……

鳌拜:(蔑视,发出可怕的语言信息)这什么?不会是想先回趟家,把自己的后事也安排一下吧?

遏必隆:(听到这句话,不敢稍作犹豫,大声应了一句)遏必隆遵……旨!

苏克萨哈宅内,康熙王朝领侍卫内大臣,大清国开基帝王努尔哈赤的外孙,当今皇帝玄烨的表叔——纳喇氏?苏克萨哈,听完了遏必隆宣读的矫诏后,望了满屋子携刀带剑的披甲兵士一眼,知道大势已去,只能引颈受戳,他平静地叫家奴将一块大布垫铺在地上,并找一条弓弦给他。苏克萨哈脱下衣袍,覆盖在身上,两手把弓弦系在脖子上,然后打了个扣。

遏必隆:(望着行将自尽而亡的同宦,一种兔死狐悲之感从腹内油然冲上脑际,他俯下身,用哆哆嗦嗦的声音问)苏大人!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可告诉小可,小可当尽力去做!

苏克萨哈:(遗言)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谢谢遏老弟,我谨求你一件事情啦!在我死后,你把我两只眼睛挖出来,封在玻璃缸子里。我要用它去看鳌拜,是怎么死的!

苏克萨哈说完,双手一叫劲,把自己勒断了气。苏克萨哈死了。他的亲门近支也都没有幸免,他和他的弟兄共十三名嫡系族人(包括一名刚刚满月的孙儿)以及他的非嫡系族人前锋统领白尔赫图、贴身侍卫白尔赫图、乌尔巴皆被塞本得带领亲兵押赴北京西南菜市口,身首分离于刽子手的鬼头快刀之下。那一天刑场上空闪电划天,骤雨倾盆,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这一时刻,禁宫内,十四岁的康熙站在丹墀之上,面对着裂地惊天的急风骤雨,咬牙切齿,面目挪位,他转身抹了一把脸(谁也分不清擦抹的是泪水还是雨水),急步走进房间,霍地摘下先帝留给他的那把青龙宝剑,剑身刚刚出鞘半截,就感到寒光四射、白刃凝霜,不由胸前有些发冷。他把剑推了回去,开始在室内咚咚地踱起步来,突然,他发现宽大的案杌上谁在那上面摊开了一纸墨宝,四尺白宣上正正方方地写下一个斗大的“忍”字,他认出那是皇祖母的笔体。他坐了下来,用手抱住了头。

天晴了!水退了!太皇太后派丫环来看小主子,看见康熙已经心气平和端坐于案杌前,在纸上一遍接一遍地临摹那个“忍”字,于是丫环乐颠颠地向慈宁宫方向跑了回去。

康熙八年,春暖花开的一天,康熙轻车简从,来到了鳌府。因为鳌拜连续几天没有上朝,传信说是吃了鲜河豚发生了手脚麻木,正在家调治休养。康熙小皇帝一段时间以来,离了这位肱股重臣,几乎什么事也做不了主(也不敢做主),所以来看望他,当面“请教”些事情。

鳌拜此时是在床上躺着呢!他的身体不适早就好了,之所以迟迟不朝,正是要趁机观察观察小皇上,离开他这个大佬,到底是否敢于乱说乱动。听到家人通禀说皇上微服驾幸,忙坐起身来,为了防止万一,他把平日束结在腰带上的短刀从皮鞘里抽了出来,掖到身边褥子下面。康熙来到鳌拜面前时,鳌拜还在“酣睡”。爱妾花似锦推了半天才把他推醒。鳌拜惊慌起身,就要下地叩拜请恕失迎之罪。康熙马上按住他,要他只管躺下说话。鳌拜块头大、身量重,在这一起一挪过程中,那褥子下面的刀就有点要显露形迹,鳌拜本能地用手去捂,索额图眼睛尖,迅疾上前一步,把褥子掀开,见是一把明晃晃的锋利钢刀,鳌拜不由面色紧张,难以支吾,康熙倒没有一点惊惶样子。

康熙:(面带赞赏)尚武之人,爱刀若此!

鳌拜:(如释重负)皇帝知我。微臣斗胆正想把此宝刀献给皇上。康熙:(爽快接受)好啊!索额图接过刀及刀鞘,“啪”地插好,递给左右侍卫。

鳌拜:微臣区区小疾,敢劳御趾驾临!皇恩天高地厚!

康熙:你不上朝,朕就像失去椅子靠背一样,浑身失据,不知爱卿还有几日才可临朝事事?

鳌拜:臣身体已经大约恢复。今得天恩如此,明日即当命步,以效犬马!

康熙:如之甚好。我已传唤各省都抚都来朝晋,朕要当众宣布一件大事。

鳌拜:(颇感兴趣又颇感惊诧:没有我的事先同意,你竟然敢于决定某项大事,这还了得!便问)但不知皇上决定了什么大事?

康熙:我要加封爱卿你为当朝太师!

鳌拜:(急忙辞谢)使不得,使不得!鳌拜无此德能!

康熙:爱卿实至名归。朕躬实在想不出更好的赏赐,彰表你的盖世功业,许国盛名啊!

鳌拜:(老武夫倒不免扭捏起来)惭愧惭愧(向四外看了看,像有话要对皇帝单独说)康熙屏退左右,只一个人坐在鳌拜身边,了无拘束地聆听鳌“太师”的指导。

鳌拜:索额图是文武全才,相当得了,现已是三十而立,为何一直放在身边不予大用啊?

康熙:他很会办事,朕用着方便,再者又是娘舅姻亲,皇后那边也少不得有他行走!

鳌拜:越是如此越是应该多加提携才是,对索老在天之灵也是很大的慰藉呀!

康熙:太师提示得对!提示得对!朕回去和皇后通通这件事。

鳌拜:再有……(欲言又止)康熙:爱卿如同圣人,朕拜为义父都不为过,尽可无话不说。

鳌拜:皇上一再给臣加爵晋封,臣的兄弟、子侄辈,亦在为朝廷效命,能否也择机稍加擢升。

康熙:这个有何不可。天下百废待兴,正当用人之际,提谁、提何职、提到哪里赴任,尚烦太师妥为捭划,报朕圈阅即可!

鳌拜:(跪下地来)谢吾主!康熙:(把他拉起)谢鳌卿!两个人哈哈大笑。

第二天早朝。康熙就座。照例把文武百官面容详端一遍,然后向执仪官一努嘴。

执仪官:万岁今日临朝,有加封擢免谕示,百官听旨了!

康熙:(首先传呼)多罗额驸、议政大臣、领侍卫内大臣一等公遏必隆,听旨!

遏必隆:(不知头尾,连滚带爬跪于丹墀)微臣在!康熙:朕加封你为国朝太师!遏必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会有这样天上掉馅饼的事!他立刻想到“福兮祸所伏”这句话,偷偷向鳌拜那里瞟了一眼,却未见鳌拜脸有不悦,便不容多想,开口呼喊)谢吾皇万岁!万万岁!

康熙:(接着传呼)镶黄旗护军统领、领侍卫内大臣、大傅、太子少保、一等公鳌拜听旨!

鳌拜:(稳步上前)臣在。

康熙:朕加封爱卿为国朝太师。鳌拜:谢皇上恩隆!鳌拜面露舒畅神色,他知道今天这个“朝”全是为他安排的,其他人都不过是添附凑趣而已。

康熙:(接着呼传)兵部尚书葛禇哈,在哪里?

葛褚哈:(赶忙上前跪倒)臣在这里。

康熙:从现在起,朕免掉你从一品兵部尚书之职!葛褚哈不由“嗄”了一声,脸色登时变了:自己的恒通官运就这么突然一下子断送,为什么呀?他可是鳌辅政的铁杆走足啊!百官也一时惊愕:怎么,小皇帝这就拉开架式要和权倾朝野不可一世的鳌拜老家伙展开对抗了?!能成吗?!鳌拜本人也大感意外,正要启口发问,只听康熙又接着说——康熙:朕加封你葛褚哈为正一品弘文院大学士兼议政大臣,钦此!葛褚哈:(“嗷”的一声,连珠炮似的颂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你道他为何这么狂喜,不仅因为官升正品,而且从此进入当朝重臣之列,和鳌拜几乎可以齐肩了。鳌拜对葛褚哈的升职倒是没有什么不高兴,但他一想兵部尚书是享有调动军队大权之所在,这个位置是万万不能从自己手中脱出的!正在犹疑之时,只听皇帝又说话了。

康熙:镶黄旗都统、靖西将军穆里玛听旨!穆里玛是鳌拜的同胞兄弟,长得也相似,他上前一步和鳌拜并列,真像两头大黑熊一样。

穆里玛:(跪伏地上)臣恭候圣旨!

康熙:朕方才提任了葛褚哈,兵部尚书之位现已空缺,朕命你兼任该职!

穆里玛:(咚咚磕起了响头)臣谢皇上,臣谢皇上。

穆里玛原武职年俸是605两,现加文职年俸328两,闹着玩似的白花花的银子就多收了一半,对这么可爱的小皇帝能不谢吗?!没有被加封加薪的朝臣们不免感到失望,有的肤浅地认为小皇帝近来多受刺激,精神失常了。有的稍深刻一点地认为爱新觉罗家族是让鳌拜吓怕了,拿住了,正不要命地收买笼络人家呢!绝大多数官员都对康熙的执政前景充满忧虑!正在众官敢想而不敢言的当口,小康熙又发话了。

康熙:索额图接旨。

索额图:(气定神闲,上前跪倒)臣索额图在。

康熙:朕念你父为四朝勋臣,国之戚贵,尔也忠荩有加,特委任你为刑部右侍郎,官级正二品,即日离开朕到宫外衙门报到!

索额图:(叩头)臣领旨,谢皇上。

康熙:(两手上举,打了个哈欠)朕昨夜看《荡寇志》,看到四更天太累了!朕要回去了。有关各省督抚的事,由鳌爱卿代朕全权处理。

传礼官喊了声“起驾回宫”!小皇帝昂首阔步而去。鳌拜志得意满,站上了御阶,身子离金鸾宝座只有半步之遥。

鳌拜:(面对群臣,威仪地)诸卿,哪个有本要奏?鳌拜收集完奏本,脸上露出难得的一笑,说声“散朝!”鳌拜下了御阶,走进散朝大臣们中间,又用粗壮的嗓音喊道:“京中百官自便,外省督抚都到我鳌拜寒舍去,薄酒招待啊!”

话音甫落,群官哄起鼓其掌来!

这以后,一般早朝毕,鳌拜都把奏折带到自己家里去披阅和草拟圣谕。他本人智商不高,文化较低,好在周围有大学士班布尔善等在侧,总能应付自如。这一天,小康熙又没有御莅早朝,当鳌拜照样顺顺当当把政事办完要回家之时,康熙的贴身太监赵公公来了,传旨请鳌中堂进宫,圣上有事相商。

高公公将鳌拜领到武英殿后院(乾清宫此时正在大修,康熙临时搬到了武英殿)只见一帮小子正在那里捉对摔跤,好不热闹。康熙从小就爱玩这个(因为他幼儿时期长年在西华门外避痘,那里附近有个角斗场,他成天观看,引起一生兴趣),谁都不为之见怪,但今天和往天有所不同的是:平日鳌拜经过这里,见到康熙都是局外看,只是在一旁嚷嚷两句,今天他却身在其中,而且很像是被人没少掼倒,弄得衣服破烂,灰头土脑,嘴黑眼青。

鳌拜:(上前跪礼)皇上,你怎么了?今天怎么这么狼狈!

康熙:(从队伍里脱离出来,坐到板凳上,并让鳌拜也坐)我想亲自试一试,看他们谁行谁不行?

鳌拜:这是为何?这帮小哈哈子,从小金衣玉食,壮得像牛犊子似的,又不知深浅礼节,把您摔重了怎么了得?

康熙:索额图走了,其他年龄大的侍卫也都提出要走,有的要读书考官,有的要娶妻生子。我想从这帮幼崽中间选拔一批新的侍卫!

鳌拜:这事你交给我啊!我一眼就能看出谁是不是那块料!

康熙:这也正是我传你来的目的。你看这一等侍卫怎么选好,尤其是领头的。

鳌拜:我看这样,我出去择选择选,有合适的带进来,你和太皇太后过目。

康熙:朕都多大了,这点小事,不用太皇太后做主。这样吧,这也叫选秀,你从外面选,我从里面选,在武英殿这儿搭个台,让他们上台打擂比个输赢,也免得家长们产生怨言!

鳌拜:也好。

康熙:此事极宜速办,鳌爱卿,你看这“选秀”在哪天进行?

鳌拜:三天后,五月十六日怎么样?

康熙:没得说,一言为定!鳌拜:一言为定!鳌拜走了,从后面都能看出,他此时心里乐开了花,这回他就可以把自己的人安排在康熙的近侧,小皇帝从此就成了他的瓮中之物,大事成矣!康熙望着鳌拜那异常健硕的身躯出了武英门,通过了内金水桥,向午门方向走远。康熙这才回到阵列里,对布库们说:“你们都是爱新觉罗皇族,鳌拜是外姓使臣,朕想让你们当朕的侍卫,鳌拜要从外面挑人来,和你们比武,以确定去留,你们敢不敢比?要不要比?”

众童:(异口同声)敢比,敢比!准把他们打个落花流水。

康熙:如果你们赢了,鳌拜偏不让你们当,怎么办?

众童:(高嚷)虬!我灭他八辈祖宗!

康熙:(命令)小的们,今天回家告诉家里一声,大后天比武,明天一天、后天一天都留在宫里和朕一起住一起玩,吃全羊席、百鸡宴、海鲜十大碗了!

众雀跃欢呼,经久不停。

敬思殿,深夜。康熙与亓骧远在研究“选秀”行动的方案,两个人在纸上画着站位、路线……索额图悄悄进来了,三个人合在一起,更加信心十足地进行深入讨论。

紫禁城外,鳌拜家里。穆里玛、塞本得、葛褚哈等都把自己适龄的晚辈领了来,有的特胖,有的特瘦,七高八低,鳌拜看了没有一个相得上眼的,有的刚被一捏手腕子,就狼狼哇哇地叫唤起来,有的一推一个腚蹲,显然都不是干行武的料。鳌拜气得直喘粗气,突然他有了主意,把桌了一拍。

鳌拜:(对亲信喊道)你们这帮脑袋,树根子镟的脑袋!不会花钱买几个武林高手来,就说是你们的远亲,谁知道!

穆里哈等:对呀!高!实在是高!

宫里这边,亓骧远、索额图给孩子们排兵布阵,演习如何擒纵目标。武英殿前搭好了擂台,擂台下面摆好能坐二百人的条凳,中间正前方第一排放置两把椅子,那显然是为康熙大帝和赫舍里氏皇后预备的——如果她愿意拖着三个半月的身孕前来助兴的话。小孩子们到台上翻跟头打把式,演练功夫!

鳌宅这边,塞本得不知从那里寻找到了两个练家子,二十岁上下,身材匀称,气宇不凡,而且是一对双胞胎。他们各自单练了一通内家拳脚,又对练了一通短兵器械,鳌拜表示满意。

再回到宫廷这边,晚上亓骧远陪着康熙到孩子们的宿舍,看到别的孩子都已经躺进被窝里了,正要入睡,只有一个叫镇海的孩子在翻身打滚,脸上直淌油汗,比他大一岁的达虎里图在给他狠劲地按着肚子。

康熙:(忙问)那是谁?怎么了?

达虎里图:镇海,他犯了肚子痛病。

康熙:(关切地为那孩子诊脉)镇海,朕派人送你回家好吗?

镇海:不!皇上,我要当皇上侍卫,我不回家!

康熙:去叫太医吧!

镇海:谢皇上!我家里有专治这种病的洋药。不知能不能帮我取来!

康熙:当然能。谁知道镇海家?

一下子蹦起好几个孩子。康熙派阿卜达什和苏伦保两个出宫去镇海家取药。

镇海父亲母亲都在家(父亲是礼部参议),找了半天没有找到药。镇海父亲说:药他是舅老爷给的,舅老爷家一定能有!镇海母亲说:我领阿卜达什和苏伦保去取吧!

镇海母亲领着两个孩子找到了自己的舅舅班布尔善。班布尔善乃是聪明过顶之人,听说镇海被留在宫里不让回家,就觉得里面有文章。他找出五片“阿片丁”对拜尔呼兰说,我和你一起去看看孩子。

少时,班布尔善和镇海母亲拜尔呼兰在两个布库的引领下来到了宫里,班的眼睛四处撒摸,看到了殿前院子里的擂台以及擂台前摆放的坐椅,看到寝舍里躺了一溜儿生龙活虎般的孩子。在拜尔呼兰给儿子镇海喂药的工夫,班布尔善还看见了炕的拐弯处除了堆放小布库的跤服外,还放有好几条小手指粗细的棕绳,他不经意地悄声问一个孩子:准备绳子干吗呀?小孩随口答道:明天捆人的!

班布尔善便不再发问,催着拜尔呼兰赶快离开宫廷,当他迈出武英门门槛的时候,回头望了一下,只见东庑凝道殿依然透露出灯光。

班尔布善回到家,没有进屋,急唤门房里的轿夫赶快起来,启轿,轿夫一路奔到铁狮子胡同,班布尔善哐哐砸起门来。门丁一听有人深夜敲门,好不恼怒,乃至从门窗往外一看,见是班布尔善,马上把门打开。他知道这是老爷的密友,深夜前来肯定事急,忙点起纱灯,照顾着班布尔善一直到醒庐。醒庐里,鳌拜和花似锦已经拥卧着睡着了,听到庐门一个劲猛响,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鳌拜披衣起来,提刀就去开门,开门一见是班布尔善。

班布尔善:(上气不接下气地)不好了!鳌爷!皇帝明天要行动了!鳌拜听完班布尔善的情况介绍和形势分析,睡意全消,立即穿衣。鳌拜:(咬碎钢牙)他娘的!

班布尔善:明天你千万不能进宫,我也不能,穆里玛、塞本得等都不能,不能去引颈受戮啊!

鳌拜:(静默半晌,忽然高声狂笑起来,把花似锦都震醒)这宫我偏要进!看看到底是谁要谁的命!

鳌拜说着从抽屉里嗖地拽出两把双锋匕首,腕底生风,寒光四射!

布库手活擒鳌拜 康熙王重振朝纲

康熙八年五月十六日(公元1669年6月14日),康熙帝打翻鳌拜,重振朝纲。

康熙八年五月十六(公元1669年6月14日)天气晴好,万里炎光。三品以上在京满汉官员参加完早朝后,被执事太监引领到敬思殿,焕章殿喝茶吃点心。巳时二刻,空中三声鞭响,百官又鱼贯而出,被领到武英殿前打擂场,皇帝皇后在侍卫们的簇拥和金龙华盖的遮掩下首先进入观赏席第一排中间就座。皇帝皇后的座位前面又挂起一道珠帘,这样在珠帘里面的皇帝皇后得以透过珠帘看清外面的场景,而外面的人却基本看不清里面皇帝皇后的面目。身体高大的贴身侍卫们身着华服,呈“凵”形围在帝后左右,之后,大臣们按品级依次就座。鳌拜今天没在观赏席,他以教师的身份立于擂台左侧,随时对他带来的五位选手进行指导和保护。

擂台高约三尺,两丈半见方。棚顶用松枝覆盖,一是显得富有生意,一是为竞擂者遮蔽炎热。擂台边两侧张挂着一副楹联,系用金粉在红绢上书就,上联写的是:“闪转如斯武英殿前争快睹”,下联写的是:“腾挪有术金水桥畔占先筹”。根据事前商定,由宫内(即康熙平日所训练的)五名布库手和宫外(即鳌拜临时抓来的)五名摔跤能人对垒。先是双方各出一人,一方第一人失败由本方第二人接替,以此类推,看最后谁能成为夺锦英雄,予以厚奖。而这总共十人中只要没有明显的技术缺陷,都将成为皇帝的一等侍卫。

比赛开始了。宫外的一胖一瘦两个少年(为鳌拜的真正亲族子弟),根本不是宫内布库的对手,相继败下阵来,见鳌拜横眉立目的凶恶样子,吓得哭泣而去。宫外第三个上来的是阿独兴(即鳌拜买来的孪生兄弟之长)这少年相当了得,接连把宫内的三个布库打败。宫内的第四员布库是乌本代尔,明显比前三个同伴高出一筹,他和阿独兴打到十几个回合,阿独兴已显体能不支。趁二人脱离接触的瞬间,阿独兴一个后空翻翻进了侧幕,人们以为他是败下场了,没想到紧接着一个前空翻,竟又回到了台上,蛮有精神地和乌本代尔继续鳌战。打到一定程度,这个“阿独兴”又故伎重演,又后空翻下场,旋又前空翻上场。阿独兴每次重新上场,都似有一股神来之力。乌木代尔终于不支,打翻在地,并被狠踏一脚,乌木代尔口吐鲜血,压场太监赶快上来把他抬了下去。

宫内的第五名也是最后一名收关手巴尔达奇上场了!巴尔达奇上台后并没有向“阿独兴”出招,而是把“阿独兴”两手紧紧地锁住。与此同时,有七八个布库把“阿独兴”的孪生兄弟“阿独威”从左侧强行推上台来。人们立刻明白:这原来是老鳌拜使用的奸计,让孪生子轮换上场俩打一,以耗尽对方体能。

把戏被戳穿,场下喝起倒采,鳌拜站在台上听到扑面而来的“嘘”声,也不免有些羞惭。他向皇帝座位处扫了一眼,似乎并无异常反应。他走上台中,对惊慌失措的阿独兴重重地打了两个耳光,又过去把被众布库按踩在地的阿独威拽起来,也同样赏了重重的两个耳光,然后把他拖走,场上比赛继续进行。巴尔达奇是布库手中的佼佼者,平日练得最苦,受到亓骧远、索额图的点拨也最多。他是康熙此次“选秀”最具希望夺魁的人。他和阿独兴一动手,同行人看出他比阿独兴武技高出许多。阿独兴一连三次被巴尔达奇摔、背、别倒在台上,阿独兴勉强第四次站起来,但亦毫无反手之力了。

鳌拜看得清楚,怒喊了一声:阿独兴!你脑袋灌铅了!还等什么?阿独兴听到鳌拜的这一句喊,立即清醒了。他一缩身,嗖地从小腿处抽出匕首,并箭一般地向对手刺去。巴尔达奇万没有想到比武场上众目睽睽之下对手竟会出此阴损之招,防备不及,被阿独兴的尖刀插进了左肋,咣的一声仆倒在台上。众布库看到这里,眼睛都气炸了,箭一般地冲上擂台,一些人救巴尔达奇,一些人扑向阿独兴,阿独兴端着刀,刀尖上滴着血,怯懦地向台口退缩,后腿悬空,一下子跌到了台下。也就在这时,站在鳌拜身边的阿独威也从腿上抽出匕首,他转头看了鳌拜一眼,鳌拜牛目圆睁,没有说话,手在阿独威背上一推,阿独威身子一下子飞了出去。鳌拜推阿独威飞去的方向不是台后,而是台下,不是向台下别人的位置,恰恰是向皇帝皇后所坐的位置。——这本是他昨夜苦苦设计的一个程序。阿独威、阿独兴几乎是同时撞倒珠帘,把两只锋利的匕首刺向皇帝和皇后的身体。

台下众人都跳了起来,谁都明白:护驾是来不及了!但就在这时,奇迹发生了!“皇帝”、“皇后”不仅躲过了匕首的进刺,而且“皇帝皇后”两个人分别出手把两个刺客各个肘击倒地。原来“皇帝”、“皇后”是由别人装扮的,装扮者一个是武功高强的贴身侍卫索额图,一个是身怀绝技智勇双全的亓骧远。

鳌拜、穆里玛、塞本得等一见事败,想要逃走,早被布库手团团围住,一一打翻,捆绑如粽。十六岁的康熙皇帝在挎刀侍卫们的簇拥下由凝道殿里信步走出,走到被捆翻在地狼狈万状的鳌拜面前。

康熙:(望着脚下曾经不可一世而今狗屎一般的国奸,微微一笑)鳌大人,想到过吗,你也会有这样一天?

鳌拜艰难地仰起脸来,似乎还要放句什么硬话,但终于什么也没说出来,脖子无力地垂了下去。

康熙:(兴奋舒畅地望着群臣,朗声问道)众爱卿,你们想到过吗?鳌拜会有这样一天?

整个大殿前庭院上,爆发出春雷般的巨响: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音久久回荡在夏日之空。

康熙:(待场上欢呼声稍微平息,右臂斜着一扬)升殿!

武英殿。文武百官又回到朝堂之上。但这一回临朝,所有人的精神面貌都有了极大的变化。就百官来说,鳌拜这面巨墙倒了,大清朝从此得以再见天日,人们只要用心勤政即可,不必再有党同伐异之忧。就鳌拜的党徒来说,平日紧跟鳌拜杀人放火,作恶作端,把升官发财、封妻荫子之梦寄托在鳌拜的长盛不衰上,如今,不仅未来的诸多希望化成泡影,而且当下即面临着投身死神子断孙绝之灾!至于鳌拜本人,他深知自己一贯长期擅政专权、飞扬跋扈、滥杀无辜,结怨朝野,罪在不赦,求饶没用,干脆硬抗到底了!生不能为人杰,死也要做鬼雄!而康熙哪!无比的轻松感升腾过后,他感到了徐徐而来的沉重压力,执政这样大的一个国家,所有的难题今后就得他一个人应对了。自己有这样的能力吗?自己能游刃有余,步步莲花吗?他知道领导这样大的一个国家,光靠自己不行,还要靠官,靠一两个官也不行,要靠“百官”、“千官”、“万官”去辖统辖十八行省二千万黎民。

现在殿上百官黑溜溜的目光都在凝望着自己,既是在表示感激,也是在表示期待,期待自己有明主的智慧和表现。而眼前现场面试的题目就是看你如何裁处鳌拜这一伙大奸巨恶!

康熙:(想到这里,高喊了一声)把恶憝押上来!亲兵、侍卫把五花大绑的鳌拜、穆里玛、塞本得三人推了上来,立于丹阶之下。康熙:(威严地扫视一下站立的群臣)尔等之中有和鳌拜狼狈为奸者、助纣为虐者,还不一起跪倒!内大臣大学士班布尔善、兵部尚书葛禇哈、户部尚书玛尔赛早已面白如纸,惊心失魂,身立如筛,听这一呼,个个双脚发软,跪地爬行到了殿阶前面。

康熙:(目光像闪电一样犀利)还有!既然他们自己不肯出首认罪,冀图侥幸过关!难道在场的诸卿看不清楚吗!还等什么?

皇帝此言一落,忽见百官呼啦一下子动起来,把几个人围住、按倒,推押到前面,他们是:吏部尚书阿恩哈、吏部侍郎秦壁图以及讷莫、济世、吴格塞等五人。康熙看了一眼遏必隆,遏必隆正环三顾四揣摩圣上意图,经这一看,也马上口称万死,爬了过来。

康熙:(从康亲王杰书手里接过本折,对匍匐脚下的一干人说)这是议政王草拟的处死尔等的罪状:鳌拜死罪三十款,班布尔善死罪二十二款,遏必隆十二款,塞本得六款……朕不一一照本宣科,照本宣科也恐你们心中有所不服。朕就当面问上你们几句,朕允许你们当众力辩。你们要是不回答或回答不了,那就是真实的了!鳌拜,我且问你:我八旗兵入关,圈占京畿五百里土地,分给东来诸王勋臣与兵丁,各旗土地分定已达二十余年,各安基业。朕即位三年时,又曾下谕旨不许再圈占民地,以保民生。你为何决定将你镶黄旗的领地与正白旗的领地肆行掉换?

鳌拜:当年睿亲王多尔衮率兵打下北京后,自恃权大,萌生私心,把镶黄旗应得的肥美好地硬是倒错,配赠给了自己的正白旗,此事多有疵议。臣只是把颠倒错了的东西重新颠倒过来,有何不当之处?!

康熙:但你此令一下,两旗土地尽弃不耕,民众背井离乡,在冰天雪地中流涕转徙,号啕之声,闻于百里。你可知道?

鳌拜:知道。但已没有办法。

康熙:这可以看作你自恃权大,萌生私心,捭划有误,倒也罢了。那大学士兼管户部尚书苏纳海、河南总督朱昌祚、直隶巡抚王登联为防止动乱,缓和危机,奏请圈停。太皇太后也为此专门下了懿旨,你为何依然执意孤行,并假传圣旨,把朕三位肱股之臣径行杀掉?

鳌拜:鳌拜此事确实做得急躁,没有多想后果。

康熙:胡说!这完全是你的战略预谋,你先杀了苏克萨哈的左右,接着再杀苏克萨哈。当你清除了朝里所有能与你抗衡之人后,最后再杀朕,由你来当一国之君!

鳌拜或是感到这话说中他的要害,或者感觉到他即将听到死刑的宣判,过度紧张再加上天气燥热,一时昏厥在地。

康熙令亲兵为鳌拜解去捆绳!并喂了一碗开凉水,鳌拜这才缓过气来。

康熙:朕可以现在就给你自由,朕可以等着你再次杀朕,可你想过没有,就你这种性格、这种胸怀、这种文化、这种德能,你当得了皇帝吗?你能恩被天下,福泽万民吗?

鳌拜:(望着康熙大帝,大帝的这番话触动了他的灵魂。他彻底知道不保晚节之错,有负先帝之托,他哗地把衣服扯烂,裸露出剽悍的上体,那上面布满他厮杀百战留下的遍体伤疤!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康熙面前叩头,又转向四面叩头,嘴里不停说着)臣过去功勋卓著,挂花无数,但今罪不可恕,但求斩首之死!

全殿鸦雀无声。

康熙:(定了定气,转向其他下跪之人)你们哪?班布尔善:罪臣班布尔善,死有余辜!穆里玛:罪臣穆里玛甘愿领死!

塞本得:罪臣如有来世,重新做人,好好侍候皇上!

遏必隆:(最后回答)罪臣生就生,死就死,全凭皇上。但乞大开天恩,留下钮祜禄氏其他族人性命。(接着便一连气地磕头,直到金砖地被鲜血染红。)康熙:(擦了擦眼睛,转向王杰)康亲王!

王杰:臣在!

康熙:(作最后宣布)关于鳌拜,曾对朕之玛法清太宗有冒死救驾之功,且效力年久,虽结党作恶,朕实不忍加诛,着革职籍没,终身监禁;遏必隆,身为辅政,朝之重臣,对鳌拜结党乱政,多有听闻,但骑墙瞻望,不予揭发!乃系趋炎附势,卖身投靠之心所至。这种人性之弱点,当为常见,朕自己不也是畏葸多年,弗敢一逞吗!特著免罪,革去太师和后加一等公之衔,该一等公之爵之衔暂予保留,待他儿孙中有俊秀者承之。班布尔善、穆里玛、塞本得、阿恩哈、葛禇哈、玛尔赛、泰壁图,皆依权附势,结党营私,表里为奸、擅作威福,身背人命,民愤极大,罪在不赦,依议处死。但均不牵涉族人家小,并宽其籍没。其他鳌拜党羽,及屈服于他贿赂过他的内外文武,一律宽免,自后务须洗心涤虑,痛改前非,遵守法度,各安其守。钦此!

全殿官员一律跪倒,同声称颂:圣上圣明,圣上圣明!鳌拜等一行获罪者被一一带下,但看得出他们每个人也都对自己处受结果心服口服,无怨无尤。

康熙:(旋又想起一件事,唤道)纳穆福!

纳穆福:(上前跪倒)臣在。

康熙:你是鳌拜的儿子,但朕今天没有触动你,你知道什么意思吗?

纳穆福:臣不确,但深仰天恩!

康熙:平身!你是先帝的驸马爷,朕胞姊的丈夫,但朕不是因为这个而以亲废法。而是在群臣对你父争相阿谀奉承趋之若鹜过程中,你偏偏能独善其身,出污泥而不染,这实属难能可贵。今天百官没有一个人上前缉拿于你,就是明证!

纳穆福流泪转身向百官作揖致谢。

康熙:(继续说)朕决定籍没他的财产,但收缴的仅限于他搜刮的金银珠宝,不义浮财。整个宅院房屋今后仍属于你,家丁仆人多可遣散。明天你同朕的人一道去细加接管。

纳穆福:臣领旨!

康熙:(最后转向百官)众卿都在京城为官,京师乃国家中枢锁钥之地,首善楷模之地,万民仰慕之地。你们务要勤心尽职,洁廉奉公,殚精竭虑,做好职是。有了好的中央大臣,上行下效,才会有好的总督巡抚,好的郡守县令,也才会有物阜民康、亿兆之乐!你们能跟朕一道奋斗吗?

“能!”喊声声震屋宇,余音绕梁,永久不散!

花似锦得益爱女 亓骧远任赴苗疆

康熙近臣索额图奉旨籍没鳌拜家产,亓骧远随之得入鳌宅,找到了日夜思念的女儿眉眉。但眉眉认准花似锦为嫡母,不肯离开半步。花似锦为成全他们父女,欲割颈自刭。康熙帝知道此事为之感动,作了一项三全其美的安排:将花赐亓为妾。

康熙帝还把从鳌拜家中搜出的那件天石真品赐还给了亓骧远父女。(按:那件天石仿品鳌拜前已赠送给了远在云南的吴三桂。)亓骧远刚刚经历完决战鳌拜那惊心动魄的一幕,既为大清国朝除去了隐患也为本家族畅吐了一口恶气,他蒙恩擢拔为翰林院侍讲,可为一夜成名,光宗耀祖。下朝之后,走在路上,他最先想到的事就是赶快看到自己的骨肉——那在鳌拜魔掌之中即将获得解救的幼小女儿。他计算着见到小可爱至少还得等七八个时辰。这段时间做什么呢?他出了会馆来到附近的大栅栏,为女儿选备见面礼:儿童玩具。这也认为好看,那也认为新奇,一会儿就搞了一大抱,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匹白绒小马,他看着那匹马就马上想到了马上的葝葝、美丽的葝葝、矫健的葝葝、善良的葝葝、刚烈的葝葝,想到两个人的所有过去:两小无猜,初开情窦,绻绻相思,流离万里,暌违经年,那悲欢离合的一幕又一幕,亓骧远不禁泪水潸潸。她在哪里啊?他知道她最希望他做的也正是他马上就要去做的,把两个人的爱情之果找到,搂到怀中,极尽呵护,使孩子健康长大,德容兼备,并把他们母女的出身、遭遇慢慢说给孩子知道。

亓骧远回到会馆房间,带回来的一抱小衣服小玩具小食品,还是无法打发时间。他又想出了一个释放父爱的项目,他找来了一个木匠,到院子里一起打造起为儿童用的书柜书桌和椅子来。这是个细活,也是个慢活,还是个体力活儿,他们一直忙和到深夜。当他把这些简单适用的木制家俬搬进房间,安顿停当后,便靠着墙坐着欣赏,欣赏欣赏着,睡着了。听到五更梆声一响,亓骧远腾地跳了起来,简单洗了把脸,就向内城南门走去。等到城门开了,他一蹓小跑,一直跑到了铁狮子胡同鳌拜的宅前。只见那里已经戒严,大门内外都有士兵把守,不许一草一木向外运出。亓骧远一直等到辰时正刻,才看到索额图、纳穆福等一干人领着车辆过来,便和他们一起进入院内。

鳌宅昨天正午已经被军队查封,上百个跟康熙练摔跤的哈哈珠子们都被派上了用场,对全部院宅逐室逐屋进行了搜查,把查得金、银、玉、铜器、瓷器,名画名屏,各色绸缎,上好貂皮、大颗东珠、极品参茸……都集中摆放,堆积如山。索额图要求纳穆福把那块有特殊价值的“天石”给找出来。纳穆福连盒子一起找到了,交给索额图过目。索额图想让亓骧远也过目一下,但人不见了。索额图把玉盒交给一名哈哈珠子抱定,要他不许离手,直到亲手交到皇上手中。亓骧远这时正急不可耐,到处找人。找完前院找后院却没发现一个人影。经向士兵询知,原来在大搜查之前,为防止财宝流失,已把鳌府全部男女人丁分开集中在两间大房子内,并且集中之前在兵士监视下,让他们一对一互相搜了身。

亓骧远在留守女眷的屋子里终于找到自己的女儿,女儿已经年满五岁,长得和葝葝少时一模一样,所以很容易认出来。那女孩却不认识亓骧远,她紧紧依偎在“额娘”花似锦怀里,拿两只大眼睛瞪瞧着亓骧远。亓骧远心中冲腾起强烈的父爱,不顾一切地踏进了人群,一把搂住眉眉。眉眉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家从昨天开始发生了巨大的变故,一切生活习惯全被打破,包括自己和额娘在内所有的人都失去了欢乐与自由,她不懂打听其中原因,只能是依靠额娘,随着她走。现在突然来了个不认识的男人来拉她,而且只拉她,不拉别人,她本能地感到可能是要把她和“额娘”分开,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与此同时,花似锦也本能地把眉眉紧紧搂住并把女孩转到离亓骧远远的一侧,并用哀戚的眼光看着这个大男人。亓骧远要带走自己女儿的意志是不可动摇的,他用力地去抱亓眉,就在即将把她的小身体从花似锦怀里拉脱的瞬间,亓眉一口咬住亓骧远的手背。花似锦这时也醒过劲来,没命地抓打这个不被女儿所认的父亲!索额图这时已到现场,看到了这特殊的一幕,他决定把花似锦和亓眉眉俩一起带到另间屋子,以便更好地解决这个难题。

花似锦:(满眼里泪,抚摩着眉眉的小脸,安抚她)不害怕!不害怕!他不会杀你的!他是你的阿玛!你的亲阿玛!

花似锦的这句话让亓骧远为之感动!她倒真是个头脑清醒、明白礼义的女人!花眉眉:(却不买账)我没有见过他!我没有阿玛,只有讷讷!花似锦:(问索额图道)索大人,鳌拜他死了吗?索额图:没有,皇上赦了他死罪,终身拘禁!

花似锦:皇上要把我怎么办?索额图:和所有歌舞女一起,遣送回籍。花似锦:(低下头,对亓眉轻柔地说)眉眉听话!额娘走了,但还会回来看你。花眉眉:不,额娘走了,就不会回来了!我要和额娘一起走!(说着就往花的身子里钻,像是这样就可以缩成一个物件被其揣走似的。)索额图瞪大眼睛,紧锁眉头,难以为措。亓骧远到了这时,也有些乱了方寸,进退失据。僵持有时,花似锦柳眉倒竖,贝齿哆开,说了句:只有这一个办法了!说时迟,那时快,她倏地扑向一个清兵,拔出他的一半腰刀,就把玉颈挺了上去。

不好!她要以自刭的方式成就亓眉父女俩的天伦。所幸,那清兵躲得快,又加女儿的撕扯阻拦,只伤及了皮下软组织,被叫进来的歌女们七手八脚抬到床榻,纳穆福找来医婆,用金刀散为其止住鲜血,作了包扎。

这时只听外面有报:皇帝驾到。索额图、亓骧远等立即出门跪迎圣主!康熙:(身躯英挺,神色凝重)竟会出这样事!待朕看来!众人闪开一旁,康熙走向病榻,只见花似锦脖子已被纱布包敷,其面白如纸。花似锦见是皇帝,挣扎着想起来,但哪起得来。唏嘘哭道:罪妾万死,不能叩拜皇上!小眉眉似乎认得面前这位皇上,人小鬼大,竟然扑通一声跪倒康熙面前,一个劲磕起头来。康熙抱着双臂,来回行走,最后转过身来。康熙:花似锦,接旨!花似锦:(目向皇上,神韵依然)罪妾听旨!

康熙:朕念你服侍鳌拜应系身不由己,尚无为虎作伥等事,又加为亓爱卿抚孤寄爱劳而有功,免你发遣之罪,留京,继续呵护此女,不得恚怨!

花似锦:(大喜之至,感激万分,燕语莺声)谢主天恩!

康熙:亓骧远接旨!

亓骧远:(跪地)臣在。

康熙:朕将花氏赐以为妾,钦此!亓骧远:(停顿少时,方答)臣——遵旨。花亓眉:(伶俐无比,蹿亓骧远旁边,像他一样跪倒,复述道)臣遵旨!场众一阵冲天大笑!

祥光当户,瑞彩盈门,亓骧远骑着白马,花似锦和眉眉坐着花轿,在索额图的安排和伴送下,落足新居。闲庭寂寂,良夜迢迢,亓眉眉赤身裸体躺在炕面中间,胸口以下盖着薄软的锦被。她一觉醒来,发现花似锦和亓骧远还一个炕头、一个炕稍地枯坐着,一声不吭,觉得奇怪。她起来拉花似锦的手。

亓眉眉:额娘,你睡嘛!花似锦扭孩子不过,在她身边躺了下来。亓眉眉:额娘脱衣服,我要摸“咂”!花似锦:(羞怯地脱去外衣,钻进被子里)这孩子!亓眉眉贴着额娘睡了一觉,醒来,见亓骧远还远远地靠墙坐着。亓眉眉:(伸出手指,朝亓骧远脸上指去)喂!你不是我阿玛!

亓骧远睁开眼睛,和小机灵的目光对视,无话可说。

亓眉眉:(说出自己的理论根据)你若是阿玛,为什么不挨着我讷讷一起睡觉?!

孩子的心是最容易打动的。也许是由于亓骧远轩昂的器宇,也许是由于他炽热的深情,也许是由于他们之间天伦的本性,总之过不了几天,亓骧远就被亓眉眉彻底地接纳了!这不,她正在父亲怀里奶声奶气地诵读三字经。

亓眉眉:“……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人不学,不知义。幼不学,老何为。”

亓骧远以亲吻对她表示赞赏。亓骧远:眉眉!这上面的图画都是爷爷为你亲手画的,你想不想爷爷啊!花亓眉:想!不想!我都没见过爷爷,让我怎么想啊?!亓骧远:那我带你去找爷爷去,你愿意吗?那地方可远啊!亓眉眉:我不怕!额娘,怎么还不回来啊?

牢狱。花似锦站在一间牢房的木栅处,在狱卒的监视下,悒悒地看着里面的鳌拜,鳌拜在狼吞虎咽地吞嚼她送来的食品。蓬头垢面,体面全无的鳌拜风卷残云过后,擦了擦嘴旁杂乱的胡鬚,向花似锦看去——鳌拜:没想到他们会让你进来看我。你以后还要来呀!(说着,竟抽泣起来)花似锦:我只要不离开京都,还会来看你的!

鳌拜:(走近木栅)你,你现在靠什么生活?住在哪里?花似锦晃晃头,没有回答他。鳌拜希望自己从前的爱妾再留一会儿,再多留一会儿,再多给他一些排解孤独的快乐。他凝望着她的脸、她的脖子、她的头发,突然他发现走廊顶棚,正对牢门处,悬挂着一件东西,是一个比拳头大一些的玻璃罐,玻璃罐子里面有半下水,水中泡着两个鸽子蛋样的东西,仔细一看,那是一双人的眼睛——宿敌苏克萨哈的眼睛!鳌拜陡地惊恐万状,失魂落魄,余愤勃发,撞起头来。

乾清宫。康熙的御案上放满了内奏事处送过来的各地奏章、折本,他皱着眉头,目光严峻,看来各地所报的多不是令人舒畅开心的信息。康熙看完其中一份加急折本,站起来,走到挂在墙上的大清国全輿图前,看着、量着京都与西南、东南诸省的距离。

亓宅,良夜。和风入户,爽气隔帘。一家三口并卧于榻上,和以往有变的是:花亓眉位置由中间改为炕头,花似锦改为中间,炕梢是亓骧远。

亓骧远睁着眼,定定地望着天棚上糊的彩纸。花似锦也没有睡,脸上似乎带有嘲弄的意思,忍不住哆唇一笑。亓骧远:你笑什么?花似锦:笑你!亓骧远:笑我什么?

花似锦:你一直苦苦在想一件事,却不肯说出来!亓骧远:我想什么事不肯说出来?花似锦:你想上关外去做官,好找到鄂葝葝!一听这句话,亓骧远忽地坐起来,花似锦也随之坐起来。花似锦:(笑道)猜对了吧?亓骧远:(不得不服气)你真是眼睛能看到人心里去!花似锦:(略有得意)那没办法。

亓骧远:(认真严肃地)我在塞外生活过,蛮荒绝塞,冻土寒江,你这样的娇草嫩花肯定是去不得的!

花似锦:(同样认真地)那这样吧!我和眉眉留在京城,等你什么时候找见了你那位,再来把眉眉接走,好一家团聚!

亓骧远:你哪?花似锦:(多时未语,最后伤感地表示)我不去。我能找自己的出路!亓骧远一把搂住这位身边可称之谓红颜知己的女人。女人把头扎进他的怀里哭泣,最后两个人一直倒在榻上。

乾清门,西上书房。日讲结束后,康熙把索额图留下。

康熙:索爱卿!

索额图:臣在。

康熙:有些事连太皇太后那里朕都不能讲,只能跟你们这几位最知心的近臣讲!当前我朝正面临着内外忧患,否事成堆啊!朕的肩头已经被压得几乎要折了!

(指着輿图)先谈外患!北域雪岭,俄罗斯在黑龙江左岸偷筑雅克萨城后,以之为据点,四处骚扰我沿江居民,近竟深入到卜魁—带烧杀劫掠,手段极其残忍,大有得尺进丈之势,必须遏阻!

执事太监在门房奏报:亓骧远侍讲求进!康熙:准!亓骧远:(匆匆进来,跪拜)承蒙陛下传唤,微臣小事耽搁来迟,乞望恕罪!

康熙:爱卿平身!你来得不晚。(接着说)东南海隅,台湾是我不可分割的领土,朕已敕谕郑经可封其藩世其守,叵耐那厮却想凭借海峡之隔,自称其国,别立乾纲。孰可忍让!西部朔漠,准噶尔汗葛尔丹日益嚣张,东征西讨,妄图恢复元朝霸业,岂有此理。这些尚为远虑,最为近忧的是:粤、闽、滇三藩割据,背离朝廷。尤其是平西王吴三桂,此前在鳌拜的姑息纵容下,扩充军力,招降纳叛,横征暴敛,制造衅端,反心日炽,已经成为了大清国身上的毒瘤,朕的心腹之大患矣!索额图对康熙这番见解连连点头称是。但轮到探讨解决方案时,他又不由不深感踌躇。

索额图:三藩盘踞我国东南五省大片土地,每年虽有朝廷所拨千万饷银之用,仍穷形尽相,搜刮民脂民膏,吴长白在五华山扩建王府,极尽土木之盛。足见其大有面南九五之心。陛下自宜早做提防,相机裁撤。然其重兵在握,党羽众多。也不可操之过急,引发之动乱!

康熙:卿言不差。这也正是朕忧思郁结之处。(转向亓骧远)亓爱卿,可有荐言献策?

亓骧远:吴藩久驻云贵,势力日强,封锁信息,包藏祸心,确为国朝心腹之患,极宜早除。语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臣以为不妨趁其广蓄亡命、招降纳叛之机,派得力干员打入其内。平常时日便于察观动向,一旦事变当可把握战机也!

康熙:爱卿说得甚是。三藩奉命南征之时,各将其嫡子留在京师,以示忠诚不贰。我朝也给予诸入侍子嗣以优厚待遇。吴三桂之子应熊已被先帝招为额附,成为皇眷。然则其父子每每利用这一渠道,专心刺探消息,传递情报,使吴藩远在千里之外,对朝廷动向瞬息皆知,令人好恼。我们今天果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但,谁是卧底的合适人选哪?

亓骧远这次应召面君,本想趁机奏请外放吉林黑龙江为官,但听完皇上的上述谈话,觉得现在提那种要求不是时候,便缄口不语。

索额图听完了亓骧远的荐言,又听到皇上的称许,错误以为亓骧远是在毛遂自荐,愿意到西南地区去做流官,以期建汗马功劳,求封妻荫子,圆平生之志。于是乎说到——索额图:万岁!若说打入吴藩内部,最合适的人选,当非亓骧远侍讲本人莫属。其爱妾花似锦原就是吴府上的一名歌女,先帝十七年三桂将其献送给鳌拜的!

康熙:(顿悟)嗷!如此甚好!亓侍讲!

亓骧远:臣在!

康熙:朕擢升你为贵州兴义府兵备道员,钦此!亓骧远:臣遵旨!康熙见亓骧远毫无畏难惜身之意,内心深为感动。康熙望着亓骧远远去的背影,像是说给索额图也像是说给自己:朕该把那一件珍品还给他,以表暌隔千里,金石同怀之爱!

亓骧远思维恍惚,慢慢踱回家里。亓眉扑过来,亓骧远抱住她,依然未解沉思。

这自然逃不过花似锦的眼睛。花似锦:怎么?皇上没答应?亓骧远:答应了!花似锦:什么官职。亓骧远:四品兵备道员!

花似锦:(为之高兴)好啊!何日启程?亓骧远:等吏部通知,拿到文书,就走!花似锦:(双眼溢满热泪)亓眉:(忙移身过去)额娘你怎么难过了?花似锦:你阿玛奉旨到关外吉林府赴任了,我们要和他分手了!亓眉:不,我们不分手!不分手!

花似锦:那里太冷!亓眉:冷也不分手。亓眉说着哭出声来!

花似锦:我们不分手!不分手!那我们就一块去吧!

亓骧远:还用说吗!不可能不一块去啊!我赴任的方向是贵州兴义,苗民居住的地方!

花似锦:(一听此语,吃惊非常,旋而开心大笑)亓眉:(有些弄不明白,制止问道)额娘别笑了!宝宝害怕!

花似锦:宝贝不害怕!

亓眉:你怎么还笑,你咋的了?

花似锦:咋的了?菩萨显灵了!

亓骧远挈妻将雏,轻车简从上任了。刚出永定门,只听马蹄声从身后传来,离鞍落地来到骧远面前的是刎颈之交赫舍里氏?索额图。

索额图:(依依深情)皇上让我来代送一件纪念物品给您!索额图把手中拎着的一只锦囊捧送过去,那是一只用黄色龙锦加金线绣制的帛囊,帛囊上口穿有朱红色的拎绳。松开拎绳则可取出囊里的物品,镫紧拎绳则自然将囊口收紧。亓骧远跪接锦囊,打开一看,不是别的什么劳什子,乃正是他和葝葝一路护送来,几失复得的生命之石——“天玉”!

索额图:皇上说他的意思是:一是完璧归赵,宝属吉人,二是云贵一带,多瘴气狼烟之地,倘有不适,用它可以疗治疾患。

亓骧远一家面北跪倒,叩谢天恩!

贵州道光明磊落 平西王皮里秋阳

纠正了鳌拜倒行逆施擅权滥政的弊端以后,康熙皇帝把目光集中到解决三藩割据政权不能一统问题上。他把亓骧远打入平西王吴三桂的势力范围内,委任其为贵州省兵备道员。吴三桂也久闻亓骧远的人品才干,对其极尽拉拢之能事。亓大节无双,不为所惑。

亓骧远为解决黔西南山寨苗民生活的困苦,调动人财物力兴造梯田、种植粮食,因而得到苗民的衷心爱戴。

就在亓骧远赴贵州上路不久,一匹快马超越了他的车帐,早早抵达平西王府。那是吴应熊的家丁常顺,常顺将一封密信急交到父亲吴三桂手上,信是这样写的:

“父亲大人膝下:阔别数载,久违芝范,关山阻隔,渴念殷殷。今万里传鸿,奉报有三:壹、上骤派亓氏骧远贵州任职,此人系皇帝贴身近臣,尚称温良恭谨,才兼文武,有安边靖国之气,或可为用;贰、前番鳌拜所馈家严之‘天玉神石’乃系赝品,窃闻真品现被皇帝查缴后还予亓氏,如有兴趣可予核实;叁、亓挈妻小赴黔,妻花氏似锦原乃吾家从母身边小鬟也。余容后禀,肃候麾安,儿应熊再拜。”

吴三桂高兴地看完了密札,厚赏了信使,便去后堂念给妻子张氏夫人听,随后又到陈圆圆屋子里,交给她看,商量具体接待事宜。没过几日,亓骧远与花似锦果然到了,两个人一到昆明,立即就来藩王府拜见平西吴王。按说亓骧远被委任的是贵州兴义府兵备道员,衙署地点在黔西南,与春城昆明离得虽近,也有五百来里路程,新官上任怎么不就近到履职地述职,反而先绕到他省去串门哪?这是因为平西王吴三桂名义上管的是军务,而实际上政务吏务他都要管,凡派到滇黔两省的官员必须先到他那里再接受一次审查,合他心愿的可以留用,不合他心愿的只能哪来回哪去,然后由他自行题补。这个特权行使已久,并被朝廷所默认。亓骧远此次也不能例外,何况花似锦当年是吴三桂以义女之名送进京城的,从省亲这个角度也是非去不可的。而正是由于这层特殊关系,吴三桂没有按惯例在王府大堂接受拜谒,而是将他一家直接领到内室安福园——一个花数十万金银打造的精美绝伦的享乐之所。双方见面后,还没等吴三桂亓骧远这边开始进入主题对话,花似锦、张氏、陈圆圆那边早已出现三个人久别重逢相搂相哭的动人场面。亓眉已经七岁了,懂事地也哭了起来。吴三桂看到这个插曲好像一时半会儿还不能结束,便将主场让给女性,把亓骧远领到别的屋子。吴三桂:骧远哪!我对你可是久闻贤名,恩亲若渴啊!亓骧远:荷承王爷谬奖,晚生殊觉羞惭!今蒙皇主恩擢,初任远职,一切生殊,还望王爷多多教化,多多关照。

吴三桂:这是自然。抛开姻亲关系不谈,我们同为朝廷效力,理应相互护佑、心逐鹏飞嘛!不知贤婿对老夫尚有何悬望,当可直言。

亓骧远:下官现出任贵州,自念菲材,难符重托。惟想早日赴职,埋头苦干,以勤补拙。我的属下已先我到了任所,我更不当迟误。特请王爷允我即行辞别,马上着鞭!

吴三桂:不行,不行,来了就走哪行!你就在我府里先住上一段,以解旅途数月奔波之劳。就是以后嘛!我也要留你在我身边听用。我现在就着手给你盖房子!

亓骧远:(婉言力辞)叨蒙大人垂爱,铭戴五内。惟朝廷委我以任,未到其地,未树寸功,心实怵怵不安。

吴三桂:(颇觉不悦)那无论如何也得住上几日,别的事情慢慢再说!吴三桂转令下人摆酒,与远客至亲接风洗尘。

楼台得月,殿阁齐云。亓骧远、花似锦置身平西王府院一所华室内,不能成寐。花似锦看了看熟睡的亓眉一眼,挪过身子给她拉好被子;亓镶远看到花似锦腹部微隆,身体灵活性明显下降。

亓骧远:(关切地问)一路胎动明显吗?花似锦:(幽默回答)还没听到向我叫苦!亓骧远:你愿意就这么一直住下去吗?花似锦:你哪?

亓骧远:我,你还不了解吗?越忙越有精神,闲起来浑身难受。

花似锦:老爷子不放我们走是不是留做人质啊!将来一旦有事,好拿我们换他北京的儿子孙子。

亓骧远:聪明!你真是绝顶聪明的女人!花似锦:(嫣然一笑)彼此彼此!亓骧远:我觉得他更关注的是我能不能真正委身于他,为之所用!花似锦:那你的意思哪?亓骧远没有回答,或者说是尚未想好,或者说是已经有了主意,但不便直说。

又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亓骧远一家三口小半天畅游了昆明花市,正午前回到了府里。平常这个时候,会有下人过来招呼赴宴,但今天等候了一大段时间,才听到有脚步蹀躞之音,但来的不是下人,而是陈圆圆。陈圆圆:老爷今天升堂议事,到现在尚未结束,我们不等他了,自己先吃吧!花似锦:谢谢夫人!我们还是一起等老爷吧!亓骧远:你陪夫人略坐一坐,我去参见王爷,或可为之有所分劳。亓骧远来到王府大堂,只见平西王手下的战将、军师都在场,气氛显得十分紧张。

吴三桂:(看见亓骧远站在门口,逡巡不前的样子,忙向他挥手)骧远过来!正想听你的意思哪!

亓骧远忙跑过去,吴三桂指引他看桌上的地图。

吴三桂:(对亓)这正是你要去管的黔西南一带,新寨的苗蛮造反了,抢粮夺仓,围攻府衙!本王要派重兵进剿,你可为帅乎?

亓骧远:此乃卑职分内的事。但希望不要大张声势。就卑职所知,那地区尽是大山,我部重兵未到之前,苗人即已逃散。我兵一撤,又会重新出来骚扰。因此王爷的做法只能扬汤止沸,不能釜底抽薪。

吴三桂:那依你之见哪?

亓骧远:亓某不才,愿先往出事地点,查明实际情况,暂平当前风波,挖查根本原因,以期找到彻底解决之法。

吴三桂:那也需要有兵武作为后盾,你要多少人?三千?五千?亓骧远:暂配一千足矣!吴三桂:还有什么需要,在此一并定夺。亓骧远:所拨兵士但应健壮良顺,并备足够粮秣。吴三桂:全都依你,即可行动!

吴三桂安排丰盛送行家宴,吴三桂和他的福晋、爱妾、四个女儿女婿都依次列席,与亓骧远夫妇践别!

酒席进行中,吴三桂兴致勃发,令陈圆圆唱曲助兴,请花似锦下场伴舞。自己吹起他拿手的长笛。为酬答平西王的美意,亓骧远、亓眉也先后下场,与大家合舞。圆圆夫人唱的第一曲是:醉卧红绡帐,风韵依稀似海棠。娇怯瑶姿放,粉黛馀香。曾记凤求凰,银河相望。梦同圆,惜别畅,郎手频频掠妾妆。因兴犹未尽,接下来又唱了一曲:秀樾横塘十里香,水花晚色静年芳。胭脂雪瘦薰沉水,翡翠盘高走夜光。山黛远,月波长,暮云秋影照潇湘。醉魂应逐凌波梦,分付西风此夜凉。

吴三桂:(尽欢之后,曰)你到贵州,不管是一年半载,还是三年五年,你要记住,那也是临时的。你的家在这里,我把房子永远给你们留着。

亓骧远:谢王爷!花似锦:谢老爷!吴三桂:所以么。你们人可以去,细软家私嘛,留在这里,由圆圆代你们保管。财在哪里心在哪里!花似锦一听吴三桂说这话,马上想到是不是有人把“天石”

的事跟其透了风,这是要夺宝啊!脸色立时变得白白煞煞的!

陈圆圆:(抓住花似锦的玉手)小美美!看到没有!王爷是多么舍不得你们走呀,又是多么怕你们不回来呀!

花似锦:(赶快恢复常态,巧言之)是么,老爷怕我们不回来,让把箱底儿押这儿!我们小日子过得不怎么样,就指望这点东西挺腰哪!

吴三桂:怎么?怕王爷我给你搬动丢了?好,你列个清单,标上价码,损一赔十。我赔得起!

亓骧远:王爷,您开玩笑!王爷陶朱再世、富可敌国,肯于恩准照管我们的锅碗瓢盆,是给我们的何等荣耀啊!

吴三桂:还是义婿书念得多,会讲话,让老夫高兴。(吩咐家丁)把我的镇府之宝请出来!

家丁旋即捧过来一只嵌金红木方盒,吴三桂将盒子打开,取出那方晶莹剔透的“天石”。

吴三桂:你们看,这是什么?这是女娲神石!大家都凑过头去看,花似锦、亓骧远装做从未见过、惊喜之至的样子!吴三桂:(盯着花似锦)此为鳌拜在世时,斥万金所购,后慨赠于我。花儿你看它价值几何啊?花似锦:(装作叹为观止,回道)妾看此宝无价!吴三桂:不管有价,无价,我送给你们夫妻!作为翁婿情,见面礼!亓骧远:(惶恐跪地)使不得!使不得!小子何等样人,敢夺上公之所爱!花似锦:(亦跪曰)庶妾福薄,断不敢受!恐折春秋!陈圆圆:(忙为化解)老爷子!你就别难为孩子啦!吴三桂:(哈哈大笑)也好,我就代你们俩保留着!

回到卧室,花似锦神色沮丧,几乎支撑不住身体!

亓骧远:你怎么净往坏处想,王爷金银财宝堆积如山,会稀罕你的那件东西!再说,他怎么知道你手里有。

花似锦:我看他出示那块假的,就是要观察我们的神情,他肯定得到了信息,待我们一走,就把它翻出来!

亓骧远:翻出来就翻出来么!再好也是身外之物,我们有这个走脱的机会,比什么都难得!

花似锦:我就是舍不得!我真的舍不得!它回到你的手里多么不容易!你忘了吗?!

亓骧远:(看看周围,严肃告诫)千万千万住嘴!小不忍则乱大谋!我的娘子!你实在想不通的话,你留下看着它,我带亓眉先走!

亓眉:(突然蹦起来,原来她没睡,这些话她都听到了)阿玛说得对!我们什么都不要,只要一家人永远不分开!

花似锦抱住亓眉,笑说好好!

兴义府衙,大门紧闭,外面围满了手持柴刀棍棒、衣衫褴褛的苗民,他们叫着、嚷着、说着别人听不明白的土话。一个上了年纪的苗人土司和他的十几个身佩腰刀的护卫站在衙署门外台阶上,正在力阻苗民不要冲击衙府。这位土司叫亚努,他是经大清朝廷正式任命的土官,家里供有顺治七年颁发给他的可以世袭权利的号纸。他既知道因地方流官万般索逼和欺压,使得苗仔们不得不闹,又知道一旦惹怒朝廷派兵弹压将有屠寨灭族之灾,因而不得大闹。这次苗民聚众围攻兴义官府肇端于少数苗民下山抢粮被官府有的抓活,有的打死,故此群起而来要求放人赔人。亚努土司闻讯后急忙赶来要和汉军知府交涉商洽,但汉军知府躲避不见且下落不明。正在无奈之际,见有数骑车马赶到,说是新任道台的随从,新道台不日即到,因此,土司带领苗民一直在等。也是合该凑巧,亓骧远大人今天真的就赶到了。亓骧远一看见府衙前聚集着很多人,便令所率兵卒离府衙半里远的地方止步待命。自己仅带两名随从打马飞至现场,亓骧远与面前这位头领模样的人展开对话:

亓骧远:你是哪位?

亚努:我是新寨土司官亚努。

亓骧远:这些民众是你组织来的?

亚努:(表现出难言之隐)是他们先下的山,我后下的山。

亓骧远:噢!明白了!(跃上台阶,审视周围,微笑地说)弟兄们,姊妹们!我是康熙大皇帝派来的地方官,万没想到刚一到任就受到乡亲们这样隆重的欢迎!

亚努土司把亓骧远上面说的话用苗语翻译给四周横眉立目的苗寨民众听,寨民们竟一下子哈哈乐了起来。亓骧远趁苗民们乐的机会凑近自己(提前到达此)的仆从,简单问了一下情况。

亓骧远:(复又转向苗族民众)你们是来要求释放那几个老乡是吧?请稍等一下!我替你们交涉这件事!

亚努土司又把这两句话翻译给寨民听了,一摆手,让他们找个地方坐下来,等结果。亓骧远刚要敲府门,府门里的兵丁就已经把大门敞开。他们在里面往外偷看,知新官上任,态度明确,肯定是要放人。这时,失踪的知府大人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了,穿着一身厚厚的衣服,兜里鼓鼓囊囊的,显然是准备随时弃职出逃的。

亓骧远:(问道)你是知府?怎么称呼?

蔡知府:(回答)卑职姓蔡,名满月,字上元,顺治三年进士。不知同仁驾到,未能远迎,尚望包涵!

亓骧远:别啰唆了!事情急着哪!蔡知府,快把被扣押的人提上来!蔡知府:扎!被押上堂来的苗民共有三位,二男一女,都衣着破烂,瘦骨嶙峋。不懂得一句汉语,通过土司翻译,形成了下面的对话:亓骧远:你们都叫什么名字,都以什么为业?苗男甲:我叫奏麻俄,打猎为生。苗男乙:我叫斗伍,看山的。苗女丙:我叫波七妹,丈夫死了,偷盗为生。亓骧远:为什么来抢官府?奏麻俄:打不着猎物。

斗伍:家里没吃的!波七妹:孩子饿得要死了!亓骧远:本官放你们回去!以后再不允作奸犯科,听到没有?下次再逮住,要脑袋!波七妹跪下叩头,然后转身就往外走。而那两个男苗却只管跪着,不肯起来。亓骧远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经亚努代询问得知:两个男子的意思是愿意继续蹲牢狱,不愿意回山。牢狱里给饭吃,出去没饭吃。亓骧远当然不能答应。土司招人来把两个男苗拖拖拉拉带走了。与此同时,两个府丁又把那个刚下去的波七妹押了回来!

府丁:禀大人!这个女贼又到马厩里偷豆饼。(府丁把半块豆饼掷到苗女脚下,表示人赃俱获。亓骧远发现苗女两手护着肚子,弯着身,站得十分别扭,令她抬起双手,结果又有小半块豆饼从她怀里掉了出来。)亓骧远:你偷这么多豆饼,要回去喂马呀!

波七妹:似乎听懂问话的意思,从地上捡起一块豆饼渣,放入嘴中咀嚼,然后咽掉!亓骧远告诉兵士,找段绳子把豆饼捆上,给苗女让她背走吧!苗女脸现喜色“哇哇”致谢!

堂上的人散了,外面的苗民也都走了。亓骧远坐在府衙太师椅上陷入沉思。这时,方才那个和亓骧远打过照面的知府蔡满月风风火火地冲了过来,他已脱掉便装,换上了四品官服。

蔡满月:(“啪啪啪”地拍起桌子,怒斥亓骧远)好你个野道员!你意敢如此背离国法,构乱朝政,姑息养奸,错放窃贼!我要参奏朝廷,把你罢官免职。

亓骧远:(看老儒生如此气急败坏的样子,不禁感到悲哀)好吧!我也正好要向朝廷参奏,苗民围攻府衙的紧张时刻,你竟然跑掉了!哪有一点官员的操守。

蔡满月:我是要出去搬兵,回来戡乱!亓骧远:原来如此。那么现在不乱了,没事了。我该走了!蔡满月:你不能走!你走了他们还会回来!亓骧远:(揶揄地)那你是说,我最好留下来,帮你把把地方治理得彻底平稳了之后,你再参我,是吧!蔡满月:(好难回答)啊是,啊不是,啊是不是?亓骧远:好了!我把家安在这里,你我同舟共济,共克时艰好不好?蔡知府:下官当然从命。本府衙设有驿所,尚可安顿阁下家小,只是僻壤穷乡,条件简陋些。

亓道员:那没问题,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嘛!

兴义府驿馆。亓骧远花似锦一起收拾床榻,铺理被褥。亓眉也帮凑着。亓骧远从行李里翻出一件东西来。

亓骧远:(背着手说)你们俩闭上眼睛,我变一个魔术给你们。说时迟那时快,亓骧远眨眼之间,把那块神似秋水、艳若明霞的盖世稀珍——“神石天玉”——变了出来。花似锦眼睛霍地一亮,兴奋地大叫起来!还没等做出动作,亓眉早扑上前去把小脸贴到了“神石”上。

花似锦:(惊喜地问)这么说你一开始就没往昆明带它,你就想到——亓骧远:(得意地说)我不该想到吗?花似锦:(脱口赞道)你太有才了!老公!

亓眉:(鹦鹉学舌)你太有才了!老公!

花似锦:(呵斥)怎么说话哪?!

亓眉:我说“你太有才了!老爸!”亓骧远:(逗趣地)你也学呀!花似锦:该死你!找我便宜!

花似锦说着就去扑打亓骧远,亓骧远赶快逃避,花似锦不依不饶,抓住老公连撕带挠,亓眉上去护驾,三个人滚到一起,直到花似锦猛然想起自己乃有孕之身,才告饶停止。

絮云缕缕,丝雨蒙蒙。亓骧远和蔡满月身穿便服,披着蓑衣,带领三辆被油布苫盖的装满粮食的牛车,往小寨缓慢行进。亓骧远一路察看山势地形,由于事先已派衙役进山向土司通报,亚努土司早率人在山口等候迎接。到了土司官邸,蔡知府和亚努开始商量如何把运来的赈济粮食向饥民妥善分配,亓骧远则和向导爬进了山坳。他看了几家苗民家庭一贫如洗的状况,最后来到一所四处漏天几乎马上就要倒塌的竹屋里。竹屋的主人正是日前被捉的那位波七妹。她的两个孩子大的三四岁,小的一二岁,都赤身裸体、骨瘦如柴,只有脑壳如常人般大小,眼睛转动起来简直怕人。亓骧远不忍多看,让向导告诉这位寡妇去把山上所有散居的民户都通知一下,到土司那里去领取救济粮食。亓骧远看着眼前千寻云岭万顷烟波,想到这苗人世居的地带必须启动农耕,找到饭吃。他想到赴任路经吕梁山、秦岭、大巴山、大娄山、武陵山,在那一带山区,看到许多水平梯田,庄稼都长得郁郁葱葱,凡有梯田可耕的地方生活可以有保证。苗岭这个山区不是也可以同样开辟么?

亓骧远回到土司府,看到涌集而来的老老少少都领到了一份金灿灿的口粮,所有领到粮米的苗民都没有拔腿就走,而是转绕到府堂前,对着亓大人、蔡大人、亚努土司或作揖或下跪或打唿哨表示再三恩谢,然后才肯离去。亓骧远向亚努说起这种赈济只能解决一时,不能解决永远,“供一饥难供百饱”,要从根本上解决吃饭问题就得开荒种田自力更生。亚努说这是谁都希望的,困难在于:一、没有种地的习惯、常识、技术和经验;二、家家贫穷已极,想启动也没有财力;三是男丁被藩府征调走的太多,缺少劳动力。亓骧远让蔡上元注意把这些情况记下,回去谋划方案、奏报朝廷。蔡知府被派到这里作官已经八年,八年来从没进过山里,现在看到这里的实际情况,想到自己平日作威作福,催丁催饷,心里十分惭愧,对亓骧远的设想和安排由衷感到佩服。

亓骧远等回到兴义,赶忙撰写奏疏,把一路上思考成熟的改变山区面貌、终结苗民饥饿的计划方案报告给朝廷。康熙接到奏疏以后,很快下谕批准。于是乎,亓骧远大刀阔斧的劈山造田的开创性活动从康熙十一年秋(公元1672)正式开始了。查民间文献中有下面这样的记载:

“深秋,天高气爽,山寨开荒。以兴义府八百清兵为主,山寨数千男女配合。个个奋勇,人人出力。他们有的用柴刀劈棘斩荆,有的挥动大镐刨荒取土,更多的是凿劈岩石,造建坻田……”

“一个老阿公身背一面牛皮大鼓,一个中年土目提一面铜锣,又敲又唱:‘手拿开山锄!一家排列开喂!康熙皇上好喂!派兵相帮喂!平出梯田地喂!家家有得吃喂!’领头人每唱完一句,人群跟着和一声:‘哟哟!嗨嗨!哟哟!嗨嗨!’”

亓骧远从四川省请来了有辟造梯田经验的老农前来指导。兴义地区军民干了一秋一冬,小寨水平梯田修成了。种子播下去,麦子长出来,一层层,一片片,青翠欲滴,碧波万顷。人人看了,喜笑颜开。在共同劳动中,一些年轻的苗女和朴实的士兵产生了爱恋,不断有婚庆发生。就连波七妹也和一个叫阿卜的大兵重新组成了幸福的家庭。波七妹的婚礼拟在金秋十月,丰收以后进行。由于波七妹原来的杈杈房实在不能住了。战友们和乡民们在杈杈房旁边帮他们盖了一户小小的新居。婚礼由亚努土司一手安排。结亲那天,亓骧远来了,亓眉来了,花似锦抱着未满周岁的儿子亓昕也来了。为了做到体面、欢畅、圆满,把迎亲仪式安排在亚努家里进行,也就是说婚礼头一日就让波七妹住到亚努家里,当天晚上沐浴头身试穿新装,翌日良辰吉时一到,迎亲队伍从阿卜新盖的小楼出发,一路上吹吹打打,向新娘住处而来。队伍中有人挑了一副崭新的担子,担子一头是一只芦花大公鸡,一头是一个大肚的瓷坛,叫做“盼子坛”,里面装着一些酒,接走新娘子后,把坛子留在女家,待新娘生下第一个小孩时,才可以打开来吃。

迎亲队伍闹闹嚷嚷来到女方“娘家”即土司家门口,那些一直在门前巴望的小青年们立刻退进院子,把大门在里面死死地关上,并用大桌子顶住,不让男方人进来,这叫“拦门”。男方接亲的男代表要花言巧语苦苦相求女家主人开门,直到达到女家人心软、把大门欠个缝为止。男家人从门缝往里塞进入“见面礼钱”,这才把门打开到能进一个人,这时男方接亲的女代表要第一个进来,从堵在门口的桌子底下钻过去,这样女方才能搬开桌子,敞开大门。过了第一道“拦门”关,还有第二道“闯酒”关。进程是这样:女方主要亲属中的一个健壮威武的主酒人站在房门口,手里端着一只盛满酒的大牛角,两边各有一对靓男俊女站脚押阵,手里也各拿着盛满水酒的牛角杯。男方的男女接亲代表相继上前,用嘴接主酒人牛角杯的酒,只能用嘴贴住牛角杯口喝,不能用手握持牛角杯,还不许把酒洒一点一滴。而这时,主酒人旁边的女孩子还会上来恶作剧,故意拉碰主酒人的手,使之手里的牛角杯晃动,这时接酒的人只能弯换身形狼狈接酒,旁观的人则为之哈哈大笑。倘若男方接酒的人情急之下用手碰了牛角杯或者接洒了酒,进一步的惩罚可就出现了:主酒人身旁的男女一齐上来,把他们手里角杯中的酒一一灌向接酒人,不把所有牛角杯里的酒灌到一滴不剩不行。新郎历经挫折,最后终于还是把新娘接回到自己家。

婚礼的欢乐一直持续到星彩满天,秋月流辉,新郎新娘客人主人在院子里鸣鼓吹笙唱歌跳舞通宵达旦。全寨人不管男女老少都穿上了自己的相对美丽服装,年轻的姑娘们在小伙子的芦笙伴奏下,银角银花翩翩起舞,有如天仙下凡。老人们也不放过这个机会,亚努的父亲老土司已年过八旬,身着长衫手持烟斗领军在前,亚努的母亲和一些老年妇女身穿花衣服跟随在后,跳起铜鼓舞。而花似锦竟在亓骧远的鼓励下,把孩子交给丈夫,自己也进场起舞起来,那可是人们难得一见的高。

吴三桂扯旗叛国 党务礼策马驰京

康熙十二年二月(公元1673年3月),平南王尚可喜申请撤藩,回辽东养老,吴三桂也假意上表乞撤。康熙皇帝抓住机会,一举收回诸藩手中特权。吴三桂大为失落,在手下军将的呼应下决定扯旗造反,对抗朝廷。

黔西南,兴义府衙,辰牌时分。亓骧远把自己关在一间斗室里,慌促地看一封信件:信件是由平西王的爱妾陈圆圆秘密派人送来的。花似锦看出事关重大,抱着昕昕在门口外坐守,防止闯进人来。但别的人能够防止,机灵鬼亓眉却不能够防止。这不,她拎着一包什么玩具一阵风地跑进来,要找阿玛玩。

花似锦:(挡住她说)你阿玛不在家,你要玩什么我和你玩!小亓眉咴地一笑,她断定额娘在骗她,阿玛就在小屋子里。她非要钻进去不可,花似锦没办法,只好随她一起进来。亓眉胜利地逮住了阿玛!

亓眉:好啊!你躲在这里!逃避本姑娘的眼睛,该当何罪?亓骧远精神还处于十分紧张状态,但一见爱女扑怀,还是装出无所事事的样子!亓骧远:好霸道呀!你想给阿玛治个什么罪呀?

亓眉:教我玩《升官图》。亓眉说着把一张《升官图》铺开在桌上,把一只四面分别写有“德”“才”“功”

“脏”的“捻捻转儿”交给阿玛。亓骧远说好,我教你走,看咱俩谁先当上“太师”!亓骧远和女儿耐心地玩着,顺便转过脸向花似锦转述令人吃惊的消息。

亓骧远:吴三桂反了!花似锦:(杏眼圆睁)什么?亓骧远:(把信笺递给她)这是婉芬写来的秘信!花似锦接过花笺,只见上面写的字虽然草率,但不失秀丽:

“阿亓、阿花:久疏笺候,深为系挂。不知近况嘉否,昕昕胖否,俱在念中。今匆忙致信有急事相告,自(康熙)十二年二月平南王尚(可喜)疏请撤藩。上谕允准,此令平西王吴、靖南王耿俱感尴尬,颇觉无奈。

长白(吴三桂)倘不疏请同撤,上必疑其有恋栈割据之心,倘请裁撤,又实非所愿。王于七月三日疏奏试探之。岂料上即谕全藩官兵数万全部遣回辽东。长白愀然,众将愤矣:慨言与其舍离南国温柔之乡,远赴苦塞,莫若揭竿而起,图得富贵。

王难违众志,现拜称“天下都招讨兵马大元帅”,建国号周,易服蓄发,血誓伐清。福晋张氏与沅俱知不妥,但哭谏不成,大势已定矣!

此情事当必牵涉贤婿伉俪,臧否福祸,何去何从,尚望良谋早图,以免被动。又,长白得知康熙帝将“天石神玉”厚赠于伊,甚渴。及打开伊所留置之箱箧,竟无所获,颇愠。今借兴兵北叛之机,恐派员勒逼之,亦望善处。沅望似锦饫之中,实乃愁城之内,不知未来。倘苍天有眼,惠你我尚有再共良宵曲唱阳关之日也。临池依依,顺颂俪安。沅(陈圆圆)于康熙十二年十一月二十一日。”

似锦看完信,面白如纸,花容凄凄,姐姐亓眉倒很乖巧,知道父母遇到了大的繁难之事,悄悄地把弟弟亓昕带到走廊去了。

花似锦:吴三桂能打赢吗?亓骧远:肯定不会。花似锦:那我们可千万别被他绑到战车上啊!

亓骧远:说得固然对。可兴义和昆明近在咫尺,又在他的军事力量范围之内,我们很难脱开身啊!

花似锦:老贼他——(刚说出这三个字,立刻感到不妥,下意识地用手指将双唇压住,亓骧远也不由下意识地向门窗外瞥去眼色,幸好岑寂无人,正可抓紧时间商量办法。)亓骧远:(找出一张南方地图,审慎研究,提出想法)圆圆此信来得太好了,让我们有了一点回旋的时间。你需立刻准备金银、衣物、雨具、药品、奶和干粮。明天起早,我送你们离开兴义。沿南盘江、红水河、西江去广东。那里是尚可喜的地盘,尚可背风。你带两个孩子在海滨附近隐姓埋名居住,如果形势再进一步恶化,只好流落海外。

花似锦:(愁绪似焚)那你怎么办?亓骧远:我可以表面上对老贼虚与委蛇,暗中为朝廷做事!花似锦:那可太危险了,闹不好两头都得要你脑袋!亓骧远:就这样吧!时间不允许再想别的了!花似锦还要再说什么,突然听到亓眉在院子里厉呼:阿玛!来坏人了!亓骧远夫妇闻声三脚两步冲出房门,只见两个陌生的野人一般的人跌跌撞撞闯入院子,他们满脸是汗,衣服破碎,缺鞋少袜,狼狈之至。亓骧远:(惊问)你们干什么?两个人勉强站立,但不失气概地介绍自己的名字。党务礼:我是大清国兵部郎中党务礼,他是朝廷户部员外郎萨穆哈。奉旨来云贵,为平西王北撤官兵安排宿膳事宜,没想到到这里才知道,吴三桂已经扯旗造反,怕我等回京城递送消息,正派兵到处堵截追杀我等!

萨穆哈:我们必须立即回京告变。你把你的名字、官职说一下,我们觐见圣上时好为尔请功!

亓骧远:下官亓骧远,分巡兵备驿传道员。请功之话不要说,回京告变事某当誓死相助,且请两位大人进屋稍作休息,沐浴更衣后即成行!花似锦刚把二位京官领进后宅,外面早已人喊马嘶,亓骧远走出院子,见外面站满了弓上弦刀出鞘的兵士。领兵之将不是别人,正是吴三桂的长婿胡国柱。

胡国柱:(一脸杀气,开口便横)亓骧远,你好安闲啊!父王起事的事你不该不知道吧!为什么不赶快过去帐前效力?

亓骧远:骧远未接王爷明令召唤,不敢擅离职守!

胡国柱:那我现在就对你传令,听好了!一、把所有被你调往山中屯田的兵卒全部于落日前集中到此,由我指挥;二、勒令山民配合我严守各处要冲山寨码头,不许任何生人进出;三、立即挨家挨户搜查两位京都要员,不许他们逃出贵州,暴露信息!

这时知府蔡上元也闻讯赶来,和亓骧远一起,躬身听取胡大将的命令,二人目送其率兵远去,赶忙进院磋商应变之策。室内,党务礼、萨穆哈二人已经洗完手脸,露出本来的面目,正大口进食喝水。亓骧远介绍帮助他们出逃的具体方案,两官员听了,面露笑意,表示满意。

康熙十二年十二月十日近午,凄风瑟瑟,细雨潇潇,蔡知府把一把油纸雨伞递给亓骧远,亓骧远接过雨伞,朝身披蓑衣的四个轿夫一摆手,四个轿夫抬起两辆轿子,踏着脚下的泥泞,向山口的方向进发了。蔡知府淋在雨里,望不见他们的影子了才忧心忡忡地返回府衙。

亓骧远一行来到山口,果然像所料到的那样,已有吴三桂叛兵在设卡拦截,轿子被迫停下。

叛兵头:(质问)停下停下!干什么的?

亓骧远:我是平西王府侍卫,奉圆圆夫人之命,送给王爷治病的苗医回山。赶快让开!

叛兵头:慢着!我们奉胡将军之令,在此堵截两个要犯!亓骧远:要犯?什么要犯?叛兵头:人我们也没见过!为防止要犯漏网逃脱,所以,凡是男的都不让通过!赶快回走!

亓骧远:我们不是要通过路卡,是要顺小道进山。只要把两位客人送回苗寨,就回来!

叛兵头:“客人?”说不定你这坐轿的客人就是我们在堵截的满洲鞑子!小子们!查!叛兵们听到头头发令,一拥而上,掀开第一台轿子的轿帘,只见里面端坐着一位苗族装束的抱小孩的漂亮妇女,掀开第二台轿子帘,里面坐着的也是一位苗族装束的美丽女孩。女孩占据的位置较小,其余空间堆积着礼品之类的东西。

亓骧远:(斜着眼眼瞄向叛兵头头)这是不是就是你要堵截的两位满洲鞑子啊!要是的话,就请把他们留下,我们抬空轿回去。

叛兵头:(感到相当尴尬,但不肯就此认输,眼珠一转,又有了说法)如果这两几位确实是苗民的话,那没说的。但你得证明她们真是王府请的客人。

亓骧远:(怒喝)大胆!尔敢如此给王府出难题?!好!我让胡国柱来结果你的狗命。

叛兵头头为亓骧远的凛然正气所震慑,又见其点出了胡将军的名字,相信这的确是有来头的。可别硬顶下去了!免得最后吃不了兜着走。眼睛一转又想出一个可进可退的主意。

叛兵头:那好吧。先上去一顶轿子,把小女孩送上山去,让山上管事的人下来,事情弄清楚了,再放你们其他人上去。

亓骧远无奈,只好让两位轿夫抬着小女孩急急忙忙地登山而去。过不多时,只见山上下来黑压压一片人。为首的是亚努土司,众多苗民中有波七妹。苗民们下山,一见花似锦和亓骧远,立刻把他俩团团围住,问寒问暖,好不亲热。亚努土司听了轿夫们对叛兵头目刁恶表现的诉告,一句话没说,走到那个头目面前,啪啪打了他两个嘴巴,紧接着又对下腹掼了一拳,那头目立时弯腰撅腚呲牙咧嘴一边凉快去了,没有人再敢吐半个不字,土司带亓骧远、花似锦夫妇步行上山,两个轿夫抬东西从从容容跟在后面。

到了半山腰,早被小亓眉和前两位轿夫迎住。这时天晴了,雨注了,前两个轿夫脱下了厚厚的蓑衣。原来他俩不是轿夫,而是兵部党务礼和户部萨穆哈。

亚努土司把两位京官和亓骧远一家都接进自己的宅院,喝茶的工夫,让家人拿出两套新衣服,让党务礼和萨穆哈换上,又给他俩各备了一匹健马,让下人从后山把他们送上了大路,二人扬鞭朝北帝京的方向扬鞭奔驰而去。

亓骧远身前身后都背着包,在向导的带领下,顶着瓢泼大雨,沿山南小路往下走,花似锦背着亓昕、领着亓眉在后面紧紧跟着。到了山底,见到了河,告诉亓骧远,沿着河岸一直往前走,走十五里就是南盘江,渡口有船,乘船即可出贵州,到广西。亓骧远把向导的话详细交代给了花似锦,到了一家人分手的时候了,几个人哭成了一团。数亓眉哭得最凶,几乎断了气。雨又下了起来,亓骧远和花似锦费了天大的劲终于说服了女儿同意,暂时离开阿玛!花似锦携着一双儿女沿河边向前走了,亓骧远的视线一直跟着她们,分不清脸上纵横流落的是雨水还是泪水。到了太阳落山的时候,亓骧远领着两个轿夫,抬着一台空轿子回到了兴义府衙,到了府衙大厅,看到了能够想象得到但又实在不愿看到的场面:胡国柱气急败坏地倚坐在堂上,脚下被捆倒在地的是知府蔡上元。胡国柱见亓骧远从容进来,对自己毫无惧意,眼睛都气蓝了!

胡国柱:(狂怒不已地)好你个姓亓的,你胆敢把他俩给我放虎归山了!亓骧远:“抓”不容易,“放”也不容易,谁叫你没本事哪!胡国柱:(睚眦欲裂地)我杀了你!看我与你谁更有本事!亓骧远:(心气平和地)你敢吗?!(调侃地提醒他)平西王可是给不才留着位置哪!胡国柱:(厉声)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看我敢不敢?!说着抽出刀来,横在亓骧远脖子上,亓骧远眼睛都不眨,但那刀始终还是没敢往肉里切进。

胡国柱:(嚎叫左右)还不给我捆起来!(又自己给自己下台阶,说了一句)回去,看我怎么治你!

昆明城,郊外校场。旌旗猎猎,号角呜呜。只见三军身易汉服,重新蓄发,在这里演练兵马。吴三桂全身披挂,正纵马疾驰,他手发三箭,皆中靶的红心,引发三军雷鸣般的喝彩。大元帅更加兴起,挥鞭趋奔到武器架处,招手让侍卫甩给他一种兵器,他在马上稳稳接住,绕场舞动后,再换另一种兵器,同样挥洒自如。如是再三,早把诸将看得眼睛发直,时时引发海啸山崩般的欢呼!

一阵鼓角过后,吴三桂将战马停在校场中央,他的主要将领(多为亲属)簇拥在他的左右,其中有他的从弟吴三枚,他的侄子吴应期,他的女婿夏相国、郭壮图、卫朴,以及军功赫赫的吴国贵,狡黠善战的马宝等。吴三桂一扬右臂,全场肃然无声。

吴三桂:(大声发问)将士们,孩子们!我问你们,南方好不好啊?

众将士:(齐声回答)好!吴三桂:老婆好不好啊?众将士:好!

吴三桂:在南方小日子过得好不好啊?众将士:好!吴三桂:现在,在北京坐殿的小昏君,听信谗言不让你我在自己的家乡过活,要让我们去北方冰冻三尺、杳无人烟的地方挨饿、送死,你们去不去呀?

众将士:不去!不去!

吴三桂:你们不去!我也不去。如果本帅现在就率你们“建元周启”,告庙兴师,刻期进发,直捣燕山,光复汉室,永享富贵!大家赞成不赞成啊?众将士:赞成!赞成!赞成!呐喊声、鼓角声响成一片,撼天震地,经久不息。

吴三桂在亲信幕僚的簇拥下,回到了帅府,尚未解甲,就见大厅柱子上捆着两个人,长婿胡国柱上前报告说这两个人故意将我们要抓的京官给放走了!吴三桂瞅了瞅蔡知府,脸上现出轻蔑,又看了看亓骧远,表情变得复杂。

吴三桂:尔等有何话说?

蔡上元:下官不明,申请撤藩乃系王自上奏疏所请,朝廷只是顺应王意,悉尽全力,劳师动众,细心安插。北迁时间也是你亲自确定答应的,怎么到头来,却出尔反尔,一改初衷了呢?

吴三桂:(嘿然不答,转向亓骧远)你的说话!亓骧远:(微微一笑)蔡知府的话,说得不错,不必重复了吧?吴三桂:放肆!某为大清引兵入关于前,冲锋陷阵于后,血拼半生,给爱新觉罗挣出天下,岂料竟不容我在滇黔一隅略作安生,必置我千百将领数万士卒死地而后快!是不毒何谓毒也!

蔡上元:正因为王征战有功,朝廷赋你殊恩,位极人臣。顺治十年八月,世祖尤将亲生妹妹太宗十四公主赐与令郎为妻,十四年六月擢拔你为少傅兼太子太傅,康熙元年,圣祖刚刚临政,就晋封你为亲王,汉人中得此殊荣者尚无一二。现在圣祖应你之请恩准卸任还乡,安享富贵,何错之有,何处不周。你竟举师反叛,涂炭生灵,破坏一统,祸乱朝纲至此,岂非天下第一不忠、不义、不慈、不孝的千古罪人乎!

蔡知府这一番痛骂,可谓有理、有据、有声、有威倒把吴三桂一下子震住了!半晌未答一语。

胡国柱:(见状,拨出钢刀,喊了声)狗才住口!(随之转向吴三桂请命)父王!这厮如此一味胡说,妄图乱我军心。待我乱刀醢了他!

吴三桂:慢!(面向蔡姓,面现杀机)我给你一个最后机会,回答我,跟我反还是不跟我反?

蔡上元:(面无懼色,整顿一下衣冠,向北揖拜道)臣不能生啖叛贼,只能以死报国!(说完就向吴三桂一名士兵亮出的刀口撞去,刹那间鲜血涌出。

胡国柱:(举刀劈去)老狗,我让你死个痛快!说时迟那时快,亓骧远倏地挣脱了贼兵的挟持,冲到胡国柱面前,飞起一脚,踢掉了他手举的刀子,两个人随之展开搏斗。胡国柱的亲兵一拥而上,眼看亓骧远即将死于乱刀之下,这时却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大帐里突然冲进一群女眷,为首的是一名六十多岁的老妇,她颠着小脚直奔向吴三桂,连吵带骂地进行抓打,那是吴三桂结发妻子——朝廷册封的命妇张氏。

吴张氏:(哭闹)老鳖犊子!你造的哪门子反耶!你这是成心要害死儿子耶!

(转向众将)你们明明知道应熊世霖父子都在北京,你们和朝廷开战,朝廷能不要他们的命吗?(又奔到四个女婿面前厉声)就是你们这帮崽子不出好主意架弄的!朝廷哪里有什么对不住你们?你们吃了豹子胆了?竟然敢于这样反天反地!

吴三桂这边气恼非常但又无计可施,站起来坐下,坐下又站起来!八面观音和四面观音一边一个劝慰他暂息雷霆之怒,心平气和为要。这边张氏开始在地上撒泼打滚,四个女儿手忙脚乱拉扯不住。

吴张氏:(拍打着地面)我瞎了眼哪!把你们嫁给这帮狼心狗肺的家伙,他们是想让要我儿子的命,要我孙子的命啊!

胡国柱、夏相国、郭壮途、卫朴四个女婿,包括侄子吴应期都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陈圆圆一声厉喊:“还不都给老娘跪下!”五个人这才如梦方醒,扑通一声,齐刷刷地跪倒尘埃!

吴张氏:(一指被绑的亓骧远)他是我义女阿锦的丈夫,也是我的女婿,他比你们中任何一个都好上十倍百倍千倍。我看你们谁敢动他一根汗毛!松绑!

吴三桂:(脸上挂着血道子,狼狈得可以。生怕自己的夫人继续闹,立刻重复一句)“松绑!”先带下去!当场给亓骧远松了绑,被带了下去,蔡上元也被抬了下去。家属们这才退场。经过少许的沉静,吴三桂恢复了精神,开始按计划,进行自己的军事部署。

吴三桂:金吾前将军吴国贵、金吾右将军夏国相,帐下听令!

吴国贵:末将在!夏国相:末将在!吴三桂:本帅命你二将为讨夷前驱,即日兵指贵州!吴国贵:遵令!

夏国相:遵令!吴三桂:骠骑前将军王屏藩,可在?王屏藩:末将在!吴三桂:本帅派你率部攻取四川,立刻准备进发。王屏藩:是,殿下!

吴三桂:骠骑后将军卫朴。卫朴:小婿听令!吴三桂:吾令你兵发陕西,速速开始行动!

卫朴:遵令!

吴三桂:铁骑总管前将军,马宝!马宝:末将在!吴三桂:本帅带你与其余诸将,统十万兵马,直取湖南。马宝:马宝明白!

党务礼、萨穆哈穿都匀、过镇远,一路逃出贵州,进入湖南沅州(黔阳)换了新的马匹,以后每过一个驿站,都要赶紧换马,如此夜以继日马不停蹄跑了十一个整天。中途,萨穆哈几次跌落马下,都是党务礼下马施救,有一段时间萨穆哈发生虚脱,已经不能骑马,党务礼把他推上马背,用带子连自己缚在了一起,这才算保全了萨穆哈的一条性命,两个人一起回到了京师。驿马驮着党务礼和萨穆哈,进了永定门、正阳门、到达兵部衙门前,两个人再也没有一点余力,相继滚鞍落地,萨穆哈顿时昏了过去。党务礼挣扎站起来,抱住木柱,口不能言,一个“堂吏”出门发现这两个衣衫凌乱、面容枯槁、叫花子一样的男人,近前一看原来竟是内阁高官,不仅大吃一惊,连忙进去又叫出几个人来,把水灌进了两个人的口中,多时两个人才能够说话。党务礼苏醒后第一句话是:快,奏禀皇上!吴、吴三桂,杀、杀过来了!说完又昏了过去。

刑部尚书莫洛闻讯赶到现场,即命四位堂吏,将两位进京复命的钦差一直抬往康熙皇帝的上书房。

少帝王帷幄千里 大恶憝首鼠两端

吴三桂谋反后,其在北京的儿子吴应熊旋被拘捕入狱,吴三桂在兵占长江南岸大量地盘后,为保全儿孙性命,没有立即过江掩杀京师,而是提出“裂土罢兵、以江为界”与康熙分治中国的主张。吴三桂的因循不前,首鼠两端,给了康熙统协全国之力、实施战略反击的天赐良机。

紫禁城弘德殿,康熙皇帝召集最高军事会议。在兵部郎中党务礼、户部员外郎萨穆哈疾驰回京首报吴三桂兴兵谋反的信息后。

翌日又有湖广总督蔡毓荣飞递奏疏于朝,详细说明了吴三桂起兵,奠祭明永历帝陵,杀云南巡抚朱国治诸事。紧接着,又有关于吴三桂自起名号、国号,贵州提督李本琛从叛,云、贵总督甘文煜殉节等讯息传来。吴三桂重兵造反,一路北上,朝野震惊。这对再过四个月才年满二十岁的只有书本知识没有实战经验的康熙皇帝来说,对侥幸入主中原建立异族统治政权的清帝国来说,都是一场巨大的考验,甚至可以说是生死之搏。我们来看看康熙把氏族血亲贵胄、满朝文武和多省督抚召集来,是如何研究部署这场博弈的!

康熙:众卿祺和!自世祖入京称帝凡三十年,天下一统,百废待兴,安居乐业。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实,是天下黎民的夙愿,惟有逆贼吴三桂始终想裂土分治,构乱国邦。倘如其意,不仅我等将被血染刀头,万千黎藿也将深受涂炭,国力亦将羸弱衰微,当给外敌以侵入之便!如此大非大是面前,荣辱安危时刻,众卿做何打算,但请言之!

索额图:我主所言极是!大清建朝之初,南方未稳,始设三藩。现业已一统,三藩割据再无必要,况吴藩等目无朝廷,我行我素,勒逼钱粮,穷奢极欲,招兵买马,构衅四方,恶行罄竹难书,实乃心腹之患。如今竟甘冒天下之大不韪,举兵问鼎。遏制其狂,刻不容缓。臣惟愿听候圣上调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诸臣工:臣等皆愿听候圣上调谴,誓死破敌!彻底平叛!

岳乐:(系太祖努尔哈赤之孙,阿巴泰之子,顺治十四年晋为安亲王)圣上,臣有启奏。

康熙:安亲王,有话但讲!

岳乐:吴逆之子吴应熊,身列皇戚,官居要位,广交仕友,每与其父通款消息,泄我机密。如不即行拘押,恐与征伐有碍。

康熙:反贼如此狞恶,岂容其子悠哉游哉!吏部——莫洛:(出班)臣在!

康熙:带领朕的侍卫,速去额驸王府,将吴应熊拘传问话!

莫洛:遵旨。(率阿独兴、乌木代尔等下。)康熙:(气宇轩昂,神容淡定,令执事太监揭开木架上的罗绵,指着脱露出来的巨幅军事舆图,作出布署)请过来看!依朕之见,吴逆犯我,主要方略应为:一、占贵州、据湖南,得势后横渡长江,逼勒中原;二、与广东尚藩、福建耿藩设法联通,沆瀣一气,割据南方;三、取四川、进陕西,犯北京。为灭敌贼,振我军民之威,朕命统领硕岱接旨。

硕岱:(出列)臣在!

康熙:朕命你为先锋官,统军十万速抵荆州,阻击中路贼寇不能过江,伺机进占湖南。

硕岱:臣接旨!(退列)康熙:都统珠满接旨。珠满:臣在!

康熙:朕令你率兵五万赴贵州,阻击东路叛军,伺机进驻江西,防止三藩联手为祟!

珠满:臣愿往!

康熙:西安将军瓦尔喀!

瓦尔喀:臣在!

康熙:朕命你率骑兵三万,往四川,将由滇入蜀之险隘要地俱行监守,以切断叛军入川之路,并配合硕岱部相机合剿叛军。卿可明白?

瓦尔喀:臣明白!

康熙:都统席卜臣接旨!

席卜臣:臣在。

康熙:朕任命你为镇西将军,率一部进驻西安,以接应进川之我军,并阻击进攻西北之叛军!

康熙还要做一些安排,这时莫洛与阿独兴、乌木代尔回来了。莫洛:启奏陛下,臣去吴应熊府,十四公主与额驸都不在!康熙一怔,眼睛直视莫洛及侍卫,静待进一步说法。阿独兴:据奴才侧面询问,额驸伉俪可能去了慈宁宫!

康熙:(对廷下说)众臣卿即可回去准备,明天到兵部接受具详安排!

众臣工:(齐呼)吾皇万岁!万万岁!

康熙在索额图及身边侍卫护陪下急穿永康左门,走向慈宁门。

康熙:(顺便问道)亓骧远最近可有信来?

索额图:没有。

康熙:不知他家尊公近况可好?

索额图:巴海有报,忠义公老骥伏枥,深入龙塞,招抚边民,实心任事,饶有成就。

康熙:好!撤藩战讫随我出关东巡,以慰葭思。

康熙等走进了慈宁宫,见太皇太后的身边果围有十四公主和吴应熊、吴世霖父子。皇后赫舍里氏挺着显见粗圆的身子(已孕怀龙子三四个月),也在太皇太后身边侍立。

玄烨先给皇祖母(孝庄文皇后)请安,又向姑夫姑母(吴应熊伉俪)问安,吴应熊夫妇神色很不自然。

孝庄文:南方有什么新消息吗?

康熙:(看了吴应熊一眼,用尽可能平缓的话语回答)贵州失陷、湖南吃紧,东南西北,在在鼎沸。

孝庄文:(难以掩盖忧心忡忡,转向吴应熊)你那个老爸呀!六十几岁的人了,息官回家,尽享天伦之乐,该有多好!如今兵戎相见,乱政扰民,倒是何苦!你说呢?(发现赫舍里氏喘气有些费劲,打手势让她落座)吴应熊早被额莫和(满语“岳母”,即指孝庄文皇后)说得汗颜不止,见问,忙跪倒于地,十四公主等也随之跪倒。

按:孝庄文为清太宗皇太极的后妃。奇垒氏为皇太极的庶妃,其所生的第十四女为皇太极最小的女儿。顺治十年,许配给了吴应熊。固吴应熊应视孝庄文皇后为嫡岳母。

吴应熊:太皇太后容禀,应熊蒙皇恩浩大,幸结姻戚,每思结草衔环为报,敢有乖戾不轨之心!应熊对家严居功自傲、不守臣节之行,痛心疾首之至,然则人微言轻规劝不能,忧心如焚,惶惶终日,不知其可也!万望太皇太后怜悯!保小可一贱命也!(说完痛哭失声)十四公主:(亦哀语求怜)嫡娘怜我!嫡娘怜我!太皇太后把脸转向玄烨,看他如何处理。

康熙:(对吴应熊)姑丈,朝廷正待抓你,你可知道?

吴应熊:(语也颤颤)罪臣想到了!罪臣想到了!

康熙:那是议政王会议的决定,朕也无法曲护。你就去出首吧,朕给你送去文房四宝,你可速给你父写信,力荐退兵。吴应熊:臣遵旨遵旨!吴应熊择掉冠带,随索额图及带刀侍卫下。有传旨太监进来,奉上一大抱各地奏疏,显然大都与战事有关。

康熙:(忙给太皇太后施礼、给十四公主施礼,致歉道)孩儿有机要事宜急待处理,暂且告辞!

赫舍里:(鼓着大肚子追了几步,被康熙扶住!忧心忡忡地)姑丈会不会被正典啊!你可给留命啊!

玄烨:(看见皇后那善良焦急的表情,自己的心绪也很乱很复杂,最后拍了拍妻子的胳膊,很中肯地说了一句)吴应熊有无权利活下去,由他父亲说了算!皇后,你懂吗!

赫舍里氏木木地点了点头。

刑部监狱,吴应熊顿顿停停、好不艰难地写完了一封书信,由狱卒取出交给在外面专等的保和殿大学士索额图,索额图立即进宫呈交圣上,康熙仔细看完信的内容,按原痕叠起,面现沉思!

索额图:(轻轻呼唤)圣上!康熙:爱卿!索额图:圣上是不是在考虑,用什么方式能尽快将信送到云南?奴才愿意领命,飞驰昆明。

康熙:(惊喜之至)没有比卿更合适更可靠的人选了!但——,这可是有很大风险啊!

索额图:臣随主上多年,久经历练,今方三秩又五,正值壮岁,当不辱使命矣!

康熙:好!朕原想派党务礼去送此信,这有你同行更好了!(让索额图贴近自己,耳语道)但需如此如此,以提防吴逆把爱卿扣作人质矣!

索额图:皇上圣明!康熙一扬手,近侍太监退下,少时把兵部侍郎党务礼(因进京告变有功,提升了其原来郎中之职),党务礼给皇上叩头。

康熙:党爱卿,朕派你为特使去云南吴三桂府,将此信亲自交给张氏,索额图扮成你的侍从,你等商量行事,万不要被人看破!

党务礼:(现出嗫嚅之相)还是让臣给索大学士当侍从吧!陛下!

康熙:这是斗争的需要!就这样定了!

索额图:(狠拍了党一把,笑谑地)党大人,请放心!奴才保证惟命是从!

党务礼:下官担心的是吴三桂老贼不买咱们的账啊!

康熙:朕说穿了吧!朕知道老贼肯定不会息戈罢兵!朕只是用这个法子,让他为自己孽子的死活产生犹豫,放慢军事推进,好让朕从容调度兵力,赢得时间,懂吗?

索额图:臣懂,必鼎力去办!党务礼:臣也懂,定能如愿以偿!康熙:谢谢!

小皇帝康熙一时激动,站起身来,朗朗吟咏起前朝嘉靖帝写的一首诗来,那首诗是当时安南藩王谋反上命毛伯温率部出征时的壮行之作。

康熙:

大将南征胆气豪,腰横秋水雁鸰刀。风吹鼍鼓山河动,电闪旌旗日月高。

索额图:

天上麒麟原有种,穴中蝼蚁岂能逃?

三个人:

太平待诏归来日,朕与先生解战袍!

康熙:(君臣三人胸中豪情洋溢,如波涛汹涌,无法遏抑。大喊左右)拿酒来!党务礼、索额图“主仆”二人身穿布衣,头戴斗笠,一路艰辛,晓行夜宿,于康熙十三年二月十一日(公元1674年3月17日)到达昆明。通过门人,见到了吴三桂元配夫人张氏。张氏接到远在四千里外京师儿子来信,激切之情可想而知,她立马把陈圆圆请过来,为其展信宣读:

“阿母大人膝下:敬禀者儿,揖别芝范,倏忽经载,万里暌违,时念起居。儿今骇闻父王肆行反叛,径负皇恩,此乃上悖天时、下违人情之举,以一隅之兵对全国之师,岂非以卵击石哉!檄信传来,举朝同愤,儿已被拘缧绁,幸圣主垂爱,未即加诛,然已命悬一线耳!倘要儿辈侥幸存话,帷有父王罢兵息戈,负荆请罪。别无他途,特告母知。万望款曲父王,莫受左右裹肋,速行降顺,吴家幸也!不孝儿应熊泣拜!”

张氏:(凝神听完陈圆圆的宣读,并没有弄清信里究竟说了些什么,她着急地问)我儿被关押了吧?没说啥时子问斩吧?

陈圆圆:是。还没有,但王爷不投降,非要继续打,就很难说了!

张氏:(急得团团转,幸亏有人扶着,没有跌倒)这可怎么好喂!老犊子现在哪儿喂?

陈圆圆:姐姐莫慌!王爷现在湖南督战!张氏:那怎么办呐?陈圆圆:姐姐。康熙皇上派专使来送应熊的这封信,可见朝廷那方面心情也很急,你要不要听听他们来使的意见?

张氏:来使在哪里?快快请进来,请进来呀!陈圆圆一努嘴,莲儿会意,转身出去把立候在外的党务礼索额图二人领进室内。党务礼:在下吏部侍郎党务礼,拜见夫人!祝两位夫人福体康宁、阖潭绥顺!

张氏:谢了!谢了!请党大人贵宾落座!党务礼:谢夫人!张氏让陈圆圆侍于近旁,以便帮她应对场面。索额图立于相貌堂堂的党务礼身后,也是丰神秀伟,令人不敢小觑。

张氏:应熊是我和长白唯一的儿子!他可千万不能有个好歹呀!请大人一定可怜老身,可怜老身。(说着说着,涕泗呜咽起来,两腿一软,竟要下跪)党务礼:(慌忙起身相搀)使不得,使不得,夫人保重!

张氏:(只管啼哭,不能应对,便求圆圆道)圆圆,还是你说!

陈圆圆:党大人!妾陈圆圆章台陋质,侍吴王北战南征近三十年,对长白的内心世界稍有感知,吴虽有骄纵之心,向无反叛之意。此次平南王尚可喜年老乞撤,实合情理。但却置平西、靖南两藩于微妙之境,倘不东施效颦,同求撤藩,恐朝廷怀疑其恋权霸位,包藏祸心。而弃此地之温馨,茹北塞之寒苦,又实乃心非所愿。其所具求撤之书只不过是想解朝廷之疑,没想到弄假成真,势成骑虎。而这时,兵将贪恋眼前荣华,抗旨之声溢于言表,终致此场骚乱。王难犯众怒不得不应势而行,兵锋以向,然王之内心实惕惕也。此复杂情事殷望大人理解并通达天庭。或有良策可图,止干息戈,和泰四方。天下幸甚,妾愿足矣!

圆圆一番綮切陈词,令索额图既惊讶又感动,党务礼更是不住地点头!

党务礼:夫人实乃深明大理,洞识人情。堪称蛾眉魁首,巾帼英豪。下官自当不负重托,回禀皇帝,悉力斡旋。

陈圆圆:大人过誉了。但不知大人是即要回去,还是稍作流连,以俟结果。

党务礼:下官手中,还有康熙皇上亲笔谕札一件,最好能直接面交亲王,不知二位夫人能为穿凿否?

陈圆圆:(向张氏解释党务礼这句话的意思)夫人,皇上有给长白亲笔信,问你能不能交到手里!

张氏:(忙不迭地)能!能!圆圆,你领两位大人去湖南直接去见老——榆木疙瘩。也只有你才能说活他!现在赶紧吃饭,来呀!

张氏威严地命莲儿与侍从下去安排酒宴,转身露出一脸乐和神色,继续鼓励陈圆圆与客人热聊。索额图暗捅了党务礼一下,党务礼猛想起事先约定之事,向张陈二夫人笑开其口。

党务礼:下官斗胆向夫人打听一个人,要不是这个人的鼎力相帮,我和萨穆哈早为刀下之鬼,哪有今日之幸。不知此人当下处境如何,心实系之。

张氏:你说的这个人是谁?

党务礼:亓骧远。

张氏:那是我义婿也。(转向左右)骧远今在何处?

陈圆圆:还在大狱里关着哪!张氏:你去!速速带来!陈圆圆:遵命!

吴三桂福晋张氏举办家宴招待党务礼、索额图,正在觥筹交错,谈笑晏晏间,陈圆圆带了两个人进来,两个人都是鹑衣百结,蓬头垢面,鬚长盈寸,步履虚弱。经仔细辨认,一个是蔡上元,一个是亓骧远。

党务礼忙辞席走近二人,嘘寒问暖,悯愤之情,溢于言表。索额图也跟随过来,将亓骧远右手紧紧握住,但两个人均装作不认识,只用眼神进行交流。

张氏:(对圆圆说)我看,你带爱婿先下去梳洗一下,换换衣服,随后再来议明日之行。

陈圆圆:是!党务礼:(对索额图)你下去帮助陈夫人一同料理。索额图称诺,随陈圆圆,带亓骧远、蔡上元二人下。

晨光微透,曙色穿帘。张氏院子里,让府兵把为专使准备的良马牵过来,交给党务礼、索额图。房间内,陈圆圆和莲儿各束一身戎装,正向等待被押回监所的亓骧远、蔡上元讨教事情。

陈圆圆:为保此行达到罢兵息戈的目的,不知二位还有什么高见,但说不妨。

蔡上元:依愚之见,夫人此行必当受挫也。吴三桂起兵反清,檄告全国,岂是儿戏!断不会拂万方之意而赎一子之生!

亓骧远:小可与上元知府所见相同。但夫人可见机行事,首愿不成,退而求其次,或保成功!陈圆圆:请君速言其计?亓骧远:夫人不妨向吴王献上一策,只要他以长江为界,不再北越,应熊即可不死,余事徐容图之!陈圆圆:说得很明白!二位请!亓骧远:夫人保重!蔡知府:夫人保重!陈圆圆:谢谢!再见!

康熙专使党务礼、索额图与吴三桂宠妾陈圆圆、莲儿,在众多府兵侍卫的跟护下,于三月初赶到常德吴三桂的营帐。

吴三桂一见陈圆圆与莲儿来到,不由心花怒放。立即结束军事会议,吩咐摆酒锦帐,欢度良宵。直到第二天朝晖四野,日上三竿,犹未见起床动静。以吴应期、胡国柱为首诸多亲信将领在帐外急得团团转,几次喊报军讯,都未得入。吴应期、胡国柱去找二军师方光琛商量,方光琛态度晦涩,不发表意见。胡国柱等更加急气,又去找大军师刘玄初。刘当即急了,认为军情紧急,一夕数变,作为统兵之帅如何可以这样沉迷酒色,便立刻带领众将强行闯入吴王帐中,只见两妾与吴三桂俱未起床着衣,一见众将肃列帐前,都不免感到一些狼狈。

吴三桂:本王昨日酒醉,头脑略感昏沉。众位爱将,有事就在这里说吧!吴国柱:启禀父王,吴国贵部凌晨来报该部已力克澧州,逼进长江。郭壮图:父王,马宝由长沙来报,该部已攻陷长沙,正兵进岳州,控制洞庭。刘玄初:王爷,据江北探马来报,康熙八旗尼雅翰部师守武昌,朱满部奔赴荆州。吴三桂:共有多少人?刘玄初:不下十万。吴三桂:乌合之众,岂可与我铁骑相较!

刘玄初:我部兵将果然神勇,已牢据长江南岸,获得先机,愚意应趁清兵远途疲惫劳顿、鞭长莫及,打过长江,抢占荆襄要地,则攻可进、退可守,即可成事!

吴三桂:军师所言无差,长江南岸必须牢牢掌控,跨江进攻暂可不必!那玄烨毛头小子已经被吓破胆了!

刘玄初:因此更宜趁尼雅翰、朱满等立足未稳,掩杀过江,尽摧其志,此天赐之机断不可失!

吴三桂:还是等等看!

胡国柱:不知父王要等等看些什么?

吴三桂:等我儿孙回来!刘军师和众将见吴王爱子之心如此深切,再无言语,闷闷退下。吴三桂边起床,边向爱妾要主意。吴三桂:我要修秘信一封回复康熙,却想不出送书的合适人选。莲儿:达达,你精兵数万,上将千员,想派哪儿是哪个?

吴三桂:你那脑袋要像身子一样到位该多好!我手下这帮子人论打仗没得说,论办事能力,戴草帽亲嘴——远着哪!

陈圆圆:你让亓骧远去吧!

吴三桂:他不行。太聪明了!见了他的主子,会把我的底细全暴露的!

吴三桂要给清廷复信,他身裹团花汉氅,头戴平顶方巾,坐在案前,冥思苦想,半天没有写下几个字!他的四婿卫朴一阵风似地进得帐来,接受指令!

吴三桂:(把笔一搁,站起身来!)命令卫朴:你速回昆明,把姓蔡的蔡上元给我提来!

卫朴:是!(领命欲下)吴三桂:(喊住)等等!你先陪我去一下客馆。卫朴陪吴三桂信步来到党务礼、索额图歇息的客馆(宿帐),只见两个人正在缝补鞋袜。

吴三桂:(寒暄道)党大人,昨夜睡得如何?这里烽火连天,血腥遍野!可比不得京城自己家里啊!

党务礼:(感慨系之)是啊!总算亲自体会到荒郊寂寞,晓角凄凉的味道了!

索额图:我等不由想到,吴王铁马霜戈四十余年,云程千路,饥餐渴饮,该是多么不容易!

吴三桂:(叹了口气)浪迹频频,命运该如,不敢尤人,不敢怨天。(端详索额图,问党务礼)你这位伴当是谁?如此丰神秀伟,体魄清奇,断非常人!而且本王视之也颇为面善!

党务礼:(吃吃难言)他、他——索额图:(表情淡定,躬施一礼)在下索额图,叩见王爷,小可久仰山斗,无由识面,今日幸甚幸甚!

吴三桂:赫舍里氏?索尼,尔可知之?索额图:子不言父,正是家严!吴三桂:(惊喜之至)啊呀!顺治五年我离京赴汉中之前,正值睿亲王遣你父去守昭陵,我还送过他,那时你还很小吧!

索额图:小侄时年十岁!

吴三桂:你现在多大了?索额图:虚度三十又七。吴三桂:岁月沧桑啊!我可闻听说你是康熙皇帝的肱股之臣,一言九鼎啊!索额图:惭愧惭愧!学识寡陋,勉为其难。吴三桂:哪里哪里!华胄美才,前途无量!(说到这里,吴三桂显得十分兴奋,一手拉住索额图,一手拉住党务礼)走!和本王一起吃酒去!

烟花三月,春风淡淡,碧草芊芊。康熙的钦差官党务礼、索额图踏上返京之旅,吴三桂擢派的信使蔡上元与他们一路同行。不久蔡上元就发现一个问题,党务礼、索额图一路上不紧不慢,多有闲情逸致,处处勾留。有一天他终于忍不住发话了:

蔡上元:我说两位使公,你们能不能快点走啊,这么早睡晚起,看花问景的,何日能够到京啊?我这里可是带着吴三桂的紧急书信哪!

党务礼:(戏谑地)老兄,你先搞清楚了,是要为谁做事情?蔡上元:表面上我现在是给叛贼送信,实际上我还是为大清国效忠。党务礼:这就对了!你是否还听北京皇上的?

蔡上元:那还用说。

索额图:出京时皇上已对我辈做了叮嘱:去要快快去,回要慢慢回!我们这是遵旨行事。

蔡上元:(愕然不解)皇上这是为何?索额图两只明亮的眼睛笑眯眯看着这位颟顸可爱的同朝弟兄,牙缝里轻轻挤出两个字:“天机!”

康熙君胜券在握 吴三桂一命呜呼

康熙十七年八月中旬,因连遭败绩吴三桂长病不起。为防自己死后陈圆圆被他人染指,遂将已被关押四年之多的亓骧远释放,安排他代为完成一项特殊使命:将陈圆圆秘密送往贵州岑巩,落发为尼。

陈将吴交她保存的那块天石玉宝(仿品)交还给亓。亓早在吴三桂叛乱之初,即考虑到今后处境险恶,已安排花似锦带着亓眉(亓与葝葝所生)、亓昕(亓与花似锦所生),携真天石玉宝取道贵州,转往两广一带隐遁。

且说此年三月下旬,吴三桂已经占据了湖南全境,由于康熙派往四川的大军行进缓慢尚未到达,吴三桂所派骁勇的战将王屏藩抢先夺下整个四川,滇、黔、湘、蜀四省已经连成一片,成为反清的根据地。不仅如此,闽、赣、浙、粤、广西、陕西也都相继燃起反叛之火,清军的精锐基本集中在湖北一省,受到来自东、南、西三个方面的挤压,形势颇为严峻。

除吴三桂以外,所有将领、幕僚形成一致共识,要趁康熙派向湖北的增援大军未到,立刻打过长江,让整整半个中国都入我手,然后再往前尽力一推,那北京也就危险了。将领们为落实这一决策急红了眼睛,吴三桂的侄子吴应期更是无法忍耐。他和别的诸将不一样,别的诸将还能理解和体谅老王爷的内心:他担心军队往前再一紧逼,他在北京的儿子可能就真的没命了。可吴应期却不怕这个,他想吴三桂这大把年纪,身子又不是很好,他儿子吴应熊若是没了,只有他吴应期可以接班,成为大周王朝的承继人,那当皇帝的滋味可就尝到了。但是,吴应期又怕吴三桂看出他的不端之想来,所以就又来撺弄老军师出面。他还真把刘玄初这把火点着了,只见刘玄初噌噌噌闯进大帅军帐,举起拐杖,指着鼻子斥责起吴三桂来。

刘玄初:殿下!你为你儿子踟蹰不前,首鼠两端,你以为这真能保住吴应熊的命?妄想!他的命怎么也保不住!你只是给了康熙喘息的时间,让他正四处调集军队,全倾举国之力打你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你按兵不动,实与引颈受戮无异。你只怜惜你一子一孙的生死,却不顾千万将士之性命!

刘玄初以吴三桂集团领导核心成员之一的身份慷慨激昂,狂轰滥炸之时,恰有数只探马飞抵帐外。

探马:报!敌尼雅翰部朱满部集结荆州,似有渡江南攻之势。报!敌瓦尔喀部由汉中攻进四川。报!敌党务礼辈玩弄诡计,一路逍遥自在,至今未返京师。

刘玄初:(更加抓住把柄,更加口无遮拦)怎么样?听到没有?老天爷瞎了眼,怎么将反清复明这项大业错托给你这样一个不成器的人!

老谋臣这句话说得太重,听得诸将均为之倒吸凉气,就等着听吴三桂霹雳一声大开杀戒了!然而,没有,吴三桂竟然没有发火,而是一阵狞笑,狞笑过后开始说道:

吴三桂:(示意全都坐下)茂遐真乃贤士也!铮铮铁骨,耿耿忠心。你们都不及他,此乃本王之幸也!党务礼辈奉旨前来下书,示善言和是假,拖延战机是真,本王弄兵一生,岂有不明之理。殊不知他会拖延我,我也会拖延他,他跟我玩暗器,我也在出奇招!

吴三桂这份沉静的态度,明彻的语言,把大家吸引住了,无不静待他说出谜底!

吴三桂:(故意喝起了水,半天不说话,猛吊下面人的胃口,过了好大一会儿,方诡诡地问在场人一句)你们发现没发现,你们之中少一个人,一个学士中书?

众都统、佐领相互看望,最后得出一点结论:方光琛不见了!

吴三桂:是的,献廷不见了!我打发他去了河北。找谁?干什么?眼下我还不能说,但可以提示诸位的是:他和我儿吴应熊会一起回来,而且会带一份大礼回来!那大礼就是——康熙的脑袋!

众先是大谔,后是狂喜,以致高呼起吾主万岁来。

吴三桂说得没错,他所十分倚重的幕僚方光琛学士此刻正在河北蔡禄总兵衙署内。与之在座密谋的还有李恕等。

按:蔡禄原是明朝大将郑成功的部下,郑成功去世后率部投降了大清,被顺治从优提擢,授以总兵官。吴三桂反叛后,一路节节胜利,锐不可当,湖南全境沦陷后,仅隔一江的湖北绿旗官兵惶恐不安。襄阳总兵官杨来嘉于十三年三月未战先降,杨来嘉与蔡禄原来都是郑成功的裨将,关系颇好。杨投降后,经吴三桂授意,多次给蔡去信约其反叛。蔡禄所在河北绿营,地位十分重要,有如插在大清国胸口上的一把尖刀。经过多次书信来往,晓以利害,启发旧恨,赂以重金,蔡禄决意反叛。他用吴三桂送来的钱购买骡马,制造鸟枪,演习队伍,单等吴三桂命令一下,即行起事。就在这种前提下,吴三桂把方光琛派了过来。在方光琛到来蔡总兵驻防地怀庆(今河南省沁阳)之前,吴三桂已先把另两个心腹李恕和张镳派到了京师和和硕公主取得了联系,定下了救吴应熊出狱之计,然后张镳在京城隐藏起来,李恕去了怀庆与方光琛会合。李恕、方光琛与蔡禄等所谋之计是这样的:河北方面,挑选精壮士兵百人,携带暗器,混入京城埋伏;北京方面,由和硕公主出面,挟吴应熊密信,联络周围友好及禁内宫人,实行“斩首”策略。

这一天,和硕公主把看守吴应熊的两位牢头请到自己府里,把张镳介绍给二位牢头,张镳拿出两锭黄金塞给牢头,说没有别的事相求,只求安排家属去见驸马一面,以释牵挂。两位牢头爽快地答应了。那二位牢头不是别人,乃是康熙的贴身侍卫阿独兴和乌木代尔,圣祖特为安排两位可靠的人替换了狱司原有的守卒,以防出现万一。阿独兴和乌木代尔从额驸府邸出来,立即向刑部尚书莫洛作了报告。莫洛告诉他们如此如此……。

监狱牢房。阿独兴、乌木代尔引领张镳来到关押吴应熊的囚室。因吴应熊是皇亲国戚,特别安排在有阳光照射且较为整洁的一间大房里,张镳把带来的衣食物品交给吴应熊,那里面藏有和硕公主的亲笔信。吴应熊看罢,心里有了数,即和张镳小声研究起事之事来。阿独兴在门外偷偷瞧见,张镳咬破手指让吴应熊在自己的袍里子上写了血书,签了名字,吴应熊口述让他找谁找谁!阿独兴把张镳送出监狱大门。张镳凭记忆小心谨慎地去找吴应熊要他去找的那些人。张镳哪里知道,其活动都已在莫洛的暗中观察之中。

约定的劫牢反狱时间到了,吴应熊穿戴上和硕送来的一身特制衣服,衣服里面藏掖着金册珠宝和一把刺匕(以备在出逃路上证实身份和应对变化之用)。吴应熊渴急地在牢房里踅来踅去,多时终于盼来了脚步声,是狱卒乌木代尔,跟着几位全副武装的陌生军人,稀里哗拉打开牢门铁锁,吴应熊蓦地冲了出来。他万分惊喜,就要重获自由远走高飞了!但等迈出牢门走进院子,就发现情况不对,只见张镳和自己血书召来的亲信,个个被缚,都耷拉着脑袋,后面有清兵押着,并有数名身高体胖的刽子手,臂弯里揽着银光光、凶瘆瘆的鬼头刀,吴应熊心里不由一声绝叹:我命休矣!被一起擒拿的还有由怀庆赶来埋伏接应的李恕等,以及被策反的宫内太监。蔡禄父子也被康熙派去的便衣一举抓获,惟独方光琛被他漏网逃脱了。

弘德殿。康熙皇帝会集群臣,研究对这次密谋犯乱者的妥当处置,兵部尚书王熙首先出班启奏。

王熙:(侃侃而言)逆贼吴三桂负恩造反,盘踞滇黔,涂毒川桂,践踏楚湘,窥伺京师,实乃穷凶极恶之至也。扫荡吴逆刻不容缓,然克攘外部强徒,要先解肘腋之患,否则危机潜伏,必事倍而功半。臣为国邦安全计,乞圣上大义灭亲,凌迟吴应熊第一要犯!

群臣:(齐声呼吁)请圣上立剐吴应熊,稳定民心,清除后患!康熙犯了难:吴应熊是自己的亲姑夫,处死了他,自己的亲姑姑就会永遭寡居之苦,而处死吴应熊又是满朝文武的一致要求,他又怎敢悖忤军心民意啊!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康熙终于给出最后的意见。

康熙:朕思乱臣贼子,孽由自作,刑章俱在,众议咸同,朕亦不得偏护宽贷之!(平静了一下,站起来威严宣谕)拟旨:将叛逆兵官蔡禄凌迟,将其子蔡鼎席问斩,将叛逆吴三桂之子吴应熊问绞,其余诸犯从部议,钦此!

旨谕一下,百官同声称道,认为年方弱冠的年轻皇帝头脑清醒,睿智过人,感情深挚,目光远大,都从内心产生出信赖和崇敬。吴三桂的独生子吴应熊于康熙十三年四月中(公历1674年5月)被朝廷处死布告全国,这大大加强了上至督抚下至百姓坚持平息叛乱防止国家分裂的决心与信心。吴三桂接到这一凶信的地点是在湖南北部洞庭湖西岸常德,这一天,他正在帅帐内饮酒,忽有小校来报:“方军师回来了!”

吴三桂:(忙问)几个人?

小校:(回答)好像就一个人!这时方光琛已经趔趔趄趄扑进帐中,一进帐就跪倒在吴王脚下,放声大哭起来!吴三桂:(惊悸地)何不幸事,如此悲郁?方光琛:(哽咽地)小王他,他,他人头落地了!吴三桂一听此信,一时魂迷意乱,气阻神昏,酒杯掉落地上跌个粉碎!接着,只见这位六十三岁的战神双手发抖,脸面抽搐,泪水从紧闭的眼眶里不断地滑出。周围的人没有谁敢说一句话,就这样哀默地瞅着老帅。吴三桂最后慢慢睁开了眼睛,感叹之至地出口说道:上乃少年,如此决事,休哉!

倒是吴三桂从侄吴应期在激变面前,没有大乱方寸。他立刻走出帅帐,传令三军集结校场,宣布全体戴孝哭灵。哭灵仪式上,先由发乱鬓焦、努目呲牙的方光琛儒士宣述小王吴应熊被惨杀的经过,然后是酹酒祭奠。鼓号齐鸣哀曲,全场放声痛哭。吴三桂坐着,看着,悲哀愤怒的泪水再一次横满腮颐。仪式的最后,是由一名声如洪钟的将校重新温颂讨清《檄文》曰:

“兹彼昏君无道,奸邪高张,水惨山悲,妇号子泣。本镇仰观俯察,正当伐暴救民,顺天应人之日也。爱率文武臣工,共襄义举。剪彼羯氛,直捣燕山。宏启中兴之路,大快万方之心,各宜凛遵,本镇幸其!”

余音末了,吴应期一步蹦上高台,展臂领呼:反清除夷!直捣燕山!报仇雪恨!刀剐康熙!三军跟随同喊,声震云天。开阔地的誓师刚一结束,大帐里的高级军事会议就马上开始。这时吴三桂神情稍定,凭借丰富的作战经验和扎实的书策功底,对着地图开始了新的军事布置。

吴三桂:(宣唤)金吾后将军。吴应期:(出列)末将在。吴三桂:岳州乃长江门户,水陆要冲,湖南命脉,本帅派你率精锐七万,星驰岳州,固守岳州、澧州诸水口,不得有失。

吴应期:应期遵令!

吴三桂:(又宣)夏国相!夏国相:末将在!吴三桂:本帅令你与胡国柱各领兵五万,胡部固守长沙,你部东进江西,全力打通一条道路,与福建靖南王耿精忠会合后,联袂北进。

夏国相:遵令!吴三桂:林兴珠听令!林兴珠:在!

吴三桂:本王派你督办贵州、湖南山木,造楼船巨舰,于洞庭湖训练水兵,往来长江控制水路。

林兴珠:兴殊明白!吴三桂:郭壮图!郭壮图:请殿下吩咐!

吴三桂:战策言“兵车未动,粮草先行”,现拨你兵丁一万,车马两千,调运四川、湖南粮食,以供军需,此命!

郭壮图:臣领命!

吴三桂:(遍观了一遍其他诸将)其余爱将听令!俱随我挥戈松滋抵湖北后,直袭谷城、郧阳、均州、南漳,打通南北通道后,立端乳臭小儿的老窝。都听明白了吗?

众将:明白!明白!吴三桂:退下!大帐里只剩下方光琛和吴三桂。三桂在亲密谋士面前,这才露出衰微之相,手卡着后腰,半天才在方的搀扶下,站起身来。吴三桂:老了老了!浑身痛,腰没劲,这两条腿就像是别人的一样。方光琛:(眼含泪水)殿下可要多保重,善珍摄,说什么也不能息肩啊!吴三桂:但愿天佑我之。方光琛:(揣摩吴三桂心理,进言之)殿下,要不伺机称帝吧!这不单是吾王夙愿以偿问题,而且,通过大封百官,鼓舞诸将为国舍命效力啊!

吴三桂:(沉思有顷)再说吧!再说吧!如果能让我止住身上这个疼,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方光琛:这样好不好,我跑一趟贵州,搞回点苗药,供大王服用,看看如何?

吴三桂:什么药都吃过。按摩呀,针灸呀,拔罐呀,刮痧放血啊,全用过,不行!唉?方爱卿!

方光琛:臣在听!

吴三桂:你方才说到贵州苗药,倒提醒了本王。早在十年之前,鳌拜老家伙当权时候,我过五十五岁生日,他给我一个物件,说是神石,能治百病,起死回生,我当时也没试过。鳌拜垮掉之后,我才知道,给我的那块石头是仿真品,好看不好用,老东西让人骗了又转过头骗我!也真滑得可以!前两年应熊捎信来说,真天玉其实也在鳌拜处,被抄家后,归了朝廷。随后康熙小儿又把它给了他的媚臣亓骧远。亓骧远这小子狡猾无比。对我百般设防,现亓骧远虽然在我手里,可那块玉下落不明,肯定是让他老婆带走藏起来了!

方光琛:这些年殿下没追查吗?

吴三桂:我派多人在云南、贵州地界,遍找不到。不知花似锦这头狐狸精究竟躲藏到哪里!

方光琛:请王爷消愁,愚臣一定为您把她的下落及那个宝贝查到。吴三桂:那就有劳爱卿了!但这个事跟谁都不能乱讲!方光琛:放心吧!难得大王对我这般信任和倚重!吴三桂:我也让你放心,真有你说的称帝那一天,所有的官衔任你随便挑!方光琛:叩谢陛下!

“君臣”二人喑哑地相对笑了许久。

康熙十三年五月初二深夜(公元1674年6月5日),刚刚过了二十周岁生日的爱新觉罗?玄烨,在上书房里,和军政要员深入细致地讨论南方战局,几乎忘记了饥饿。

上书房一改平日的清雅,偌大的御桌桌面除了还留有一小块置笔放墨的空间外,全是杂乱如山的文书,那仅仅是最近两天飞呈来的战报和奏章,而已经阅处完毕的文书则按年月日分别捆扎,标示一清,堆放在空地和角落,书房墙壁上张挂着一些大的地图:有全国各省《行政区域图》,上面显示着各省界线、主要城市、面积、人口以及驿传线路及其里程;有全国《山川地貌图》,上面不仅绘有河流山脉,而且标明了关隘,交通枢杻及屯兵、存粮的秘密之所;还有一张最大的也是挂在最明显位置的是《平定三藩走势图》,图上面画着大清帝国全部疆域以至周边的一些国家地方。除云南、广西、广东、福建四省涂成深灰外(那分别是平西王吴三桂、平南王尚可喜、靖南王耿精忠原本固有的地盘),贵州、湖南全境、四川、江西大部、湖北、陕西、甘肃、浙江各省零星地涂上了浅灰色(那是被吴三桂反叛后占领和掌控的地方),其余如河南、山西、直隶、山东、江苏、安徽及盛京、吉林、黑龙江以及内蒙古、新疆、西藏、青海,则全是明黄色,表明都没被三藩所染指。这便形象地告诉大家三藩实际掌控的地盘到目前为止尚不及总国土的十之一二,但从战事动态上看,形势仍然十分严峻。

康熙:(用手杆指点着长江以南,福州、广州两府,那两处分别画有向北的黑箭头说)三月中,福建耿精忠表态附叛吴三桂,囚禁了福州总督范承谟,五月初刚刚得到消息广东潮州总兵官刘进忠也亦附叛。耿、刘对江西、浙江构成巨大威胁。

康熙:(随后又把手杆指向甘肃平凉,此处画有向东的黑箭头说)陕西提督王辅臣驻守平凉,如果王附逆反叛,出平凉、越陕西,举足可蹴山西、逼我直隶,后果将会触目惊心。而据截获的信息看,吴三桂不断对王辅臣进行策诱,必须万分小心。

康熙:(最后把手杆指向衡州、长沙、岳州,此三处合成一个巨大的黑色簇矢,簇矢之尖嵌入长江,直刺北岸的荆州。)吴三桂集中二十万兵力固守中路湖南,伺东路(闽浙),西路(甘陕)一旦起势,中路必立即配合。三路并进,跨越长江,摧我中原。

与会的人都坐着,并且手里各端着一块藤篾编织的平板,平板上置有缩小的地图,康熙在他们中间走来走去,互相交流有关问题。这已是五月初三早晨,天已熹微。只见赵盛公公走进上书房。径自走近康熙小声奏报:皇后正在临产之中,太皇太后希望你速速过去。康熙说:知道了!让赵盛去外面候驾。赵公公缓缓走下。

康熙:(在群臣中间,他走到谁的身边,就用手按着那个人的肩,对其下达战令。意思是听清楚就可以了,不用起身作答。)希尔根,朕封你为定南将军,速赴江西,阻止耿逆进犯。赖塔:朕封你为平南将军,速领兵进驻杭州,保卫浙江。阿密达,朕封你为扬威将军,驰师江宁,稳固江苏,并相机接应希、赖两部,互为依托。两个宫女急急赶到上书房门外,遇见守候在外的赵盛,告诉他一个最不幸消息。

赵盛向里看了一下,摆了摆手,意思是皇上正在布置战略要一气呵成,切勿拦断。

康熙:贝勒董鄂:朕敕封你为定西大将军,率队赴陕,一防止王辅臣叛附,二阻止吴逆的进攻。多罗贝勒尚善:朕敕封你为安远靖寇大将军,与贝子准达,分赴岳州、荆州,全力阻止吴三桂过江。我随后还将调派大将,带重兵主动过江,挞伐湖南之寇,把他的脏腑掏成空壳。就这样吧,诸位等兵部通知,分拨兵力,确定时程。朕还要提请注意的是,和吴三桂枭雄一决生死,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各卿务要有长期不懈的思想准备!

文臣武将们激动地领命离开,各自回府。康熙这时才急急走出门外,问:出了什么事?没等一脸悲痛的赵公公话语出口,两丫环早已泣不成声:皇后难产,生下皇子后,殡天了!

康熙“啊”的一声大叫,甩开侍卫,一口气奔进了慈宁宫,他首先听到了婴儿哇哇的哭声,继而赶到寝室之内,见赫舍里氏皇后面色苍白,一动不动,直挺挺躺在锦床之上。不少仆妇在地上擦洗,接生婆垂头丧气地站在角落。刚刚生下的皇子被太皇太后抱着,所有的人都在哀哭。

康熙跪下去,握住赫舍里氏冰凉的手,泪水像断线的珍珠似地流淌,待他清醒过来,即命将皇后的遗体盛殓,设灵具奠。当康熙亲自抬着赫舍里的灵床出门时,在嚎哭的人群中他看见自己的十四姑和他的两个小儿子,因为吴应熊刚死,那两个小儿子都正戴着孝,所以很容易辨认。

康熙走到十四姑身边。两双泪眼相对,一时间抱在一起,康熙终于再也忍不住大放悲声。

康熙十五年三月初一(公元1676年4月13日)安亲王岳乐统辖王牌军十余万由南昌逼近长沙,吴三桂得知极为紧张,忙从松滋赶到长沙,亲自督战。岳军扎营于长沙东官山后,自城北铁佛寺至城西南成半圆形布阵,绵延达数十里。吴军十余万兵出长沙城结营岳麓山,亦横亘达数十里,双方都把这一仗看作是决胜之战。经过一段可怕的静寂,吴三桂亮出先手,由大将王绪率部冲进清军营中,旋被清军包围,清军借势冲往城下,哪知吴三桂早有预计,伏兵四起,领兵者有吴三桂的侄儿吴应正、大将马宝和女婿夏国相,并有一队由云贵少数民族土军训练的象群(约五十只巨象),发疯似的猛冲过来,清军拼死阻挡,死伤惨重。酣战中吴应正中流矢落马,被夏国相冒死抢救回去。战斗持续到中午,忽然天降骤雨,打得眼睛都睁不开,不宜再战,双方鸣锣收军。随之,岳乐掘壕以守,防止吴军袭营,尤其是担心象群出动。

在岳乐军围攻长沙之际,大将军贝勒尚善(其两年前即已进湘,一直在牵制敌人。)亦率水陆大军进攻岳州,吴三桂在岳州拥有战船数百只,横列南浔、君山等处。尚善指挥清军英勇作战,击败了洞庭湖畔的君山水军,抢占了具有重要战略地位的君山高山,缴获吴三桂水军战船五十余只。

没几日,清顺承郡王勒尔锦又统率数万人从君山西百五十里的石首渡过长江,在虎渡口焚毁吴水师二营,清水师直抵太平街。

时吴三桂兵力大部皆调往长沙、岳州灭火,后劲不足,漏洞频增,故而令来势凶猛、配合有序的清军连连得手。就在康熙把吴三桂困踞在湖南长沙、岳州一带时,另外通过开展政治攻势和军事攻势,已使陕西悍将王辅臣于十五年六月接受了朝廷安抚,吴逆对清军的西翼威胁宣告破产。随之,同十五年十月耿精忠部也被收服,吴逆对清军东侧的高压也一举化解。从此,清军可以集中全力,甩开膀子,横扫叛军了!

康熙十六年五月初四(1677年6月3日),一直观看战局,举棋不定的平南王尚可喜之子尚之信(按:平南王尚可喜一直忠诚于大清朝廷,但兵权实际上早为其子尚之信所控制)在看到吴三桂出现败相,且康熙皇帝许其承袭父王爵位后,明确表示归顺投降。并转而协助清军攻打吴三桂,吴三桂更加迅速地陷入了四面楚歌、一筹莫展的境地。

为了鼓舞士气,缓解压力,也为了自我安慰了却心愿,吴三桂于康熙十七年三月初一(公元1678年3月23日),这由风水名士所占的黄道吉日,在衡州宣布称帝。定国号为“大周”,改年号为“昭武”,改衡州都名为“定天府”,封妻子张氏为皇后,封吴应熊庶子吴世璠为太孙。加郭壮图(吴世璠岳丈)为大学士,统守云南。其余亲信将领皆按等次逐一册封晋爵。造新历,制新币为“昭武通宝”。由于事出匆忙,来不及建造豪华的宫殿,仅构筑庐舍万间,以作朝房。作为宫廷正殿的庐舍舍顶之瓦,来不及改换琉璃,就用黄漆涂抹。即位这一天,正在大封百官的时候,本来晴朗的天空突然狂风骤起,暴雨狂泄。霎时将吴三桂的简装朝房毁坏一半,瓦上的黄漆亦被大雨拍打得斑斑驳驳,肃穆庄严的气氛荡然消失,人们的心情充满郁闷。仪式草草收场,吴三桂随后就病了。

吴三桂接受朝拜,聆听群臣山呼万岁的这一天,皇后张氏没有来,她不想当这个皇后。他一直念想自己死去的儿子吴应熊和长孙吴世霖,整夜睡不着觉吃不下饭。一直把她视为亲姊看待的圆圆大为忧愁。圆圆多年前就已皈依佛门,不断为张氏诵经祈福,她又想起自己母亲曾经说过,亲人临危,用一种“至爱之行”方能为之增加阳寿,这里所说的“至爱之行”就是要割掉自己身上的一块肉让临危的亲人吃掉。圆圆决心探讨一下,这一天早上她背着人,用快刀在自己右大腿根处切割了一块,连皮带肉炖成汤,让丫环送给张氏喝了。是不是和此行有关,张氏又多活了三个月,才死去。吴三桂在衡州知道了这两件事,悲恸不已,心智失衡,没多久,又得了中风,口角流涎,语之不清。人们听他嘴里呜噜呜噜不断重复话是:“方光琛……天玉……方光琛……天玉……”

陈圆圆闻讯匆匆赶来,陪侍在吴三桂身边。六十七岁的吴三桂像个患了脑瘫的孩子似的,一刻也离不开“大人”的照顾,根本想像不出那曾经是叱咤风云的虎将和风流倜傥的帅哥。屋漏偏逢连夜雨,行船又遇顶头风,吴三桂不久加了病,得上噎嗝,自康熙十三年七月中旬起,就不再能吃东西。吴三桂心里知道行将不起,他什么都能放得下,唯一放不下的是陈圆圆——自己最知心爱人的未来。他感谢美丽绝伦的圆圆,陪侍身边三十年,给自己所带来的不尽幸福,他敬佩善良清纯的圆圆,一生忠贞于自己,忍受了各种煎熬和屈辱。就拿发妻张氏来说,性格暴烈,妒心严重,那花似锦就是顺治十五年(十三岁)时出重金从外国人手里买下的,未及宠幸,就被张氏发现想害死,多亏圆圆将其救下,送给鳌拜才保住性命。圆圆曲尽忍让屈尊之能事,长期以柔克刚,才让张氏慢慢通了人性。他梦想自己有一天当上皇帝,张氏死后封圆圆为后,让她真正过上位极人臣的至尊至贵日子,但是不可能了,永远不可能了!

吴三桂瞪望着圆圆那清澈如水的眼睛,又想到更深远更可怕的事情,那就是他清楚知道他身边许多男人,甚至包括自己的太孙吴世璠那个孽障,都对圆圆怀有钩肩吻颊之心,自己两眼一闭,圆圆就会被人夺走,情何以堪!这才是他吴三桂此时最最锥心之痛啊!圆圆虽已五十四岁,但风韵依然。她熟读诗书,兼通文艺,阅历之广,见识之高,亦非常人可比。她对自己的未来处境焉能不知,对吴长白心中之思焉能不晓!只见——陈圆圆:(把嘴附到那老人的耳边,清清晰晰地说出)你放心,我为你殉节!下辈子还是夫妻!

吴三桂听了这句话,大叫一声,坐了起来,把陈圆圆吓了一跳。吴三桂:不!不!我吴三桂死不了!我就是死了,也得让你好好活下去!陈圆圆:(窃喜)长白!你能说话了!你能坐着了!那你真会好起来!吴三桂:不可能!(一闭眼睛,又想起一个事来,叫道)畹芬!陈圆圆:(轻柔地)你说。吴三桂:那亓骧远没想通过你,向我求情放他出来吗?陈圆圆:他说过:他愿意在监牢里过活,没有尘世干扰,可以多写诗文,留给他的后代。吴三桂:你怎么说?陈圆圆:我给他送去纸笔,并答应为他保管遗作。吴三桂:你赶快回五华山,传我的令!陈圆圆:你真的要放他?大王!吴三桂:去!把亓骧远带来,见我。陈圆圆:(如释重负)噢!

衡阳离昆明一千八百余里,一个来回马不停蹄也要四至五天,陈圆圆赶回昆明,从监狱里提出亓骧远,再解送回衡州,已是十七年八月中旬。吴三桂看到亓骧远,由于他已被关押了快四年,长期饮食粗淡,环境恶劣,少见阳光,他意志再强难免身体变得羸弱,所以尽管只有三十几岁的年龄,但已经有点像个老头了。人的眼睛就是一面镜子,两个人从相互惊诧的眼神里都感知到各自的衰老。吴三桂面容苍白,两颊瘦削,已经没有以往的神气,他对亓骧远惨然一笑。

吴三桂:没想到吧!我会变成这样一个怪物。咳!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亓骧远:那就赶快停战,别再杀了吧!让人们都回家里去过日子!吴三桂:谈何容易啊!我现在连自己都管不了,还能管了谁?让他们自己选路吧!亓骧远:我也可以自己选路吗?吴三桂:可以呀!你想干什么?想回去继续给康熙做官?亓骧远:不对!我就想两件事:一找到亲人;二去种地!

吴三桂:我现在何尝不这样想啊!可想不可求啊!当初我要不反,回辽东,现在该是多么悠哉。我想和你一块种地,打猎,捕鱼,吟诗,作画,演奏,唱歌……亓骧远见吴三桂说这几句话,就已经歇歇待喘,不免心生恻隐!亓骧远:王爷,你还有什么吩咐!你把我叫到身边来,还有别的什么事吧!吴三桂:说对了!我要你帮我办一件事,帮我办一件最后的大事。(从床铺上哆哆嗦嗦摸出一个纸卷)呶!这是一份手谕,有我的图章,你拿着他回昆明,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把陈圆圆偷偷地送到贵州岑巩,水尾山上有一座庵堂,然后你就可以自由了!

亓骧远:(吃惊又不吃惊,接过手谕,继续注视着垂危的吴三桂,看他还有没有补充)我会做到的。

吴三桂:(眼睛闭了很久,又艰难地睁开,漠然失神地,盯望着亓骧远)你向我发誓,今生今世不对任何人说出畹芬的下落!

亓骧远:(举着手谕,凄凄地说)我发誓!

吴三桂:谢谢!这我就休息了!(说着紧紧闭上眼睛,但那大而混浊的泪珠还是在从眼睛里往外滴落)康熙十七年八月十八日(公元1678年10月2日),吴三桂,走完了他奇诡的一生。

亓骧远有为有守 方光琛无信无德

吴三桂称帝后不久病死,由他的孙子吴世璠继承王位。此不肖继位后第一件事就是找寻陈圆圆的下落,第二件事是找寻天玉的下落,两件事都由军师方光琛自告奋勇前去完成。

方光琛先是找到了亓骧远,逼他交出手里的那块天石(不知是仿品),方大喜过望。亓骧远无家可归,被吴逆叛军招收入伍,开赴长沙与清军作战,旋被清军俘虏。方光琛赶回贵阳,正值吴世璠举行登基大典,封赐百官,方想自己寻宝有功定会得到最高封赏,结果却是挨了吴世璠一通臭骂:你找回来的石头已验证是假的!马上回去再找!找不到真的,拿脑袋见我。

吴三桂临终前,召亓骧远过来,这件事别人皆没在意,唯有谋士方光琛感到其中定有文章,他猜测吴王爷是要问他那块“天玉”的流失线索。因为之前吴三桂和他有过约定,不惜拿出数十万金也要把那个宝贝找回来,所以他对这件事情交给谁去最后完成特别敏感。他盯着亓骧远走出帅帐,急奔马厩,去拉正在吃草的坐骑,便紧走几步,赶到亓骧远面前。

方光琛:少婿,请留步!亓骧远:中书大人!一向可好,在下给您道安了!方光琛:同安同安!喂!王爷怎么不留你在衡州多盘桓盘桓!这样来去匆匆干吗!亓骧远:蒙吴帅爷恩典,解除对我的监禁,我要赶快回去享受人生了!方光琛:你从一开始就该归顺王爷,何苦妻离子散,天各一方的!(见亓骧远虽然没有说话,但却显露出无法掩盖的忧挂与企冀,便作进一步试探)现在既然没事了,就该快点把他们接回来呀!

亓骧远:我哪里找得到啊!(说的确是实话)方光琛:那兄弟我帮帮你的忙吧!亓骧远:谢中书大人!后会有期。方光琛:后会有期!

方光琛见亓骧远飞镫上马,扬鞭去远,即着手下一名亲信速速尾随,看他和吴三桂究竟在搞什么玄机。就在这时,有人急来报告:大人!快!王爷不好!方光琛三脚两步赶进吴三桂寝帐,发现近侍与太医都木呆呆地竦立在病榻前,床上的那位老人已经完全失去神智,正一口口地向外“倒”气。方光琛和一起赶过来的将领们赶紧商议应变之策,一致决定:一封锁吴三桂死讯;二关闭衡州城四门;三通知在永兴的胡国柱、马宝、夏国相速回定天。差不多时,岳州前线的吴应期也得报赶来。三桂的侄、婿与心腹将领商量后,公推吴国贵总理军务,由胡国柱、方光琛回云南报信、迎吴世璠来衡州奔丧。确定对清的攻防战略是在湖南前沿与之继续搏杀,必须保住云贵后方稳固。对政权建设的安排是把太孙吴应璠尽快接来继位,防止三军溃散,六神无主。

且说方光琛与胡国柱在路上商量,除把前面所定的事情办好外,还可以多加一件事情:那就是一到昆明,先把亓骧远杀掉,谁让他是峣峣者来。两个人回到昆明,方光琛直奔五华山,向吴世璠报告凶信,胡国柱则去打听和搜查亓骧远的下房,但没有见到人。有人告知说,前天看见他陪圆圆夫人出宫去了,之后就没有回来。胡国柱立即赶到陈圆圆的寝宫,的确也没有人。但发现在檀木梳妆台上,犀角梳下压着一纸粉色书笺,胡国柱拿起书笺,略看一眼,就向大殿跑去。吴世璠在御座上展读了胡国柱递上来的香笺,只见上面有陈圆圆亲笔写的四句诗:

畹乃吴门淑女身,芬芳有幸遇长恩。去圆绚梦莲花上,也使秋波顾国春。

吴世璠:(问之于方)光琛卿,你给小王解读一下,此四句写的是什么意思?

方光琛:(拿过锦笺吟诵后,交还吴世璠)藏头诗嘛:“畹芳去也”!她说她是好女儿,感谢你爷爷吴长白的知遇之恩,现在去当尼姑了,但还想着国家,盼有好日子过!

吴世璠:(抓过香笺,又摸又看,又嗅又吻,不迭声地叹息)人间尤物啊!

方光琛:殿下!小臣有旨要奏!吴世璠:说!方光琛:只要把亓骧远逮住,就有可能收回两大宝贝!吴世璠:两大宝贝?哪两大宝贝?

方光琛:写“秋波顾国春”的这是一个,亓骧远浑家手里藏觅的“天石”是一个。吴王在世时,要出三十万两白银让我去找,要是早一点找到了,吴王也不至于——吴世璠:那我也出三十万两白银让你去找,钱找回来再给!

方光琛:小臣遵命!

“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孔子一千多年前说的这句格言,也正是亓骧远一千多年后的人生信条。他与吴三桂绝靠不上朋友,而且一直是敌人,但这并不妨碍他去为后者办所答应办的事,亓骧远一路恭谨地护送女扮男装的陈圆圆,到贵州到岑巩到水尾乡到马家寨,找到那所幽雅宏阔的庵堂庙宇,做好一切安顿,在庵堂里共同吃完了午饭,亓骧远遂向陈圆圆珍重道别。

陈圆圆这时已经落了发,穿上了灰色的道冠道服。亓骧远:(抱拳)圆圆夫人多保重,骧远就此告辞。陈圆圆:(一笑)今后不再有“圆圆夫人”了,本尼名叫“寂静”,字“玉庵”。亓骧远:寂静道长,再见!陈圆圆:(泪珠下来了)等等!我这有一件小礼品,给你!陈圆圆取出那块用白色绫缎包裹的“天石”。陈圆圆离开五华山府邸时,吴三桂生前交她保管的一切珠宝金银都没有带,惟把这块玉带了来。她一直想把它交还给亓骧远,说是“物归原主”也好“宝适其人”也好,总之这是圆圆久久未了的心愿。亓骧远没有客气和推脱,他知道圆圆大姐——寂静大师的内心,让骧远见此玉如见失落的亲人,可以时时得到一种慰藉,一种力量。亓骧远离开了岑巩平西庵,向南走了近四十里地,来到玉屏,天已黑了。他找了个客栈住下。把“天玉”取出来,放在桌上,借着烛光,好生抚看。他又翻找出自己带来的地理交通图,从图上找到玉屏所在位置,他测算一下往东仅一步之隔即是湖南,往南约四百里可进广西,往北约二百里可入四川,往西南约五百里是贵阳,再往西南约一千一百里才是昆明。他真有些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里走?哪里能是自己的家?突然一只手按到他胸前的图纸上,抬头一看,离自己近近的一张面色焦黄、胡须稀少,眼睛活络的脸孔,那是吴三桂生前的智囊方光琛。

亓骧远:(不由一惊)大学士,你是哪里来的?方光琛:(狡黠一笑),先告诉我,你,你要哪里去?亓骧远:当,当然是去贵阳了!方光琛:那我们恰恰是同路,长行有伴了。

方光琛闯进门时一看到那块“神石”,惊喜非常。这真应了那句话“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它怎么这么巧?这么寸?想找这个东西,“梦里寻它千百度,蓦回头就在灯火阑珊处”呀!亓骧远当然也看出来者的眼睛盯上这块玉了,而且盯住了就不想摆脱。于是心里暗暗在说:你我过招吧!两个人晚上喝了挺多酒,然后一起卧睡。卧睡前,亓骧远从账房那儿要了两张厚纸,蒙到那玉上面,把玉紧紧乎乎套好。方光琛问他为什么要给石头穿“睡衣”,他说怕晚上发光刺激眼睛睡不着觉。这没有玉光只有月光的晚上,两个人也还是许久都没有睡着。方光琛好不容易靠到亓骧远打上呼噜,自己起来出屋去解了个手,回来便没上炕,先奔向那放玉的桌子,刚要动手拿玉,亓骧远突然翻了个身,方光琛怕亓骧远发现,忙钻回了自己的被窝。多亏他反应机敏,行动迅速,因为身子刚一着炕,那亓骧远果然醒了,并坐了起来。方光琛紧闭眼睛,一动不动,做出深度入睡的样子。亓骧远也出去解了个手,回来也走到桌子前,看看捏捏知道那块宝贵的石头还在,这才回到炕上,钻进被窝里,安心地睡去。方光琛睁开眼睛,斜瞟着亓骧远,感到这功夫他是真的睡着了。于是嗖地坐起身来,轻轻叨咕着:少婿爷!少婿爷,天快亮了!我可要先赶路了!见亓骧远没反应,他便急忙穿衣下地,抄起行囊,“蹭”地一下子蹿到桌子旁,把那玉连纸一起抓起。哪知,那只是一张纸,里面是空的,玉已经不在里面了!方光琛不由羞从心头起,恼往两胁生,他脑子里迅速闪出三种解决方案:一是冲上去跟亓骧远拼了,把玉抢走;一是拂袖而去,找人回来抓捕这厮;一是忍了这口气,再寻找新的机会。方光琛权衡了许久,认为还是第三种方案更稳妥更安全更有胜算,于是他放下行囊,脱掉衣服,悻悻然地再次钻回被窝。

方光琛跟在亓骧远身后,一起朝西走着。表面上是前头的亓骧远说了算,想行就行,想歇就歇,但实际上是后头这位掌握着大方向,即你必须回到贵阳或者昆明,到地方我再跟你彻底算账。他们一路上看到战争造成的满地疮痍,看到刀兵未已的弥天杀气。仍有狼烟在飘散,仍有尸体在掩埋,仍有难民在游动,仍有兵士在进发。这一日,两个人遇到一大队相向而来的兵马,问知是从黔西调向潮中战场的吴军,方光琛望着这长长的队伍,感到机会来了,便一把捋住亓骧远的胳膊,对藩兵大喊:快过来呀!抓犯人啊!

士兵们没有停,或许是语言上的障碍,或许是军令上的约束,但有一个领兵头目过来了。

领兵:(推开两个人,不让靠近队伍)捣什么乱?捣什么乱?

方光琛:(发问)你是谁的部下?什么官职?领兵:(反诘)你是谁?干什么的?方光琛:我姓方,名光琛,字献廷,大周国朝军师。这个是逃犯,盗宝贼寇,赶快给我抓起来,不得有误!(说着出示吴世璠发给他的证明身份的金册)领兵:(验明身份后,肃然遵命)是。几个兵士上来对“逃犯”亓骧远进行搜身,果然搜出那块晶莹美丽的玉石,方光琛一把夺了过去。

方光琛:(命令领兵)把这个重犯绑起来!押到有官府的地方严加看管,待我回朝请旨处置!

领兵:是!方光琛以胜利者的姿态,携着沉甸甸宝物夺路而去。吴军部队继续向东开进,到了贵州,湖南交界的一个叫新店坪的地方,部队停下来,埋锅造饭。领兵来到亓骧远跟前,把他手上的绑绳解开,把水葫芦递过来让他喝水。

领兵:亓大人!你不认识我了?亓骧远:(经过一番辨认和回想,猛然喊出)波七妹的老公!领兵:是我,阿卜!

这的确是亓骧远的老熟人,贵州马岭苗乡波七妹的丈夫阿卜!亓骧远想起在他的婚礼上喝得大醉,一晃七八年过去了,万想不到会在这里相遇,两个人历经战乱流离之苦,都已经是满脸沧桑。

开饭喽!士兵们围成一个一个小圈儿,大嚼朵颐。亓骧远和阿卜单吃单喝。阿卜:(告诉亓骧远)吃完了饭,你就可以走了!亓骧远:我实际也没地方去,不知上哪儿走好。

领兵:我也一样。只能等仗要完了,彻底平定了,才能回去见老婆孩子!两个人不由一阵沉默。

阿卜:(突然灵光一闪)我看要不你就参加我的部队好了,有吃有喝还省得别人琢磨你?

亓骧远:(毫不犹豫地答应了)那太好了!长官!于是,亓骧远就得到了一身土布军装,挎上了腰刀,拿起了枪械,成了一名吴王麾下和大清国军对垒的一名小兵。

方光琛晓行夜宿,一路风尘赶到贵阳时,得知吴世璠已经称帝,定国号为“洪化”,得知明日正要举行一次隆重仪式,加封文武功臣。方光琛脸都顾不得洗,衣服都顾不得换,就直接赶奔大殿,朝拜少帝,献上了那块巨宝。

第二天真是个好天气,碧空似洗,金镜如揩,百官齐聚大殿(原贵阳府贡殿,来不及建新,暂且为用)。己时正刻,典仪开始,宣旨官宣布:为祖君吴三桂上尊号为“太祖高皇帝”,为父君吴应熊上尊号为“孝恭皇帝”,封谋臣方光琛为“大学士”,封国公郭壮图为“腹心”,封叔叔吴应期为“楚王”,封国公之女郭氏为“皇后”,封宿将曹申吉等为“顾命”,其他原吴三桂手下的将吏一一均作封赏,闹个皆大欢喜。典礼结束后,吴世璠把方光琛一个人留下来,只见御案中央正正当当摆放着他昨日进献的国宝:“天玉”。方光琛心里暗想,三十万银即将到手了!可怎么花得完啊!哪知一抬头,看到的却是一张怒不可遏的脸。

吴世璠:你这趟没白跑,干了件好事!

方光琛:(见小皇帝脸上的表情和口中的言语有反差,不知如何回答,只能机械地重复圣上的话)好事,好事!吴世璠:(把那玉抓起来,往御案上“啪”地一记猛摔)这是假的!方光琛:(被震裂了胆,脱口而出)是假的!嗯?怎么能是假的哪?是我亲自从亓骧远那厮身上搜出来的!

吴世璠:所以才是假的。那真的在他婆姨身上!你见到她婆姨花似锦了吗?你见到了吗?!

方光琛:下官没见到!下官以为亓骧远先见到她了,从她手里拿回来的!吴世璠:混蛋!他要见到他婆姨,不往远了跑,还会回来吗?方光琛:是是,皇上圣明,小臣确实没有想到这层。吴世璠:你现在怎么办?

方光琛:我继续去找,找花似锦,找宝贝!吴世璠:我要你找三件东西,不,四件东西!方光琛:哪四件,请圣上明示?

吴世璠:第一件,找亓骧远,要死的!第二件,找畹芬,要活的!第三件,找“天玉”,要真的!

方光琛:那还有最后一件哪?吴世璠:前面三件找不到,朕要你的脑袋!方光琛:是!找得到,找得到!方光琛魂出窍外,爬滚而去。

话分两头。就在亓骧远被命运捉弄,成了吴逆属下的一个草芥之卒,在湖南前线听任战神摆布的时候,他那隐居于广东一隅躲灾避祸的爱妾和娇儿也遇到了新的挑战。不得不继续颠沛流离,事情经过是这样:

从亓骧远于康熙十二年把妻子儿女送出兴义,自己一个人留下来与吴三桂周旋后,二十八岁的花似锦带着九岁的亓眉和三岁的亓昕经过新州,到达广西百色、南宁、玉林又进入广州,最后在廉州安顿下来。廉州位于雷州半岛、离南海港口码头挺近。花似锦在廉州城郊租了个小房,小房很简陋,是木板搭建的,但是临街,门外就是热闹的三星街。花似锦本想以携带来的金银首饰维持生活的,但由于一个偶然原因,她却业起医来,而且业医的收入也足够糊口的了。她是如何业起医来的哪?说来也有意思。她在三星街租房屋居住之后,由于长得美丽端庄,又会说话处事,颇得邻居们的好感,邻居们对她娘仨多有照应,如平日送鱼送柴、过节邀请聚餐聚会什么的。花似锦为报答邻里的好意,也经常帮助左邻右居看着孩子、写写书信什么的。有一次,一个淘气的男孩子被马踢了大腿根,小牛牛肿得像圣女果,家长愁得要命。那小孩平日常和亓眉在一起玩,亓眉跑回家,让额娘去给救一救。她说“救”就是让额娘拿“天石”去给按摩。花似锦本不愿暴露珍藏的宝贝,经不起女儿三磨两磨,就带着“天石”去了那家,这宝贝果然神奇,只用了两次,那孩子的伤就消肿止痛,重新跑跳如初了。这件事一传十、十传百,接着不断有病人来登门求治,受治之后必送来礼品致谢,弄得花似锦既没法拒绝又心里不安。后来她就决定定一个很低的收费标准,不管是谁来登门,都按标准收费,花似锦也就正式成了小镇知名的“救命菩萨”。花似锦人很聪明,又很自尊,为了名实相符,找到药书自学起了中医,这以后就不仅骨外伤类疾病可以治,内科病也能开出方子药剂来。你说,这慢慢能不火吗?!但是古语讲,树怕招风,人怕出名,由于人们把雷州附近有一个“救命菩萨”这个信息不断向外传递,而且传递得很远很远。所以一家三口平安祥和的日子终于有一天被破坏了。

那一天,炎威布野,赤鸟行空,天气很热。三十五岁的花似锦开着窗开着门,依然在为多个病人诊病。第一位坐在花医生面前的是位妇女,抱着幼小的孩子(孩子的爷爷奶奶也在旁边)。主述孩子发烧、腹痛、时有恶心。花似锦给开了个单方:板蓝根五钱、蒲公英三钱,香薷二钱,熬水喝,能喝多少喝多少。第二位等候治疗的是位青年渔民,平日就有腰肌劳损,这次出海又抻了一下,由媳妇扶着来的,腰很痛,一点都不敢转动,花似锦取出天石,把它按在他的腰上,不一会儿那青年就笑了,扔下一贯钱,夫妻俩高兴而去。第三位慕名而来的病人比较严重,是由四个大汉用担架抬来的,病人是位男性,有了把年纪,额头上蒙着手巾,身上盖着夹被。

花似锦:(问病人)老大哥!哪儿不舒服?病人不答,抬担架的人也不答。花似锦不由有些奇怪,他让人掀开被子,动动他的脖颈,敲敲他的胸,按按他的腰,曲曲他的腿,最后去掉毛巾,抚抚他的额头。花似锦:(不禁说了一句)没病呀!那病人开口了,是方光琛的声音,花似锦不认识方光琛,不知道这是找上门来的“冤家”,但听病人是四川的口音,还是觉得有点奇怪(此前接触到的大都是说粤语,有的非常难懂,七八年来她接触到天府口音的人还是第一个。)方光琛:有病,病在小腿胫骨,痹症。

花似锦:(又看了病人一眼,心里不免有些嘀咕:这究竟是什么人?便说)先生自己就懂医啊!

方光琛:是懂一点。但医不治已,何况我没有“天石”!天石?花似锦好不惊讶?当地人都称那块石头为“宝贝”,没有人知道它的来历和“天”连在一起。“天石”“神玉”这两个名字她也是从鳌拜口里才听到怎么眼前的这个人却似乎知道底细?

方光琛:(令人献上一锭银子)菩萨郎中,你一定要把我的腿治好,让我能重新站起来,我当重谢于你!

花似锦一边用“天石”给病人按摩腿胫,一边和他对着话。

花似锦:我给你治。但我每次每位只收一贯钱,明码实价,贫富无别,经年不改,要不然我的日子过不这么安宁。

方光琛:我方某虽不富,尚有几十万两足银可以使用。我接你走吧!换个地方过逍遥日子。

花似锦:(停止动作)谢谢大老爷的美意!我有我的家小,我有我的追求。这锭银子我也不要,别的话无须说。

方光琛:(笑赞)有气节!有气节!真不愧是中国第一佳人!花似锦:(怫然变色,语气严厉)请老爷尊重!回去吧!方光琛:(依然在笑)好,好,多有打扰!多有打扰!花似锦看这位“病人”被抬出了门,但见他走出一段路后,竟跳下担架,自走起来,不由惊惧顿生,她怔怔坐着、想着,心乱如麻。“额娘!”随着一声甜脆的喊叫,走进一个双腿是泥,满脸是汗的孩子,手里拎着鱼篓,那是她八岁的儿子亓昕。亓昕后面跟着一位身材苗条、青春洋溢的少女,那是亓昕十六岁的姐姐亓眉。

亓昕:额娘,你看我钓的鱼!

花似锦:(无心看他的战利品,但爱抚地摸摸昕昕的头)看你造的,像小泥猴似的,快洗脸去!

亓眉:(看出额娘有些心不在焉,忙拉亓昕走向里屋)昕昕听话,姐给你做鱼吃。

三个人吃饭,亓昕只顾着埋头狼吞虎咽,亓眉心细看出额娘仍不开心!亓眉:怎么了,额娘?花似锦:(端起饭碗,紧吃几口)没什么!好好吃饭,完了额娘再和你细聊!亓眉:哎!

藩王尚之信派驻雷州的总兵官邸。方光琛在和一名独眼兵士长进行一场交易:方光琛:我来这里,随手带的钱不多,这十两黄金先付给你,事成之后,补足一百两。

独眼龙:(想了一阵,应承下来)成!具体,由你安排。第二天,热蒸千里,光射八荒,又是一个南国艳阳天。今天没有患者,花似锦正好和女儿翻腾箱柜,检点物品。快到中午吃饭的时候,那副四川人的担架又来了。

花似锦和女儿交换一下眼色后,平静地迎了出来:花似锦:方老爷!回去觉得怎么样?方光琛:轻多了!腿有知觉了!像有蚂蚁在蠕动。花似锦:那就好!但你得坚持治。方光琛:这是自然!我相信目的一定会达到。

花似锦用“天石”给他按摩腿胫,没等结束,就听门外像是出现了什么骚乱,街人纷纷在避让。少时,出现一队兵卒,荷枪实剑,为首的是一个独眼龙。花似锦想得不错,麻烦真的来的。

独眼龙:(进门,故意问)那位是花郎中?花似锦:长官,民妇姓花,不知把总有何见教?独眼龙:我们王爷的妹妹尚之珠有病了,特奉命来接你去给诊治。花似锦:公主得的什么病?独眼龙:什么病,本兵长怎么能知道。知道我就给治了!快,快去,带着那块石头!花似锦:是去去就回呀,还是在王府小住啊!要是小住,我得带几件衣服。独眼龙:住!花似锦:那好!(转对在担架上支着身子半坐半倚的方光琛,蔑视地)听见了吗?平南王府请我,你就算了!你的目的恐怕就达不到了。方光琛:没关系,没关系!(忙让担架手将其抬下)花似锦:(向里喊呼)眉眉,你把玉盒子拿来。亓眉拿过来玉盒,花似锦当面打开玉盒,将“天玉”用里面的黄绫细细地包裹好,又放进盒子里,外面加上锁。

花似锦:(又吩咐)去!把小藤箱子找出来,把里面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倒出去,只把这个盒子放进去,再拿我的衣服塞上,我要出去几天。

亓眉:好嘞!(接过玉盒子,向里屋走去,边走边说)你可快回来!再不,昕昕晚上闹,我可哄不好!

花似锦:对了!我儿子才八岁,从来没离开过我,我领着他,还是不领着他?独眼龙:领不领,你说了算!快点!花似锦:这孩子,一早就跑了!也不知道回来吃饭。你说他能跑哪去啊?

亓眉:谁知道啊,不是东头,就是西头。花似锦:咱俩分头去找吧!独眼龙:等等!找是可以,把玉盒子给我留下。

花似锦:(笑了)这位老总哥,可真是聪明绝世,独具慧眼啊!阿眉,把藤箱子拿过来,让你叔叔抱着。

亓眉:(爽利地答应,把小藤箱子送过来)给——独眼龙:(看了一下,里面还只是那个玉盒,还没来得及加装衣物,就说)放那儿吧!

花似锦母女俩刚要出门,就被一个人从门口挡了回来!那人正是方光琛。花似锦:(故作诧异)怎么?能走了!方光琛:(栩栩得意)不仅能走,还能跑哪!真不愧是神医!独眼龙:(对对方低语)方大人,下一步,你看怎么办?方光琛:(也低语)外面围的人太多!只能来软的!花似锦:(故意询道)怎么,你们不是两伙?是一伙?方光琛:(索性承认)一伙!我是先来试试你的医术,行了以后,再正式请你!花似锦:那行不行啊?!

方光琛:当然行了,要不能来八抬大轿侍候吗!花似锦:我是说,喊孩子回来一起去,行不行?方光琛:也行。

花似锦:那你们各位就坐等一会儿,喝口井傍凉水。眉眉,咱们快走!方光琛:(狡猾之至)用不着两个人都去,去一个,留下一个。花似锦不由沉吟。

亓眉:你快去呀!别让人家等着着急!亓眉说完,一把把她妈推了出去。门口看热闹的人群立即给让出一道缝儿。独眼龙:(色眯眯地端详着亓眉)小妞够俊的!几岁了!

亓眉:十六。独眼龙:我儿子太小,刚过生日,要不,非娶你做媳妇不可。兵士甲:那你自己也可娶做小妈呀!独眼龙:我,自己啥德性还不知道?娶了就是祸。快让我多活两天吧!兵士乙:你小子还行,知道自己半斤八两!过了一袋烟的工夫,花似锦也没有回来。独眼龙用一只眼朝方光琛望去,方光琛从鼻子呼了口气,意思是再等等看!

花似锦带着亓昕,抱着一个蜡染布包,正坐在一辆轻便马车上,向正南霞山方向驰奔,那赶车者正是那天带孙子看过病的老汉。

再回到花似锦住的三星街。方光琛等得实在不耐烦,又见门外大街上看热闹的人里三层外三层交头接耳直笑,猛然被提醒:姓花的是不是用了金蝉脱壳计啊!他转了转眼珠子,进了里屋。见亓眉早已经穿好了外衣、长裤和鞋子,像是知道自己面临的后果似的。方光琛返回前屋,直接奔向藤条箱,把那只金盒子托起来,里面倒是有东西,挺沉,方光琛让大兵拿刀剔开盒子,所有的人都张大了嘴巴:那里面已没有“天石美玉”,而是一块破砚台,一抓满手是墨。

方光琛暴跳如雷,火冒三丈,朝亓眉扑过去,就要开打。哪知亓眉并不是弱女子,一扬臂、一歪头、一转身,方光琛连一根汗毛也没有碰到。亓眉冲到门外,对扑过来的兵士厉声说:本姑娘,亓眉,犯了那条法,任由官家治罪,是杀是剐,都轮不到你们这帮地癞子!说罢,昂然而去。兵士都是当地人,都知道花家为人,所以没有人上来动手。那独眼龙心里明镜似的,自己没有发大财的命,那几十两黄金泡汤就泡吧!并且接这个“活儿”又是背着上司接的,弄大发了,自己除了把手中金子上交不算,还得挨鞭子。独眼龙一歪脑袋,兵卒一哄而散,只剩下方光琛,落入了街道老百姓汪洋大海之中,不断地受到冲撞与嘲笑,方光琛恶狠狠地望着远去的亓眉,一时想不出制裁的办法来。亓眉回眸一笑,甩开膀子,朝事先约好的地点——霞山码头飞跑而去!

亓美眉情恋北徼 花似锦出走南洋

隐居在广东雷州的花似锦为躲避方光琛的纠缠,紧急时刻和儿子亓昕登上了一艘洋人客船去往海外。女儿亓眉因故晚到没能一起走,眼睁睁看着客船开出地平线。亓眉一个人滞留码头,险被坏人骗卖青楼为妓。

亓眉在奔逃的路上,认识了达斡尔族士兵莫日根,并找到了被作为俘虏押送的父亲亓骧远。亓眉要父亲跟她一起逃走,亓骧远说:不行!我们这是一个编队,被送往黑龙江当站丁,如我一个人走脱,全队人都将被处死。

亓眉和莫日根之间的密切交往被总兵纳葛发现,纳葛同时发现亓眉乃系女扮男装,淫心顿起,欲行强暴。关键时刻莫日根把纳葛斗杀,两个人逃出营地,一路北行,结为爱侣。

花似锦母子由广州向南走了近百里,到了霞山码头。亓昕八岁了,头一次看到浩瀚无边的大海,乐得什么是的。海上离岸很近处停泊着一条漂亮的大船,是客船。桅杆上飘扬着欧洲某国的旗帜,船身贴近栈桥,栈桥的这一端有大清兵把着,不许人们(中国人)随便走上栈桥,接近大船。

昕昕要到海边去玩水,栈桥附近这里过不去,花似锦就领着他顺海堤往西走,走了约摸一里地,那里恰好有个浅滩,有人(多是外国人)在浅水里游泳。小昕昕初生牛犊不怕虎,脱掉衣服、鞋子就跳进水里,好凉快!额娘既欢喜又担忧:欢喜,为自由欢喜;担忧——为前途担忧。花似锦一会儿向前看看孩子,怕他往深水地方去,一会儿向后看看道口,生怕有官兵追来。心情高度紧张,眼睛也特别疲累。突然,她看不见昕昕的黑头发了!这可把她吓死了,她不顾一切地向那水滩里跑去,游泳的人都看见这样一个浑身衣服的人一个劲往海里跑,感到又惊讶又可笑。

当花似锦跑到快齐腰深的地方,才发现昕昕正在这里,被一个黄头发差不多一样大小的外国男孩拉着两手,在水里扑蹬。花似锦由急惊变乍喜,不由哭出泪水。一对外国夫妇游到花似锦身旁,站起来用手比划,那意思是不要怕,我们是那(黄头发)男孩的父母,将像保护我的孩子一样保护你的孩子!花似锦不好意思地笑了。并用英语说我谢谢你们!我为自己的傻样子感到羞愧!两个外国人感到很奇怪,会说英语的中国人!头一次见到!接着花似锦又用不熟练的英语,夹杂着中国汉语以及手势和两个外国友人攀谈起来。两个外国人基本弄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和孩子面临绑架和杀头的危险,想到海外去,能不能帮助上去那条大船。外国人也用英语加手势说:你有钱,能维护生活吗?花似锦拍拍包裹,那意思是还有点积蓄,短时期没问题。外国男士征求自己夫人的意见。夫人的意思似乎是说:这个女人又年轻又有教养,孩子也不错,至少可以先到咱们家当一段保姆维持生活。男士得到女士首肯,就向水面方向打个口哨,然后打出手语,原来那距沙滩几十米远的地方还停着一条舢板,舢板上有水手,听见口哨,看到手语后立刻把舢板划过来,舢板上恰巧就能坐六个人。他们上了舢板,男士(实际职务是船的大副)和水手一起把舢板划向大船。划到大船船舷处后,下面吊下两条钢索,水手和大副将两条前端带钩的钢索接到手里,分别向船头船尾的铁环上牢牢固定住,然后向上一摆手,那舢板就慢慢被提升起来,随之几个人就跨到了船的甲板上。

这个行动已经被岸上瞭望的清兵发现了,大清国早有制章规定:不许任何老百姓跟洋人打交道,私自偷渡更不可以。一队长袍马褂的清兵跑上栈道,要把这个“胆敢造反”的女人和孩子抓回去!

清兵在栈桥上朝大船一个劲嚷嚷,大胡子船长命令水手把跳板从船舷搭接到栈桥上,船长和大副凛凛然地走过跳板来到栈桥,船长问:“什么事?”“清兵说是要抓走那个女人,大副跟船长说那是他夫人雇的保姆。船长就让清兵退回去,不许踏上我们国家的土地(甲板)寻衅!清兵为首的还想说什么,那船长扬起燧发枪,对天空嘎嘎鸣了两枪,清兵们乖乖地退走了。

亓眉在跑,紧一阵慢一阵地跑,鞋都跑丢了,脚掌在流血,她终于跑上了码头。她并看见了站在船头离岸而去的人们中有自己的弟弟和额娘,她拼命地挥手、拼命地呼喊!

船上的亓昕也看见了姐姐,两边都在连蹦带叫,但谁也改变不了命运。码头上,在送行人中有一位胖胖的贵妇,满身珠光宝气,她(只有她)注意到亓眉小姑娘的身影,目光一直尾随着她,看来这位贵妇与单身女孩之间将会发生一些瓜葛一段故事,是好事还是孬事哪?

就在花似锦与儿子亓昕驶入海洋奔赴异国他乡的时候,就在女儿亓眉踟蹰在大清国陆地最南端的码头不知其可的时候,作为丈夫、父亲、男主人公的亓骧远他在哪里?他仍在中国内地湖南战场上接受战争的生死考验。康熙十八年八月(公元1679年9月),在吴军和清军的武岗会战中,统帅吴国贵阵亡,吴兵大败,四散溃逃,亓骧远被清兵俘虏,押往北方。

回过头来再说亓眉,当她眼见载有母亲和弟弟的客船慢慢消失在远方地平线以后,不由悲从中来。她虽然是从小就个性坚强和头脑聪慧的姑娘,但离开所有家人还是第一次,又是站在举目无亲的一个陌生地方。就在她被码头上清兵给赶下海堤,不知走往何方的时候,那个穿金带银的胖夫人,满脸是笑地朝她走来。

胖夫人:(一把抓住亓眉,像是多么熟悉似的)孩子,甭看了!跟大姑我回家去等吧!

亓眉不由自主地来到了胖大姑的家。胖夫人的家相当讲究,临街二节小楼(街不宽,但直通码头),大门结实严谨。进了门看见院子也挺大,院根还盖有一大溜平房。胖夫人把亓眉领到二楼自己的卧室,让仆役抬过来木桶,放好洗澡的热水,亲自为亓眉洗澡,然后翻出一套慰烫平整的衣服,帮助亓眉换好。

胖夫人:(呲着金牙,赞不绝口)你看看,多俊哪!多俊哪!

亓眉:(三分欢畅,七分惶悚)伯娘,你这样对我好,我怎么报答你?

胖夫人:这孩子,想得还够远的。

亓眉:我能为你做什么?我马上就去做。

胖夫人:这话我爱听,先吃饭。

亓眉:不,您先说明白,我再吃!无功受禄,寝食不安!胖夫人:好啊!有学问啊!(向外喊了一声)阿宝!阿宝来了!这是一个四十多岁、长脸、无须、满嘴烂牙的男人。胖夫人让阿宝带着新来的亓眉到后房参观并安排铺位,阿宝领着亓眉穿过甬道,走向平房。从壹号门进去,看到屋子里长长的一铺炕,炕上横躺竖卧着一二十个男孩子,从三四岁到十几岁不等,阿宝领亓眉出了壹号门又进贰号门,屋子里也是长长的一铺炕,但住的都是女孩子,亓眉觉得奇怪。

亓眉:(问阿宝)怎么这么多孩子,多大的都有?

阿宝:(回答)都是老板娘捡来的!先捡来养着,然后再给找家。

亓眉:能好找吗?

阿宝:老板有办法。

亓眉:这可真是积善人家啊!

阿宝:(诡秘地笑了一笑,没多说别的)那是。

亓眉就被留在贰号屋。屋里的女孩子很快就围了过来,有的递糖给她,有的递水果给她。

亓眉:(惊喜地问)你们生活得这么好?一女孩:(得意回答)功课做得好,就给奖励!亓眉:什么功课?

一女孩:平日里教你待人待物,来活儿后现教你背家谱什么的!

亓眉:什么叫“来活儿了”?

一女孩:给你找到丢失你的家长,怕送去了人家不相信,你就按老板、老板娘教的话说,别说差词。

亓眉:(惊呆)嗄?是这样!

过了不几天,老板把亓眉叫到了他的会客厅,告诉她“你是甘肃平凉府人,你爹爹叫刘景富,你额娘叫麻淑珍,家里有钱,你是独生女,你三岁的时候当地发生一场兵变,把你爹妈捆绑去,逼勒钱财。等放出来的时候,你已经被人拐走了。现在终于打听到你了。一会儿你见你父亲的时候,问你还记得什么事儿,你就说还记得小名叫小凤,住的是窑洞,还有一种瓜很甜,别的地方没有的。”

老板:(最后问她)都记住了?!你可以不说话,但不许说错话!

亓眉:(勉强回答)记住了!

阿宝赶车,把老板和亓眉一起拉到雷城宝华客栈一间雅室,里面坐着一位身材不高、谢顶老头,像是老头,实际年纪也就五十岁出头的样子。

老板:景富大哥,给你领来了,看,像不像,是不是?刘景富:(端详亓眉多时,颤声询问)姑娘,你叫啥子名字?亓眉:亓眉老板:(提示)说你小名,叫——亓眉:(低声说出)小凤儿。刘景富:你记得家不?

亓眉:窑洞!

老板:(再提示)还记得别的什么吧!

亓眉:还记得……(用手比划一个椭圆形)瓜甜!刘景富:(捉住亓眉的手)你看看我,好好看看,有没有点熟悉?亓眉:(看看刘景富,点点头)刘景富:你看我想起有点像谁?亓眉:阿爸!刘景富一把把亓眉抱住,失声痛哭起来!

这时房门被踹开了,一个女的琅琅哇哇地叫,并且进来就掴打老板,亓眉一眼看出那是老板娘。

老板娘:你这个勾死鬼!你凭什么把我女儿给诓来!光天化日之下,你竟敢拐卖人口,没王法了!走,见官去!

见所有人都没动。老板娘抹了把泪水,拉住亓眉,就往门外走。

老板娘:走!跟妈回家。妈把你送到姥姥家藏起来。防止这帮牛头马面、王八裢缇兔子尜水再打你的鬼主意!老板和阿宝生把老板娘给拽了回来!

老板:这位大姐,咱不说好了,可以带过来看看嘛!

老板娘:看看可以,但不管是不是,都不能给我领走!

老板:这你就不对了!人家亲爹亲妈找自己的孩子大半个朝廷,找到十多个秋冬春夏,她妈都要想疯了!

老板娘:我养了她十好几年,花费多少钱财多少心血,生给我带走了,我不也得死吗?(说着一屁股坐到地上,拍着大腿大嚎哭起来)老板:人是非领走不可,人家父女都认了!见官你也没戏,顶多判给你点银子!不如私下讲道讲道,你要多少?

老板娘:(哭了一阵,赌气地喊声一句)五千两!

老板:什么?你想吓死几个?

阿宝:(露出威胁的样子)哪有这么漫天要价的!我看你是不想活了,是不是?

老板:(转向刘景富,小声地)大哥,根据咱家的状况,你能出多少?

刘景富的手和老板的手凑在一起在袖子里捏估了半天!

老板:(心里有了底数,来到老板娘面前,厉声厉色的)就一千两!这人家就倾家荡产了!

老板娘:一千五!

阿宝:(掏出刀来)放屁!你拿他那一千两,余下五百我给你,我捅你五百个透明窟窿!

老板娘:(一骨碌爬起身来拉住亓眉往门外走,回头甩了一句)便宜你们这帮兔崽子!我闺女我得领回去。你想嘛,给你一个月工夫,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刘景富:成,成!

亓眉:不成!(突然挣脱了老板娘,跑了回来,对刘景富说)大叔,你上当了,我不是你丢的孩子,我的亲生父母都健在。他们(指老板、老板娘),他们是一家人两口子!你可别上当,瞎你的钱!

阿宝上来赶忙堵亓眉嘴,几个人连推带拉把亓眉拖走了。回到家里,三个人怒不可遏,把亓眉的头用布包上,然后没头没脑地拳打脚踢扫帚抽,打半个时辰,才停止打骂,把黑布罩从她头上撸下来,亓眉已被憋得满脸青紫,气得抽噎不止。

老板娘:(点着鼻子,喝问)以后,还说实话不?亓眉:(斩钉截铁回答)还说实话!老板娘:好啊!(又要踢打)老板:(拦阻)这不行!这是个拗脾气,用一般的不行,(令阿宝)找人来,上大挂!亓眉双手手腕被用绳子捆紧,吊在磨房檩子上,两脚悬空,已经一天一夜,小姐妹来给她送吃的她不吃,只是流泪。老板娘夫妇听阿宝回报说,亓眉还是一直不口软,开始核计。老板:这不是一般女性,我看算了。老板娘:算了!怎么个算法?

老板:拉远点,把她放了。

老板娘:你说得倒简单,放了她告官怎么办?这碗饭吃不成不要紧,要往大了查,不得打进死牢啊!

老板:那……弄死她!

老板娘:(想了半天,一拍大腿)有了!把她卖到青楼去,不仅没了后顾之忧,饭钱店钱也闹回来了!

老板:(一伸大拇指)这份的!好主意!你快去啊!

老板娘:我去。你干啥?老板:我等听信啊!老板娘:五百斤面做个槽子糕——纯粹废物点心!你快把她人放下来呀!收拾打扮打扮呀!人家也得看货论价呀!

老板:是。

胖老板娘来到翠香书寓,和掌门人大白鞋说了,新收了个女孩,怎么怎么漂亮,怎么怎么机灵,在她慈善堂里是屈了才了,到你书寓非红透天不可。小白鞋被忽悠得心动,说那过去看看吧!

两个人进了慈善堂院子,到了一个雅间,女孩们正自发地在护理亓眉姐姐,喂她喝糖水,亓眉姐姐躺在炕上,两只手腕裹着纱布。

大白鞋是专家,一眼就看出果然是个美人胚子,然后两个买卖人就是一通讨价还价,各不相让,差点闹到不欢而散,最后还是互相妥了协,言好明天一早,派轿接人,现付白银六十两。

由于大金牙和小白鞋讨论卖价的时候,声音一阵高一阵低,被帮助厨师做饭的小女孩取菜时听见了。当晚上没人的时候,小女孩就来偷偷来到亓眉身边。

小女孩:阿眉姐,这回你可好了,要上楼啊!亓眉:上楼,上什么楼啊?小女孩:“青楼”啊!我听他们唠的,明天就来轿接你了!你的手还疼吗!亓眉:(笑说)不疼了!

小女孩:那我明早过来,帮你收拾东西。

亓眉:好妹妹!你给我找点吃的东西来好吗?小女孩:好!亓眉待小女孩走出门,哇的一声要哭,又怕别人听到,忙用被将嘴堵上。

夜阑人静,斗转参横。亓眉忍着浑身的剧痛,跪了起来,然后一点点移身下地,又慢慢穿上衣服。她先到狗窝前,把小女孩偷偷送来的包子肉菜丢给了狗,然后找到梯子翻过墙去。狗叫起来了!亓眉好不紧张,停耳一听,幸好不是慈善堂的狗,而是外面的野狗。她到了街上,先是向下坡码头方向跑,跑几步,一想不行,就把两只鞋脱下来,把一只拖鞋朝下坡码头方向摆放,再前跑了几丈,又把另一只拖鞋也朝同一方向摆放,然后光着脚往回跑(即往上坡与码头相反方向跑)没命地跑!

撂下女儿亓眉这头,再说父亲亓骧远那头。在湖南武岗那场会战中吴军被清军打败,上万人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降的降,被清军缴成俘虏的多达千余人,其中就有亓骧远。清军之所以押着他们这些俘虏向大北迂回,而不是就地收编,是因为接到朝廷的命令,要把吴三桂营垒底层没有什么罪恶的成员加以有效利用,分派到黑龙江地区去作驿丁和杂役,让他们世世代代在那里扎根!由于这次解押不仅有上述的一般俘虏,还有打在囚车里的许多要犯,有的掉队需要等待,有的死亡需要掩埋,再加上道路泥泞难走,所以行进的速度相当缓慢。从康熙十八年十一月份离开武岗湾头桥到了十九年六月才抵达内蒙古赤峰旺业店。经清兵纷纷强烈要求休息,领兵官纳葛才同意就地休整两天。

无巧不成书,亓骧远的爱女亓眉也脚跟脚逃亡到了这里,她并不知道有这样一只清军和她同走一条路线,她更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就在这支队伍里,她是康熙十八年八月离开的广东,一路女扮男装流浪乞讨。经常是在野地里、山坳间露宿露食。她望着北斗星的方向走,因为她阿玛经常跟她和母亲说,将来致仕一定回黑龙江老家,那里有广袤的沃土,朴实的人民,有最可依赖的朋友萨布素。所以亓眉决心就去东北,找萨布素伯伯,千辛万苦无所畏懼,佛祖菩萨自会保佑眉眉。

宿营地之夜,旗扬绿帐,云暗黑山,纳葛所辖兵卒人犯共约两千人都已沉浸在睡梦之中。离纳葛军帐之旁不远,是该部存放给养的仓库。说是仓库,也只不过是席地横上木方,上面铺上木板,木板上堆放粮食、盐、青菜、肉脯什么的,上面蒙着苫布,边上压着石头而已。给养是军队的生命线,仓库日夜都有部卒看守。今天我们看到值勤的看守是一个小兵,他坐在背风一面的木楞头上正在打盹。突然有一块小石头飞过来,乓的一声掉小兵脚前不远的地方,小兵一睁眼睛,由于周围黝黑,也没看见什么,就又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又一块小石头,嘭的一声竟打进他的怀里,小兵醒了,但没敢动地方。沉寂了几秒钟,一个小黑影从三丈开外的隐藏处移动过来。来人靠近露天仓库一角,掀开苫布,开始翻找可吃可拿的东西。这小偷可能是很饿,用匕首点到一个比较松散的袋子,划开口子一摸,是熟肉干,立即掏出一把大嚼大吞起来。

哪知道,那值勤士兵已经醒了,并且向小偷活动的地方悄悄逼近。小偷听到脚步,想溜已经来不及,红缨枪的枪头已经指上鼻子。小偷惊吓万分,刀子掉落在地。

值勤士兵一看,对方原来是个小男孩,比自己年龄似乎还小些,就知道不用吹螺号喊人自己就能把其制服。

值勤士兵:(喊道)小偷!好大胆!敢来太岁头上动土,偷盗我的军粮!

小偷:(惶悚分辩)老爷!我不是偷!我是吃!我四天没吃东西了!半年没吃肉了!

值勤士兵:你怎么没家啊!小偷:老家在黑龙江。值勤士兵:(一愣)咋?我老家也在黑龙江。你家在黑龙江哪儿?小偷:宁古塔。但我没去过,我是北京生人。值勤士兵:北京——皇城根,多好啊!你跑出来干吗!

小偷:我父亲外放贵州做官。因为打仗,父亲母亲都失散了,还有弟弟!(说着嘴角一咧,眼泪像断线风筝似的掉了下来)值勤士兵:别难过,别难过!(小兵放下枪,想用袖子给他擦眼泪)小偷:能不难过吗?我不知道到哪儿能找到他们,我只能往老家走,去找萨布素伯伯。

值勤士兵:萨布素?那可是有名的巴图鲁啊!小偷:你是干什么的,你怎么知道我萨伯伯?值勤士兵:我叫莫日根,达斡尔族,住在黑龙江北,萨布素将军打老羌,到过我的家乡。

小偷:你多大了?

值勤士兵:十七!你哪?叫什么?

小偷:我叫亓眉,十六。你当兵苦不苦?

莫日根:苦!让你走就得走,让你跑就得跑,让你冲就得冲,让你死就得死!

亓眉:哪有我苦吗!我差点让人卖了,差点让人打死,差点让雨拍死,差点让狼吃死!(回想起一路数不尽的千惊万险和出生入死,现在终于有了知音,可以相互倾诉了,两个人同时痛哭起来,不仅是哭,还紧紧地抱在了一起。)莫日根:(突然感到奇怪)你胸脯子怎么这么软和?

亓眉:(不好意思)我是女的嘛!

莫日根:(忙把她推开,气愤的)这么严重的事情,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亓眉:(妩媚地瞥了男孩子一眼)你也没问人家呀!守库兵走了,不一会儿,端了一木碗马奶,交给女孩喝。两个人并排坐在粮垛旁。女孩吃饱喝足,更来了精神头,她看见前面模模糊糊有一排又像轿又像车似的东西,便一指问道。

亓眉:那是什么玩意儿?

莫日根:是囚车,押犯人的,都是吴三桂手下的大官!

亓眉:(一顿)他们是吴三桂手下的,我阿玛是反吴三桂的,所以我阿玛不可能在那里头!(又一顿)假如把我阿玛误当成吴三桂手下的怎么办?我得去看看。

莫日根:小心!别吓着你!亓眉从地上捡起自己那把匕首,插在绑腿上走近囚车。看不见囚车里人的身子。

只有脑袋漏出车顶,亓眉挨个察着,既想看到里面有阿玛又怕看到里面有阿玛。她看到最后一辆,觉得那人有点像是阿玛,那人睁开死人一样的眼睛说了一句:你莫碰我脑壳!(说的是西蜀语)。

亓眉:(吓了一跳)对不起,伯伯!你们这里有个姓亓的吗?亓骧远!那人回答了:不晓得,被俘虏的人多得很,他们多半睡在帐篷里。亓眉说声谢谢,就离开囚车区,借着如水的月光,走向帐篷区。她对着每个破旧的帐篷,用低缓的声音询问:有姓亓的,亓骧远没有?你家里来人了!真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就在亓眉走近其中一顶帐篷,从大洞里伸进头去,向里“摩挲”的时候,她发现离她最近的人旁边的那个人脸面清瘦,鬑鬑有须,非常像是阿玛!

亓眉:(不由脱口喊道)阿玛!离亓眉头部最近的那个人醒了——他实际没睡,身上发烧,一直在迷忽。看见头顶上多出个脑袋,十分发毛!

亓眉:(忙说)别害怕,我是家属!(用指头一指他左旁的那位,问)他是不是姓亓?

那个人:(答说)是。亓眉立刻蹿进帐篷,把阿玛摇醒。

亓眉:(急切地叫着)阿玛,阿玛!我是亓眉,我是亓眉!亓骧远倏地坐起,这时亓眉看到阿玛的左手腕子和身旁另一个人的右手腕子被用绳子紧紧的捆在一起,而且那绳子很长,还联结其他的人。

亓骧远:(大吃一惊)眉眉!你怎么会来这里?

亓眉:(简明禀之)额娘和亓昕坐船出海了!我没赶上船。所以我要到东北老家去找萨伯伯,不想在这儿巧遇了阿玛!

亓骧远:那你快走!这里可呆不得!

亓眉:我要救你一起走!

亓骧远:我这被捆着,不能走!亓眉:我有刀,把绳子割断。亓骧远:不行,绝不行!走了我一个,这全帐篷人都得处死!亓眉:那你们这是要往哪去?亓骧远:押往黑龙江,戍边去!

亓眉:那正好,我跟着走,远远地跟着你们!亓骧远:也好。这时亓骧远身边这位发烧的病人口角干涩地说:老,老疙瘩,你穿鞋没有?亓眉:穿了。

病人:(转向亓骧远)让你孩子去水坑里灌点水给我,这一夜烧的,渴死我了!

亓骧远:(对亓眉)去吧!亓眉答应了一声,走出帐篷。

亓眉在附近找不到水,想起莫日根方才从大帐里去取出过马奶,就向大帐篷走去。那是总兵官纳葛的寝帐,亓眉摸过去找到了地上的奶桶,把奶倒出一木碗,但走时不注意碰响了铜面洗,发出哐啷哐啷地响动。纳喇在长榻上醒了,顺手摸起塞在皮褥子下的宝剑。纳葛点着松子,四处照了照,又到门口看了看。

亓眉跪在帐篷里,让那病人仰嘴巴接奶喝,那病人一口气把一大碗生马奶都喝光了,快慰地闭上了眼睛。亓眉想让给阿玛也喝点,但是不可能了!

亓眉:(就对阿玛说)我再给你灌去!亓骧远:不可!记住古训:得意不可再往!你快远远地离开这个危险之地。亓眉走出营房,想去大帐把奶碗送回原处,但突然身子走不动了,原来被人从背后一把拽住了脖领子,那是纳噶。纳葛满脸硬胡须,胸膛像面板般宽阔,亓眉像被拎小鸡似的拎到了帐内松明子下。

纳葛:你是贼军的间谍,还是此地的惯盗?

亓眉:我什么都不是,我是过路的乞丐!

纳葛:乞丐?就是贝子贝勒窥探军营、盗取军粮,也是死罪!来人哪!莫日根急忙进帐。

纳葛:把这小子的心抠出来,焯了,我好下酒!

莫日根:大王!绝对不行!纳葛:什么?你说什么?莫日根:我说你放了她吧!她是个可怜的女孩!

纳葛:她是女孩?她是女的,你怎么知道?

莫日根:(嗫嚅)反正我知道,你就别问了。

纳葛:好大胆!你小子!先尝鲜了,是不是?

莫日根:不是!

纳葛:还站在这儿干什么,滚出去!

纳葛:(见莫日根退出帐门,转向亓眉淫笑地)你真是妙人儿?脱了让我看看!(见对方无响应,转为大声吼叫)快脱!

亓眉见走也走不掉,打又打不过,心里急得烟烧火燎,只能默默相持,寻找机会。纳葛见亓眉迟迟不行动,再也等不得,扑上去一把两把就把女孩子脱剥个半裸,拦腰一抱,丢到了床上。

莫日根在帐外急得团团转,拿不出主意。亓眉已被纳葛压到了身底,亓眉大叫:莫日根!你还等什么?帐外的莫日根被这一声厉喊,喊清醒了,他操起一根大木棒,进去就朝纳葛背上打下去。纳葛跳起来,见是下卒莫日根,吃了豹子胆,竟敢打他、坏他的好事,抄起宝剑就刺了过来。莫日根躲避不及被一剑刺中了肩头。就在纳葛扬起宝剑,准备一记劈杀结果莫日根时。哪知没等剑锋下落,手已完全失去了气力,是亓眉把匕首捅进了他的后腰,纳葛回手拔出匕首,就刺向亓眉,这时莫日根的棒子又劈了下来。纳葛虽然凶猛,力大无穷,但哪里拼得过两个都会武功并且也在拼命的人,纳葛终于带着浑身的血伤,像棵大树似的倒了下去。在搏斗中,把那只松明碰落地上,当时出于紧张未予注意,现在已将帐篷烧着,火苗呼呼上窜。巡逻的岗哨在远处发现火光,吹起角号,营帐里的兵立时全醒了,戒严的戒严,扑火的扑火。亓眉和莫日根两个人这时早已跑进了营地旁的矮树林,然后泅过河水,翻越山梁,拼命逃脱掉追捕。两个人后来自然而然作了夫妻,共同踏上了一条奇难绝险而又崇荣之至的英雄之路。

献美玉黄隼面圣 阅水军康熙赋诗

亓骧远被安置到卜奎附近的拉哈岗驿站,驿长很年轻叫黄隼。黄见亓对一块石头爱不释手,经常抚摩(按:是方光琛送还给他的那件仿品,方要亓说出真品下落,亓说实在不知妻儿现在何方)。黄隼趁亓骧远下地干活之时,将石头卖给了一位过路的武官,那位武官叫宜库达,与萨布素同为当年勘察团的成员,宜认识这块石头,问其主人在哪里?黄隼谎称死了。宜将该石转呈给副都统萨布素。萨布素睹物思人,十分感伤。

此时为康熙二十一年三月,正值康熙皇帝东巡。帝在盛京召见了亓骧远,封其为黑龙江特使,巡回各地,便于其寻找失散的亲人。

亓骧远作为一般降卒被清廷安排到瑷珲——吉林驿道,自乌拉往北第十七站——拉哈驿站。这里距黑龙江最近处只有五百五十里。这一条原为明代使用驿道已经残旧不堪。驿站原有的房子也只是斑驳破陋的土坯房。亓骧远被补充到拉哈之前,驿馆只有一个人在支撑!那是一个貌不惊人、身材瘦小而命运多舛的年轻人,他叫黄隼。黄隼是绿旗家属,但很小离家在外,十五岁当了绿旗西丹,一次和偷袭的俄国贼寇交火中,被对方枪弹碎屑伤着了眼睛,视力降低严重,没办法再打仗,被安排到拉哈当了驿卒。他对于高大挺拔、潇洒文气的亓骧远的到来,从内心还是欢迎的,因为这可以替他干很多的活儿,而且日常生活也多了个可以做伴的活人。但他外表露出的却是一脸睥睨,他觉得两个人虽然职责相同,不分高下,但自己毕竟早来一步,而且出身正统不是配军,所以他决定从一开始就给对方立下规矩,让亓骧远对他以“长”相称,对自己以“奴”自视。亓骧远是个有大胸怀、大阅历的人,对此竟毫不生气,看黄隼说话处事儿就像看滑稽人演戏似的。例如,康熙二十年十月初十(公元1681年11月19日)这天,寒声已报,水冻未坚。亓骧远照样起得挺早,他先到户外舒展一下拳脚,活动活动腰身,然后回到灶房升火做饭,饭做好了,他进里屋想喊驿长吃饭,只见黄隼躺在热炕头上睡得正香,表情正美,就没有喊,把一本破头烂齿的旧书铺在炕桌上,顺着折叠页数向下阅读,时时往一个毛头纸本上做一些抄录。那是一本《金词》,亓骧远将其中吴激的一首《诉衷情》全词抄下来,加以阅读欣赏,浮想联翩。最后他将这首词一家不差地背诵出来:

夜寒茅店不成眠。残月照吟鞭。黄花细雨时候,催上渡头船。鸥似雪,水如天。忆当年。到家应是,童稚牵衣,笑我华颠。亓骧远正沉浸在望乡思亲的快乐中,突然听得“嚎唠”一声,石头墨盘子早被黄隼掷了过来。

亓骧远:(歘地一下子把墨盒接住,笑说了一句)醒了!黄头!

黄隼:狗卵子,你要是腮帮子痒痒了,找把沙子漱漱口,别他妈乱“尬唧”,把老子的梦给“搅和”走了,缺死德了。老子正梦娶媳妇,一揭轿帘子,一下了拧搭出两个大美人,我说你俩先回去一个,谁都摆头不干。你说我这不是犯桃花了吗!喂!你支愣着耳朵干什么,我是说给你听吗?我是自言自语,自得其乐。你还傻盯着我干什么?还不赶快拿过来!

亓骧远以为黄隼要喝水,便把窗台上的水碗捧起来递给他。黄隼:喝你妈个X水!我要尿尿。亓骧远便把水碗放下,把墙角的尿桶端给他,黄隼尿了长长一泡尿。刚一尿完尿,就喊吃饭,也不下地,也不洗手。黄隼把炕桌上的书啊、笔啊、墨啊,统统用袖子扫了下去,把亓骧远端上来的菜用胳膊搂起来,自己一个人吃。就这样,也没能堵住嘴。

黄隼:(继续对亓骧远进行挖苦和训斥)我说你这家伙,也人模狗样、老大不小、快奔四十的人了,成天除了看,就是写,有什么用!你知不知道你是啥身份?是叛匪降卒,下贱人类!把你们放到这穷塞苦乡,就是让你后半辈子活遭罪,遭死罪。朝廷早规定了,一不许你们自己离开这驿站前后左右,,二不许你们子女入学读书考官做官,三限制你们和圈外人来往,攀亲娶媳妇更是狗屁股贴对子——没门。

亓骧远只是微笑,不答一句话。等看着驿长把饭吃光,把碗一推,忙过去捡桌子。

亓骧远:头儿,吃完了。这菜和鱼都剩了。

黄隼:剩了给我熥锅里,晌午再吃。你赶快上山弄柴火去!碗回来刷!亓骧远:是。亓骧远扛上背叉子,拎着捆绳和柴刀走了。黄隼慢慢下了地,用鱼刺剔完牙,从亓骧远的旧书上扯下一篇纸来,裁成长条,抖上黄烟末,熟练地卷成一只尖锥形的烟卷,点着火,吧嗒吧嗒地抽了起来。

黄隼正在一根接一根吞云吐雾,忽听得门外有马嘶狗吠,黄隼从窗缝向外一看,见是一位八旗武官和几名随从,黄隼毫不犹豫,立刻就冲了出去,恭顺异常地哈腰侍立于侧。

黄隼:下官不知大人贵驾光临,未曾远迎,乞望治罪!

宜库达:免了!我是宁古塔都统府护军参领宜库达,因往呼玛省亲,回来路过这里,给马买点草料添上。

黄隼:客气客气!参领你请屋里坐。

黄隼把造访的参领让到屋里,又是端茶又是递烟,好不格外殷勤。因为经验告诉他,对来访者的恭敬度和赏银的额度一般是挂钩的。

宜库达舒畅地看着墙壁周围,突然他注意到屋子炕梢横隔板上放着一件像石像玉的东西,很有一种眼熟的感觉。他让黄隼取给他看,他把那件东西拿在手里,正看倒看远看近看,突然唤起了三十年前那场记忆:碧水湾,亓忠义,阿里黑,小葝葝、萨布素……

宜库达:(激动地问)那是块什么东西?黄隼:哪知道呢,一块破石头呗!宜库达:(再问)是谁的?

黄隼:(一转眼珠子,回答)不清楚。

宜库达:你是管事的吗?

黄隼:没错。老驿站长死后,就把小的我派来了抓全面。

宜库达:(手捧该石,如数家珍)这是鄂温克人敖吉发现的,传给自己的爱女葝葝,葝葝太小,由亓忠义侍郎带到京里保管,不知怎么会流落到你这朔漠斗室之中。真乃古语所讲“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可发一叹也!

黄隼:那宜大人你看这玩意好,咱们就讲究讲究?宜库达:驿长要肯于割爱的话,甘某愿以优渥价钱购之。黄隼:我割,割爱,你给多少钱?宜库达:你要多少钱?

黄隼:让我要那可大发了,我要五两银子(见宜库达只笑不说话)那四两、三两也行,可得快点!(黄隼生怕亓骧远回来,断了这条财命)宜库达:我多了不给你,我也没带那么多,五两黄金!

黄隼:哎呀!我的妈呀!(吓得蹲坐地上)成交,绝对成交!宜库里把金子交割给黄隼,把天石收入囊中,喊随从,骑上喂饱的战马走了。

黄隼乐得在屋子里直张跟斗,突然他停住了:这乃是亓骧远心爱之物,亓骧远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要看上好长时间,睡醒了还要看。这要是打柴回来,一看“宝贝”没了,还不得炸呀!怎么整呢?要不,我准备把刀,到时候和他拼了,不行,那小子有武功,能把刀夺过去。嗳,有了!我就说出去帮助喂马工夫,让过路的官爷给偷去了,等我发现,那官他早没影了!谁让你早不藏起来呢!要怨怨你自己。好,就是这个主意!看到了吧,小爷我脑子就是灵,压根是个出乎其类拔乎其萃的料!哪天到卜奎找个瞎子算算,还有几步光阴,我黄隼就能高官得坐、骏马得骑、华屋得住、美女得搂?哈哈哈哈!

关于拉哈驿站这边黄隼将如何应对亓骧远一事暂且不表,且说护军参领宜库达赶回吉林宁古塔,立即到萨布素副都统住处,汇报讲述黑龙江之行的一路见闻,萨布素十分仔细地听着,当说到在拉哈驿站发现了那块由鄂温克女孩交给亓忠义侍郎带往京城的神玉并把它拿出来交萨布素辨认时,萨布素异常惊讶,因为这正是那块记忆中的传奇“石头”。他想起已近三十年之前,是由他将这块石头假装交给亓侍郎,让亓侍郎带往北京,实际上那是他们做的一个“扣”,以转移视线防备给小葝葝引发后患。萨布素又想起后来他保护两个孩子进京要把宝贝献给康熙皇上,却被鳌拜设套诓了去,几年后鳌拜死了,皇帝又亲自将该物归还原主亓骧远,亓骧远被派到贵州做官后,曾和他通过书信,吴三桂起衅叛乱大战一打就是八年,两个人彻底失去联系。这个“石头”怎么会又一个跟斗折回黑龙江?令人难以理解。

萨布素:(追问宜库达)我说参领兄弟,那你看到这块“石头”的主人了吗?他长得什么样子?

宜库达:一个猥猥琐琐的年轻人,据年轻人说,石头的老主人已经死了!萨布素听完宜库达的这句话,立即产生了一丝不祥之感,那个死在拉哈驿站的天石持有者会不会就是亓骧远啊?!萨布素正在左寻思右寻思,怎么能进一步“讨得”到准确信息时,将军巴海急匆匆进来了。

宜库达:(忙起立,施礼)将军!

巴海:(进来就喊)好消息,惊人特大好消息!萨布素:(忙问)什么好消息?宜库达:(同问)什么好消息?

巴海:皇上事隔十一年第二次东巡,谒盛京之陵!这次不仅驻跸盛京,还要驻跸吉林,咱们都可以陪侍皇上了!

宜库达:(激动)哇!

萨布素:(忙问)什么时候到?

巴海:不很清楚。皇上怕扰民,不让声张。

萨布素:我要告诉你的是——巴海:(制止)咱们到大堂,一起慢慢唠!

闲言少叙,正事详说。康熙二十一年二月十五(公元1682年3月23日)清晨,曙光初照紫禁城宫阙的琉璃瓦项,泛起耀眼的金光。午门外,诸王亲贵、文武官员跪伏在地,恭送康熙皇帝东巡盛京。只见一队队骑马侍卫前导后护,二十九岁的康熙素服端坐于龙舆之上,向百官告别后,出朝阳门,向山海关进发。平均每日行程八十余里。当年三月初四,康熙帝一行抵达盛京。一周之内,将福陵、昭陵、永陵的告祭大典举行完毕。从吉林宁古塔赶来的巴海将军、萨布素副都统拜谒了康熙皇帝,君臣之间多年后相见,重叙旧谊,感到格外兴奋。巴海代表宁古塔庶民向皇帝进贡了湖鲫、三花等鲜冻食品。萨布素特别把那件天石玉宝敬奉给皇上,康熙接过玉宝,仔细观摩,沉吟有顷。

康熙:(向萨布素询问)萨爱卿,能否把这块玉流落拉哈的来龙去脉对朕说清?

萨布素:臣说不清,臣曾想亲赴拉哈,到驿所打探清楚,尚未成行。康熙:速去拉哈!把当事人、知情人带来,朕要亲自过问。萨布素:(答应一声,退身要走)扎!

康熙:不,你让你下属去,朕还要和你等讨论军国大事。彭春!

彭春:(应声而出)臣在!

康熙:你带萨布素的下属去办这件事!

彭春:遵旨!

副都统彭春接旨后,立即离开陪都,在宜库达的陪同下,马不停蹄,向北疾驰了四天三夜,来到拉哈驿所。但见驿所大门紧锁,没有人在。宜库达好不容易找到一位在附近耕地的老者,问询此事。老者耳朵还有些失聪,费了好半天劲,宜库达才打听出个大概:去年大冷之前,拉哈站里的两个驿卒之间干了一场仗,大个的把小个的打了个半死,小个的把大个的告发了,现在大个的去向不明,小个的在卜奎养伤。彭春听完宜库达的汇报,决定立即赶往卜奎(齐齐哈尔),在行馆的下房里找到了黄隼。黄隼额角脸颊都有伤疤,门牙也掉了两颗,正拄着拐在院子里看斗鸡。黄隼一听皇帝宣旨传他立即前去面圣,“妈呀”一声吓堆碎了,那两只鸡也吓得停止了叨斗,跑走了!

黄隼:(上下牙一个劲地打战)康熙爷宣,宣小奴才,什,什么事?

彭春:去了便知。

黄隼:我的身体不行,要不去呢?

宜库达:(脑子里飞转着机灵,怕他真的不走,便把话挑明)因为我买你那块玉,皇上看了喜欢,要封你官哪!你去不去!

黄隼:(一听这话,像弹簧似的跳了起来)我去,我去!

彭春:你这身体能行吗?

黄隼:没事,我伤早好了!我走给你看!(说着扔了拐就瘸而有劲地走了多个来回。)彭春:那,快上马!

黄隼:遵命!

康熙皇帝一行人马在盛京活动过后,奔向吉林。在路经哈达城作休息的时候,彭春一行赶到了。彭春向皇帝复命,说把拉哈岗的人带来了,康熙命立即升殿。黄隼虽然在路上一再打听朝见皇帝时的礼仪动作,彭春也细细地告诉了他,可他实际到了真龙天子面前,还是把一切忘了个精光,软成一摊泥似的。

康熙:(俯看看他,平和地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黄隼:(略抬一抬头,旋又低下去)小的是哈拉驿站,站卒姓黄,名隼,不是“损人不利己”的“损”,是“展翅高飞的鹰隼”的“隼”。

康熙:那你就“展翅”高起点来说话吧!黄隼好不费劲地站了起来,百官中有人注意到黄隼的一条裤管末端在往下滴答一种液体。

康熙:(手掌上平托着那块“天石”)黄隼,我来问你,这东西是谁的?

黄隼:禀皇上,是一个由云贵发配来的吴三桂兵卒的。

康熙:他人在哪里?

黄隼:他人——人死了——人没死,——人死没死!

康熙:(龙颜不悦)你说的那位兵卒叫什么名字?到底活没活着?

黄隼:(一下子又跪倒尘埃)小奴才想起来了,叫亓骧远,还活着,就是他见小奴才把这块石头转给陛下,他就把小奴才打得半死啊!

康熙:那打你的凶手亓骧远现在何处?

黄隼:被小奴才告到卜奎都统府,正在关押服刑之中。在场的人吃了一惊,尤其是巴海、萨布素、宜库达,吃惊之余,又深感欣慰和滑稽。

康熙:打得好!

黄隼:嗄?!

康熙:要没这场打,朕怎么能知道亓爱卿如今的下落啊!

黄隼:嗄?!他,他是皇上的人?

康熙:打得轻!

黄隼:还轻啊?

康熙:要打得你真的不能行动了,你如何能见到朕?

黄隼:那是。康熙:黄隼!黄隼:臣在!

康熙:大胆!你年纪轻轻,不学无术,胡思乱想,缺义寡仁,白吃国家的俸禄,毁损朝廷的荣誉。留着你在世上,还有何用!来呀!

两个侍卫过来了,威风凛凛站在黄隼两侧。

黄隼:(扑通一声跪倒,以头撞地)天子饶命,天子饶命!

康熙:要朕免你的死罪,只有一条路,让亓骧远亲自来,当着朕的面为你求情。

黄隼:好好好,我现在就回去请他老人家来(黄隼膝行而去)。康熙:(和群臣一起憋不住乐。随之宣到)萨布素副都统萨布素:微臣在。

康熙:朕请你代表朕,领朕的侍卫去把亓骧远迎候回来,你可愿往?

萨布素:臣正有此请!

康熙:那快去吧!你们回来时直接取道吉林,朕在松花江等你们!

萨布素:扎!

萨布素到了卜奎,向地方官传达了康熙的谕旨,没多时,亓骧远就被从狱所解了出来,黄隼在旁边搀扶着。萨布素和亓骧远有近二十年没有见面了,岁月在两个人的脸上都刻画上了辙痕。两个人一见面没说一句话,只是紧紧地抱在了一起。亓骧远盥洗一新,换上了皇帝命侍卫专门带过来的四品官服,地方官也赶紧捧献上一大盘雪花白银,说是作为行资之用,亓骧实在推辞不掉,只好暂时收下了。中午,践行宴散过之后,亓骧远精神抖擞楚楚衣冠,和萨布素并肩执辔一起上路,只见当街长跪一人,身上自缚着绳索,那是黄隼。萨布素、亓骧远又下了马,萨布素令人为黄隼解开了绳子!

萨布素:(严肃地)主上决定暂时饶你不死!但你今后必须永远改恶从善。回拉哈驿,实心为皇上办事,记住了没有?

黄隼:记住了!谢主上,谢都统!

亓骧远:等等!(喊住黄隼,把方才地方官赠送的白银全部“堆”到他怀里,厚道地说)这些银子你拿着,聘个媳妇,好好过日子!

黄隼睁眼看着亓骧远,眼泪啪嗒啪嗒地掉落,鼻子一个劲地抽打,但就是说不出话来。

康熙二十一年三月二十五日(公元1682年5月3日),圣祖一行抵达吉林乌喇时已是傍晚,只见乌喇船厂灯火通明,打桩号子连唱不绝,斧声锯声锤子的敲击声响成一片,好一派造船备战的繁忙景象,康熙看得心中大喜。第二天,皇上和随行宫眷、臣工早早用过餐,随后即来到江边,见到江上停泊着数不清的战船。这些战船都是近年建造的,船长十五丈,宽四丈,用料考究,做工精良,上面装备有火炮。康熙在美丽雄伟的江边极目远近,流连忘返,直到天空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经皇后皇子再三相劝,才返回行宫。下午,雨过天晴,阳光灿烂,康熙皇帝登上御船。岳乐、彭春、巴海、萨布素、亓骧远等亲信重臣陪侍左右,一起吃茶,瞭望。

康熙:(对亓骧远说)骧远啊,游完松花江,朕带你回京,到朕的南书房行走如何?(见亓骧远未予表态,旋问)怎么,你有打算,可以对朕说来!

亓骧远:(起立施礼)陛下对臣天高地厚,即为犬马亦难以报,况所擢崇荣之职,安能犹豫。叵耐臣有件心事未了,尚乞天恩,容臣缓些时日赴任?

康熙:你有什么需求,请说出来,朕自会答应。

亓骧远:(瞅了萨布素一眼,转向皇上说出)臣原有结发妻子,鄂温克族人,或因负莫须有之罪,避往北部极边,下落不明,臣与发妻生有一女,亦因战事逃亡,或在黑龙江达斡尔族部栖生,如蒙天恩,允为查找,倘能团聚,臣死而无憾也!

康熙:卿身世蹇促,朕从索额图等处早有所闻,朕深恤之。朕现在擢封你为特使,巡视黑龙江各地军务,同时可寻访妻孥,量必事成。钦此!

亓骧远:谢主恩隆。

康熙:(转对巴海点点头)检阅开始吧!巴海将军站上船头,帅旗一挥:礼炮齐鸣,锣鼓喧天,水军受阅开始。人们只见宽阔的江面上,百余艘大小舰船,排列有序,樯帆林立,枪戟耀目,旌旗飘展,遮天蔽日。船上立满了英武兵丁,接受皇帝检阅。每只船行到御船近前时,都发出一片“大清国万岁!我主万岁,万岁,万万岁”的震天呐喊。

康熙立在船头,为军威所震撼,为民意所感动,为风光所陶醉,为大业而自豪,无限情思在他的胸中汹涌凝集,喷薄而出;抓起葱管,挥洒写出:《松花江放船歌》。康熙笔走龙蛇,每写一句,皇后皇子口念一句:

松花江,江水清,夜来雨过春涛生。浪花叠锦绣縠明。彩帆画鹢随风轻,箫韶小奏中流鸣,苍岩翠壁两岸横。浮云耀日何晶晶,乘流直下蛟龙惊。连樯接舰屯江城,貔貅健甲皆锐精。旌旄映水翻朱缨,我来问俗非观兵。松花江,江水清,浩浩瀚瀚冲波行。

云霞万里开澄泓!

诗的后三句是康熙与群臣齐声共颂的,颂诗声、欢呼声、水浪声形成交响,响彻云空。

喜复官寻访妻孥 停宴庆遁逃媳儿

冬日一天,莫日根父亲德洪在巴里彦村家中大摆筵宴,为孙子卓凯庆周岁生日,忽闻有一队清兵进了村。德洪以为是来抓捕莫日根的,忙备狗爬犁送莫日根亓眉潜逃。亓骧远率官兵到达后,听说莫日根出征在外并没有回来,深感失望。

莫日根、亓眉逃亡路上遇豪雪,险被埋葬,幸被山野之人所救。那人把昏迷的亓眉抱进了自己的地窨子。亓眉清醒后感激不尽,两口子要拜山野之人为义父,那人笑了,说自己是女的(那人即是鄂葝葝)。

亓骧远在返回黑龙江南岸时,也因雪大迷了路,好不容易见到一片筑路工房,进内取暖时见到领工竟是父亲亓忠义,二人分别近二十年终于相逢,面对面唏嘘不已。

黑龙江流域自古以来就是中国领土,中华民族的祖先世代劳动繁衍在大江西岸丰饶富庶的土地上,但因十七世纪初以来,极具侵略野心的西方俄国,不断向东扩张,直至推进到外兴安岭与我国接壤,对我领土主权和民生民计形成威胁。清太宗崇德八年(公元1643年)的冬天,以波雅科夫为首的一只俄国侵略军偷偷跨过外兴安岭,侵入到额尔古纳河与黑龙江汇流处的达斡族居住区侦查、骚扰、食人肉。顺治六年(公元1644年)春天,波雅科夫等又插入黑龙江中下游精奇里江一带,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顺治十八年(公元1661年),康熙皇帝继位之后,沙皇俄国改变了以往流窜式的侵扰,转而采取建立据点、稳步推进的战略,不仅不断加大对黑龙江西岸达斡尔、鄂温克、赫哲、费雅喀、奇勒尔等各族财物人口的劫掠,还策动少数民族败类叛逃。康熙皇帝认识到,沙俄侵略者是威胁东北地区人口安全乃至整个清朝政治稳定的一大祸患,必须当做一个大事来抓。但在相当一个时期内,由于忙于解决内部事务,包括擒拿鳌拜、废除辅政,平定三藩,统一台湾,等等,还一时顾不上收拾它。因此在康熙二十年之前,主要是一方面敕谕宁古塔将军巴海部注意防御、整备军械、以守为攻,一方面致书沙皇,开展外交,争取和平解决边境争端。如康熙十五年五月初,康熙皇帝先后在太和殿和保和殿两次接见俄国使团,以茶酒款待,并容忍了沙皇特使尼古赖的狂妄无礼。康熙十九年十一月,康熙皇帝前后派大理寺卿明爱和佐领罗木尔到中国的卜奎与被俄方侵占的雅克萨,试图与之进行接触和谈判。康熙二十一年四月,刚刚平定完三藩叛乱,康熙皇帝就把目光转向东北。他这次借到盛京祭陵之机,率文武大臣深入到吉林、松花江上游,考察水陆交通,军事战备情况,向巴海、萨布素等布置抗俄战略,对亓骧远还进行了单独的谈话,回到北京以后,他又派彭春、朗谈,以猎鹿为名,详细勘察沿黑龙江的道路、居址形势,尤其是俄军所据雅克萨的城防状况。康熙二十二年三月,康熙皇帝命建盛京至黑龙江水陆联运线,并根据边疆长期建设和近期战备的需要,命宁古塔将军巴海回驻乌喇,巩固东北腹部地区,同时命萨布素进驻额苏里(黑龙江中段北岸),专司屯田戍守,以备抵御外侮。康熙二十三年,正式设立黑龙江将军衙门,北从乌第河入海口开始,西至额尔古纳河口,向南至松花江边境大片地区的军政事务皆纳入萨布素将军的管辖范围。事实表明,康熙皇帝的这一决策是英明的,他直接导致了后来雅克萨大战的完胜。

且说康熙皇帝二十一年四月,在吉林接见亓骧远,并根据亓骧远的恳求,将他留在黑龙江,委以特使之职的时候,皇帝和亓骧远在船舱里还专门为此进行了一次谈话。在谈话中,康熙皇帝告诉亓骧远,他关注北方边境的军事动作已非一年两年,除了现在战船制作、军士训练和装备补充继续进行以外,道路修建也必须提早纳入日程,他嘱咐亓骧远要特别办好黑龙江至京都的驿传通畅一事,以使平日及战时的信息和命令能在最短时间内传递完成。亓骧远感谢皇帝的信任,表明自己还有这方面的一些实际经验可以发挥。于是,在康熙皇帝东巡吉林乌喇结束、君臣惜别分手之后,亓骧远就立即带兵开始沿驿路向北一段段、一站站巡查整顿。二十一年十月中旬,亓骧远一行来到呼玛尔,见那里正在勘址准备建造木城,驻守军队,亓骧远深感朝廷决策之坚军民行动之快。

呼玛尔靠近黑龙江上游,江对岸有好几个达斡尔族杂居的村落。这几天他除了考察公务之外,也把寻找女儿一事挂在心上。单等大江封冻实了,好过去寻找。为了克服语言文字的障碍,他用白绢制作两面“寻人广告牌”一个牌子上画着自己女儿亓眉的形象写明年龄,另一个牌子上画着莫日根的大致模样,下面也用满、汉、蒙三种文字注上姓名、年龄等。

这一天,一个从巴里彦村来的叫孟亚丁的达族青年,到呼玛尔赶集,正好看到那两块寻人牌子,他认得画着男子肖像的牌子下端写的是“莫日根”这个名字,他告诉举牌士兵说“莫日根”是我们达斡尔语“好猎手”的意思,叫这个名字的人很多,我们村就有一个。举牌兵士忙问:“你叫什么名字,哪个部落的?”孟子亚丁刚说出自己的名字就收住了嘴,因为他想到本村莫日根是原来被清政府征召到南方去打仗的,不知为什么没有大张旗鼓跟队伍回来,而是把一个汉族姑娘领回家悄悄地过起日子来。这能不能是来找他要算后账啊!尤其是看到旁边还有一张牌子上面画着个女的,孟尔丁越想越是事儿,赶紧穿过人墙溜走了。晚上,士兵把这件事汇报给了亓骧远,亓骧远听后心头一震,一想这个不把话说完就开溜的小伙子很可能与要找的人有瓜葛,而且说不定就是他本人呢!经分析,知道这个达斡尔青年所去的部落肯定不会离呼玛城太远,因为看到他来回过江都步行。亓骧远思亲心切,好容易抓住这么个有望的信息,决定第二天带领全队人马过江。亓骧远当晚一夜都没有睡好。早上一睁眼,发现天白蒙蒙的,天空淅淅沥沥飘起了清雪。这丝毫没有挡住他的行动,亓骧远一行人吃过早饭,就顶着小雪跨向黑龙江左岸。

这一天,巴里彦村正好有一个全村老小无一例外都来参加的庆祝活动,庆祝的是本村首领德洪老人孙子的周岁生日。德洪家的正厢房七八间屋子炕上地上都摆设了席桌,不断地往席桌上着热气腾腾的菜肴,其中最主要的菜是一大盆“手把肉”——是将野猪、狍子、野鸡、兔子、飞龙和罕达犴多种肉类配在一起的,带着骨头,蒸熟,每人随便选拿,用刀剜割,蘸着韭泥吃。莫日根的母亲抱着白白胖胖的孙子卓凯(名字是爷爷起的),莫日根和亓眉跟在身后,各屋各桌去展示,并敬酒。小卓凯舒服地躺在奶奶的怀抱里,听任亲友来宾的夸奖、亲吻和抚摸,小家伙头上戴的是一个绣有金线的圆毡帽,帽顶着缀一撮红缨,身穿火狐皮里子、边沿镶着雪白风毛的红缎面小袍,脚上穿的是淡黄色绣有花纹图案的软鹿皮小鞋。刚满一岁的小家伙的两只黑琉琉般的眼睛对着人一个劲的“摩挲”,好像是要分辨出这所有口喊“沃莫勒”的人中间,哪个是对他真的喜欢、哪个是对他表面敷衍。心情最爽也喝得最多是德洪老人。德洪老人上一辈就是单传,他又只有莫日根这一个儿子,这一回好了,不用再担心没有续接家谱的了!就在德洪在主桌上和德高望重的族人一起喝完第十二杯马奶酒的时候,孟亚丁拼命般地冲了进来,结结巴巴地说:“哈丹额齐格!哈丹额齐格!不好了!清兵抓莫日根来了!”

德洪:(忙跳起身)什么什么,你说清楚!孟亚丁:昨天,我赶集,就看有一队官兵画影图形,找寻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这时又有个半大小子跑进来报告:德爷爷,官兵真来了!好多人哪!所有人都不再喝酒,聚听孟亚丁把话说完。

孟亚丁:我看到这个情况有些担心,但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快就过江,找上门来。

德洪是经历过战争的,有清醒的判断和瞬间的决策能力,他想这一定是儿子杀死顶头上司后逃跑这件事触怒了朝廷,一直在追查,现在终于追到门口了。莫日根如被逮去,非被剐了不可,所以绝对不可以让官军逮到。德洪立即命令本族爷门们,马上操家伙,有啥拿啥,去村南把涉江过来的清兵堵住,只要堵住就行不要动手。男宾客们按德洪的部署,立刻行动,走出院子。与此同时,德洪让老伴赶忙准备吃的、用的,安排孟亚丁立即帮助套爬犁,他从闻讯赶来的莫日根手中接过孙子卓凯,命令莫日根和亓眉穿皮大衣,赶快坐爬犁向北外兴安岭方向跑,跑得越快越好,越远越好。人们在危急状态下,往往反应速度和力度是惊人的,没有几分钟的工夫,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六条雄健的狗被套上了雪橇,头狗是一条金红色狮子头雄狗,叫“郭郭”。另五条中间有两条雌狗,其中一头怀了胎,叫“诺诺”,另一头叫“唯唯”。三条小牙狗,基本上是一个家族,分别叫“宝宝”、“贝贝”、“旦旦”。雪橇长八九尺,宽二尺多,高一尺半左右,贴地滑板的两头上翘。亓眉来到巴里彦婆家两年多,居然还没有坐过这种冬季交通工具,生怕从雪橇上掉下来,她一只手紧紧地搂住挥鞭丈夫的腰,一只手还要按压着那些携带的东西。卓凯被奶奶抱着,看着额娘走了,哇哇地大哭起来。莫日根母亲的老泪结成冰碴,看见飞驰的狗爬犁消失在大雪中。

村口。德洪从人群扒开一道缝,大步走到对面的官兵首领面前。

德洪:(大声执问)你们是些什么人,是官兵吗?是官兵不去找俄国老鬼打仗,找我们达斡尔老百姓干什么?

亓骧远:(恭敬地)木坤首领,我们是大清国的绿营兵,不是来给老乡们添麻烦的,我们是来求您帮忙寻找两个人。

德洪:寻找什么人?

亓骧远:一叫莫日根的,是你们民族的青年,还有一个叫亓眉的汉族姑娘。

德洪:(一口回绝)我们村是有个莫日根,但他打仗没有回来(转身向村民)我们村从来没有尼堪库(汉人),对吗?

村民们:(异口同声)对呀!亓骧远不能不相信巴里彦村民的这一说法,和下属商量一下,决定转身后退再去另一个村子转转。雪越下越大。

雪越下越大。起初还像鹅毛,一片片的飘着,后来像棉絮,一团团的堕落。已经看不清道了,莫日根赶着狗爬犁在一片白色混沌里躜行,速度越来越慢。地上的雪已有尺厚,狗的四只脚拔出这只,陷起那只,每走一步都非常费力。

与此同时,亓骧远一队人马也是在天衣无缝的白色旷野里迷失了方向,探索寻找着江面。

莫日根亓眉还在义无反顾地向北移动,雪已经两尺多深了,头狗郭郭使劲地昂着头,不然他的头就会像后背一样完全埋进雪里,而他后面的三只小狗则已经不能用脚来移动,只能被惯力拖着走,那两只雌狗剧烈地喘着粗气。莫日根看看实在不行了,就对亓眉说:爬犁没法用了。我们下来走吧!亓眉连吓带累带冻,头脑已经缺少反应了,只是嗯嗯地应着,两个人下了爬犁,莫日根解开狗的套绳,对头狗郭郭朝相反的方向一指,郭郭立刻明白了主人的意思:让带其余五条狗回去,逃条活命。于是他嗷叫一声,五条狗跟着他往回跑去,跑了几步又站住,回过头来看主人是否对决定有所改变,莫日根坚定不予召回,如是再三,郭郭诺诺们才真的跑走了。莫日根把所有带来的物品都扛到肩上、绑到腰间,扶着亓眉踏着齐腰深的雪一步难似一步地走着、爬着。天不断黑了下来,风暴却更加凶狂了,像狼嚎像鬼哭,像山呼像海啸。亓眉体力耗竭,精神崩溃,一头扎进雪海里,身子很快被雪浪淹没了。莫日根只顾向前看,他看到白色的森林白色的山崖轮廓了!他振奋了!因为那就可以避风和取暖了(因为他身上带着斧子、火镰)但他一回头可吓坏了,亓眉已经没了。他想了想,没有别的可能,只能是被雪埋住了。他沿着自己走的痕迹往回走,往下摸,终于接触到了硬实之物,他将亓眉挖出来,背到背上,用肘膝一步步往前爬。亓眉已经不清醒了,脑子里出现了幻象:细软的白沙滩,卓凯全身光着、笑着……

莫日根似乎听见背上的话:“卓凯,过来!妈喂你!宝宝!”莫日根继续背着昏睡的亓眉,知道这说明亓眉还没死,这就好,莫日根继续往前爬,同时把由家带来的实在不能再丢弃的物品往前推,推一步爬一步,那东西中有斧头、腰刀、取火用具和牛角号,但就在他看见山崖近在咫尺的时候,他竟然所有的力气都用尽了,他也昏了过去。有弊就有利,昏迷这也是一种休息。过了一两分钟,亓眉从莫日根的后背上掉了下来,摔下来后,亓眉倒先清醒了,她发现莫日根身前的牛角号,毫不犹豫地抓过来,没人指使就吹了起来,呜呜的牛角号声把莫日根吹醒了,他配合角号声,唱喊:阿恰!阿恰!阿恰,阿恰!——这是两个无望生命的最后一搏!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这时奇迹居然出现了,只见眼前地平线上闪出一星星光亮,接着星光闪亮处又出现一种“吱吱嘎嘎”的声音,接着发声之地突然立起一个人形来,那确实是一个人,那人向莫日根匍匐的方向踏了过来。那是一个穿着麂皮皮袄皮裤的汉子,他脚下蹬着两只滑雪板,他走到莫日根和亓眉的头前,蹲下身子,将手背在两人嘴上贴试了一下,就回身滑雪走了。不多时,他从地窨子里推出一只威呼(桦树皮船)将威呼推到两个人身旁,那人要让莫日根先上,莫摇摇手示意先救他身边的这个。那人把亓眉托到船里,他在前面拉,莫日根在后面推,没多一会儿,就到了地窨子跟前。说起地窨子,这是当时北方寒冷地区人们过冬的极好住所。一般是紧靠山坡斜着往里挖,往下挖,直至挖出一个可以一家人容身躺卧的大洞,大洞左右后三面都是坚实的山体,唯有前面可以设门,推开门即可以顺着门前的斜坡走上地面。洞里靠门的地方可以设灶,烟囱也可以从门上伸出洞外。人们在这种窨窖里躲避寒冬期待春暖,也是可以感到温馨的。不知读者认为我说得对不对,感觉到了没有,但老天保佑死里逃生的莫日根和亓眉当时可确确实实感到无上温馨和幸福。亓眉当时被抬进“屋子”以后,房主首先是端进一木盆雪来,给亓眉用雪搓手搓脚,搓脸,直到女孩子的脸上慢慢恢复了血色,并且睁开了眼睛,莫日根感激地跪地给房主要磕头谢恩。房主人未见任何感情变化,他只是继续熟练进行着以下救援步骤,他用干树枝点着石头炉灶,熬了一大锅稀粥,把米汤撇到木碗里,然后蹲在地上,一口一口地喂给女孩子,亓眉的泪水扑簌扑簌地向外流淌。直到她喝过米汤,有了气力以后,她才终于可以喊出声音来。

亓眉:(一边哭,一边不断重复)克西德恒奇勒思必!(谢谢恩公)克西德恒奇勒思必!(谢谢恩人!)房主人:(也终于开口,说了一句)朱尔古初,米尼保德格纳奇!(欢迎二位到我家做客)亓眉:(笑着翻译给莫日根听)我说的是满语“谢谢大恩人”,玛法用满语回答:“欢迎两位坐客我家!”

房主人:(也笑了,并说起了汉语)别叫我“玛法”我还没到当爷爷的年纪!亓眉和莫日根都愣住了,这样一个离群索居的山野之人居然能说出这样流畅标准的汉语,而且抑扬顿挫之间透露出智慧和文化。莫日根:那我和她就认你做“额齐格”、“阿玛”、“父亲”吧!房主人:(脸上展现出一种女性的妩媚)那也不行,因为我是女的!亓眉和莫日根一时间被惊得目瞪口呆。

话分两头。因为雪大不止,亓骧远率部费了很长时间才踏着冰雪,过了黑龙江面,到达右岸,但却发现不是原来的渡口,他们迷了路,在荒无人烟的雪地上,又艰难行进了挺远,才发现前面出现了几排很长很长的工棚,他们决定找一栋,进去暖和暖和。亓骧远敲开一间工棚,只见两边都是大火炕,满屋子的人,有坐的有躺的有吃瓜子的有抽旱烟的,一问才知道:这里住的是修建驿道的各地民工。民工们对兵士客人很热情,挤出热乎炕头让他们坐,并把吃的抽的递过来给他们用。亓骧远坐在靠门旁一条凳子上,和身旁的民工头唠起家常嗑来。

亓骧远:这一冬天,没活干也不回家?民工头:冬天不是没活干,就今天雪太大、歇着了!亓骧远:地冻八尺,滴水成冰,还怎么修路啊!民工头:进山伐树,为明春架桥、垫塘准备木料啊!都是老头的谋划,老头太不简单了!亓骧远:老头?一民工:(插嘴)老神头!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四书五经能给你倒着背。亓骧远:老神头?民工头:就是总领工。听说顺治爷时就是京城一品大官啊!

亓骧远:大官?大官他姓什么?叫什么?

民工头:姓挺怪,姓亓,他姓的那个“亓”和别人的“齐”不一样,是两横加两竖,共四笔。

亓骧远:是……亓忠义亓大人吗?民工头:一点都没错,你也听说了!亓骧远:亓大人现在哪里?

一民工:上山了!二毛子在雪地里捡了只野鸡,拎回来要杀了吃肉,被老爷子发现,立逼着送回山里,别人跟着去他还不放心,非要自己亲眼看着放生不可。

民工头:(指外面的沙沙声)兴许是回来了!说曹操曹操到,一个黄毛小子蹿进来了,后面跟着的人中间果然有个老的。黄毛:今天你得给我们讲两个时辰的《三国》,你路上答应的?亓忠义:我老头说话一贯是算数的。多会儿开始?

黄毛:就现在,开拳就打!大家说好不好?

众人:好!亓忠义:好,那就奉茶!亓骧远在旁边一直看着,轻轻耳语地了一句:阿玛!

亓忠义正往前走,忽听有叫阿玛的声音,一扭脸确确实实是亲儿子站在了自己的身边,怔忡有时,恍若隔世,他没有即便相认,而是继续走到屋子中间,把醒木一摔:各位看官,话说小人今天特别高兴,特别高兴,特别高兴!

亓忠义笑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他两腿一弯,顺墙蹲了下去,紧接着哭出声音来!

亓骧远:(大叫一声,扑过去)阿玛!就这样亓骧远到黑龙江寻找离别十七年的发妻(葝葝)没有找到,寻找失散十年的爱女也失之交臂,但不经意中见到自己阔别了快二十年的慈父,岂不可谓人生如棋、如戏、如诗、如梦乎!

雪地冰天萱庭爱 腥风血雨义犬忠

鄂葝葝、亓眉、莫日根三人一起在山中过春节。鄂葝葝向亓眉问起:你母亲是谁?答花似锦。又问你父亲是谁?答亓骧远。鄂一听昏厥过去。鄂因找到爱女,剧喜过度,生了场大病,幸亓眉、莫日根精心侍奉得痊。鄂葝葝怕给亓眉增添精神负担,没把两人是亲生母女这层窗户纸捅破。

俄国匪徒血洗了巴里彦村,此山亦见有俄人伐木。葝葝提议回迁到黑龙江上游碧水湾,就在他们乘木筏漂流当中被俄国巡逻艇发现。莫日根跳到对方船上,鄂葝葝跳到水里,共同与恶匪搏斗,亓眉乘机撑走木筏。木筏在靠近黑龙江右岸时被清军救下,救她的清军首领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生身父亓骧远。

有位隐居者云“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实际上那位隐居者不是不能知道,而是不想知道。拿鄂葝葝来说,她自盛京敬谨亲王府血案发生后,北逃黑龙江,隐藏于精奇里山林里,一个人野居穴处,屈指已经一十六年。但她每到元旦(春节),还会像模像样地过一次年。她是根据十二个月圆月亏进行推算的。每到年根差不多的时候,她就忙活起来了。包括煮大肉、蒸馒头、渍果饯、炸粉条等等,做这些东西主要不是为了自己吃,而是为了上供,祭奠父母。这不,今年她又把比往年更丰美的祭品摆向了墙上的神龛,那神龛里有一对木偶人,是她用椴木按记忆中双亲的样子刻制的。但她的心情和往年有所不同,往年没观众今年有观众,往年很枯寂,今年忒充实。鄂葝葝没有向两位小客人透露过自己的身世,她把一切伤痛深深地埋入了心底。鄂葝葝拉上幕帘,一回头,却看见亓眉又在那擦眼抹泪。

鄂葝葝:(盯着她)怎么,也想起了父母?

亓眉:(点了点头,又补充一句)还有孩子!

莫日根:(从外面搬进一个大桶,在地中央放好,把炉子上铁锅里滚烫的热水倒进桶里,再兑进冷水,用手拭了试说)水挺热,洗吧!

亓眉:(推让)大妈,先洗!鄂葝葝:(推让)你先洗!亓眉只好遵命,把衣服脱光,跨进木桶里。鄂葝葝帮她淋洗后背、腋窝,亓眉“格格”直笑,像个孩子。

亓眉:(边笑边说)小时候我额娘给我洗,也这么胳肢我!

鄂葝葝给亓眉洗着后背,突然发现亓眉的后背神堂穴附近有一个红痦子,她不由暗自吃了一惊,脑子里立刻涌现出自己生的女婴由花似锦抱着换褯子时的情景,那女婴后背这个地方也有个红痦子。

亓眉:(见鄂大妈在发愣,便说)大妈,你歇歇吧!前面我自己能洗。

鄂葝葝:我问你,你额娘是不是很漂亮?亓眉:当然了,挺像我的!鄂葝葝:你还记得她的名字吗?

亓眉:瞧你说的!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何况名讳乎?

鄂葝葝:她叫——亓眉:名字和她的人一样出众,叫花似锦!鄂葝葝听到这三个字,一下子背过气去,头撞在炉子上。亓眉喊莫日根,莫日根跑进来,两个人把大妈扶上皮褥子躺好。亓眉为她按揉头上的包。

亓眉:大妈!大妈!你怎么了?鄂葝葝咬紧牙关,什么也不说。莫日根端过煲好的飞龙汤,亓眉喂大妈喝,大妈的眼里流出酸楚的泪水。中国医学讲人体的“肝心脾肺肾”五脏和“怒喜思悲恐”五情是相互对应关系,“怒则伤肝”,“喜则伤心”,“大喜大怒”对身体的损害都会很严重,鄂大妈的骤然发病验证了这一理论。鄂葝葝生离骨肉血亲一十七年,日夜长思了一十七年,而今天终于见面了、牵手了、可以相认了。不!不能相认,不能说出之间的真正关系。这倒并不是担心说出了对方不相信、不想认、甚至不能继续保持友谊,而是怕给孩子思想添困惑、添忧愁、添压力。鄂葝葝得的是心因性障碍,不是器质性疾病,是可以逐渐自愈的。葝葝在床上躺了有一个月的时间,这期间亓眉不离左右,极为精心细微地照顾她,让葝葝感到自己一生活得值了!这一个月,莫日根更没闲着,他的家庭男掌柜的作用发挥到了极致,水缸里的水倒满了,仓房里的柴堆满了,房门前的雪铲光了,山上的野鸡野兔逮“海”了,这不,双肩又横亘回一只麂子来!鄂葝葝被亓眉扶起来,两个人并排坐在一起,一边看着莫日根扒麂子皮,一边唠嗑儿。

鄂葝葝:(意指莫日根)你说他阿玛是达呼尔猎人,那你阿玛哪?

亓眉:我阿玛是文人!鄂葝葝:他和你额娘感情好吗?亓眉:好。鄂葝葝:他们还在一起吗?

亓眉:从吴三桂弄事,就劳燕分飞,也整十年多了!(看莫日根一个劲朝她们脸上“挲摩”,以嗔怪的口气提出警告)你不干活,总瞅我们干嘛!

莫日根:我瞅你和大妈,大妈和你长得还真挺像。

亓眉:(快乐活泼地)大妈,你结过婚吗?有孩子吗?鄂葝葝:(苦笑地晃了晃头)莫日根:大妈!你不用想将来,等朝廷发布大赦!我和亓眉一定把你老接到我们家!让你享后半辈子福!

亓眉:到你家就享福啊!

莫日根:那至少比蹲山洞强啊!

亓眉:瞧你那点出息!坐井观天!等我阿玛重新当上大官,你看着:三进大瓦房,一对石狮子,两个后花园,穿绫罗绸缎,吃海味山珍,还有戏班子唱戏,满街放花灯。到时候我带我大妈享受,,就不带你。

莫日根:你不带我,我有办法治你!我让你看不见儿子!

亓眉:(一听这话,刚才哈哈地笑陡然变成“崴崴”地哭,而且遏制不住。

鄂葝葝:(一边拍打亓眉的后背,一边说出自己的一个想法来)你们不敢回巴里彦村是吗?我敢回。我去送个信,连看看你小孩。说不定那爷爷奶奶还能抱着大孙子跟我看你哪!

莫日根:好主意!看到了吧:有大妈没大妈,就是不一样!是不是?大妈!

鄂葝葝:是不是你都说了,我没得说!亓眉终于云开日出,破涕为笑了!

鄂大妈说到做到,第二天吃完早饭,就拿着莫日根交给她的护身符(此前一直由莫日根在脖子上挂着,此次摘下来,做为信物),拄着棍杖出发了,亓眉夫妇顺着山崖把大妈送到道口。

鄂葝葝听到山林里有伐木的声音,不由警惕起来!鄂葝葝:(嘱咐)你们可要小心啊!好像山里头有人!莫日根:放心吧!有人也是好人!

鄂葝葝按照莫日根提示的方位找到了巴里彦村,但让她奇怪的是这个村庄远远看去死气沉沉,没有一点人间烟火,乃至再往里走,她就不仅是奇怪而是惊骇了:村道上倒卧着人的尸体,一具、两具、多具,尸体上血迹斑斑的,旁边扔着刀叉枪棍等武器,武器上也沾着血。绝大多数死者穿的都是达斡尔族服装,其中也有几个外国人的尸体,她一眼就认出那是罗刹鬼子,鄂葝葝立刻明白这个村遭到了俄国贼寇的洗劫。鄂葝葝紧走几步,找到了莫日根家的大院子,只见院子里一片狼藉,有多人被杀死或烧死。有几根鱼叉支成三脚架,架子下是一地灰烬,架子上挂着一个孩子,身上肉大部分被剜光。

鄂葝葝无助地久久地站在院子里,不知如何是好!突然他听到一声狗吠,向狗吠的方向看过去,是一条红毛小狗,跟着红毛小狗,拐弯抹角来到后院,院子墙角有一个狗窝,弯身一看,里面有四五条狗,互相拱在一起取暖,见有生人来,两只小狗蹦了起来,几只大狗没动,其中一只是红色狮子头,一头是花母狗,花母狗侧躺在草堆上,露着肚子上两溜儿奶头。这时,最最激动人心也最最不可思议的画面呈现在鄂葝葝的视网膜上:那条雌狗的一个奶头被一个小孩子裹着。鄂葝葝喊了一声“卓凯”!那吃狗奶的孩子歪起脖来看了看鄂葝葝。葝葝扑过去解开衣扣,把卓凯揽进怀内,卓凯随手把葝葝胸前挂着的他所熟悉的“护身符”攥住。

北京,紫禁城,弘德殿。康熙把黑龙江将军衙门传报的——关于俄国人血洗巴里彦村,杀死达斡尔族男性四十九口,掠走女性三十八人——紧急奏疏往桌案上“啪”地一拍。

康熙:(脸色铁青,震怒已极)这还了得!(手指太监传令)宣百官即刻上朝!会商征剿罗刹一事!

贴身太监“扎”了一声领旨而去。而立之年的康熙皇帝胸中有如沸水在翻腾。

黑龙江将军府,六百里加急文书到,萨布素与诸将叩接圣旨,展开宣读:“顷接奏报,知罗刹骄咨成性,丧心病狂,贪得无厌,杀人如麻,不可因循,急待进剿。尔宜七月初旬,抵雅克萨城下,捣毁俄魔老巢,边民幸甚,吾朝幸甚,钦此。”萨布素把圣旨放回案牍,再次跪拜。转身下令:传三军,校场列队!

巴里彦村,亓骧远率部正在悲愤交加手不停闲地掩埋尸体,搜救伤员。亓骧远在一户房子里发现一名青年,他把带倒钩的渔叉整个扎入一俄国兵的肚子里,而俄国兵也将利剑戳进了青年的胸膛,那个俄国兵已经死了,那个达斡尔青年尚有气息。亓骧远等把扎在青年胸腔里的剑拔了出来,给刀口上敷上药。青年睁开眼睛认出扶持他的清兵挺面熟。那个在呼玛举过寻人牌子的清兵,也认得这位达族青年。

清兵:你是孟亚丁?

孟亚丁:(艰难地,低弱地)……不知道你们(那次)为什么要抓人?

清兵:我们那次不是来抓人,是接人。莫日根娶的是我们官长失散的女儿。孟亚丁:对不起,当时我理解错了!亓骧远:(跪下来)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么,亓眉和莫日根去了哪里?孟亚丁:能,能……(孟亚丁抬起手臂,没等指明方向,就断了气)。

事情这么巧,又这么不巧,亓骧远来到巴里彦村的时候,鄂葝葝正在回返山林的路上,差一点他就遇见了自己的发妻、自己的亲外孙,乃至自己的女儿女婿。但是,就差这么一点,未来就变得扑朔迷离、大起大落。且说鄂葝葝怀抱着小卓凯深一脚浅一脚地从上午巳时一直走到晚上戌时,才回到山底,敲开地窨子门。

亓眉:(先是猛亲一通孩子,然后想起问)阿玛额娘好吗?鄂大妈:(艰涩地回答了一句)好!都好!葝葝借着微明,发现屋子里变了样,壁龛里空了,悬挂的用具也摘了,床上多了几个包袱。鄂大妈:(不解地问)怎么了?莫日根:大妈呀!山上来的不是好人,是俄国佬,在大伐木材。咱们得转移,都收拾好了,就等你回来!

鄂葝葝:(同意地点了点头)那趁天不亮就走,先回我的老家鹭浦吧!

四口人在路上,几次避开俄国人的侵袭,终于在中午时分到了黑龙江边,只见江面已经完全化开,不能趟冰过江了。鄂大妈和莫日根熟练地制作了一条木筏,亓眉抱着卓凯四个人坐上木筏,莫日根把木筏划向江的对岸,到了离江右岸还不到三分之一的距离时,他们的木筏被一艘俄国帆船发现了,那帆船径自地向木筏驶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已经可以听到俄语的哇啦哇啦喊叫和看到兽兵们的淫猥表情。就在俄国人的船舰即将撞上木筏的一刹那,莫日根勇敢地拼力一跃,跃上了敌船,与罗刹兵滚打到了一起,直到莫日根双拳难敌四手、猛虎也怕群狼,被俄兵制服。由于这段时间的停顿,木筏子与舰船又拉开了距离,但俄国兵坚决不想把女的放过,又调正方向向木筏冲去。木筏眼看就到岸边了,敌船也眼看就把木筏追上了,就在这个危险关头,鄂葝葝一跃入水,手持斧头,利用自己的好水性钻到水下,砍起敌船的船舵,敌兵朝水里的位置放了一枪,少时有殷红红的血飘了出来,飘了开去。

这时亓眉抱着孩子已把筏子摆弄靠岸,众多俄国水兵纷纷跳下水,要捉活亓眉,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正在右岸岸边双眼冒火观看的清兵得到长官放箭的命令,一只只仇恨的利箭嗖嗖地射向水中的俄兵,俄兵有的被箭射死,有的中了箭伤,狼狈地逃回船上,那贼船惊魂失魄地开走了。江岸上巍然站立指挥战斗的兵官不是别人,正是亓骧远。父女相逢,长跪在黄沙碧水里。

索菲娅垂涎玉宝 俄罗斯决定战争

公元1684年4月,俄罗斯女摄政索菲娅在莫斯科克里姆林宫召开军事会议,会场上意外加演了两出小戏:

一是欧洲某国大使率随行的花似锦、亓昕等前来献宝——“天石神玉”,索菲娅问要我用什么回报贵国?大使说要两国合击土耳其,打开黑海通道;一是有个骯髒不堪的中国男人自称从库页岛走了三年才到俄京,想为陛下贡献灭亡中国之策,那是阿里黑。

索菲娅决定东西两线同时开战。令梅涅耶夫带阿里黑速往黑龙江雅克萨城堡,令花似锦在宫内自己身边为官,令亓昕到戈洛文总督帐下听用。

打开现代世界地图可以看到,中国的版图轮廓是非常引人注目和形象鲜明的,她颇似一只神采奕奕引吭报晓的雄鸡,那横“S”状的黑龙江(又称阿穆尔河)是她好看的冠顶。这时我们如果再找出一张此前大清帝国时期的舆图来,则会发现,黑龙江原来并不是边界,往北还有好大好远一块地方也是中国领土,我们且称其为雄鸡冠顶的“缨络”吧!这只“金冠”顶上的“玉络”东北濒接太平洋鄂霍次克海,西北贴靠外兴安岭、额尔必齐河,那之外,才是俄罗斯的地界。

俄罗斯人的起源地是在欧洲黑海与第聂伯河一带,其于十五世纪末十六世纪初,建立了统一的俄罗斯封建帝国之后,就开始进行急剧的领土扩张,十六世纪末,开始越过乌拉尔山脉东进,占领了整个广袤的西伯利亚,北抵北冰洋,东抵太平洋,之后又把触角不断地向南延伸,直至跨过了我国的外兴安岭,闯进我国黑龙江流域安营扎寨,烧杀劫掠,无恶不作。中国东北边疆从此失去了安宁。

清顺治十一年(公元1654年)沙皇俄国侵略军侵入我贝加尔湖以东地区,在黑龙江上游的尼布楚设城,旋又沿江而下,占领了我边疆重地雅克萨,游弋到呼玛河与黑龙江汇流处,肆意践踏我领土主权。康熙皇帝继位以后,沙俄的进犯有增无减,但更改了以往抢了就走的流窜式,变为建立据点,修筑城池,有了落脚地,再向外扩张、蚕食。这无疑对我国边陲乃至整个政权造成严重的威胁,如不加以有力扼制,任其得陇望蜀,后果不堪设想,国难不已,民无宁日。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何况康熙皇帝,经过了归政、除藩,实现了一统,走向了大治,已经可以腾出手来,解决东北的老大难。这样,野心勃勃且精力正旺的俄罗斯领导者遇到了日益强大臻于鼎盛的中国执政者,两造之间的对决已不可避,但会在何时、何地、以何种方式进行哪?其值得一顾的活剧内容又有哪些呢?且听在下条分缕析一一叙来。

俄罗斯克里姆林宫座落在涅格林纳河和莫斯科河汇合处的鲍罗维茨丘陵上。雉堞朱墙,殿宇耸峙,塔楼林立,争奇斗巧,其中最大最著名的是“多棱宫”,其因外墙用多棱白玉砌筑而得名。公元1684年4月初的一天(康熙二十三年二月),俄罗斯女摄政索菲娅?阿列克谢耶芙娜通知宫廷政要在“多棱宫”二楼召开紧急会议,与会的除宫廷文武政要外,还有东正教大主教,在莫斯科的大领主、大富商,来自西伯利亚的总督,驻地兵官以及个别国家的使节,参加人数很多,500平方米的宽阔大厅几乎座无虚席。会议通知上午十点召开,当菲拉特烈特塔钟敲完最后一响,本来人声鼎沸的会议大厅骤然肃静下来,因为索菲娅“女君主”(实际掌权人)领着他的两个未成年弟弟(名义上的双国王)出现了。

索菲娅乃是俄罗斯老沙皇阿列克谢?米哈伊诺维奇的长女,老沙皇谢世时,将王位传继给了三个儿子中最长的费多尔。1682年身体瘦弱的费多尔英年早逝,费得尔的两个在世的弟弟伊凡和彼得,为同父异母所生,各被各自的内戚家族势力所左右,立谁为帝涉及两个家族势力的此消彼长,因此两个家族相互设防水火不容,斗争相持了很长时间,最后形成了一个妥协方案,那就是于1682年6月15日,在圣母升天大教堂,当着大主教、教区主教、总主教、教士和修道院院长的面,举行两位沙皇的同时加冕。当时彼得(1672年5月30日生)才刚满十周岁,其兄伊凡也大他不了几岁,而且伊凡是个神志混乱的病人(除精神疾患以外,还有个眼皮睁不开的毛病,为了辨认周围事物,时不时要用一根手指拨开自己的眼睑)。这就给业已成年、作风泼辣、富有谋略与野心的索菲娅——他们的长姐,独揽皇权提供了机会、铺平了道路。索菲娅面貌丑陋,胖得出奇,头大如斗,脸上有毛,但这并不等于其头脑笨拙,恰恰相反,这个类似男人的女人思想非常敏锐,学识十分渊博,心细如发,眼观六路。

今天,索菲娅穿着绣有金线、钉着珍珠的礼服,身上披着缀有红宝石、绿宝石和钻石的披肩,脖子上挂着沉甸甸的金项圈。小彼得虽然是她的同父异母兄弟,但却和她有着极其巨大的反差,长着一头好看的卷曲的暗栗色头发,一双很大很亮的黑眼睛,既健壮又活泼,他和那既呆滞又苍白的哥哥伊凡之间差异也是相当明显的,以至不少人在私下偷偷地猜测:他的母亲固然是纳塔利亚皇后,而他的生身父亲会是谁呢?

索菲娅摄政和伊凡、彼得两皇帝在御座上落座后,女摄政带着笑容(只能说是笑容)用眼睛扫视了一遍阶下站立的群臣,就这次召开会议的目的做了简明扼要的说明。

索菲娅:众位爱卿,众位贵客,女士们,先生们,今天早早地把大家邀来,是要讨论一件事情,一件关于俄罗斯帝国繁荣昌盛、尊严荣耀的事情,那就是要不要迎接战争!东西两线是战还是和,是同时战同时和?还是一个战一个和?关于为什么这个会这么紧急召开,有两个原因:一是得到情报说,中国康熙皇帝已经派兵抵达雅克萨城南岸;二是波兰大公派使臣来游说我们联合进攻君士坦丁(土耳其)。下面让我尊敬的(其实她想说的是“我亲爱的”)瓦西里?戈利琴公爵先来介绍一下背景情况。

瓦西里?瓦西里耶维奇公爵是一位身材高大形体健美长相讨人喜欢且又能说会道的男人,他的上装华贵考究,是法国式的,下身的丝绒短裤、长筒袜、红皮鞋,也是法国式的。只见他走到御桌旁,放下手中的笔和本,铺开一张在羊皮上彩绘的俄罗斯地图。公爵手抚前胸向听众微笑地鞠了一躬,显得既优雅又礼貌。

戈利琴:诸位关注一下这张地图,这一大片涂有粉红色面积比整个欧洲和亚洲其他地方合起来还要大许多的土地就是我们的俄罗斯(稍微一顿,旋又补裰一句)也即是索菲娅殿下和沙皇陛下让我们舒畅生活的福地。

这句话刚一说出,就引起了在场和他一样有谄媚心态的臣子们的暴风雨般的热烈掌声,索菲娅殿下稍微欠起身,表示谦虚和感谢。

戈利琴:但是你们发现没有,就是这样一具几近完美的身躯却有两处部位存在遗憾:一处是西端黑海部位,那里好像是我们赖以进食的“口腔”,但却张不开,我们没有出海口;而东端日本海那里,我们也同样没有出海口,等于是没有“肛门”。对不起!(戈利琴向索菲娅公主那里转身行礼,为这句粗鲁难听的比喻表示歉意,索菲娅却眯着眼睛微笑,示意讲得很好。)戈利琴:大家设身处地想一想,我们和我们的国家对此能不能感到身心舒服?戈利琴的这句问话还没等得到回答(或者说也不需要回答),就被一个粗憨的嗓音给打断了,那个发出粗憨嗓音的人有着巨熊一般的身躯,满脸钢针一般的髭鬚,有五十几岁,那是曾因在中国北疆不断抢劫杀人而得以荣升的费季卡?梅涅耶夫上校。

梅涅耶夫:(响雷般地)不舒服!我不舒服的是公爵您的这种拐弯抹角、拉屎般讲话。你何不明说:一、我们要把邻国清朝打垮,把阿穆尔江全部占领,以便得到西太平洋出海口;二、我们同时也要把克里来亚半岛奥斯曼帝国击败,以便使黑海——地中海——大西洋任我所用!

戈利琴公爵并没有因梅涅耶夫傲慢无理抢断他的发言而恼火,反而是有修养地借机敬礼而下。

戈利琴:上校说得完全正确!我更适合当一名普通的听众。

索菲娅:(呵斥费季卡?梅涅耶夫)你怎么能这样不讲礼貌,没经过我允许随便插嘴!

梅涅耶夫:殿下,你可要知道,浪费一个人的时间就等于杀这个人,何况今天在场的并不止一个人而是几百人、几百个高贵而忙碌、日理万机或日进斗金的人!

索菲娅:(不满,挖苦地)那,你说,你把我们从茫茫苦海中拯救出来好了!

梅涅耶夫:(不以为羞,大言不惭)遵命!我的意思是:我想尊敬的索菲娅殿下的意思也是:西,博斯普鲁斯海峡是我们的生命线一定要打通;东,我雅克萨城堡是我们的固有领土也一定要守住。

人们谁也没想到这时一位小孩子的声音响起来,那就是年仅十二岁脸上泛着一层红晕的少年帝王彼得。

彼得皇帝:学过地理的人应当知道,“雅克萨”是满语“坍塌的河湾”的意思,先生如果说那是我国的领土,那就最好换一个名字,不然人们还以为你是大清国派来的在替康熙发表宣言。

彼得话音未落即引起哄堂大笑,原来神气活现的费季卡?梅涅耶夫脸都气紫了,他走向索菲娅。

梅涅耶夫:(气咻咻地)索菲娅,你该管管你这个特立独行的弟弟了!

索菲娅:(对梅涅耶夫横蛮的表现和放肆的语言,大为恼恨也大为难堪)你怎么敢对陛下和我这般失礼?

没等梅涅耶夫回答和辩解,又有一个孩子说话了,那是彼得的哥哥十五岁的沙皇伊凡。

伊凡皇帝:(对索菲娅姐姐做以回答)因为他上过你的床!空气一下子凝固了,在场无人敢则一声,离伊凡最近的瓦西里?戈利琴哑然笑了。伊凡皇帝:(又撩起眼皮,看了看戈利琴,补充一句)你也上过。人们倒抽起凉气,表情复杂地瞪视着索菲娅摄政,看她将做出什么样的不寻常反应。二十八岁的索菲娅脸孔先由白变红,又由红变青,汗毛都立起来了,但她终于还是忍住了震怒,以不可思议的平静眼神,望着伊凡彼得兄弟。

索菲娅:(把话岔开)既然“雅克萨”的名字用着不好,就改用“阿尔巴津”吧!

彼得皇帝:(小嘴仍然强硬)那也不行,“阿尔布津”是清朝达斡尔族一个王爷的名字,你还等于承认那地是人家的。

索菲娅没有办法,她向立在下面一直未语的大主教望去,那眼睛里分明流露出一种乞求,乞求他出面为之摆脱尴尬。大主教阿约基姆不知是为了达到索菲娅的心理预期,还是为了显示自己的过人才华,他于是开口谈起。

大主教:不用管那块疆土叫什么名字,中国人自己说过“有德者居之、无德者失之”这句名言。当今俄罗斯是个强大文明、充满理想和朝气的国家,而中国是什么?中国只有腐朽僵化的科举官僚制度和毫无用途的诗词歌赋以及杂乱无序的亭园楼阁,再加上令人惊诧、反感和悲哀的金莲小脚!这一切使我们和他们志不同、道不合,不可能走得很近。尤其是他们的掌权者,顽固、保守、妄自尊大,不愿意学习西方,甚至不愿意和西方做买卖。中国如此下去是没有希望的。感谢上帝,要拯救中国、帮助中国。鉴于实际,我们拯救帮助他们的方式用嘴巴是徒劳的,只能用手,手中的利剑!

大主教的话激起急骤热烈的掌声,显然在座的王公贵族们没有一个不希望用平民的鲜血为他们换得梦寐以求的丝绸、瓷器、茶叶、蔗糖和珠宝。索菲娅也兴奋地拍起了手,她接着把眼光转向另一个地位显赫而又智慧过人的人那是西伯利亚总督费要多尔?阿列克谢耶维奇?戈洛文。

索菲娅:费要多尔将军,你是西伯利亚总督,那里是中俄交战(或者是交好)的前沿阵地,说说你的打算!

弋洛文:(不得不走上一步,用平静的声音说出自己的不同看法)尊敬的两位陛下!尊敬的公主殿下!卑职和大清国打交道已经多年,充满了血的记录。卑职认为,和平才是明智的抉择。中国的商品不是通过抢掠途径而是通过贸易途径得来才可能更多更好,更稳定和更持久。中国对俄罗斯不构成威胁,他决不想主动动手打我们(除非强占他们的土地,不断加大压力至其实在不堪忍受)。要打仗,只能是我们打他们,但又谈何容易!整个西伯利亚人口只有46万,能上场打仗的人不是微乎其微吗!梅涅耶夫:(抢过话头)但我们有火枪、大炮、手雷、地雷,可以以一当十!以一当百!

瓦西里:(回敬一句)俗话讲:一头绵羊急了都要咬人,何况中国不是一头绵羊,而是一头睡狮!

梅涅耶夫:(气愤地嚷)懦夫!女人!争论本可能会继续下去,但被这时突然出现的一个“花絮”阻断了进程。侍卫长从正门匆匆跑了进来。侍卫长:启禀陛下!外面有个中国面孔会说俄语的人,阻挡波兰大使和大使随行人员,要求带他一同进来!瓦西里:中国面孔?他怎么说?侍卫长:他说他是从苦兀岛来的,他说他在苦兀岛隐居了十四年,从那里到莫斯科已经整整徒步走了三年。

索菲娅:劳驾瓦西里公爵代表我把勒福尔大使请进来。同时,把那个中国怪人也带进来!

瓦西里:是!

少时,一个伛背塌胸、满头乱发、憔悴肮脏的人被两名高大的卫士提押进来,从他的身形体态以及面目神色我们可以断定这是一个心高才疏、命运多舛、屡斗屡败、犹不甘心退出历史的一个小丑。

索菲娅:你是什么人?阿里黑:中国满人阿里黑。索菲娅:听说你多年一直在萨哈林岛生活,你为什么不留在自己国家人烟多的地方?

阿里黑:女王陛下,说来话长,本人曾是大清国高官,因一件旷世之宝,险遭他人杀人灭口,逃离而到贵国土地。

索菲娅:你说的那个旷世之宝贝是什么?

阿里黑:在下所说旷世之宝是一块从天上掉进黑龙江的石头,神奇之至,小人无德享受,只可献给大俄罗斯国王陛下。

索菲娅:那个宝贝在哪里?拿给我看。阿里黑:宝贝仍在中国国内,我特来借兵一同去取。满朝君臣哄堂大笑。索菲娅:(以手示意停止喧哗)看来这真是个疯魔!侍卫长!侍卫长:殿下!

索菲娅:把这个人拉下去,打四十鞭子,看他是真疯假疯,真疯送疯人院,假疯上断头台!

侍卫长:遵命!“等一等!”说话的是和瓦西里公爵一起进来已静待多时的波兰大使勒福尔。勒福尔:稍等一下,殿下!看到你很高兴,我捎来波兰大公、大公夫人对殿下和两位陛下的美好致意。索菲娅:谢谢!很抱歉!如此愉快的见面被那个疯魔给搅乱了!快请落座。勒福尔:陛下!殿下!我倒觉得这位不速之客未必是有智障,他方才所说的关于中国国宝的事我也知道。赶巧,那的确是真的!群臣包括索菲娅、彼得一时大为惊诧也大感兴趣。索菲娅:(俯身探问)怎么?大使先生!那不过就是一块陨石吧!还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勒福尔:上帝保佑!那块石确实很特别。不仅造型生动,令人感到极其神秘,而且夜间能够发光,照得清楚字迹,而且还有——阿里黑:(在角落里被人按着,扯着脖子喊)还能治疗百病,起死回生哪!勒福尔:这个,也说得没错!索菲娅:(虽很感兴趣,但也很感失望)我相信!大使是在建议我想办法到中国去,以便看上一眼吗?!

勒福尔:没有那么复杂,殿下!因为这件瑰宝现在已经不在中国在波兰,而且刚好已经带来了!请看!(勒福尔回身向两个随行人员示意)。那两个随行人员一男一女,而女的约莫三十岁上下(实际已经快四十岁),东方人的脸型,容貌秀美,风姿绰约;男的是个孩子,大约十四五岁,身段挺拔,目光清澈。那是花似锦和他的儿子亓昕。

亓昕把怀中抱着的金丝木盒交给母亲花似锦,花似锦从容不迫,双手高擎宝盒呈递给侍卫长,侍卫长将宝盒摆放到御案中央。索菲娅从盒中取出那件天玉,惊喜地把摩着,彼得和伊凡两个也凑过来脑袋,而群臣则只能尽可能地伸长自己的脖子!

阿里黑:(在角落里又叫了起来)陛下,让我过去,我能鉴定它是真的还是假的!索菲娅:(没有听清阿里黑的嚷叫,问周围)那个满洲人嚷什么?瓦西里:他似乎是说,他能辨认你手里的是原生货还是仿冒品!索菲娅:让他过来。

阿里黑摇摇晃晃走近御案,不少人都堵上了鼻子。

阿里黑:(将石头好一阵划、摸、舔、看,终于得出结论)有九成九把握,确实是真东西!

彼得:那还有零点一成哪!你怎么断定?

阿里黑:那就熄灭灯烛好了!

彼得:(下令)灭蜡烛,挡窗帘!小沙皇第一次行使权力,但没有人敢不服从,于是所有颀长的红金丝绒的窗帘拉上了,绝大部分的蜡烛熄掉了,整个大厅立时变得通黑,静无声息。这时,奇迹出现了!御案上,一团莹莹的绿光,越来越亮。荧光映亮了索菲娅、彼得、伊凡神话般的脸庞,引起底下一片惊叹!还是索菲娅最先走出惊喜和痴迷,她喊令点亮灯烛,拉开窗帘,人们这才从梦幻中回到现实。

索菲娅:勒福尔先生,感谢大公让你带给我赏识这旷世之宝的机会,我将永远保留这一美好神奇的记忆。

勒福尔:殿下,大公让我来不仅是要您保留记忆,而是要您放在身边随时可以观赏!

索菲娅:(乐得满脸放光,捺住兴奋,问道)噢!实在难以想像!大公会如此慷慨舍爱。谢谢大公!谢谢大使!但不知俄罗斯能拿什么回报你们!回报波兰!

勒福尔:进献这个礼品当属小事。大公派我这次来,是寻求联合办一件大事,就是共同打击奥斯曼帝国,打通黑海、地中海、大西洋这条生命线。

索菲娅:这个没问题。我即派军事团队去华沙,共襄此举。勒福尔教授,还有一件事,正好向你讨教。那东方阿穆尔河一带,我该不该和大清皇帝打上一场?那里距莫斯科太遥远了,而且运送兵士、物资代价是满大的!

勒福尔:承蒙殿下垂询,敢不直言相告,那阿穆尔河流域,土地肥美,山林茂盛,矿藏丰富,此流域属于中国所固有,这是人所共知的事实。强行破坏他国的领土完整,肯定是不道德的。然而据我们收集到的可靠信息,英国、荷兰还有别的一些强国早已垂涎并拟涉足这个地区。到那一天,就不是你要不要和中国打仗而是中国的外国占领者要不是和你打仗的问题,就不是中国的北方领土被谁占领的问题,而是陛下您的西伯利亚领土要不要被别人占领的问题了!恕我此言冒昧,殿下和陛下,姑妄听之!

索菲娅:说得好!听君一语,茅塞顿开!(转对礼仪官下令)快去,娱乐宫摆酒!我要盛筵招待勒福尔教授一行。

阿里黑:(一看再不发话,就没戏了,嘶喊道)别忘了呀!陛下恩赏给我一个马前卒的职位,苦兀岛我是死活不能回去了!

索菲娅听到了阿里黑的嘶喊,也明白他想要一个富贵前程,但没有立即予以正面回答,她站起来,示意伊凡和彼得也站起来,围绕今天聚会的主题作出总结性的发言。

索菲娅:诸位爱卿,诸位朋友!今天会议伊始时,我就说过俄罗斯帝国,要奔向锦绣前程,目前面临两件亟待拍板的战略抉择,现在我可以高兴地告诉大家,两件事都可以匡定了。西线,我们和波兰、奥地利、威尼斯以及圣罗马联手,抗衡土耳其,势在必行势在必得,不容犹豫。东线,我确定的方针是什么,我先不说,我先做个谜语,看那位聪明者能猜出来。

索菲娅眼里闪动着兴奋而狡诈的绿光,她招手让阿里黑坐到她的面前,她张开两臂把阿里黑夹持起来,那后者瘦小的身躯就像颗小铁钉被磁石牢牢吸附住了一样,一丝也动不得。阿里黑被那硕大无比的身子和粗壮的肥胖的、铁臂紧紧箍住,脸面青紫,已经喘不出气来,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

索菲娅:说,我这是什么意思?人群里有人喊是罢兵言和的意思,有人喊是亲密友好的意思。梅涅耶夫:蠢话!是消灭肉体的意思!见别人都不再说话,菲娅松开了胳膊,只见阿里黑被突然解脱了扼压,血液一下子涌上脑袋,迷昏得不行,爬跪到地上。阿里黑:(哀哀恳求)不要消灭我,不要消灭我!不要!不要!索菲娅:答案你们都没有猜到,我对待东方大清国的方案是:我们几十年来在阿穆河上中下游所取得的一切成果都不能放弃,以雅克萨为堡垒,要继续建立更多的据点,展开钢铁一样的臂膀,把大清国挤压、挤压,直至他窒息。光挤压还不够,我们还要不时地主动地打出自己的大拳头,直至博克我汗(康熙皇帝)向我来降!

费季卡?梅涅耶夫听令!

梅涅耶夫:臣在。索菲娅:你速领一团兵马,增防雅克萨。协助托尔布津筑城坚守消灭来敌!梅涅耶夫:是!

索菲娅:费要多尔?戈洛文听令!戈洛文:臣在!索菲娅:你速回伊尔库茨克,筹备粮食、军械,修整大西伯利亚驿道,我将继续调派援军。所经路线,必须畅通无阻,并且让人马饱食。并命额尔古纳堡、结雅斯克堡和德隆斯克堡驻军加强战备准备随时接应雅克萨。不得有殆!

戈洛文:是。索菲娅:汉人阿里黑。阿里黑:(跪行几步,爬起来)微臣在此。

索菲娅:我派人配合你,深入大清国境内,最好是暗杀掉他们的驻军首领,至少也要造成边境人心恐慌,以至放弃家园,豕突狼奔。

阿里黑:这个,微臣做得到!索菲娅:两位荷兰籍汉民朋友上前来!花似锦亓昕上前跪倒。

索菲娅:方才我的内廷人向我说了,你母亲是荷兰人,父亲是中国人,你丈夫现在还在中国。我准备派你伺机进入国境,寻找你的亲人,策反清军政人员,归顺俄罗斯,我给他们高官厚禄,包括你的丈夫。目前,你和你的孩子可留在莫斯科,接受教育。

花似锦:遵从懿旨!

索菲娅:(看到礼仪官在门口打手势给她)好了!美酒佳肴等急了!让我们先去消灭眼前的它们。全体去娱乐宫,斯卜达思维杰!

在一片“乌拉”声中,全体移师大宴会厅。

阿里黑投毒未果 黄站丁取义舍生

梅涅耶夫率三十艘俄舰顺黑龙江而下,有一艘中途靠岸,让阿里黑带人下去执行破坏任务,其余二十九艘继续前行,截堵六十艘清军运粮船只。梅以为凭借火力强大可以轻取对方,没想到粮船上埋伏着四百名福建藤牌手,藤牌手入水把二十九艘俄船杀得大败,只梅涅耶夫一艘得脱。逃窜入水的敌兵又被萨布素埋伏的军队用弓箭射死不少,没死的全都做了俘虏。

阿里黑潜入清军营房投毒被士兵黄隼发现,阿里黑抱头鼠窜。黄隼担心战友喝水中毒,自己先做尝试,不幸致死。临死前他重托亓骧远去安抚一下已有身孕的妻子阿春。

公元十六世纪后半叶,沙俄加紧了对东方的扩张,先消灭了鞑靼人的喀山汗国、阿斯特拉罕汗国,征服了伏尔加河中下游和乌拉尔山以西的大片地区,随后不到六十年时间,便横越西伯利亚广袤的土地,接触到太平洋了。俄国人之所以如此轻易得到成功,除了其极强烈的征服欲以外,另一个重要原因是没有遇到强劲对手。大中华历朝都有这个能力,但是一直没有把目光放到这片荒僻而极寒之地上,当时不知道那地下蕴藏着宝贝的经济资源石油!当俄国人最初窜进黑龙江流域时,起来抵抗的都只是当地部族。

清顺治七年(公元1650年)夏末,所谓的俄国探险家哈巴罗夫率领兵一百三十八名哈萨克,携三门火炮,强占了达斡尔人聚居的雅克萨城,隔了一年后的六月份,俄匪又攻占了达斡尔人聚居的伊古达尔城,这一次屠杀掉男子六百六十一人,掠走妇女二百四十三人、儿童一百十八人,把其余老弱之人统统投入火中烧死。接到民众的报告,清廷忍无可忍,终于顺治九年(公元1652年)二月,命宁古塔章京海色率部进击正遭受俄匪蹂躏的赫哲人乌札拉村,打响了中俄历史上的第一仗。以后,清朝又以宁古塔为基地,多次抗击沙俄侵略军,相继在呼玛尔、尚坚乌黑、古法坛以及松花江与忽汗河汇合地展开激战,都打败了对手。但北部边陲一直没有得到平稳,凤之冠上不断被凿出新的伤痕,这主要是因为我们没有在边界之地建立要塞长驻军队之故,敌人每次被打跑后又跑回来,清军闻讯再赶到出事地点,损失已经形成了,打与不打对老百姓同样都是灾难。

康熙皇帝吸取了以往血的教训,于二十二年十月二十六日(公元1683年12月13日)正式设置了黑龙江将军,任骁勇善战足智多谋的萨布素为首任黑龙江将军,在黑龙江俄方盘踞一带地区布控军队,建筑永久性城寨。不仅如此,康熙还下了极大的决心,从吉林、辽宁调集官兵携家属到黑龙江永久屯驻,以期达到粮食自给增加后劲。

且说萨布素将军接受上命率乌喇、宁古塔兵抵达黑龙江瑷珲后,即在黑龙江左岸修筑了瑷珲与额苏里两座木城,两城各驻兵一千人,与俄国人占据的雅克萨遥相对峙。康熙又自吉林乌喇至黑龙江瑷珲修建了一千三百四十里长的驿道和十九座驿站,新城和新道同于1684年底之前竣工完成。瑷珲原来有城,顺治九年被俄国人焚毁,现重新筑建,以作为北疆抗俄基地。瑷珲城一个建在黑龙江东岸、面积约16平方公里(周长940步)、一个建在黑龙江西岸,面积约2公里(周长1200步),城高一丈八尺(6步),排木为栅,两栅之间,填土夯实,建筑术语谓之“夯土版筑”。

俄罗斯方面同一时间也在积极准备与中国进行一场决战:一是从顿河流域组织粮食,从圣彼得堡组织火药、弹药、枪支和大炮,从莫斯科组织各种生活必需品。这些东西经伏尔加河的萨马拉、鄂毕河的新西伯利亚和贝加尔湖的伊尔库茨克,最后运到鄂嫩河的涅尔琴斯克(即尼布楚);二是从东西伯利亚伊克库茨克、楚库柏兴、乌以柏兴、巴尔古津和伊尔根斯克督军区抽调官兵,向尼布楚集结,准备随时开赴雅克萨前线,三是在黑龙江上游的石勒喀河、鄂尔古纳河汇合口储备舰船,配备战力,随时准备出动;四是在雅克萨加固城池,挖掘战壕,把炮口对准清兵可能进袭的东南西三个方向。

阿里黑是陪着梅涅耶夫一起整装上路,他穿着崭新的军装,挎上了枪只,在装饰华美的大马车里和将军对坐着,向他不停地汇报着他所知道的黑龙江内地形势和民生情况,一副从来没有过的志得意满,神采焕发,他恨不得一步就到达尼布楚、到达雅克萨,到达额苏里,到达墨尔根,甚至到达宁古塔到达盛京,把清朝杀个人仰马翻,以剑诛仇,畅吐压在胸臆二十年的这口恶气。

花似锦、亓昕随戈洛文也来到了西伯利亚他的总督官邸,索菲娅同意花似锦母子作戈洛文的家庭汉语教师。一路上对花氏母子很是礼貌,招待殷勤。他是个有教养、有远谋、求进取的人。这里说一下,这个费要多尔?戈洛文是位较有教养和深谋远虑的人,他和1652年黑龙江上游杀害葝葝父母的彼得?戈洛文不是一个人,但系亲属,前者是后者的孙子。

说起备战,康熙皇帝是十分谨慎的,从二十二年三月(1683年4月)起,就建立起一条纵贯东北的水陆联合交通运输线,全长四千余里,以把南部辽河流域生产的粮食以便捷稳妥的方式运送到黑龙江抗俄最前线,在此条运送线上的船只已达三百艘之多。联运的过程是:将粮食从辽河的“巨流河渡口”装船上溯至“等色屯”,将粮食下船改陆路运送到伊屯门,再将粮食装船经伊屯河入松花江口(陶赖昭)再顺流而下至黑龙江口(同江),再沿黑龙江一直上溯至黑龙江瑷珲。

我们此时所看到的正是沿黑龙江上溯驶往瑷珲的一批运粮船,一共六十艘船,船身长三丈、宽一丈,每船载米百石,每只船甲板上可以见到的水手有六名,船舱内各埋伏护粮水勇十余人。对粮船开展武装押运不是多余的,这不,埋伏在黑龙江上游石勒河口的三十只俄军舰艇已经受命启锚去劫粮,它们驶向下游,经过拉夫凯、雅克萨、桂古达尔,到达了呼玛尔附近。在呼玛尔河西岸斥堠上瞭望的清军哨兵发现这只偷偷驶过的俄国舰队,立刻顺梯而下向指挥所宜库达佐领报告,宜库达立命该哨兵拨马上路,赶往萨布素将军驻地(瑷珲)飞报此项敌情。

此时已是(康熙二十三年)九月初,宜库达派来的哨兵进瑷珲城里,只见城里相当热闹,到处旌旗飘展,号角长鸣。广大军民正在全力以赴筑建永久性粮库,人群中可以看到萨布素将军和亓骧远协领的活泼身影,而亓眉也欢跃在民工队伍中。

正午刚过,又添了一件喜事,让投身战备的将士激动不已,原来驿道上驶来了上百辆大轱辘牛车,车上坐的是妇女和小孩,他们是驻军官兵们的家属。他们来可不是临时性探亲,而是永久性安家。萨布素让牛车停住,让车上的家属一一报出自己丈夫的姓名,然后一一让该丈夫出列,领走自己的亲人。萨布素知道自己的妻子乃香和儿子也应该在这批接来的家属中,但一时没有看到人影儿,原来是亓骧远先发现“嫂子”,正在嘘问风尘劳苦,并把自己的女儿亓眉介绍认识给只是听说未曾谋面的伯母,这位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长辈。

与家属队伍同行而来的还有一队驿卒,共一百余人,由一个个子不高年纪很轻的兵官带领。那兵官离挺远就向亓骧远笑,亓骧远走近一看,那不是别人,乃自己原来的“顶头上司”黄隼驿长。亓骧远激动地冲过去把小黄隼的手拉住。黄隼抽出手来,从脖子上扯出一个用红丝线拴着的小巧荷包,那荷包是用几种颜色鱼皮缝制的,带有图案,非常精美。黄隼擎着荷包,对亓骧远说的头一句话也是惟一的一句话就是——黄隼:我成上家口了!肇源人,叫阿春。

亓骧远:怎么不一起来?怕她吃不了苦?

黄隼:(又幸福又羞涩地)不是。有孕了!身子不方便!

亓骧远:懂得疼老婆啦!还行嘛!(使劲地给了他一拳头)亓眉的住屋,乃香抱着小卓凯,给他吃从宁古塔带来的羹点,一面问这问那!

萨布素将军匆匆走进屋子,面现焦灼,他不是来接自己爱妻的,而是来告诉她马上要带兵出发。萨布素:小眉,今晚上你陪陪阿木(伯母)吧!我要领兵去堵截罗刹贼寇!乃香:怎么,说打就打啊?

萨布素:呼玛尔佐领报警:有一队贼舰正向下游偷偷驶去,我考虑是和我们的运粮船有关,不能出现闪失。

乃香:都这么晚了!那你可注意啊!亓眉:我阿爸也去吗?萨布素:他留下来,部署家里的事。

风恬浪静,月朗星稀,黑龙江浸沉在睡梦中。萨布素率二百名士兵埋伏在右岸丛林中、岩石后,悄悄地等待,密切地注视。俄国三十只帆船组成的船队阒无声息地顺流向下行驶着,在尚未看到瑷珲城之前,有一只船改变了角度,贴靠到了岸上,其余船只沿着宽阔的江面继续行驶,速度很快,转眼通过了瑗珲城。萨布素率士兵沿江岸秘密跟踪移动。萨布素将军估计得不错。敌舰果然在瑷珲城以东五十里处迎到了溯江而上的大清运粮船队。敌舰在江面上拉开了距离,挡住了我船队的去路。进入射程后,敌舰酋首一声令下,六十多名哥萨克士兵端起火炝开始向我射击。子弹雨点般打到前面的几艘舰船上,我船水手因只配有冷兵器弓箭刀枪,鞭长莫及,敌舰见我舰没有对抗能力,大为嚣张,全部扬帆快速向我船队逼来,看样子要一举劫获我所有的船舰及船舱中满载的粮食。

但就在多艘敌舰即将与我船贴靠的瞬间,发生了让敌方意想不到的变化,只见清军各船潜藏的多达四百名以上的藤牌手纷纷跳入水中,他们一手擎藤牌(两层藤篾编织中间夹一层丝绵)挡抵对方枪弹,一手举着钩刀、腰间系着气囊(用皮做的平时里面装着饮用水,泅渡时把水放掉,里面则是气体,增加人的浮力),入水后,直朝俄舰游去,到达俄舰船舷后,一手举牌御敌,一手伸刀砍向敌兵,直中其脚踝部位。罗刹们哪里见到过这种战法,哪里应对得这种奇攻,有的倒在甲板上,有的堕入水中,大多数跳水逃命。他们往江岸方向没命地游,这正中了萨布素官兵们的下怀,他们拉弓放箭,被射中的做了异乡魂,没被射中爬上岸的做了俘虏。这场遭遇战以清军完胜而告终,藤牌兵们上了被缴获的敌船,使之变成了我们的船队。

话分两头。昨天夜里,俄国船队驶近瑷珲小城之前,有一艘舰船改换角度驶向岸边,让这数十名俄国兵组成的小分队上岸执行特别任务,这个特别小分队的带队者是葛马洛夫斯基,也就是阿里黑,葛马洛夫斯基是他加入俄籍后起的俄文名字。天刚曚曚亮,勉强可以看清城雉屋宇轮廓,乘人们在熟睡,阿里黑率队摸进了瑷珲城里。他们悄无声息地寻找兵营仓库,准备一举焚毁粮秣等军需物资。他们很快发现了粮食储备库,因为在那所坚固的大房子门口地上,沥沥拉拉洒有苞米粒高粱粒儿。阿里黑把大部分小分队成员留下,进行计划中的焚粮操作,自己带两个兵士去寻找军营灶房,因为他们还设计了一个投毒项目,而投毒工作必须赶在焚粮大火烧起之前完成,不然火起后把清兵惊动起来就不能进行了。阿里黑凭嗅觉加经验,找到了营房一端窗户不完整的屋子,往里一看,果然有锅有灶没有间壁,靠北墙摆着一溜水缸,三个贼兵进了屋子把缸上的木盖挪开(缸很大,木盖也很大,但都是两半,挪开一半,即可以进行舀水。)把身上带来的装有可溶性药粉的口袋倒过来,撒进去。两个俄国佬的动作很笨拙,阿里黑在门口瞭望心中焦急,他听到外面有异动,赶紧避到屋子里。

外面的异动是执行焚粮任务的俄国兵遇到了麻烦,他们没太费力地打开粮库大门,就往高高码起的粮食垛上堆柴草洒火药,然后用火点燃易燃物,但随之发现粮食并没有被点着,有人戳破袋子一看,里面原来装的并不是粮米,而是砂子。俄国兵知道人家早有准备,自己上了一当,正要退出去,却发现清兵还有民众已经围了过来,阻挡着了去路。于是一场肉搏开始了。俄国兵人数少,心情异常紧张,枪只不能发挥出威力,被军民团团围住一顿暴打,只有少数几个人冲出包围,向北方江岸抱头鼠窜。

伙房(水房)这边,三个俄兵和阿里黑一看形势不妙,赶紧逃走,但被兵营里出来的黄隼等清兵发现,两个俄兵离开伙房时,贪婪地各挟一抱煎饼,因此跑得慢些,被清兵猛追,直到江边捉住,两个俄国兵被捉住时还一个劲地往嘴里塞着煎饼。而阿里黑没有带东西,跑得比那两个俄兵快,但还是被黄隼眼尖发现,他毫不犹豫立刻前去追赶。阿里黑被吓得魂飞魄散,没命地磕磕绊绊地往前跑,衣服都被树枝子刮烂了。及至跑了好远,回头一看,追他的只有一个人,而那个人身量比他还小,就停了下来喘口气,这工夫黄隼已经跑到了近前,像鹞子扑鸡似的,一下子就把阿里黑扑倒在地。两个人一场滚躺角力,最后都精力耗尽,谁都没有能力继续制服对方,于是只能各自气喘咻咻地开展起口斗:

黄隼:你是中国人,为什么带罗刹鬼子来祸害中国?阿里黑:中国对我不公平!我恨不得把一切中国人全杀光。黄隼:你狼心狗肺!

阿里黑:你小菜一碟!黄隼:你不得好死!阿里黑:死不死你说了不算!

黄隼:(艰难地站起来)你看算不算,我现在就把你废掉!

阿里黑:(也艰难地爬起来)我现在就送你上西天!

黄隼:(抠出一块石头)我黄隼,黄天霸的后代,阵前不杀无名之辈,快报出你的鸟名!

阿里黑:(也拿起一块石头,与之对峙)老子,清镶黄旗,瓜尔佳氏?阿里黑,现已入了大俄罗斯帝国国籍,大俄国名字葛马洛夫斯基,命令你赶快投降!过来搀着我!

黄隼:放你妈的罗圈屁!我日死你这卖国贼!小黄隼不知哪来的一股力气,一步冲上来把阿里黑的脖子掐住,而阿里黑则完全失去了横劲,只想逃脱不想缠斗,他在外衣被拽掉,裤腰带也被挣脱的情况下,光着身子连蹿连跳地跑掉了。黄隼打开阿里黑丢落的衣服发现,腰带上挂着一个麻布口袋,口袋上印着一个“骷髅”标志,猛想到不好:此前他一直以为这几个贼兵是肚子饿来灶房偷饭吃的,现在看起来很有投毒的可能。他于是憋足气力往来程跑,恨不得一步跑回到部队的营房。

再说这边,萨布素率部在城南打了伏击,全歼了俄军水寇(此说应稍做修正,三十只敌船有一只逃走了,那就是梅涅耶夫的指挥舰),押着俘虏,携着战利物胜利喜悦地返回瑷珲,正赶上亓骧远在拦阻民众,不让打杀劫粮被俘的俄国俘虏。(康熙皇帝事前有旨,必须保证战俘生命,不得进行虐待。认为这是走向和平谈判所必需的。)俄国兵个个垂头丧气,胆战心惊,像走向断头台的样子。萨布素把俘虏兵交亓骧远负责关押,自己向战士宣布解散休息,这些战士一窝蜂地跑了,跑向那里,都跑向水房去喝水。亓眉和乃香在水房口,笑着说:再稍等等,水没有烧开!不烧开的水喝了不好。

亓眉、乃香还有别的群队家属赶紧在水房门前放上长桌,摆上水碗,往碗里一瓢瓢地注满热水,兵士们虽然急不可耐,渴得要命,但在女性家属面前,还是尽可能保持风度,表示服从。

这时,只听队伍外一个沙哑的男高音喊:这水不能喝!喊话的人是黄隼,他破衣烂裳,满脸汗渍,疲惫不堪地拨开人群,直到桌子前面。

人们都愣了:这水不能喝,怎么不能喝?怎么不能喝?黄隼也还真说不出究竟!他越是说不出究竟,士兵们越是怀疑他的危言耸听没有道理。眼看士兵们就要一拥而上端碗喝水的时候。

黄隼:(发言了)我追阿里黑没有追上,太渴了!我先喝!黄隼说着捧起一碗不管烫不烫,一口气灌了下去。就在大家还在愣神的工夫,只见黄隼两眼发直,浑身痉挛,哈下了腰,两手像想摸什么东西摸不着似的。

黄隼:(望着众战友,微微一笑,紧接着痛苦地捂起了肚子)看我没说错,这水不能喝!真的。

黄隼说完,肚子里疼得不行,倒在地上打起滚来!这时亓骧远闻讯起来,一见此景,忙把黄隼抱了起来。

亓骧远:(急喊)怎么了!怎么了?黄隼!黄隼!兄弟!

黄隼:(声音微弱地说)有个叫阿里黑的中国人,给咱们水里下了毒!(说完就闭上眼睛)萨布素也闻讯赶了来,见有士兵中毒,忙命队医设法抢救。队医忙给黄隼灌双花解毒汤,但黄隼牙关紧咬,嘴已经不能打开,他的身子正在逐渐变硬,亓骧远两眼泪水模糊,已经看不清眼前的东西,只还是一个劲地摇着、喊着:“兄弟!”

“看!看!”人们突然看见黄隼似乎不再痛苦,脸上恢复了年轻人特有的红晕,而且眼睛睁开了,睁大了,让熟悉他的人感到他从来没有这样漂亮过优雅过。黄隼似乎有话要说,亓骧远赶紧把耳朵凑到他的耳边,但终始还是没听清他想说的是什么。黄隼用颤抖僵硬的手指拉住亓骧远的衣袖,似乎是要把亓大哥的手往自己的胸口处拉。亓骧远弄明白了他的意思,拉开黄隼前胸的衣襟,把他那脖子下面挂着的用红丝绒绳联结着的小荷包拉出来,拎给黄隼看。

黄隼微微点了点头,这才最后安心地闭上了眼睛。亓骧远久久没有把黄隼从怀里放开,他摘下那串带着黄隼体温的鱼皮荷包,交给了身边的亓眉,然后向南方驿道望去,一直望去。战士们没有任何人吩咐,齐刷刷地转身各持刀枪棍棒向关押俘虏的牢房冲了过去,萨布素知道他们想干什么,斜刺里冲到他们前面,挡住了监押俘虏的房门。

房子里面,俄国兵跪满一地,心惊胆战地不住地在胸前划着十字。

鄂葝葝陷入虎口 莫日根逃出狼窟

阿里黑落荒而逃,在碧水湾与鄂葝葝狭路相逢,他游说葝葝跟他去俄国安享富贵荣华,葝葝用木棒回答了他的无耻。葝葝把阿里黑绑缚押解到呼玛交给佐领宜库达。宜库达告知葝葝你的夫君亓骧远和女儿亓眉都在瑷珲,离此不远,我可送你前去见面。葝葝说,我婿莫日根已被俄国人押解去往雅克萨,待我救他回来,一同再去团聚不迟。

鄂葝葝说到做到,她寻机混入俄国人盘踞的雅克萨城,营救了危在旦夕的莫日根。莫泅渡黑龙江,被亓忠义接应上岸,投往萨布素将军大营。

阿里黑侥幸地从瑗珲黄隼的追缉下逃脱,一路饮冰茹檗,越岺翻山,奔行了七百余地,还没有望到对岸的城池,这时已是十月下旬,他的在封冻前赶到江口寻船返回雅克萨巢穴的希望越来越渺茫,但他没有别的路可走,只能作这种努力。这一天他依然沿着江岸,溯水而行,见到一处河滩,就觉得这个地方很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这属于哪一年的记忆。他还发现靠近山崖,有一个“斜仁柱”(猎户夏天的桦皮屋),不由眼睛一亮,心头一喜。如果里面有人的话,可以讨到一点热食了。他一步步地靠近“斜仁柱”,先是咳嗽了两声,接着又问“有人吗”?还是没有反响,他一掀帘门,只见屋内是空的。但床榻上铺有干靰鞡草,像是一直有人躺过的样子。桌架上有木碗、木盘和一些剩菜剩饭。阿里黑对此好不庆幸,转眼间将所有能吃能喝的东西来个风扫残云饕餮一尽。然后,身不由己地倒在榻上,沉睡起来。

读者们一定早就辨认出:这就是三十年前葝葝和父母生离死别的地方——鹭浦。葝葝多年来一直怀着强烈的愿望,这愿望在任何欢乐与哀伤的时候都没有忘记过,那就是有朝一日,回自己的老家,回到树葬自己父母的老家,看上一看。却万没想到,她这次命大,从俄国船只围追堵截中带伤逃身上岸,选择去处时竟然福至心灵,来到这里实现了多年来的愿望。就在阿里黑窜入她的房间胡乱消费时,她正在山上祭奠自己的父母。那架设在空中的灵床,因为床腿(小树树干)的自然生长和灵床木板的自身腐烂,已经塌落,敖吉和乌玛的尸身也已荡然无存。葝葝只能尽可能地找寻到父母的枯骨,集中起来,埋成一个小丘。葝葝此时正在小丘前,跪着烧纸,把酒水洒向空中,祈祷天神保佑父母的灵魂安宁,保佑女儿亓眉和他阿玛身体康健,能够早日得以相逢。

快到中午时候,葝葝返了回来,进门不由大吃一惊,只见草榻上伛偎着一个人,一个男人。她掀开窗帘,让阳光更多地透进来,仔细辨认有时,惊异地发现这个男人竟像是自己不共戴天的仇敌阿里黑。怎么办?葝葝真想一刀结果了他。但一转念:万一不是呢?而且有些事也想问出了究竟。葝葝放下刀,但为了安全起见,用鹿筋绳把那人的双手手腕子捆住。

阿里黑醒了,见自己手腕子被捆,也吃惊非小,抬头一看,一个猎人装束中年女子正抱着双臂在对他凝视。

阿里黑:(首先发话)你,你怎么敢如此对待客人?鄂葝葝:你,你怎么敢如此蔑视主人。主人的床是客人可以随便躺卧的吗?阿里黑:我只是太过疲惫,略微休息一下而已。快,快把我放开!鄂葝葝:先说清楚,你是什么人,哪来的?阿里黑:我,大俄罗斯帝国火枪军中尉,葛马罗夫斯基,你敢把我怎样?鄂葝葝:(断喝一声)阿里黑!阿里黑:(像被铜烙铁烙了一下似的,身体一抖,硬气劲立刻没了)大姐,大姐,你是谁?原谅小人我有眼无珠。(实际他已经认出她是葝葝。康熙四年,葝葝进京路过盛京,在敬王府逗留那会儿,阿里黑也正在场,那年葝葝十八岁,已经长成如今的模样,何况她眉心还有一颗标志性的痦子!)鄂葝葝:别装蒜了!三十二年前就是在这个地方,你让罗刹吓得屁滚尿流不算,回头还想把我的宝贝拐走,十九年前你祸害了我的白音额娘,逼她走上死路,如今你又作了俄国鬼子的间细,对吗?这期间,你还不定做了多少丧尽天良的事!你说,你怎么就这么坏?!

阿里黑:(一时语塞,继而羞恼成“哀”)我是坏,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从小就坏,我因为往阿玛饭里埋虫子,阿玛把我腿都打折过。到头来还是不改。我该死,实在是该死!

鄂葝葝:你这句话说明白了!现在我来帮助你“改”彻底帮助你“改”。阿里黑:(害怕)怎么?你,你要杀我,不!不!鄂葝葝:我必须得杀你,要不然我对不起亲人,也对不起自己!阿里黑:(骇极,突生急智)等等,你等等!葝葝!我还有话要说。鄂葝葝:(把短刀对准他的鼻子)说,抓紧说!阿里黑:我掌握三个与你相关的秘密信息,无偿地白送给你!送完了,你看着办!一、你那块“天玉”现在俄国索菲娅公主手里;二、你的心上人姓亓的和鳌拜的小老婆姓花的一起过过,并且生了儿子,姓花的和她儿子现在中西伯利亚;三、亓骧远还活着,领上了兵,离咱们现在的位置不远。他当时没发现我,我发现了他,怎么样?要不要我领着你去找他团聚?!

鄂葝葝:(相当震惊,但又将信将疑,思考有时)这就是说:你就是被他们追撵,造成这付“德性”的吗?

阿里黑:总算万幸,该着我阿里黑命不当绝。鄂葝葝:(想了想)我再问你,雅克萨城里有汉人吗?阿里黑:(感到有门儿了,回答道)有啊!有抓来干苦力的,索伦人,满人、汉人都有。

鄂葝葝:(心里一震,莫日根如果没死应该会在里面,她于是打定主意说)那好,走吧!

两个子一前一后走出门来,阿里黑抬腿就朝江水上游的方向往北走(手还是被绑着),鄂葝葝手里拎着一根手脖子粗细的柞木杠子,用杠尖点点他的背,阿里黑只好转过身改顺着水流的方向往南走。

阿里黑:(自作多情地,想策反一下对方)葝葝啊!我看你还是掉个方向跟我走吧!

鄂葝葝:上哪儿?阿里黑:上俄罗斯。跟着我有你享不完的福,我保证行!鄂葝葝闻言大怒,举起木棒,“闶闶”地狠打他的脊梁背,直到他闭上狗嘴,加快速度,乖乖地向呼玛尔城方向行进。

呼玛尔城,薄暮时分。宜库达与助手正俯在桌案上研究地图,往上标注新驿道的走向。哨兵进来报告。

哨兵:报告佐领,一个老百姓从古城岛抓到一个俄国密探。

宜库达:人在哪儿?哨兵:在门外。一个穿着俄国破军服的中国男人被推进军帐,一个穿着索伦猎户装的女人在后面押着他,宜库达不禁有些奇怪,再仔细一看,就更感到惊愕:原来那男的竟是久违多年的户部郎中阿里黑,那女的竟是当年的小不点儿鄂温克族女孩葝葝。

对变成妇女的小女孩宜库达居然一下子就认了出来,鄂葝葝对还是老模样只是沧桑了些的宜库达更是一下子就认了出来。

阿里黑:(抢先开口拉关系)宜库达老弟!真是幸会了。真是误会了!宜库达:什么意思?阿里黑:我不是什么俄国密探,我只是在俄罗斯国侨居,来桂古达尔一带收皮子的。(凑近宜库达,悄悄补充)叫这小犟丫头发现了,公报私仇!

宜库达:(转向葝葝询问)你说他是俄国探子,有根据吗?

鄂葝葝:有。他自己跟我说的回中国干坏事官兵在追他,他还承认在俄国有钱有势。

阿里黑:那是我骗她的。宜库达:不管是客人也好间谍也罢,审查明白再定。带下去!看好!卫兵:是!

阿里黑被清兵持械押下。宜库达热情招呼鄂葝葝坐下,宜库达对葝葝小时的印象是深刻的,对葝葝当年的遭遇是同情的!久别乍见,话不知从何谈起。

宜库达:(盯着葝葝两眉间那颗黑痣)我从你那颗黑痣一下子就认出来了,现在更是越看越像!

鄂葝葝:叔叔你一点没变样!宜库达:哪能呢!三十年岁月,说慢也慢,说快也快!你叫什么来着!鄂葝葝:叫葝葝。

宜库达:我清楚记得,分手的时候不少人领你走,亓大人说让你自己决定,你腾地跳上了萨布素的战马!那你应该去了吉林宁古塔啊!

鄂葝葝:我是去了!一言难尽。

宜库达:不着急!不着急!咱们有的是时间唠嗑。咱们部队没女营房,我安排你到老乡家住。

鄂葝葝:不了,我马上就回去了。宜库达:那怎么行?天都黑了,这林风山雨、狼虫虎豹的。鄂葝葝:这都属于我的正常生活。宜库达:你为什么不能留一留。

鄂葝葝:江快结凌了!一结凌,船就行不了了。我要过江去寻找一个人!也可以说是我的孩子!(猛然想起相问)我萨布素哥他还好吗?他在哪里?

宜库达:他在瑗珲,非常好!鄂葝葝:怎么个好法?宜库达:他是我的顶峰上司,黑龙江将军。

鄂葝葝:(又惊讶又喜悦)嗄?!那,亓骧远哪?他是不是也当官了?宜库达:他现在也在瑗珲,和萨布素平起平坐。鄂葝葝:(更是激动加感伤)那,那就好,那就好。鄂葝葝:亓骧远还有个姑娘吧?

宜库达:有一个。孩子都五六岁了。他们都在一起。

鄂葝葝:是这样,是这样(流下欣慰满足的泪水)。宜库达:你还是别走了,我明天陪你去见他们,坐车去也行,坐船去也行。鄂葝葝:(决心坚定)不!这我更得走了,我要让一家人全部团聚。

卫兵:(进来报告)佐领大人!那个二鬼子疯了!宜库达跟卫兵出去,只见阿里黑光着头光着脚一手拿个木棒捶,一手拿个破盆,一边胡乱敲打,一边连蹦带唱:

我的肩上站只鹰,站只鹰!尖勾勾的嘴儿圆眼睛,圆眼睛!身上七十二个斑点点,还有十二支黑黑的大尾翎。讷耶呢勒耶讷耶哝!讷耶呢勒耶讷耶哝!

雅克萨城堡,城头上飘扬着大俄罗斯帝国国旗。这是一座长方形的城堡,坐落在黑龙江水流方向的左岸,与江流平行的两面城墙各长768m,与江流垂直的城墙长度为854m。因为此段江流是北南走向的,所以紧靠黑龙江的这面城墙应该看成是堡垒的西部。这座城不是水平地面,城的西部高耸在悬崖之上,直上直下俯瞰着下面滚滚的江水,东部和北部则与一片沼泽相接,只有南部是一个缓坡,逐渐延伸进岸边低洼的草地里。

雅克萨城堡西城墙上筑有炮楼,里面安设了大炮,炮口对准黑龙江江面,准备随时轰击溯江而上的清军。城内除了中心是个广场以外,其余部位都建设了营房、仓库、水井、住宅以及一座教堂。

城堡也是夯土版筑的,城墙外挖有宽一米多深二米多的堑壕,把南东北三面城整个围绕起来,战时用以狙击敌兵的进攻(西部不用设防,因以陡峭的石壁为屏),贼堡的正门设在南侧,上面设有哨楼。

城堡内,托尔布津首领和援军领兵梅涅耶夫上校以及艾尔吉巴神父等,此时正在商议攻守之计,为了确保六百名官兵的过冬用粮,在船队覆没抢劫不成的情况下,会议的一项决定是把在城外种地农人(有俄罗斯人,也有中国少数民族)全部强行迁入城内,他们现有的粮食食品全部没收,这个决定立刻开始执行。

大约有三十几户散居在雅克萨城外的居民被兵士持枪赶押进了城内,他们不都是农户,也有养蜂户、也有猎户。其中有一户要特别提一下,那就是雅科夫一家。雅科夫?彼得罗维奇是一位老人,已经六十岁,在他身边的是五十四岁善良能干的伴侣娜塔莎和不到十三岁漂亮的小女儿丹妮。雅科夫是猎人出身,现在以收貂为业,其为人和蔼诙谐,交易公平诚信,和黑龙江上游一带的布里亚特人、奥罗绰人、玛涅格尔人、达斡尔人、黑斤人等所有打过交道的人建立了友谊,以致如果每年不来一次,双方都好像有一种缺失似的。今年他特地把老伴和小女儿从伊尔根斯克带来,一是领略一下异域风光,二是感受一下这种特殊的友情。现在已是中国农历九月,他正准备收拾返回中西伯利亚,却被强行驱赶进雅克萨阴森的堡垒,心里非常不舒服。

他拉着木轮车,车上堆满了收购的紫貂、黑貂貂皮和粮食食物,娜塔莎和丹妮在后面推着,在一处湿洼处,左侧车轮“误”在泥里,又赶上是上坡,真是麻烦了。赶巧,这时有一个人跑了过来,帮助推了几推还是出不来,只见那人脱掉身上的皮袍,跑到左车轮前,把皮袍平顺地垫到轮子下面吃重的地方。再回到车辕侧后口喊“啊呀啊呀”!让三个俄罗斯人跟着口号用劲!这车轮终于被从泥污里拖了出来。娜塔莎连连用俄语对帮忙者表示感谢,但竟发现这位帮忙者原来是个女人,不由更加敬佩和欢喜。雅科夫看到这位中国女同胞的绣有云朵花边的苏恩(长袍子)已经被辗乱,非常歉疚,要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给她换上。那中国女人龇牙一笑,拒绝了,把破苏恩毫不犹豫地往身上一穿,继续帮助推车上坡。这中国女人就是鄂葝葝。

萨克雅城堡中心部位,是一个带有坡度的广场,广场中心部位又置厝着一个高二米多长宽三米多的方木笼,方木笼除了底面贴地没有木栅外,其他五个面都是用碗口粗细的柞木夹的栅栏,栅栏栅木与栅木之间距离不大于十六七公分。木栅笼里用长铁链锁着一只金黄色的豹子,笼内地上有大量血迹,守城者们为什么要设置这种玩意儿哪?一会儿就可知道。

雅克萨城西是山崖,山崖下开辟了一个石场,一些被俄国人四处劫掠来的中国费雅喀人、鄂伦春人、达斡尔人和黑斤人,正在身材高大、荷枪实弹的哥萨克兵士的看押下服苦役,开山打石,搬石运石,莫日根就在其中。他们个个头发蓬乱,衣不蔽体,消瘦不堪。西边已经落日,看押劳工的一个罗刹看了看怀表,吹起了口哨,宣布今天收工。莫日根等从山上下来,和石场上的劳工汇合一起,按规定每人扛一块大石头排成两行往城里返。这种规定除了延续折磨劳工以外,还有为了防止逃跑的意思。

莫日根身前的是一位十四五岁的黑斤(赫哲族)少年,他身子骨没长成,体力不支,加之长期过度劳累和严重饥饿,几乎没有气力再撑住肩上的重石,莫日根时时用一只手伸到前面,帮助黑斤少年把石头托住,才使他没有跌倒挨鞭子。劳工们把石头卸到教堂前,又被赶到广场,准备参加每天一场的死亡游戏。这种死亡游戏的内容是:每天从劳工(战俘)中选出一个人(往往是最接近失去劳动能力或者最不听从摆布的那个人)把他塞进豹笼内,看他怎样被凶残的豹子咬死与啃吃。全城的罗刹兵吃饱喝得,来到了广场,普通老百姓也被逼来到广场,把兽笼团团围住。

按梅涅耶夫的观点是看的人越多越有气氛和效果。今天,被罗刹小头目挑中的“与兽肉搏”的选手就是黑斤少年。那少年可能早就预感到这一不幸,从被拉进广场腿就一直发抖,他紧紧地本能地搂住莫日根(他们在山上是抡锤握钎的一对搭档),但还是被两个凶神恶煞的罗刹从莫日根身上拖下。

教堂高高的钟楼,钟声响了七下,游戏正点开始,就在小头目要打一笼门将黑斤少年推进去的时候,就听到一个炸雷般的声音,从劳工群中发出:米奇北!(停下!)莫日根冲出人群,冲向兽笼,扒开笼门,率先钻了进去。他心里早已做了打算:为了终结每天劳工中必有人死的悲剧,必须把那头野兽杀死,今天他豁出去了!那头身材长大的豹子早已做好了准时吃人的准备,在笼子里急不可耐地走来走去,当他看见有人进来了,立即张开嘴巴,露出钢牙利齿,兴奋地甩动起尾巴,准备投入决定性的一击。

莫日根将脊背紧紧地靠在木栅上,与近在咫尺谁都没有退缩余地的对手对视着。空气凝固了,几乎所有的人都窒息得透不出气来,只有观赏台椅座上的托尔布津吧嗒吧嗒抽着烟斗,神色还算从容,而站在他近旁的梅涅耶夫,则和所有的人不同,他感到这非常有趣和非常刺激,感到它所带来的快乐不亚于自己活吃人肉的时刻。

天性嗜血的豹子终于耐不住了,他断吼一声,便向莫日根掀扑过来,但被年轻猎手灵敏躲开了。豹子转身第二次掀扑莫日根,但又扑了个空。豹子大怒,发出钢铁般的咆哮,这次先没有扑而是向前挪近,把莫日根逼进了木栅笼的一角,然后扬起粗壮的前臂把两只弯弓般的利爪伸向莫日根的头面,只要豹子的利爪一合龙,莫日根的脑袋就砕了,莫日根已经感受到那豹子口中喷出的热气,他这时已没有选择,只能同样伸开两只胳膊,把豹子两只前臂捉住,双方开始脸对脸身贴身,生与死的对峙。莫日根从小就狩猎,有与野兽搏斗方面的实际经验。但是现在由于活动空间太小,更由于长期营养匮乏,身体虚弱,确实远远不是这头豹子的对手。莫日根额上冒出了大汗,手虽然没松,但也只是机械地支撑着,两只膝盖不由自主地弯下了。但就在他将在猛豹利爪下丧失生命的瞬间,突然有道白光一闪,一件什么东西由栅栏缝中飞进,落到了他的脚下,那是一把刀,一把鄂温克猎人使用的短刀。莫日根不用眼睛看,就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他捡起那把锋利的刀具,一瞬间,只一瞬间就攮进了那头豹子的喉管,豹子伸出血红的舌头,瞪着黄澄澄的圆眼,扑通一声倒下了。

人们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但与此同时莫日根也倒下了,是梅涅耶夫朝莫日根放了一枪。梅涅耶夫要为他的同类报仇,托尔布津拦住了梅涅耶夫,没让他放第二枪,他要梅涅耶夫赶快去抓那个给莫日根扔刀子的人,那才是比猎豹手莫日根更具潜在危险的敌人。

在围观群众中的雅科夫老人走到兽笼前,捡回那把掷出去的刀,并一口承认刀是自己的,是自己把刀扔给了木笼里的年轻人。因为他是神的信徒,托尔布津命令把老雅科夫胸前的十字架摘掉押起来,通过审查辩明,他是不是有通敌(清朝)的政治背景,同时命令将豹子和莫日根两具死尸一起扔掉,把笼子拆除。这些工作都是梅涅耶夫命令在场的劳工去做的。那刀子实际是鄂葝葝丢出的,她以为能救下莫日根的生命,但却没想到梅涅耶夫会对莫日根开枪,她想扑过去和梅涅耶夫拼了,是雅科夫用眼神提示她:不能这样鲁莽。娜塔莎大婶则把她拽住,连拉带推地将葝葝请进自己的家。

豹子的尸首和莫日根的尸首都被丢进了城北的灌木林,要不是罗刹兵催促赶快离去,劳工们真想把他们心目中的英雄也是救命恩人好好埋葬起来,现在只有含泪而别了!

凉风如水,冰轮在天。长空雁唳,野浦云飞。就在这万籁俱寂的夜晚,血流尸横的林地,一件人们希望发生又不敢想像发生的奇迹发生了:莫日根并没有真的死掉,他只是昏死。他躺在湿凉的土地上,由于得到了温暖、得到了按摩,他慢慢又活了过来,那温暖那按摩来自三只大狗和三只小狗,他们是从莫日根的老家巴里彦村经过长期流浪长期寻找终于找到自己小主人的。当莫日根睁开眼时,见其中一只“唯唯”正在舔他的嘴和鼻孔,向他的呼吸道里输送着热的气息,另一只“诺诺”用嘴巴压住他肋间的伤口,为他止住了伤口的血流,其余几只小狗在两旁用爪子为其抓摸。雄健的“郭郭”则蹲在附近,警惕地注视着周围。到了二更天的时候,莫日根伤口的血已经完全止住,他试着慢慢站起来,往江边的方向一步步走去,大小狗前簇后拥地跟着,直到来到江岸。他回望了一下身后的雅克萨城,心里想到天一亮,罗刹兵有可能要来验尸的,那他一定还会被捉回去,只有一条活路,就是游过江去,但凭他现在的身体状态,他能泅过这533米宽的江面吗?疑问归疑问,但行动的决心是不能变的,他在心里暗暗祈祷:老天,保佑我活着回家乡吧!老天,保佑我的阿丹莫格(岳母)平安无事!等大清皇帝发兵时我过来接你。

莫日根扑通一下跳进母亲河,大小六只狗也随之跳下,莫日根两只胳膊搭在两旁的“唯唯”“诺诺”身子上,身子大部伏在“郭郭”身上,这样只要自己蹬水就够了,只听大狗小狗一个劲地扑蹬,一个半时辰后,东方已经熹微,三只小狗都已先后淹死了,三只大狗也累死了两只,最后一只雄狗在耗尽全部气力之前,终于把主人推送到了浅滩之上,然后也停止了喘息和呼吸。到江边打水的士兵发现了沙滩上匍匐的莫日根,招呼修路的民工过来,一起把昏迷的莫日根抬进了工房。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他看见笑望自己的是一张他印象深刻的面孔,那张面孔很像他的岳父亓骧远,他不知道那张面孔恰恰好好是和他的岳父亓骧远有直系血缘关系的,那是驿道总监六十八岁的亓忠义,亓骧远的阿爸,他的妻爷。

大清国后兵先礼 华夏人敌忾同仇

康熙二十二年(公元1683年)腊月,萨布素、亓骧远奉旨进京,顺路把随军家属包的冻饺子分送给各驿站兵丁,亓骧远让亓眉、卓凯跟他一起走,把母子俩留在了拉哈岗,陪伴黄隼烈士的遗属阿春和新生女莲莲。

亓骧远发现外孙子卓凯在把玩两颗硕大的珍珠,惊问是哪里来的。亓眉告说是鄂大妈给的。亓骧远把自己所藏的另一颗珍珠拿出来比对,三颗珠子色形大小一模一样。亓骧远惊问你那个“鄂大妈”是不是眉宇正中有一颗黑痣,亓眉反问阿玛:你怎么知道?亓骧远沉吟有时,感慨万千地痛苦回答:她是你的生母啊!

继二十二年(公元1683)夏,萨布素将军率官兵一千五百人进驻黑龙江之后,二十三年秋,康熙皇帝又从吉林乌喇、宁古塔抽调一千名官兵及从达斡尔部选送五百名青壮年,携家属来到阵地前沿,屯田驻守。

这些官兵忠君爱国,服从指挥,勤劳勇敢、热爱生活。在城外开垦了许多荒地,收获了相当多粮食和蔬菜,妇女和孩子们也积极参加劳动,把房前屋后都打扫得干干净净,栽花栽草,使小城充满了活力与青春。由于正规军的驻入,对盘踞在黑龙江中上游一带的俄国贼匪形成了巨大的压力,几次短兵相接的战斗,让俄国人尝到苦头,纷纷龟缩进各自的堡垒,再也不敢肆意妄为。附近少数民族居民的安全得到了保障,他们从来没有这么精神宽松过。老百姓是最知道感恩的。这不,刚进入腊月,就熙熙攘攘、成帮成队的来犒劳慰问了。欢乐的气氛洋溢于大街小巷、营房内外。我们从服装上可以看出他们所属的民族,只见鄂伦春族兄弟送来了酸丁酱、松子和榛子,鄂温克族老乡送来了奶干和肉条,达斡尔族群众送来了朵烟和烤鱼,还有其他等。来访的少数民族妇女和清军眷属们很快就融合到了一起,笑得更是开心。她们一起包饺子,一起蒸饽饽。

外来的客人不无惊讶地发现,将军府衙前堆积起像墙壁似的麻袋垛,里面全是冻饺子,一问才知道是将军准备要送往各驻军哨卡、驿站和筑路工区给大伙过年吃的。萨布素将军、亓骧远副翼尉接到圣旨,着其年前赶到京城议事,正好顺路把给各驿站的慰劳品依次送到。亓骧远并且让女儿亓眉带着外孙子卓凯和她一起走,理由一是就要与俄方开战了,小孩子留在这里比较危险,二是在黄隼临死的时候,他已经在心里承诺要去拜访他的未亡人,正好让亓眉母子同去,帮助安慰安慰。萨布素、亓骧远一行坐上马车,带着慰问物资启程了,副都统雅钦、汉军提督刘兆奇、营门校尉乌沙等送了好远。将军一行沿途考察了额雨尔、库木尔、喀尔喀图、霍洛尔河各驿站,分发了饺子、糖包、干鱼、果酱等慰问品后,到黑尔根城休息了一天,然后继续上路,走访慰问伊拉喀池、喀木尼喀、博尔多各站,接着赶到拉哈岗。站丁们见上司官员来了,赶忙施礼迎接。亓骧远首先问:黄隼的家口在哪里?被告知在北面一户房子里。萨布素让一名驿卒带领去找,自己留在站里了解驿传工作情况。亓骧远和亓眉母子在驿卒带领下来到院子北头的一间小厢房,推门进屋,果然看见有人在炕上蒙着被睡觉。亓骧远用筷子敲了敲空碗,那睡觉的人醒了,坐了起来,那是一个年轻的女子,身旁躺着一个小孩,不超过一岁,那是个女孩。两个人都穿着棉衣棉裤。亓眉用手一摸炕面,拔凉拔凉的,说明锅灶停火不止一天了。

亓骧远:(问女子)你是黄隼家里的吗?你名字叫阿春吗?阿春:(一一回答说)是!亓骧远:我和你男人原来都在拉哈岗当驿卒,但他来得比我早。

驿卒:(忙介绍说)这位是亓大人,现在管咱们全驿道二十五个站。阿春:(惊喜地睁大眼睛,跪在炕上)大人,莫怪小女子失迎之罪!亓骧远:快快请起!是我们照顾得不够,让你和孩子受苦了。

亓眉:(对卓凯说)你陪老爷唠嗑,我去把炕烧一烧。

亓骧远:(对跟在身边的驿卒有些埋怨地说)你看阿春是个女人,孩子又这么地小,怎么可以让他们整天睡凉炕,冻坏了人怎么办?难道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种情况,想到过这种情况?

驿卒:想了,但都不太敢过来,怕生出闲话来。

亓骧远:简直不像话。

阿春:大人,是我自己懒,不怨他们。大人!黄隼现在在哪儿大人知道吧?

亓骧远:知道,不久前我们还在一起。

阿春:那他什么时候来接我们啊!莲莲都八个半月了,还连他阿玛的面都没见过。

说这话工夫,孩子醒了,醒了就不是滋味,阿春赶快解怀掏出奶头送到孩子嘴里,但孩子裹来裹去没裹出奶来,反倒更加哭起来了。阿春赶快把身子蹭到桌子边,咬了一口冻饭,嚼热了,嚼细了,口对口喂进孩子嘴里,才算止住。

小卓凯三岁多了,非常聪明和懂事。他也想帮助爱护爱护这个小妹妹,可是自己这样小,又能做什么呢?小卓凯下意识地从衣服里兜掏出个玩意来,伸到莲莲面前,在她眼前进行晃动。那是两颗又圆又大的珠子,珠子被用丝线网缝在里面,两颗珠子的套网用多股丝线绳连结着,这两颗圆亮的珠子引起小莲莲的注意,她伸出小手来抓。亓眉往灶坑里柴草上加了一根劈柴柈子,火旺了起来,亓眉给锅里添上水,等候水烧开的工夫,返进了屋子,正看见小女孩把那两颗珠子抓进手里,亓眉看见那孩子的小手皴得厉害,冻了不少口子,露出一道道血筋,不由为之心疼。阿春把孩子手里攥着的珠子慢慢拽了出来,把裸露的小手拉进被窝,给她掩好被子,把珠子交还给卓凯!亓骧远对卓凯说:凯凯,把你手里的东西拿给我看看。卓凯赶忙把珠子交到老爷手里。

亓眉心一份手一份,不多时把饺子下锅煮熟了,她把两木碗热气腾腾的酸菜野猪肉饺子摆到了炕桌上,阿春没等吃先哭起来。

阿春:(一边哭一边求)亓大人,你行行好吧!和将军说说,把黄隼调回来,或者把我们娘们接过去。现在,这日子真难啊!

亓骧远一言不发。亓眉知道父亲此来是要把黄隼的遗物——鱼皮小荷包——交付给阿春,告诉她黄隼已经为国捐躯了,因为死肠子好断活肠子难扯,这样在年轻的阿春得知讯息剧痛过后,慢慢就可以考虑自己的下一步。但现在看,阿玛是多么难以把准备要说的话说出口啊!

亓眉:(把阿玛请到外屋,神色凝重地说)阿爸!我想和你商量商量。

亓骧远:你说!

亓眉:我和卓凯不去吉林卧龙屯了,我和卓凯就留在这里。然后慢慢找机会把他黄叔过世的事告诉阿春。而且莫日根还在沙俄鬼子手里,不知何时能够回来,我也不想走得太远。

亓骧远:(想了想说)好吧!就依你的计划,可是这也要问问阿春是否同意啊!

亓眉:我这就去问她。卓凯:我也去!不用说,那阿春听说亓眉姐要留下来和她一起做伴,等消息,甭提有多高兴了,她不住给西墙上的祖宗牌位磕头,感谢这一非同寻常的天赐恩惠。亓眉:(出来告诉阿玛)成了!亓骧远:(把卓凯交给他的两颗明珠拿出来,之前他已经和自己珍重保存的那一颗做了对照,三颗完全一致)阿眉,我有话问你,这两颗珠子是哪里来的?

亓眉:我和你说过的:我和莫日根那回出逃,被大雪埋到了脖子,是一个山里老阿妈救的我们。这两颗珠子是老阿妈的,她喜欢卓凯,把珠子给了卓凯。我们拜她做干妈了!

亓骧远:那个阿妈多大年纪?

亓眉:没问过,看样子和阿爸你年龄差不多。

亓骧远:是不是也像你一样,眉桥有一颗黑痣?

亓眉:没错!你怎么猜得到?

亓骧远:她现在哪里?

亓眉:从黑龙江那岸往这岸跑时,俄国船发现了,眼看追上我们,莫日根跳到对方船上和俄国兵去拼了,阿妈为保护我和卓凯,也跳下水去阻挡,现在两个人都不知是死是活。

亓骧远:(捧住脑袋,半天才勉强平息忧伤与激动,他把两颗连在一起的珠子还给亓眉,又把自己身上珍藏的另一颗珠子也拿出来交给亓眉)这是三颗一模一样的珠子,是她十七我十八岁那一年,一起在牡丹江江心采到的,她留了两颗我留了一颗。想不到一别廿载,天涯浪迹,二十二年后,人没有机缘,信物到遇到了一起。

亓眉:(托起了阿爸的头,惊诧不已地凝视着他的眼睛,喊道)你是说,你是说那位山里野居穴处的老额娘是熟悉的?

亓骧远:(冷峻地望着女儿,沉默有顷,撕心裂肺地说出下面的一句千斤重语)何止熟悉,她是我的发妻,也是你的生母啊!

亓眉一听此语,“啊”的一声昏厥过去,身子倒在了地上,卓凯哭喊着,推晃着,半天才把额娘唤醒。萨布素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们身边,萨布素将亓眉搀起,鼓励她理智看待问题。

亓眉:萨伯伯!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长这么大我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亲生母亲,我和亲生母亲阴差阳错碰到了,我居然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再见到她,喊一声妈呀?萨伯伯,难道这是真的吗?这是怎么一个过程呀?伯伯把你知道的这一切告诉我,告诉我呀!

萨布素:(爱抚地)好,让我把一切告诉你!

……

到了分手离去的时候了,萨布素和亓骧远再三让送行的人留步,可许多人还是跟车而行,走在前面是亓眉、卓凯和抱着莲莲的阿春,大人们都不停地流着泪。车队沿贡路朝卜奎的方向、喜峰口的方向、京师的方向行进,直到影子消失在雾霭里。

康熙二十五年正月(公元1685年2月),京都紫禁城。康熙皇帝在乾清宫召集重臣议事,到来的人除刚刚抵京的萨布素、亓骧远、马喇外,有领侍卫内大臣索额图、都统彭春、副都统班达尔善、护军统领佟宝等,会议议题就是决定如何对俄罗斯开战。

康熙:众卿平身。俄罗斯人跨进我外兴安岭,滋扰我黑龙江沿岸,已凡二十余载,杀我青壮边民、掠我妇孺财物,无恶不作。前一个时期,由于三藩,台湾等内部事务所累,朝廷一时无暇他顾。尔等热血沸腾,急待兴师,痛击老羌,朕甚知之。现在国内战事已经全部底定,是对罗刹假以颜色,予以迎头痛击的时候了。朕今天召集你们来的目的就是一个:确议攻战方略。众卿畅所欲言,哪个先说?

马喇:臣请首先奏报收集到的俄方最新情况。

康熙:可。

马喇:臣近遣达斡尔部副首领信勒尔率三十余骑,往雅克萨城北,生擒罗刹七人,供称去岁雅克城新任头目阿列克塞?托尔布津已知我雄兵进驻瑗珲、呼玛尔,征剿在即,心里悌怵,怨责梅涅耶夫说“皆因尔等持枪抢劫,肆意杀掠所致此祸,今后需把军器集中保管,不能擅自动用。”又命加设城墙:两侧排立重木,中间夯以土石,以备坚守防范之。

康熙:俄贼兵力几多?

马喇:(来到张挂的地图前,边指边说)托尔布津等四处求乞援军,,并把周围从事农猎的俄族人全部迁进城里,从事战勤工作。总共已近千人。另悉,黑龙江上游俄罗斯人盘踞的尼布楚亦有兵士千人,尼布楚与雅克萨之间一千二百余里程,共设有十几个据点,但人数都很小。又悉,俄罗斯内地尚正在向尼布楚、雅克萨增发兵力,但未悉其数。

康熙:彭春,马喇所述的敌情是否准确?

彭春:除雅、尼两城最新兵力微臣不知外,其他和微臣此前侦知的情况一致。康熙:萨布素,你师临一线,所掌握的情况如何?萨布素:禀奏皇上,马喇副都统所获战俘现有六名解押在我部。战俘所供经我部探马核报无误!

康熙:把你们的准备和打算说一说。

萨布素:陛下,我方兵员情况为:二十一年吉林奉调千五百人,二十二年宁古塔奉调五百人,均训练有素,可谓强劲之旅。二十三年又增调达斡尔兵四百五十人,均熟悉地形,颇能耐劳苦。同年,圣上又从盛京拨兵五百名到瑗珲筑城、于沿途修路,现均在黑龙江,亦可配合上阵,又,五百藤牌兵及百艘战船均部署江湾候战。我等总兵力达三千五百有奇。依臣等愚见,宜趁春初冬末,江河未开,陆路攻城,雅克萨当可取之。

康熙:为什么不待江河化冻,水陆并进一举聚歼?

萨布素:从瑗珲发兵,陆路一个半月兵可达至雅克萨城,而船舰溯水上行需三个月,恐配合不利,贻误战机。并且,江河一开,敌兵从尼布楚增援顺江而下,较可得势。故亟宜早些发兵,争取江河未开之前,拔除雅克萨这个据点,然后水陆两厢进取尼布楚城。再者——康熙:(本想说话,见萨布素意犹未尽,便笑让于他)爱卿,继续说——萨布素:再者,雅克萨城俄国人之所以敢孤军踞守该城,仰仗是有枪有炮,火力威猛,如果尼布楚援军也携有重炮,对我夹击,则尤为不利,这也是臣等请命速战的一个理由。

康熙:好。哪位还有其他意见?亓骧远,你也来自前线,你说说!

亓骧远:我同意萨将军之见,受害边民已对罗刹恨之入骨,闻大军前来破敌,欢呼雀跃,兵民同仇敌忾,团结同心,而敌兵虽武器精良,但精神沮丧,龟缩不出,当利用这一优势和反差,一鼓取之。

康熙:好。在座还有哪位爱卿有相同或不同意见?

索额图:臣有一见,略不相同,不知该讲不该讲?

康熙:这是一次重大军事抉择,攸关国家的盛衰荣辱,就是要做到集思广益,万无一失。索卿请讲。

索额图:在座都是深知边衅历史情况的人,经验表明,罗刹每次来袭,我们都能把他们赶跑,但都是在抢完杀完之后,因此得便宜的实际是他们,受祸害的是百姓。圣上这次派重兵永戌黑龙江,就是吸收以往教训,做到真正保障沿江流域民众的幸福安康,但这种对峙也是很消耗人财物力的。臣以为,这次攻占雅克萨城不是目的,把千把名罗刹兵赶跑不是目的,消灭其尽可能多的有生力量才是目的,使他再没有能力袭扰我们,使黑龙江两岸处于无兵而安的状态,这样才对我朝乃至我彼两朝最为有利。

康熙:说得好,具体安排哪?

索额图:以微臣之意,我们不怕敌军增援雅克萨,全部西伯利亚俄军,当不过三四千人,更况彼地域辽阔,集中不便,运输不便。我们不妨摆开水陆联击的战场,既打它水上援兵,又打它陆上守兵,多多益善。至于怎么设计埋伏,稳准狠快,那是你们军事指挥家的事,你们熟读兵法,又身经百战,不会想不出良策的!微臣能说的就是这些。

众人听了索额图的此番言语,立时激起热议。

班达而善:索大人说得对,一面套上绳索,一面张开口袋,诱敌深入,赶尽杀绝,狗日的俄国人见一个杀一个,斩草除根,绝不姑息!

佟宝:把打进来的杀光不算完,还要打出去,往北打过外兴安岭,往西打过贝加尔湖,让俄罗斯成为断臂巨人,看他还敢对我大清国虎视眈眈不、出言不逊不!

康熙笑了,让众位用茶。场面平静下来以后,康熙合上茶杯,作出面谕。

康熙:朕钦仰黑龙江将军以下将士民众备战的艰辛,高昂的斗志,朕也赞赏众卿方才提出的把黑龙江边界变成不设防的和平通道的设想。仗是要打的,而且一定要打得坚决,打得彻底,打得聪明,打得漂亮。朕所难以苟同的是要不要杀夺俄国兵士的性命,即所谓消灭尽可能多的有生力量,朕的看法是不必。第一,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血亲复仇作法只能激起更大的仇恨与反抗,如果俄国人不仅调集西伯利亚兵力,而且是倾举国之兵力在三万里边界线上与我全面对峙全面开火,岂不会带来很大的麻烦。第二,如果俄国人把其正在欧洲对垒他国的精锐部队调到西伯利亚打我们的北方,而他国又纠集兵力打我们的南方,我们岂不两面受敌,我们何苦引火烧身、自取其咎。第三,我清朝国内并未完全平定,蒙古、新疆都存在动乱之患,朕的二千万子民历尽战乱兵燹之苦,极盼天下太平休养生息,全面战争是不符合民众与朝廷利益的。仗必须要打,打的最终目的是和平。

康熙看到自己的意见已经被众卿明了和接受,就不再啰嗦,说出具体战术安排。

康熙:众将听令!

众将:扎!

康熙:朕命令:林兴珠领五百名藤甲水兵、一百艘战船于今年三月初,一俟黑龙江解冻能船,立即扬帆雅克萨,两个月的时间到达城下,一部给陆兵助阵,一部继续溯江上行,雪藏于合适水湾,以备截击尼布楚增援之兵;萨布素、马喇速回黑龙江传喻各部,最晚三月中旬出师北征;彭春,此次战役由你领兵,班达尔善、佟宝参赞军务,萨海督备粮秣、兵械。亓骧远统辖驿站,传报军情,不得有误。诸卿,还有需要朕考虑协调和安排的,即请道来。

彭春:上命臣为统兵,万死不辞。但指挥用兵上我不如萨布素将军,熟悉形胜上我不如副都统马喇,请谕二人为我的左膀右臂,共商军机。

康熙:这个自然。我之所以此次未让萨布素挂帅,非其能力问题,而是考虑彼只能代表一方,而卿能代表国家,便于调动全局,发扬国威。萨、马绝不许稍有息肩之念。

萨布素:(立即应答)是!微臣必以国事大局为重,鼎力相助彭都统。

马喇:(亦应)微臣鼎力相助彭都统、萨将军完成征剿重任,请皇上放心。

康熙:你此前侦查备细,已经立了先功,此战过后,朕必加重赏。

马喇:谢皇上!康熙:谁还有事?萨布素:我军前沿已有野战炮百五十尊,其爆炸力虽大,但射程不敌俄炮,攻城时恐受压制,难以近前。惟红衣大炮射程遐远,希望能予以调配!康熙:北京只有二十尊,不是已经全部调拨给你了吗?萨布素:臣是说,再多一倍为好。康熙沉吟有时,场面一时沉寂。康熙目光扫望诸臣,发现亓骧远似乎肚子里有话,一副想说又不想说的样子。

康熙:亓爱卿,你们进京一趟颇难,见朕尤为不宜,你有什么公求也好,私求也好,但请道来。

亓骧远:臣没有任何个人之求,只是一段时间以来,臣沿驿路行走,深感驿站兵卒食宿之艰辛,生活之枯寂,物资之匮乏,如朝廷能加拨些许银饷,定生感激涕零之效。

马喇:臣等麾下披甲兵卒亦多有“老妻啼冷、幼子号饥”之难,有望圣主卓裁。

康熙:这个,朕二十一年东巡过程中,即感同身受,待朕与内大臣、兵部、户部通气后再说。各位跪安吧!

众官员退身而下,康熙把亓骧远单独留下。

康熙:骧远爱卿!

亓骧远:臣在。

康熙:今尊今年高寿?

亓骧远:刚刚七秩古稀。

康熙:朕只见过令尊两次,一次是朕在龆龀阶段,跟先帝临朝时,一次是在擒拿鳌拜前后,屈指算来也多于十五年了。不知他老人家现在哪里?

亓骧远:禀圣上,家严一直生活在北陲,这几年一直在修路建驿,干得可有精神了。

康熙:真乃国之肱股、人之表率矣!那么你妻子花似锦哪?

亓骧远:三藩叛乱时,臣被吴三桂掌控,她为了免遭追捕,带领臣的幼子出逃了。据小女说,系从雷州出海,漂泊何处,当无所知。

康熙:卿切勿过于忧悒。唐刘梦得有赠别诗云:“他日卧龙终得雨,今朝放鹤且冲天。”宋苏轼的名句亦应记得:“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且以此共勉吧!

亓骧远:臣记得了!即请告辞!

康熙:去吧!索额图在宫外等着你,朕托他为你们把酒饯行。

亓骧远:谢圣上!

亓骧远、萨布素、马喇乘车随索额图来到后者家里,那是亓骧远熟悉的一等公索尼生前的宅院,虽不华丽但却幽雅。萨布素、马喇在索额图的陪同下在院内观赏山石花草,亓骧远在老家人的引领下来到后堂,在索尼老伯的画像前顶礼膜拜。

酒席很快就摆好了。索额图告知各位这是代天子筵请的你们,为你们饯行,为胜利开杯。席间,索额图又让下人提来三只藤条小箱,上面有提梁,里面装着四瓶不同品牌的名酒,作为礼品请他们回去与家人共同品尝。宴席尚未结束,只见家丁入报。

家丁:赵公公从宫里来见。索额图:(赶紧离席出门迎接)不知公公驾到,未曾远迎,乞望恕罪!赵公公:(满面堆笑)索大人不要客气,内侍小可“如登龙门,得瞻山斗”,实乃平生之荣也!

索额图:(将赵公公领入屋内)恭请公公入座!小子聊备薄筵,为挚友饯行。公公此来,让小的蓬荜增辉、平添瑞霭!萨布素等人都恭敬地站起来,侍立左右,敬候赵公公上座。赵公公:且慢!(喜悦而骄傲地说)中傅我带来了康熙帝的谕旨,尔等听了!索额图以下所有人依序跪地候旨。赵公公:(宣布)圣祖合天弘运文武睿哲大成仁皇帝口谕:着黑龙江一线兵卒三千有奇每月酌加饷银二两,着吉林——瑷珲驿道沿途二十五驿驿卒八百有奇,每月酌加饷银一两。凡兵卒站丁殉职牺牲者每家遗属赐抚恤银百两,即行解递,钦此!又:着蒙古科尔沁部所贡牛羊全部送往黑龙江前线犒劳三军、驿卒、民工并边疆民众。二月二日前到栏,钦此。大清康熙二十四年辛未日。

众臣山呼谢恩之后,赵公公才在索额图、萨布素的搀扶下居中落座,碰起了欢乐的酒杯。

萨布素等领命离京后,把辎重车留在后头,几个人骑马日夜兼程赶回前线,到了瑗珲驻地。未及下马,几个人就惊呆了!迎接他们的不仅有整齐威武的士兵队列,还有一字排开口径巨硕的二十门红衣大炮。其身上扎着红绸大花,下面飘动着燕尾绸带。萨布素惊愕万分,正待向人询问,只见宜库达参领站在队前,向他直笑。

萨布素:(命)宜库达,出列!宜库达:是!萨布素:你怎么来了?

宜库达:知道将军回来,特赶来接令。萨布素:(鞭指红衣大炮)这是怎么回事?宜库达:是康熙皇帝特派专人,昨日运到。萨布素:怎么可能?我们是从京都一路飞奔而来,如此重炮怎么能超过我们,提前而到?

宜库达:将军此言错矣!你们是从北京赶回,这炮是由盛京所调,比你们少上三分之一路程,怎么不可能先到。

萨布素:原来如此!萨布素下马欣喜地亲切地抚摩红衣大炮炮筒炮身,眼里闪动着激越的泪花,全体官兵都在注视着他。萨布素突然想起什么。萨布素:(高喊)宜库达!亓骧远!

二人不由惊愕,明明就在你身边,如此大声疾呼却是为何?二人齐答:属下在。

萨布素:你们负责把储备待用的鱼、肉、酒水全部拿出来,今晚摆宴,吃光喝光!

宜库达:(大惑莫解)吃光喝光!今后不过日子了!

亓骧远:(告诉前者)我来回答你:皇帝赐赏的蒙古牛羊马上要到了!所以他(萨布素)平日抠门的人才敢这么大方!宜库达听了哈哈大笑起来。全场为之欢声雷动。

宜库达回到呼玛兵站,酒劲还没有完全过去。他也一改平日不善言辞的特点,笑个没完说个没完,他告诉下属:我们呼玛三月十二号发兵,他们瑗珲三日十五日发兵,直奔雅克萨!娘的!复仇的日子到了!

消息瞬间传开了,“疯子”阿里黑也听到了!阿里黑听到后,乐乐呵呵闯进宜库达的帐内说他也被俄国佬欺负过,从前是敢怒而不敢言,这回也要上阵捅死他几个,一吐胸中恶气,他要求发给他一套军装和一把战刀,宜库达没有同意他参与打仗,但见他穿得单单寒寒,给了他一个旧皮套筒。这个皮套筒系索伦猎人冬天进山用的,一旦发现大的野兽,往往需要日夜跟踪才能捕获,晚上就要拿这皮套筒当被褥取暖。这皮套筒是由厚袍皮缝制而成,光面朝外毛面朝里,状如套袖样,平铺地上,人钻进去,筒子口可以系紧,夜里怎么冷也不会把人冻坏。

阿里黑把宜库达给他的皮套筒抱回自己的小窝,前思后想多时,他并不为俄国人的成败担心,而是为自己的生死担心,他知道瑗珲的部队赶到呼玛,兵合一处,他就会被发现,那时他的小命当会休矣!他想了大半夜,终于拿定主意:去雅克萨向俄国人报告军情,以图后福。阿里黑也确实头脑灵光,他把所有衣服穿戴整齐之后,把皮筒被也由上到下套在身上,他在皮筒中间两侧拆开了一道缝儿,以让两只手可以伸出来。他知道这次走六七百里路程,不仅晚上可以安全过夜,白天也不会过于感到寒冷。三更天的时候,阿里黑就这样偷偷出逃了,他沿黑龙江岸,朝上游雅克萨城——自己的唯一生路——蹒跚而去,会有什么后果等着他哪?

大炮扬威雅克萨 老羌败走尼布潮

康熙二十四年三月十七日(公元1685年4月20日),瑷珲城五千军民在黑龙江畔举行出征仪式,口号声、鼓角声连成一片,震撼山岳,响彻云天。

阿里黑逃回雅克萨,对俄酋托尔布津说,我进城路上窥见大清国女探子了!鄂葝葝旋被搜捕擒获,关进地牢。

康熙二十四年五月二十五日黎明,第一次雅克萨自卫反击战正式打响。大清朝军队取得了完胜,托尔布津举白旗投降。我允许俄方众人登船溯游返回尼布楚,阿里黑趁机把鄂葝葝裹挟至俄罗斯。

康熙二十四年三月十七日(公元1685年4月20日),这是一个振奋人心的日子,瑗珲郊外,黑龙江边,五千军民在这里举行出征誓师典礼。这一天,天气晴和,蓝天如洗,全城空巷,乌鹊旋飞。

江面上,一百艘战船呈楔形排列,船头指向西北。船上昂踞着四十门红衣大炮,炮身上漆有康熙亲笔的“神威无敌大炮”题字,五百名藤牌手紧紧握捺三尺直径大小的藤牌,藤牌对外的一面上绘有被打得狼狈求饶的毛子兵的图像,有的写着“必胜”、“征北”、“讨敌”等汉字。

岸坡上,飘扬着各色战旗,肃列着多支队伍,除临江这面以外,整个围满了送行助威的民众,从衣着上可以看出他们之中有汉族、满族、奇勒尔族、费牙喀族、鄂温克族、鄂伦春族、达斡尔族、赫哲族,以至还有归顺入籍的俄罗斯人。

军队首领彭春、班布尔善、佟宝、马喇、萨海等站在用土石临时堆筑的检阅台上(林兴珠站在江上首舰的船头)可以看出他们和士兵一样激情难抑,成竹于胸。

巳时三刻,礼炮响起。

萨布素:(大声宣布)誓师开始!全体立正!请统帅彭春大人点将授令。

彭春:(上前一步,目光炯炯,扫视各方队,露出满意的微笑,开始快速点兵,每点哪一部,哪一部位就发出雄武的呼应。)两黄旗!

两黄旗:在!

彭春:(宣呼)两白旗?

两白旗:(应呼)在!

彭春:(宣呼)两红旗?

两红旗:(应呼)在!

彭春:(宣呼)两蓝旗?

两蓝旗:(应呼)在!

彭春:(提高了声音)鸟枪营?

鸟枪营:(应呼)在!彭春:火炮营?火炮营:(应呼)在!彭春:役匠营?役匠营:到!

(役匠营应呼的声音不像上述其他各营整齐一致,人也老老少少,穿什么衣服的都有,因为他们是由修枪匠、弓匠、铁匠、鞍匠及制衣匠等所组成的,都不是行伍出身,但愈如此愈见准备之细,战力之强。)彭春:(继续点唤)工兵营?工兵营:(回答)有!回答此话的是一个老者,老者气质高贵,神态自若,银须飘拂,令人刮目。而彭春发现工兵营应呼的是一个人,营员也只是一个人,非常不解,把脸转向萨布素。

萨布素:(俯耳低言)这就是我跟你常说的亓忠义老人。他手下有六百兵民,都在最前方修筑道路。

彭春:噢!(向亓忠义抱拳示敬,往下继续点唤)通信兵?通信兵:(回应)到!高声回答的也是一个人,那是年轻的勇士莫日根。

彭春:后勤部?后勤部:有!有!有!回应人是亓骧远和他身后的官兵家属,但这一回的声音引却反复响起并不断加大,直至像海啸一般强烈,原来是围观的各民族所有群众一起在不断地发喊,久不停息,所有的正规军人眼里都涌出感动骄傲的泪水。

彭春:(无比激昂地发表战地动员)勇士们!民众们!罗刹狂徒无由犯我边徼,构害百姓,肆行抢掠,作恶万端。圣上屡行晓谕,但其执迷不悟,反为变本加厉,以为我大清弱软可欺。现圣上下令,绝不再忍,即行出师,靖边捍土,振我国威!

“靖边捍土!振我国威!靖边捍土,振我国威”积聚在中国军民心中的怒火终于在今天一下子暴发出来,呐喊声像山呼海啸一般弥漫山川响彻天宇。

彭春统兵向萨布素将军颔首示意,萨兴奋扬起右臂,遥指前方,放声大喊:出发!号角齐鸣,金鼓劲敲,征讨大军雄赳赳气昂昂起列出发了!老百姓们跟行了好远好远!

雅克萨城。漫天黑雾,四野阴云。托尔布津客厅里,坐满了俄军大小头头,他们精神高度紧张,情绪十分低落。他们有的在木然呆坐,有的在嘿嘿傻笑,有的在不停地掰着手指节,有的在一口接一口地喝着烈酒,有的在用扑克牌算命,有的在乱哼歌曲,梅涅耶夫靠在窗台在磨一把双刃匕首,脸上流露着横气,只有托尔布津不失首领的风度,他叼着烟斗,在张挂的雅克萨城防图前,凝神静气地观看着、思索着。

“报告!”是传令兵的声音,随着呼呼带喘的传令兵的出现,所有人一下了跳了起来:异口同声地问:“到了吗?”“到了!”传令兵下意识地回答。他们其实问的是援兵到没到,听到回答“到了”,不由喜出望外,乌拉声霎时响成一片,令传令兵不禁有些茫然。

托尔布津:(注意到传令兵脸上的沮丧,忙走近前问道)你说清楚什么“到了”?是援军吗?

传令兵:不是援军,是清军,已经满布江的对岸!

梅涅耶夫:有多少人?传令兵:上万人!大约!啊呀?!众头目立刻像撒了气的皮球,有的跌倒,有的眩晕,有的被烟头烧了手,有的在胸前划拉十字,有的赶忙去厕所,有的像说绕口令的一个劲地嘟嘟“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有的干脆提出“快逃吧!要不然就没命了!”

托尔布津:(气得一拍桌子)你们这帮狗娘养的畜生!就抢掠烧杀有张成!仗没等打就先吓破了胆!谁再敢说一个逃字,立即枪毙!

大小头头们马上立即站好,个个争着挺胸握拳,表示勇敢与无畏。托尔布津踱步思考,然后发出命令:托尔布津:都听好了:一、我说完话以后,你们立刻各回部队,组织全副武装,上城日夜监守来犯者,没有命令不许下来,一日三餐及饮水自有人递送;二、各炮座调好距离对准江岸,一旦清兵攻入射程,立即开炮,绝不许他们靠近城池;三、把所有在押犯人、劳工全部释放,在严密监视下运送战备物资,主要是石头,一旦有城阙出现破损,立即堵塞;四、所有俄国平民家属一律参战,造饭、烧水、护救伤员。梅涅耶夫听令!

梅涅耶夫:在!督军大人!

托尔布津:我命你负责监督全体,有投降者、逃跑者、通敌者、怠工者,斩立决杀无赦!

梅涅耶夫:明白!

托尔布津:行动!

所有人立刻跑步出门。托尔布津来到楼上,脱掉外服,把避弹坎肩穿到身上。

街上一片混乱。娜塔莎和丹妮迎到了刚刚被释的雅科夫,雅科夫明显诮瘦了,并且咳嗽,被妻女搀回到家里(临时住所)。

鄂葝葝在家里做好了饭,其实不能叫饭,就是稀稀的土豆汤和黑莜麦饼。鄂葝葝看到雅科夫大叔病弱的样子,心里十分难过。她怔怔地想了想,撂下饭碗,到邻居家借了一套渔具(撒网,抄罗子和木桶)急急地来到江边。打鱼骑马那是她从小练就的专长。她不多时就打了七八条鲇鱼和黑鱼,就在她意犹未尽的时候,俄国哨兵吵吵嚷嚷跑过来赶她离开,她向俄国兵比划说家里有病人等等。正在僵持时候,只见水面上飘来了一条威呼,挺破旧,威呼撞到了岸上,破船上有一大团黑糊糊的东西,俄国兵赶忙跑去看,葝葝也好奇地瞧着。

那桦皮船上的黑糊糊的东西是皮制的,在蠕动,少时从皮东西里钻出一个人的脑袋来,葝葝一下子震惊了:那是阿里黑。这回不用撵了,葝葝赶快收拾起渔具,慌不择路地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阿里黑被巡逻兵带到雅克萨东门楼上指挥部,阿里黑看到指挥官托尔布津和副指挥梅涅耶夫,好不激动,正要一诉委屈,那知梅涅耶夫抢过来,就是两个嘴巴,然后踹上一脚。

梅涅耶夫:你从哪冒出来的?王八蛋!

阿里黑:(捂着红肿的嘴巴,欲哭无泪)我是冒万死,历千辛,赶回来报告军情的!

托尔布津:什么军情?慢慢地说!

阿里黑:大清军有三千人,其中鸟枪营二百人,藤牌兵四百人,各种战炮一百六十门。

托尔布津:很好。还有什么?阿里黑:他们很快就要开到了!望将军早做迎敌准备。梅涅耶夫:(两步冲过来,又把阿里黑吓了半死)你说他们快要开到了,是吗?

这就是你的情报是吗?你来看看!梅涅耶夫拎起阿里黑的脖子,让他的脸朝向大江的方向,只见江对岸,有长达七十余丈长的营盘,飘扬着中国的旗帜。阿里黑:(“妈呀”一声)怎么这么快就到了?!梅涅耶夫:(指着东南江面)你再看那里!阿里黑看到百十艘中国战舰停泊在兵营不远的地方,心情更加复杂。

梅涅耶夫:(对托尔布津小声说)能不能是变节了,派回来卧底的?

托尔布津:问问看!

梅涅耶夫:(把阿里黑拽回来,皮笑肉不笑地问)看清楚了吧!水陆精兵,声势浩大,你什么心情?

阿里黑:我和大清国势不两立,不共戴天!我毒死了他们的兵,他们想追杀我的命,我什么心情,我的心情就是要和长官生死与共,击败他们。

梅涅耶夫:先生,你除了赌咒发誓以外,还能不能有别的表现,让我相信你对大俄罗斯帝国的忠诚?

阿里黑:能表现!我揭发,一个中国间谍打进了雅克萨,你们快把她抓起来!托尔布津:(对此说十分敏感,忙问)是谁?什么样的一个人?阿里黑:不到四十岁,是个女的。

托尔布津:你能肯定是敌人吗?阿里黑:绝对肯定,她是黑龙江将军富察氏?萨布素的义妹!梅涅耶夫:(眼睛放了光,急不可耐)别再多说废话,快带我去抓!托尔布津:等一等。是要抓起来!但不可伤了她,要设法把她争取过来。阿里黑:她可是很犟的!我尝过她的苦头。梅涅耶夫:不归降,我就宰了她。

托尔布津:我再说一遍,绝对不允许伤着她一丝毫毛,即使她不想归顺,留在我们手里价值也是大的。她可能成为你我性命的保障,如果仗打输了的话!你还没明白我意思吗?中校先生?

梅涅耶夫:明白了。(对阿里黑)快!阿里黑随梅涅耶夫急下。

雅科夫临时住所。一家三口正在吃葝葝打来的新鲜江鱼,雅科夫喝了口鲜美的鱼汤,向葝葝伸起了大拇指,丹妮更是吃得无比香甜,跑过来猛亲了葝葝姨妈一口,把葝葝脸蛋子蹭得油乎乎的。门被踢开,格涅耶夫带士兵冲了进来,阿里黑跟在后面。

雅科夫:(怒斥来人)谁允许你们这样随便骚扰我的家庭!还有没有一点上层人的教养!

梅涅耶夫:(凶横地)对你们这种叛国分子还有什么礼貌好讲!我早就怀疑你和中国人在勾搭!现在确切证实,是一窝子间谍!你!你!(指鄂葝葝、雅科夫)赶快穿衣服,跟我走。

鄂葝葝:(大义凛然,作出澄清)我承认我把你们看作敌人,从小开始,我记得我的父母亲就是你亲手杀害的。我是来找你们报仇的!怎么样?今天被癞蛤蟆给出卖了,杀剐存留,随你的便!但是,这和雅科夫老人一家没关,绝对没关,放过他们,我自己跟你走!去哪儿都行。

梅涅耶夫:(狞笑,欣赏地夸了一句)欧琴哈拉少!斯巴西包!

阿里黑:(也露出满脸笑意,对葝葝谄媚地)中校先生很欣赏你的性格,夸你很好。你可要乖一点哟!

鄂葝葝以极其仇视的目光射视着阿里黑。梅涅耶夫押着葝葝先走,两个士兵把娜塔沙家人推了回去。阿里黑还是笑着凑近葝葝身边,说“只要你肯嫁我,我保你没事。”葝葝“呸”地把一口吐沫吐到他的狗脸上,梅涅耶夫回头“当”地一脚把阿里黑踹出老远。

黑龙江西岸,中国军队营盘。营盘呈长方形,四边由土墙围垒,土墉外挖有堑壕。营盘南北长七十一丈一,东西宽十一丈六,营盘东面偏北,设有正门,面对江流。营盘的北端与南端也各开有一门,门前没有沟壕,便于军队出入。营门里是一个大的广场,用于集合和演练部队。其余全是一排排一栋栋的将士住房。

这是康熙二十四年五月二十四日夜晚,总攻前夜,其他兵种战士都被命令熄灯睡觉,只有炮兵部队在悄悄行动,移置大炮到指定位置。

军营空地广场上,指挥官们在雅克萨城的模型面前,做几小时后即将开战的最后部署。每个人说话的声音都很低,但由于夜里万籁俱寂,加之精神高度集中,还是听得非常清楚的。这个作战方案是彭春、班布尔善、佟宝、马喇和萨布素五个人研究敲定的,现在由萨布素代表军事指挥小组往下进行传达。

萨布素:副都统雅钦、营门校尉胡布诺!

雅钦:雅钦在。胡布诺:胡布诺在!萨布素:黎明炮响,你们分率正蓝旗、镶蓝旗军校先从雅克萨城南佯攻,牵制住俄军兵力与注意力。

雅钦:末将明白!胡布诺:末将明白!萨布素:护军参领瓦哈纳、汉军提督刘兆奇。瓦哈纳:瓦哈纳在!

刘兆奇:刘兆奇在!

萨布素:你们分率两黄旗和汉军军校配合神威无敌大将军炮营,在雅克萨城北向城内进行轰击,注意避让民房。

瓦哈纳:末将明白。刘兆奇:末将明白。萨布素:护军参领博里秋、营门校尉乌沙、副都统雅奇纳。

博里秋:博里秋候令!

乌沙:乌沙候令!雅奇纳:雅奇纳候令!萨布素:指挥部令你们率正红旗、正白旗、镶红旗、镶白旗军校在神威将军炮击的掩护下,从雅克萨城东发动主攻,炮响为号,不得有误!

博里秋:两红旗接令。乌沙:正白旗接令!雅奇纳:镶白旗接令!萨布素:左都督何佑听令!何佑:末将候令。

萨布素:指挥部命你率绿营兵攻击牵制西侧之敌,防止其抽调火力支援东侧。

何佑:末将明白!

萨布素:白克镇守!

白克:坤都勒北(我在恭听)。

萨布素:命你率达斡尔兵三更前赶到江口登船,配合林兴珠,截击水上逃窜之敌,不许一个漏网。

白克:巴他以额特北(保证胜敌)。布置完毕后,彭春等五人畅松了一口气,望着猎猎旌旗,栉栉营房,满天星彩,一带长河,听着细细涛语、呱呱蛙鸣,想着战斗的金鼓震震、火炮隆隆、喊声动地,杀声震天的时刻即将来临,谁都没有一点睏意与乏意,他们就这样静静地期待着,几乎可以听得到彼此的心跳。约摸到了三更时刻,五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彼此会意,开始分别到各营区吹响了哨笛,兵士们霎时起床、穿衣,披挂整齐,步出营房,在头头的带领下,悄悄地迂回自己的作战岗位,等待总攻的一声令下。二十五日黎明终于到了,月移高树,水没晓天,只听营门外高空中,一声号炮,战幕立刻拉开!清军炮火齐发,有如千百个霹雳同时爆闪,雅克萨城瞬间埋入硝烟火海之中。

托尔布津眼见城墙比比倒塌,俄兵血肉横飞,耳边鬼哭狼嚎,不由大惊失色,万没想到对手火力如此猛烈,无法招架。他勉强坚持嘶喊指挥,而其余头目则是乱了方寸,只顾性命,到处躲藏。城内的俄国平民和中国劳工们被驱赶出来抬死尸、救伤员、运石头、送弹药。

统领府邸地下室里,被关押的葝葝听到这一声声隆隆的炮响,知道自己的军队打来了,无比欣慰而又亢奋。地下室四壁都是水泥浇注,只有南面墙上方有一不大的横长方形窗户,窗户上镶着坚固的铁栅,只有这里能传进声音透入阳光。葝葝手戴着手铐,不停地起跳,希望不光听到、还能(通过窗口)看到外面,脸上洋溢着欢畅。

统领夫人克拉芙蒂斯卡娅从外面匆匆跑回二楼卧室,她脸上沾满了硝烟和汗渍,华丽的衣裙也已破烂和污濁,她是救护队的带头人(她本身就是医生),因药品及包扎物不够,赶回家来寻找补充的。她乱翻乱找一阵,把家里存有的日常用药及可以撕扯成条包扎伤口的棉布类的东西包了出去,由于紧张和匆忙,珠宝盒子翻了个,她也没顾得收拾,门也没顾得锁,就跑出门去。克拉芙蒂卡娅下楼正好和进来的阿里黑打了个照面。阿里黑本来是要去地下室,和督统夫人险些撞上,闻到了她身上的香气,突然改变了主意,决定先上楼去看看。他还从来没有进过托尔布津夫妇的卧室,他很想有机会见识见识。他进了卧室,眼前立刻一亮。督统睡觉的地方如此漂亮,那大床躺上去会有多舒服。他把房间匆忙贪婪扫视了几眼,不敢久留,退了出来。他奔向地下室,但那铁门与门框间没有一点缝隙,根本打不开,也无法看到和听到里面的动静。他转动了一下眼睛,正所谓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他跑到外面跑到楼的后头,找到那间地下室开在地面处的小窗,他趴下身子,向里窥看。地下室里鄂葝葝正在里面,和阿里黑不期对上了面,两个人都不由吃了一惊,鄂葝葝立即蹲坐到让癞皮狗看不到的地方。阿里黑怏怏地走了。

阿里黑来到城池前沿,发现斗争态势发生了绝大的变化。南面的城门已经洞开,梅涅耶夫正晃动着白旗,后面的俄兵各个高举着双手向清军明显示意投降。阿里黑立刻感到自己的末日到了!脸颊的神经不由抽动起来。彭春都统、萨布素将军在众多将士的簇拥下,朝受降者直面走来,双方代表人开始面对面的谈判。

托尔布津:我是大俄罗斯帝国派驻雅克萨的军政长官托尔布津(指身边的梅涅耶夫)这是副长官梅涅,为避免军人的进一步无谓牺牲,我愿意投降。

彭春:我是康熙大帝授权的剿寇总兵彭春,如今我已兵临城下,即将捣毁尔巢,难道尔的投降还有什么条件吗?

托尔布津:我没有别的条件,只希望按国际惯例优待俘虏,不要杀死我的这些孩子们!但,我本人并不抱此奢求。

彭春:(对左右将士一笑,颇为感叹)这正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矣。(转对托尔布津及其周围一伙)明确告诉你们:我皇帝陛下已发谕令:惠尔天恩,不仅不杀尔等性命,还可放归尔等回家,并可携带各自的私有财物,包括武器,大炮除外。俄罗斯兵通过有懂中国话的人的翻译,得知其意,无不感到天大的幸运,有的赶忙闭眼祷告,有的立即屈膝跪倒!梅涅耶夫怒起心头,跳过去把他们一个个踹了起来。萨布素早就认出梅涅耶夫是当年杀害葝葝父母,血沾无数中国边民鲜血的刽子手、恶魔。见他仍然如此嚣张,不由一时性起,拔剑走到其面前!

萨布素:梅涅!你可认得我?我提示一下:顺治九年,碧水湾,你率匪杀害了两位鄂温克渔民,还有我的叔父。

梅涅耶夫瞪着狗熊般的眼睛,看着萨布素,他脑子里终于浮出那血气方刚、不顾生死、勇敢救人的少年形象。沧桑如梦,岁月如流,三十余年后的今天,对方成了八面威风的将领,而自己成了束手待毙的降囚。梅涅耶夫一时羞愤,拔出自己的剑,但不是要决斗,而是要自刭。可毕竟还是舍不得自己这条老命,乞怜地朝托尔布津望去。

托尔布津:(向彭春忐忑问道)他,可不可以留命?

彭春:既然也属于战俘,当然同等待遇。如果他自己不要活命,我们也不阻拦。

梅涅耶夫终于丢开了从容无畏的面具,露出与常人一样贪生怕死,扑通一声跪到了萨布素的脚下,吻起了他的靴子!萨布素厌恶地拔脚走开。阿里黑躲在城门里面,看到了这一切,跪倒磕头吮痈舔痔的事他也都做得出,但是他怕做得出也留不住命,怎么办?怎么办?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传令兵莫日根以极快的速度向彭春这里跑来。

莫日根:(一腿跪地,高喊)报!彭春:讲!莫日根:尼布楚俄军乘大船四艘,前来援救雅克萨之敌,被我林兴珠水军拦截击溃,俘船四艘,毙三十余人。

彭春:回报林兴珠,遣俄船速来接雅克萨俘虏,我水勇继续监视彼方动向。

莫日根:遵命。(急下)彭春:(对托尔布津)给你半个时辰,把跟你走的人集中上船。

托尔布津:遵命!(立正,敬礼下)托尔布津急回城中,命令俄族军民集中站队,其他各族平民劳工一律释放出城!阿里黑:(贴了过来,嘶哑地说)那个中国女间谍,万万留她不得!托尔布津:为什么?中国人不杀我的人,我怎么能杀他的人?阿里黑:我不是说要杀她,我是说要把她设法带走,以防路上清军变卦!托尔布津:(想了一想,表态说)有道理。但这件事该如何去办?阿里黑:我了解那个妞儿,狼一样的性格,强逼她走她是不会走的(踮起脚来凑近托尔的耳朵)需要如此如此!

托尔布津:可以!你去找我的夫人吧,她会协助你。

托尔布津寝室,克拉芙蒂斯卡娅正在收拾自己的重要物品,却发现首饰盒子里的钻石项链和翡翠耳坠两样最值钱的东西不见了,怎么找也找不到,十分沮丧。正在这时,阿里黑进了来,不无怛怵地看着统领夫人。夫人觉得这个人既面熟又面生,问什么事。阿里黑说要安眠药,能起快速作用的,夫人找给了他。阿里黑临走时,又盯着珠宝盒子和夫人看了一眼,正对上夫人的目光,克拉芙蒂斯卡娅脑子里猛然闪出一个小时前她与他两个人相向擦身而过的记忆:莫非是他!偷了我的项链和耳坠?

阿里黑领着托尔布津的勤务兵,来到地下室,那勤务兵有开地下室门的钥匙。葝葝听到开门的声音,看到面前的俄国兵,虽然荷枪实弹,但露出的却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知道这帮家伙肯定仗打败了,这是要来杀她。葝葝挺直脖颈,死也要死出英雄气概来!没想到俄国兵身后还跟着一个狗一样的人阿里黑。

阿里黑:(端着一杯水,走到葝葝身边,又得意又谄媚地笑着,告诉她)俄国人没有败,只是撤退。尼布楚来船了!你跟我们走还是不走!

葝葝:(斩钉截铁地)不走!我不卖国,我爱国!

阿里黑:好样的!长官说了,那你就必须死!是挨枪毙还是喝毒药!由你自己选择。

葝葝:(见阿里黑手里端着的药液,毫不犹豫地吩咐)拿过来!阿里黑举高水杯,葝葝仰喉接着,一饮而尽。葝葝药力发作,昏沉欲倒,阿里黑赶忙来扶,被她狠狠地推倒。俄兵和阿里黑一起把昏迷不醒的葝葝拉出地下室,来到门外,正碰上门外在运送伤兵,阿里黑把一个俄国伤兵从担架上推下来,把葝葝放了上去,阿里黑催促抬担架的加快速度,赶快抬往船上。那个被丢下的俄国伤兵往前爬着撵,往死的诅咒丢弃他的家伙。

船开了。四条大船载七百余人,沿着黑龙江平稳地向上游走。甲板上挤满了人,几无下脚之处,各人携带的大包小裹,部队的武器物资都集中在底仓里,因是重船,上溯而行,所以行得很慢。

阿里黑疲惫地倚靠在舵楼处,所有人中间就属他心情舒畅。他正在闭着眼睛想着今后的美事,只听有人在粗鲁喊找:葛马罗夫斯基!他知道这是他的俄文名字。他睁开眼睛,见是梅涅耶夫站在甲板中间在喊,旁边椅子上坐着的是托尔布津,托尔布津晃手让他过去。他想又有好事了,不是口头表扬就是实物奖励,赶快踩着人空奔了过去。

托尔布津:(蓝色的目光像水一样,冷冷地泼向阿里黑)伙计,没什么事儿,把你为夫人保管的东西拿出来吧!

阿里黑一听这话虽然表面是给他的偷窃行为打掩饰、留面子,但还是感到毛骨悚然,没法分辩,手不由自主地就伸进兜里,颤颤抖抖拿出那两件东西:项链和耳坠。托尔布津夫人接过去,脸上飞起红晕。

阿里黑:(探问地)我,能不能,不受处分?

托尔布津:(冷笑)何止不受处分,我要给你个特殊的奖励!

阿里黑:(感觉到了这笑中的含义,是想要我的命吧!赶忙跪地哭喊)饶了我!长官!我还有用!

梅涅耶夫:(狞笑)你还有用吗?你对俄罗斯有用吗?你对雅克萨还有用吗?涅,没有!只是你对我还有一点用途,我现在就让你把你最后的用途发挥出来!

梅涅耶夫把阿里黑像拎兔子似的拎到船舷处,将他的身子后背按到舷栏上,使之身子成倒弓形,然后从腿上抽出匕首,一刀捅进他的肚子。之后,把他的肝脏割出来一大块,挑在空中,鲜血直淌。梅涅耶夫的贴身护兵知道长官素吃人肉的习惯,马上呈递上了银托盘,盘上已经先放上了食盐和胡椒粉。梅涅耶夫将那热腾腾、湿淋淋、软嫩嫩的肝脏,放到托盘上,割成小块,用刀扎着蘸上盐,礼貌地让左右人吃,谁也不敢吃,都转过脸去。梅涅耶夫让到是礼,便不再谦让,自己大啖起来。

阿里黑看见了自己的肝脏被梅涅耶夫一口口吃掉,声嘶力竭地大骂:梅涅耶夫,我日你祖宗!我——日你——八辈祖宗!阿里黑口不停地骂,声音越来越微弱,最后向葝葝躺的方向死死地看了看。(葝葝已经有所清醒,正躺在娜塔莎大婶的怀里,接受丹妮小手的按摩)便咽完了最后一口气。

驿路飞翔比翼鸟 废墟兀立鳏身人

莫日根受命策马驰京飞报胜利,路经拉哈岗没有停蹄。亓眉发现夫君身影打马追赶,两个人并辔而行,不用语言用眼神表达彼此间无限爱恋。

与小夫妻形成明显反差的是,老爸亓骧远孤零零兀立在雅克萨废墟。他始终没有找到鄂葝葝的下落,但在一地下室墙壁上发现刻字:“我女眉眉,我婿莫日根,我孙卓凯,我夫亓骧远,何时团聚,永不分离。”

对盘踞我黑龙江流域的俄国侵略军采取剿抚并举方式予以清除是康熙皇帝既定战略,是一国之君综合各种因素所作出的高屋建瓴的决定,后来的实践证明,这种颇有气节而又相当人道的政策方针,确实较为容易地换来了国内的加快稳定(扫平强大的葛尔丹)和边疆的持久和平(俄国把扩张的目光一举朝向了欧洲)。

然而,具体执行这一方针的将领,即第一次雅克萨之战的清军主帅一等公都统彭春,却犯了偏右的错误,他让把刚刚收复的雅克萨城一下子平毁,而不是予以保留为我的前哨堡垒,他又令全军撤回两千里以外的瑗珲,而不同意萨布素率宁古塔兵留守雅克萨之求,无论怎么看都不是明智的。本书不作这方面的更多评判,那不是本书作者的特长,也非本书情节的需要。

现在再简略回述一下康熙二十四年五月二十五日(公元1685年6月26日)第一次雅克萨战争,那天黎明,战斗开始打响,清军一面于城南进兵,设挡牌土垄,施放弓箭,一面于城北,用红衣大炮进行猛轰。与之同时其他各种炮在东西两翼一齐发威,大量弹丸不断飞入城中爆炸,城内到处火光熊熊,嚎声震天,仅一拨炮击,俄军就死伤达百多人。打得托尔布津心惊胆战,哀叫不已。彭春随之下令,在雅克萨夯土版筑的木城北、东、南三面城边,堆积起柴草,只待一声令下,就点火烧城。托尔布津眼见大势已去,继续顽抗只能是全军覆没,一命难保,赶紧打出事先准备好的白旗,出城到清营乞降。

彭春根据开战之前康熙皇帝特派贴身侍卫赶来传谕的“以我兵马精强,器械坚利,罗刹势不能敌,届时不杀一人,遣返故土”的明确指令,允托尔布津以下俄国俘虏七百余名(内含妇女、儿童和平民)立即乘船返回尼布楚,甚至允许他带走随身武器(三门“沙皇炮”除外)和个人财产。托尔布津感激涕零,举手发誓今后永远不再到中国骚扰。除以上愿意被释放回国的俄人外,还有巴什里等四十五名不愿意返回俄国的,经康熙同意留了下来(后来安插到盛京,均给予了较好的生活条件)。清军在接受俄军投降、安插遣返的同时,入城解救了被掠去的受尽非人待遇的索伦、达斡尔族群众,他们已经因长期的劳累和过度的饥饿奄奄待毙。莫日根为找到哈丹莫格(岳母)的下落,第一个冲进城里,他在被困的自己民族和兄弟民族人质中间没有找到葝葝,又去查看被伙伴们正在清理的一具具尸体,也没有查到其中有女人。凑巧,那个曾和他一起为俄国人运石头的赫哲男孩被搀扶经过他面前,认出了他,经过简短交谈,男孩告诉莫日根可以到地下室去找找。

这个时候,天已薄暮,清军打了一天仗,饭都忘了吃。亓骧远带领后勤队伍把热腾腾的饭菜和食具抬送到了阵前,让战士们一一经过帐篷领取饭菜,进行饱餐。准备工作做得很细,他们为饥饿已久的被解救的同胞首先给喝的是小米稀粥,待胃功能慢慢恢复后才给他们加量进食,以防出现不良后果。亓骧远知道自己一时脱不开身,不能马上去城里找寻亲人,所以他嘱咐莫日根第一时间进去寻找,但心里一直放不下,时时向城门口那个方向眺望,希望能出现他梦寐以求的奇迹,那就是:葝葝——相别一十九年的妻子——一下子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当他看到莫日根从城里飞奔出来,手里挥着一个什么东西时,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没命地冲了过去。莫日根递到阿丹莫奇格(岳父)手里的是一副铁手铐。亓骧远问“这是在哪儿找到的?人还在不在?”莫日根也不回答,一直把亓骧远拽到托尔布津所住的地下室,让他看靠门一面墙上所刻留的字迹。因为亓骧远情绪激动,泪眼模糊,几经辨认,最后才完整地看清那字迹的内容是:

天地永久日月恢宏中国远域宁古塔城 萨布素西格阿卡胜利 女儿叫眉眉女婿叫莫日根孙名卓凯 如亓骧远已故,与我合葬 乌那吉努困多罗罗北葝葝亓骧远颓然坐到了地上,在地上摸到一根已被磨得短得不能再短的头簪,他把短簪握在手里,手心扎出血也不知觉。直到城中传来号角声,那是清军在传令集合,亓骧远用轻微而沉静的声音指示莫日根,让他先回指挥部,自己再坐一坐。莫日根来到指挥部(就是托尔布津原来的公署衙门)这里,坐满了各级头目,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胜利的昂奋。彭春在奏捷报告上签了名,让其他将领也在上面一一签了名(这对战后的论功行赏有用),只有萨布素没有上前签字,彭春也没有勉强他。康熙的亲随侍从接过报捷奏疏,收好在背囊之中,和众将抱拳告别,匆匆上马而去,少时即消失在暮色中。彭春等开始坐下来,讨论战争收尾工作。

彭春:各位辛苦了!仰蒙天恩,加以诸位将官的英勇,以及全体兵士的努力,我军一举击败了罗刹,收复了失地。本帅回京之后,必为各位请功求赏,提级晋爵!

众鼓掌欢呼。

彭春:现在罗刹们已经抱头鼠窜而去,托尔布津酋首行前指天发誓毕生永不来犯我国边疆。现在我们面对这一座空城以及不久就要到来的酷冷严冬,下步该如何行动?哪位发表高见!

班达而善:回帅座!卑职以为,圣上躬谕征剿罗刹之命已经圆满完成,纵目黑龙江上下流域已无罗刹一卒一兵。我远征大军无需在此空耗兵力,宜立即撤兵,回瑗珲、墨尔根等城,息养生机可也!

众纷纷附合同意,只有萨布素面沉似水,不做回答。彭春注意到这一点,便摇动双手,制止场内的喧哗。

彭春:萨布素将军,你有话何不就说当场。

萨布素:愚以为,托尔布津虽已败走,但有生力量仍然保存,其本人或心怀余悸,不敢再次邀战,但尼布楚总兵未必如此想,莫斯科沙皇未必如此想,和平未必就此实现,今后未必高枕无忧。

彭春:那将军之计是——萨布素:愚以为我部现有全体官兵一个都不能撤,应将雅克城作为我大清国北端的前沿岗哨,震慑俄罗斯好战者的定海神针,监视彼方异动的金睛火眼。

彭春:这里不像瑗珲、墨尔根、卜奎,既有国粮的储存,又有官庄的供给,三五千兵马留在这里,与大后方供应线相隔千里,能坚持得住吗?

萨布素:据我所知,圣上已规划瑗珲至卜奎的道路交通,而且亓骧远的老父亲就在不舍昼夜地投身建设此项道路工程,我们不会失去供应的。

彭春:众多士兵可是都不愿在此长年忍受祁寒溽暑的啊!

萨布素:兵看官、官看将、将看帅!请彭帅先表个态,你怕也不怕永戍边陲之苦?!

彭春:(恼怒)放肆!你怎么敢以下反上,质问本公?我倒是可以问你,你愿意永留雅克萨,不回吉林之家么?你敢当众表这个态吗?

众人见萨布素一时语塞,不禁哄笑起来。

萨布素:(缓缓地站定,神色从容地)末将其实想说的就是这个意思,我愿留下来!哪怕没有任何人愿意和我一起,我也要留下来。寸心难报春阳暖,微躯只愿为国捐。如果统领没意见的话,我即派人去接家属!

众人肃然起立,对萨布素将军表示由衷的崇敬!

彭春:(一时尴尬)都坐下,都坐下。此事非同小可,尚需熟议,尚需熟议。

马喇:(插嘴道)卑职要说的是,或留或走两种意见,我们不能擅自做主,应奏皇上圣裁!众人齐称此说甚当,应立奏皇上定决。

彭春:圣上驿使已经先去,哪个体力好骑术高,可以去追撵一同面君。“我!”听到有人高喊,寻声望去,见那是他们之间官职最小的,而且也是最年轻的莫日根。

彭春:好!你是达斡尔族公认的勇士、快马,你去甚好。你已经全部听到了!你就把你看到的、听到的直接面君上奏即可,但务必要快,这几千人可都等你的回信哪!

莫日根:卑职明白!(转身即走)莫日根到马厩选了一匹马,刚要片身上马,见亓骧远向他走来,把装满食物的背兜和一只水葫芦递给他,让他背好,想跟他再说点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他其实要嘱咐女婿的是:你路过拉哈岗(此前他已告诉莫日根,你的妻子和儿子现在在拉哈岗,战后你去接他们团聚),不要流连过久。

莫日根也明白亓骧远的意思,他指了指水葫芦,又指了指了马,又摆了摆手,那意思是说:只要马不渴,我不会停。

拉哈岗。驿站门前,五岁的男孩卓凯正在给三岁的女孩莲莲剥荸荠吃。一骑白马载着驿使从北面飞驰而来,在驿站门口停了下来,卓凯赶忙进屋报告母亲。(母亲正在帮阿春婶婶裁剪布料):来官了!

亓眉赶快到门口,帮助驿使换马,问他是否吃饭?

亓眉:使爷,你进屋喝点吃点东西吗?

驿使:不叨扰了。我要尽快往前赶路,万岁等我的好消息哪!

亓眉:什么好消息呀?

驿使:打胜仗了!雅克萨收复了!老毛子全都蹽杆子了!

亓眉:那雅克萨城里有咱们的人吗?

驿使:有,都解放了!

亓眉立时联想到了母亲和莫日根,这就是说快能见到了,团聚了!不由眉开眼笑,欢欣无比,阿春从屋里端出一碗奶,驿使咕咚咕咚喝光,翻身上马而去。卓凯从没见额娘这么阳光快乐过,仰脸相看,亓眉用两手在孩子的脸蛋子上使劲地掐扒。掐扒得卓凯的小脸生疼。

卓凯:(忍不住发问)额娘!你咋了?

亓眉:咋了?快了!你快见到姥姥、见到阿玛了!

卓凯一听高兴地跳了起来!小莲莲也过来了,她不明白卓凯为什么这么高兴,她看到是卓凯哥哥经他妈掐扒完脸之后才这么高兴的,她赶快跑回屋去,抓住自己额娘的手,让阿春也掐扒自己的脸,然后也跑出来装模作样地和卓凯一起跳个不停。

雅克萨。萨布素、亓骧远、宜库达带领宁古塔兵在清理打扫城池,作驻防的准备。彭春一个人在会议厅,喝着闷酒。

拉哈驿站。卓凯在道旁坐着,目视北方。自打母亲告诉他,雅克萨解放了,阿玛、姥姥都快来了,就总坐在门外等候。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一天中午时分,终于看到道路尽头有个白点在往这个方向移动,白点越来越明显,是一骑白马。他赶快冲进屋子,告诉正在缝活的阿春婶婶:又来官了!然后跑出来找额娘。亓眉这时正领着小莲莲在后园子里摘豆角,听见了马蹄声,赶快出院子,到街上。不见还好,一见大惊,那骑在马上奔驰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日思夜盼的丈夫。

亓眉:(大喊)莫日根!这是你的儿子!卓凯,那是你的阿玛!卓凯嘴里喊着阿玛追了几步,磕倒了,爬起来又追,但哪里追得上,这时就觉得身后风起,一匹红马冲了过去,驾驭红马的是额娘。亓眉骑马的技术不差,又加她的马是刚刚起动,以逸待劳,追了十来里,终于把白马追上了。两匹马都没有减速度,但由于是并驾驰驱,速度同一,所以两匹马上的人就彼此看得清清楚楚,问答也没有障碍:

莫日根:事情急得很!回来再看你们!亓眉:阿玛和你在一起吗?莫日根:在一起。

亓眉:他好吗?

莫日根:好。

亓眉:有额娘的消息吗?莫日根:(稍停了一下)阿玛正在寻找。亓眉:我想你,想死了!

莫日根:我也想死了!以后,咱们就可以永不分开了!

亓眉:没错!莫日根:没错!丙个人久久地互相凝望着,眼睛里充满了深情与至爱。

也不知过了多久,亓眉才转身回返,任坐骑自跑,脑子里一片空白,直至她的马“咴咴”地叫着停了下来,前蹄不断地刨地,亓眉才回复清醒。看到面前也有一匹马,由阿春骑着,胸前贴靠着一个女孩,是莲莲,身后贴靠着一个男孩子,是卓凯。亓眉破涕为笑了。

城堞寂寂,江月凄凄。彭春一个人躺在托尔布津房间的大床上,彻夜没能入睡。他的眼前闪出由北京出发前娇妻美妾惜别依恋的场面,接着又闪出凯旋班师皇帝嘉奖赐宴的场面,接着又闪出他披霜带雪苦戍寒塞的场面,他多么希望赶快回到自己的温柔之乡啊!他多么害怕皇上谕令他留守朔方大漠啊!他同时担心与萨布素相比被比成了懦夫和庸才。他思考再三,决定作出一个利大于弊的重要决定:立即下令烧毁雅克萨城,然后即行撤兵。康熙知道怎么样?总不能因此治他一个罪吧!

他急不可耐地等到东方破晓,找到班达尔善、佟宝,三个人一谋即合,趁全军未醒,悄悄喊起一些兵士,将堆在雅克萨城外的柴草依次点着,火光冲天而起,雅克萨木城登时陷于一片火海之中。大火没法救,也不让救,几千军兵眼睁睁看着立体的雅克萨消失了,变成一个平面的灰烬。萨布素气得炸了肺,但无力回天。号角响起,彭春传令全体官兵撤回出征地瑗珲,萨布素回望着昨日的城堡,今日的废墟,想着雄伟计划一举付之东流,流出悲悒的泪水。

兵走了,将走了,空旷的川野死一样的寂寞。雅克萨城址废墟上,有一个人两只手握着一副手铐,兀立在废墟中间,面向着江的上游方向一动不动,那是亓骧远。

萨布素统兵决胜 托尔布认败服输

康熙二十五年六月,第二次雅克萨战争打响。这次清军采取围困战略,切断水源。莫日根受命带兵潜入城脚,填塞城外通往城里的唯一小涧。回返时中俄军炮火,右臂受了伤。俄兵苦等援军不到,绝望发疯。

俄国人被围半年后,断水绝粮,普遍得了坏血病。首领托尔布津断腿亡身,由副首领拜顿接任指挥。拜顿看到大势已去,不再顾及面子,恳求亓骧远代往中国营垒联系停火,支援粮食。

自打阿玛那次飞骑进京路过拉哈岗后,五岁的儿子卓凯就天天坐在驿站门口石墩上向南瞭望。亓眉劝儿子说,你阿玛到北京再快也得十来天时间,在京候旨什么的还不知耽搁多久,你用不着这么急着等他,卓凯就是不听。阿春和莲莲出来劝他好半天,他才勉强进屋。

亲兵侍卫将前线的捷报直接呈奏给正在古北口巡行的康熙大帝。康熙一见清军一举攻占被俄兵顽固窃踞多年的雅克萨城,入侵军乞降后,被全部赶走的报告,十分喜悦,激动地告知左右随臣:“雅克萨城收复了!罗刹全部缴械投降了!我未损一兵一卒!可喜可贺!可喜可嘉!”随之回顾说:“前议征剿罗刹时,尔众多以路远为难,帷朕独断兴师致讨,今荷天眷,遂尔克之,朕心喜悦至矣!”

众人齐呼:万岁英明!

康熙:(命)拿酒来!干杯!与群臣同举福杯,遥望北天,一干而尽。这时,理藩院尚书阿喇尼来到驾前,小声奏报了几句什么。康熙略一沉吟,马上恢复了笑脸,让大家继续畅赏长城风光,自己随阿喇尼回到行营,传驿使莫日根觐见。

阿喇尼刚把莫日根领进营帐。过不多时,就听背后蹄声沓沓,回头一看,只见又一位驿使汗流浃背勒马滚鞍,跌撞到门前,我们认出那是壮年军官宜库达。

宜库达:(大喊)火急军情,报奏皇上!康熙:(闻声走了出来)何事如此惊惶!宜库达:启禀万岁!雅克萨城被付之一炬焚毁,彭都统下令撤兵,萨布素将军虽意见相左,但制止不住,特请旨定夺!

康熙一听不由对彭春等为躲避艰苦撤出阵地的错误决策大为生气,但又一想事已至此无法改变,只能做一些必要的补救。

康熙:(对莫日根、宜库达慰言)尔等日夜驱驰,竭尽生力,忠勇如此,朕深欣慰,可下去好好歇憩几日,再携旨回去不迟!

宜库达:谢陛下!莫日根:谢陛下!康熙把两驿使安排帐外驿馆休息后,让阿喇尼速传拟旨官来。康熙:(查阅地图,凝神思考后,口述旨谕:

着彭春、班布尔善、佟宝、马喇、萨海返朝;所有其他官兵概由萨布素统领,长驻墨尔根、瑗珲、呼玛尔,密切关注黑龙江两岸动向,如再有罗刹来扰,即予剿灭,必保北疆千载永宁,钦此。

拟旨后,康熙又宣来宜库达、莫日根二驿使,温语慰劳后,谕令携旨返回前线。

康熙:宜库达!

宜库达:奴才在!

康熙:朕命你出京,走西道,即返瑗珲传旨,不得有误!宜库达:奴才遵命!宜库达携圣旨和莫日根打过告别招呼,纵马北去不提。

康熙:(随之向莫日根交待)朕命你出京,走东道,去宁古塔,将朕准备的一点薄礼赐赠给萨布素的老父,略表心意。然后,你到三姓由那里弃马登船,沿松花江顺流至同江,再逆流溯黑龙江至瑗珲,把一路形胜,有无俄国流寇等情报萨布素再转奏于朕。

莫日根领命而去。康熙很是喜欢眼前这位年轻、健壮、一脸阳光的达斡尔勇士,一直目送他的身影很远很远。

尼布楚城,沙皇俄国侵略中国的另一个重要巢穴。托尔布津带着已经完全失去战斗力的残兵败将进城后,受到沙俄尼布楚督军弗拉索夫的轻视和慢待。弗拉索夫把托尔布津败绩经过奏报给莫斯科克里姆林宫,请求指示。索菲娅摄政闻讯大怒,暴跳如雷,认为炮强枪利的伟大俄罗斯军队竟被仅有弓箭长矛的鞑靼人杀得丢盔卸甲如此狼狈,真乃国之奇耻,绝对不能就此善罢,要求立即夺回进入黑龙江的水旱要冲雅克萨。

弗拉索夫、托尔布津不敢违命,在陆军大佐拜顿带领的七百哥萨克士兵来到后,共同研究制定新的战争方案。首先派兵士到雅克萨附近侦察,发现大清国军队已经焚城后撤走,弗拉索夫闻讯大喜,命以托尔布津为首、拜顿为副倾全部军力(武装兵八百二十六人,火炮十三门和大批粮食物资)立即开拔返回雅克萨。这次重返雅克萨距离前次离开雅克萨,仅隔短短两个月的时间。

暂不去关注托尔布津、拜顿一伙的偷偷摸摸行动,且说亓眉母子和阿春母女在哈拉岗驿站共同生活,亲密无间,甚是相得,唯有一点让亓眉很有些闹心,那就是五岁的儿子卓凯思念父亲到了刻骨镂心的地步,每天一早就去门外道口守望,一直到天黑。这一日,亓眉领莲莲出来,喊他进去吃午饭,卓凯像没听到似的,因为他敏锐地听到很远处似乎传来了马蹄声:是的,是一位驿使飞马而来,但接近后发现,那驿使并不是阿玛(而是宜库达)。

宜库达没有停下来换马,只接过一只水葫芦。亓眉:老爷!你认识莫日根吗?宜库达:认识,我们一起朝见圣上了!

亓眉:怎么没见他回来?宜库达:圣上差他去宁古塔了,可能回来不走这条路!亓眉:噢!亓眉目送驿使远去,回头一看,卓凯正憋哧憋哧在哭泣。卓凯:(泣道)卓凯看不到阿爸了!

亓眉:卓凯!阿爸打完仗就回来了!阿爸会打猎,阿爸挎着鸟枪,咱们一起骑马去上山打猎好不好?(说着用手比划端枪瞄准、燃放的动作。)卓凯:(宣称)不,我现在就去找阿玛!

亓眉:(知道孩子执拗,不能不认真对待)你知道阿爸在哪儿?你上哪去找?

卓凯:(心里更有数)去北方!找老爷!再找阿玛!

亓眉:那也得先吃饭啊!

卓凯:额娘同意了?

亓眉:进屋,和你婶商量商量,再说,道那么远,去也得先准备吃的不是。晚上,亓眉、阿春待两个孩子熟睡,认真商量起卓凯要找阿玛这件事。

亓眉:(忧愁)这孩子咋这么让人不省心哪?

阿春:他心事重,你不能太拗着他,防止憋出病来。

亓眉:这兵荒马乱的,我能带他上哪去,再说,留你一个人在这儿我也不放心。

阿春:我这儿没啥。我身体也好了,莲莲也大了,懂点事了。

亓眉:那么多驿卒,都是男的,就你一个女的,万一出点事啥整。

阿春:我看他们都挺老实,不会出啥事。如果,真有啥的话,我就带莲莲去投奔她爷爷去。

亓眉:她爷爷在哪儿?

阿春:我倒没去过,听说靠松花江边,茂兴镇,也就几百里远吧!

亓眉:那也好,莲莲大了,也好就近入塾就读!

事情定了以后,两个人就开始准备。临到上路,才告诉莲莲和卓凯。阿春领莲莲把亓眉母子送出很远,姐妹不住地洒泪,莲莲和卓凯也是连拉带劝很久才松开手。

莲莲:(又跑上去喊)哥哥,明年夏天,别忘回来!

卓凯:(也跑过来,喊)放心吧,我一定回来给你带好吃的、好玩的!

莲莲:我等你!

雅克萨废墟城外,灌木林,新起了一座座一排排墓丘,每个墓头都竖有一段二尺半左右高矮的木牌,那木牌是用桦木立着一劈两爿,然后楔入土里的,一色白茬。没有刨刮的白色茬面上有的刻有简陋俄文字母,有的没有。这些墓丘与木碑是托尔布津上次撤离时所没有的,也是来不及安设的。那么,是谁在他们走后做的此项善事哪?应该是上帝吧。

托尔布津和拜顿将部队开进雅克萨废墟,兵士们从车上往下卸物资、搭帐篷,托尔布津情不自禁地走向自己原先的住宅小楼。木制的门窗已经烧光了,房梁也已经烧光了,上面露着天,他本能地想到地下室,地下室会不会还有物品保留,他记得衙署档案原先都保存在那里。托尔布津小心谨慎地走下狭窄的楼梯,推开地下室门后,不由猛吃一惊:里面居然有人在住。因为地上铺着报纸,报纸上铺着毛皮褥子。毛皮褥子的一端是一卷被子,被子靠着墙,褥子中间支着一个极简单的小桌,小桌上有他熟悉的鹅翎笔、墨水和一些纸张,说明这间地下室不仅是寄住者赖以睡卧的地方,还是他写文记事的地方。这个人会是谁呢?托尔布津凑近去看了看,见那纸上密密麻麻都是方块小楷字,他知道住在这儿的不速之客应是一位汉人。

正在这时,托尔布津感到背后有人进来,是个中国男人,托尔布津略显惊讶和紧张,他不知道该称这人为“主人”还是“客人”,也更不知道这一对一面对面的人可能怀着的是“敌意”还是“善意”,他本能地把手按到腰间的手枪上(手枪是由德国引进的,当时俄罗斯全国没有几只,托尔布津身上这只是索菲娅为鼓励他进攻中国特别破格恩赏给他的)。但托尔布津很快发现紧张和防范是多余的,因为那进来的人辉辉两目中间显露着笑意,并且那人也是他所熟悉的,是他被遣送回国时送食物和饮水给他的那位中国官员,被翻译称作“亓大人”的人。

托尔布津:(用不熟练的汉语,问道)你,怎么会,留在这里?我很奇怪!

亓骧远:(仍然在笑,不无调侃地)你的奇怪,毫无道理。这是中国的土地,我是中国人,不留在这里,留在哪里?

托尔布津:(一撇手)这么说,也没有问题。这地下室不便说话,咱们上外面去谈,好吗?

二个人出了楼室,托尔布津喊来译员。

托尔布津:我阵亡壮士的坟墓是您给建筑的吗?

亓骧远:我尽可能查找出每个人的特有标志,刻在木桩上,以示区分,但不是每个都做得到。

托尔布津:我代表俄罗斯帝国和人民对你这种高尚、仁慈的做法表示十二万分的感谢!谢谢!

亓骧远:我要坦率告诉托尔布津阁下的是,我这样做并非出于高尚和仁慈,我在找我妻子的遗骨,不得不做这一必要的清理!

托尔布津:你妻子?不会是关在我地下室的那一位烈女吧!她眉宇间有一颗痦子的!

亓骧远:那就是她!

托尔布津:(张口要说什么,但临到口边又咽了回去,改口说)你找到夫人的下落了吗?

亓骧远:还没有。在我有生之年,一定要找到,以实现她和我的共同宿愿!托尔布津:我到希望你找不到,因为那可以表明尊夫人她还活着!亓骧远没有说话。托尔布津:(告诉跟过来的拜顿等)这是我的朋友和恩人,你们不得对他有任何伤害。但是,也不能让他离开雅克萨,泄露我们的军事机密。回过头来再说达斡尔族勇敢小伙子莫日根,他怀揣康熙皇帝的旨命,一路骑马飞奔,到了宁古塔之后,转奔卧龙屯,将圣上赐给萨布素父母的一套银茶具,两盒六合茶,以及两匹江宁锦交给了二位老人。两位老人自然跪地谢恩,流涕不止。莫日根在虽哈纳家吃完了饭,喝足了酒,睡了一宿好觉,第二天拒绝了老人一家的挽留,纵骑西去。他依据康熙皇帝的敕谕,沿松花江、黑龙江考察军情。途中,他从一个名叫勒定吉尔的奇勒尔族猎人那里听说到很多老羌(俄国人)复来雅克萨,正在那里重新筑城建屋,练兵备战。

莫日根一到瑗珲,赶快向驻扎在那里的副都统温岱、纳秦报知此项信息,温岱派纳秦赶赴墨尔根向萨布素报告此讯,为了核明实情,不误战机,莫日根主动提出赶往黑龙江上游雅克萨一带去做具体核查,温岱非常同意,立派一艘舰船及二十名兵丁(包括水手)交莫日根带领前去。莫日根日夜兼程,只十日即到雅克萨对岸古岛。他们把大船隐蔽起来,改乘威呼,作出打鱼的样子,靠近黑龙江北岸,果然看见俄罗斯士兵不下千人正修筑要塞。这次俄军修建的城墙改版筑为土筑,比先坚固。莫日根等三人在夜幕的掩护下想弃船上岸,进一步探个虚实,不巧被俄国哨兵发现,举枪射击,莫日根等只好退回船上,好在都没有受伤。莫日根派几名兵士回瑗珲报信,自己和另外十几名兵士在古岛隐藏下来,继续监视敌人与等待上级指示。

墨尔根城,萨布素都统(将军)和纳秦副都统接见了莫日根派回的侦察兵,向他们作了详细的了解,感到事关重大,马上奏报朝廷,请求出兵进剿。是时康熙皇帝也已从索伦头目那里听到了这一情况,并已做出再战的决定。谕云:

“今罗刹复向雅克萨筑城盘踞,若不速行捕剿,势必积粮坚守,图之不易。现令将军萨布素,姑停迁移家口,如前所请,速修船舰,统领乌喇、宁古塔兵,驰赴黑龙江城。至日,酌留盛京兵镇守,止率所部两千人,攻取雅克萨城。并量选候补官兵及现在八旗汉军内福建藤牌兵四百人,令建义侯林兴珠率往。又令副都统郎谈、班达尔沙和马喇等参赞军务。令副都统博鼎从筑城和屯田官兵中挑选二百人,驻扎墨尔根听候调遣。”

康熙二十五年五月上旬,萨布素、郎谈等率领二千余清兵从瑗珲出发,月底逼进雅克萨城。六月四日(公元1686年7月23日),清军四十门大炮运至雅克萨,对龟缩城中的俄军展开南北夹击,双方展开激烈炮战。炮声隆隆,杀声震天。八日夜,清军攻取城南土阜,占领了制高点,击毙俄军22人。十日、十二日俄军连续出城反攻,均被击退。

雅克萨城中的饮水是由城西一条小涧沿城根流入城中供应的,为使俄军早日降服,指挥部拟派敢死队午夜冲入城下,掘长堑筑土垒,截断水流。因为莫日根比较最熟悉城内外情况,又自告奋勇要完成这一项任务,所以得到了指挥部批准,挂为队长。就在莫日根率精勇兵士把这一筑垒截流工程完成在即的时候,他们的活动被俄兵发现了,举火枪向城下狂击乱射。莫日根让其他人趴倒回撤,自己奋不顾身,填完了最后几锹土,在回撤的路上,他被一枪击中右手手掌,他用左手抓了一把土,按压止住右手伤口的血,在清军炮火的掩护下,终于撤回到安全之地。

在六月十二日那场最为惨烈的血战中,有111名俄军丢掉了性命,雅克萨督军托尔布津本人腿部也受了重伤。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托尔布津感到真的不行了,他让翻译把被软禁在地下室的亓骧远找来。

托尔布津:(流着泪)我这次真是不想回来。没有办法。俄罗斯国土无边,为什么还不满足?西伯利亚人烟如此稀少,为什么容不下我一个败军之将。(说着呜咽起来)亓骧远:(也不由恻然)我想俄罗斯帝国不管哪一个沙皇执政,最终他都会认识到侵略中国,最终必然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托尔布津:可我不能再为两国和平做任何事了。我要向你忏悔……有一件关于你的重要事情,我一直瞒着没说,我现在必须告诉你:你的妻子没有死,上次我们一起坐船回去的,大概去了色楞格斯克。

亓骧远:(这个消息对他确实太重要了!他听到这个讯息,心都激动得要跳出来,他想进一步打听详细,但见托尔布津脸色惨白,气息奄奄,就只能说)我谢谢你!真的很谢谢你!

托尔布津:(已经没有力量,但坚持要把最后一句话说完,这句话说得断断续续,越来越慢,越来越轻……)我——在天堂里——,祝——你——们——早——日——团——聚……

拜顿用一幅印有红十字的白被单把死者从头到脚盖住,外面,雷声隆隆,风雨如晦。

云天同悼英雄汉 江河齐哭莫日根

清方统帅萨布素按康熙皇帝既定方针,同意停火,并支援其食品药品。莫日根此时伤口感染,热毒扩散,仍坚持把粮包扛送到雅克萨城,交给奄奄待毙的敌兵。在城里,他遇到了岳父亓骧远,亓见莫病情严重非常担忧,让士卒回清营速把军医找来施治。

亓眉、卓凯随军医来到雅克萨城,卓凯看到阿玛昏沉不醒,哭说:阿玛回家睡吧!亓骧远、亓眉、卓凯三个人背负着已经辞世的莫日根,返往右岸营房,一路清俄两军士兵都向莫日根壮士敬礼致哀。

亓眉母子于康熙二十四年深秋,踏上北去黑龙江寻亲之路。卓凯虽然只有五岁多,但属于思维早熟和意志很强的孩子,要找到自己父亲的愿望是坚定不移的。亓眉又何尝不是,她不仅要找到自己的父亲,还要会合自己的丈夫,其渴切决绝之念同样是无人可及的。

两个人一起走在(很多时候是母亲把儿子背在身上)漫漫长长的驿路上。亓眉告诉卓凯:这条平平的路全是你太姥爷(我阿玛的阿玛)领民工修筑的,不是他哪有今天这种方便。小卓凯听了感到又踏实又自豪,脑子里不由在想:太姥爷会是什么样子呢?

这是一条漫长的路,亓眉领儿子整整走了半个秋天,一个冬天和半个春天,共计九个多月才到了瑗珲。为什么会走这么长时间,又是怎么解决吃饭住宿问题的哪?说起来还真挺有意思:按亓眉过去的经验和现实的可能,他们每天只走(也只能走)一个驿路,约莫四五十里地。见到驿站就进去住下。他们到了每个驿站,都受到了站丁们的热烈欢迎和一再挽留。这一是因为他们是不速之客,给岑寂的生活平添了兴味和温馨,二是他们是驿丁的家属,就和自己的亲人一样。三是得知他们是亓忠义老人的后代,亓老爷子可是被人们传颂不已的神圣人物——工程是他设计的,这路是他修的,房子是他盖的,连驿站门前站牌都是他亲笔题写的。怎么能不高看他的晚辈子孙哪!除了每到一个驿站都要被挽留多住几日,甚至十几日,再加上一遇到大风雪天气,更不能让他们走。因此,娘俩总是在风停雪住,阳光明媚的日子,才被送别上路的。他们年节也都是在路上过的。康熙二十五年四月初,他们终于来到黑龙江西岸的瑗珲新城,但是卓凯的外公亓骧远没在这里,阿玛莫日根也没在这里,甚至所有的宁古塔、吉林的将士也一个都不在这里,他们都集中在了呼玛尔,准备往雅克萨前线开拔。在这里留守的盛京调来的兵,有二百人左右。卓凯长这么大也没有看到过市镇,这下子可真开了眼。天天到市场上去转悠,看什么都新鲜。还有一个情况让卓凯感到十分有趣。那就是驻军中的两个兵,看岁数在三十多、四十来的样子,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任卓凯怎么努力想分辨清楚也分辨不清楚,问额娘,额娘告诉他:那是一对“双儿”!就是一开始就在母亲的肚子里同时“坐胎”,然后同时一天天变大,又同时从母体里“生”了出来,然后一起哭,一起笑,一起长大。卓凯听明白之后,不由心想:我要也是一对“双儿”多好了,就可以总在一块玩了!亓眉和卓凯来到瑗珲兵营,也吸引了所有战士的眼球,而其中最为关注他们的还正是那一双“双棒”兵。那对“双棒”兵原来是在盛京敬王府做事的,他们亲自参与了那次调换“天玉”事件,对当年那位美丽娇憨的献宝少女鄂葝葝记忆犹新,而今天他们看到亓眉,不由惊讶万分:这不就是当年那位少女吗?这是没法追问和探讨的事,哥俩只能暗自纳罕。

亓眉和卓凯到江边,亓眉天天为战士们洗衣裳,同时等待前线的消息。终于有一天,从上游下来一条大船,是宜库达送伤兵回来治疗,同时补充给养。驻地兵官向宜库达打听前线的战况顺便打听莫日根的消息。宜库达说,他们的士兵已经把雅克萨整个围困起来,破城歼敌是早晚的事儿,莫日根在那里,并且立了功。亓眉得知这一消息,又高兴又激动,恨不得能身上长了翅膀,一下子飞到前线。经亓眉母子多次向宜库达请求,宜库达才勉强同意让他们上船,同去前线。卓凯这下子可乐坏了!他头一次乘船,遍览大江两岸秀丽风光,他站在舵楼里,就像自己在指挥行进。

舰船驶入清营码头(位于雅克萨城江上游六里左右)。船员们往下卸货工夫,早有军车在岸上迎接宜库达,宜库达带他们母子一起来到指挥大帐,向萨布素交令。萨布素见到亓眉母子,十分高兴,马上安排做饭款待。席间,萨布素告诉亓眉,共有一千名清兵隐蔽在雅克萨城外堑壕里,其中有一百多名由莫日根调度指挥。他们在第一线很辛苦,需要日夜隐伏在战壕里,又冷又潮,他们吃的也不应时,都是漆黑的深夜,营里派人冒着敌人打炮的危险往上送饭送水,所以,绝对不能让你们现在去找他。估计俄国人在里面缺粮断水挺不了太长时间了。

卓凯静静地听大人唠这番话,很懂事,没有闹。他通过宜库达借来笔和纸,默默地画了一张画:画上有三个人,小孩在中间,一边一个大人,分别作了“阿玛”、“额娘”和“宝宝”的汉字标注。他给额娘看过后,额娘让他送给萨布素爷爷看,萨布素摸着卓凯的小脑袋,夸他画得好,字也写着好,答应尽快转送给他的阿玛。

现在说一下战场一线的情况:

托尔布津接受沙皇的指派,于1685年10月,偷偷返回雅克萨,他的当头第一项任务就是在废墟上重新建城。托尔布津等总结了上次城墙被清军大炮轰得一塌糊涂的教训,把重建雅克萨的重点放在城墙和房屋的坚实上。比如城墙,不仅加高加宽、填土夯实,而且两侧的木夹板外,也用泥土涂抹,这样既防炮攻又防火攻。宽厚的城墙上筑有多座炮楼,安装的“沙皇炮”,距程长,可一直打到黑龙江里。城内新建了一座督军衙门和十座兵营,房屋造得既结实又隐蔽。为了防止清军炮车的推进(推进到可以从容向城内射击的距离),他们决定在城外挖掘堑壕作为最前一道防线。堑壕外还星罗棋布地盖了一些小房,平时俄兵都守在小房里,一旦对方派兵来夺取(填补)堑壕,就可以从小房里向外射击阻止。如果清军开炮,俄兵就立即跳进堑壕里躲避。而只要清兵越不过这条堑壕防线,则清兵的大炮就打不到城里,托尔布津等就可以高枕无忧。

而清军统帅萨布素,根据敌军的这一战术方略,也采取了相应的对策。简单地说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命令自己的士兵在雅克萨城四周敌人的沟堑以外,也拉了一道战壕,把敌人的沟堑连同城堡又整个围了个水泄不通。在战壕旁边建起了座座大屋。(由于周围老百姓的主动参与,加以伐木取材方便,建设的速度很快。)战士们斗志高昂,不畏寂寞,决心把城里的俄国佬一直围困到死。这一天夜里,萨布素又派人给战壕里的兄弟送来吃喝,被派来送吃喝的士兵在曲曲折折的战壕里寻找到了莫日根护军校,把一张已经用绢裱好的图画交给他。莫日根一看注有卓凯名字的图画,泪水立刻簌簌地滴落下来。他借着月光细看那张画,亲吻那张画。

雅克萨城内,拜顿接替托尔布津统领手下这帮爷们。俄国兵个个情绪低落,度日如年。让他们感到十分沮丧的第一个原因是:尼布楚救兵迟迟不到,早在托尔布津活着的时候,就秘密派干练士兵潜回国内,谋取支援,但至今了无音信,因此,引得处于困境、渴待救助、面朝天际、望眼欲穿的俄国兵天天骂娘。这里需要说一下,尼布楚督军弗拉索夫不是没有接到呼救信号,也不是没有派兵赶来支撑,他在得知雅克萨危困情况后,派了七十名俄军小分队(也实在没有更多的人可派了),但增援的船刚到距雅克萨城六里的地方,就被埋伏在港湾的林兴珠的水军截住,没等交火,俄国兵就逃了回去。此后,弗拉索夫就放弃了再派兵马的打算。让他们感到十分沮丧的第二个原因是:城里原来储备的粮食只够三个月吃的,现在是1687年2月,被围困的时间已经超过了半年。城里已经彻底菜尽粮绝。起先,拜顿为了掩盖实情,让对方产生其有粮于储的错觉,让兵士在城头上摆上面包、麦饼之类的食品,作出欣然啖用的样子,后来东西虽然没了,但让士兵比划吃饭的动作。最后,连这也做不到了,因为兵士们个个饿得东倒西晃,连城楼也爬不上去了。

俄国兵的悲剧还不止于此。更可怕的是俄国兵长期龟缩在寒冷黑暗的屋子里,长期吃不到蔬菜水果直至粮食,很多人得到坏血病,有些伤员得不到及时有效治疗,创口感染,迁延成菌血病、脓血症。因而不断接二连三有人死掉。到1686年11月中旬(康熙二十五年九月底)俄国入侵军由原来的800余人减少到了150人左右。拜顿看实在拖不下去了,夜不成寐,思考再三,决定放下面子,把一直被软禁的亓骧远请到督军府,商谈对策。

拜顿:亓先生!你好!我们俄国人喜欢开门见山,这次请你来——(还是不好意思说出心里的真话)亓骧远:(也已饿得骨瘦如柴,但还不改往日的幽默)督军请我来喝茶,我很荣幸!

拜顿:(苦笑)没有茶,水也没有。请你来商量一下,能否通过你向贵国军事长官传达几个要求?

亓骧远:(一谔)“要求?”,要求就是命令了,你准备下达那几个命令哪?

拜顿:呶,呶,不是命令,是商令!一、准许我派人通过你们的防线去尼布楚,让俄罗斯皇帝允许投降,你知道,当初是没有给我这个授权的,帝国陛下如果再不下令,我只有和一百五十人一起死在你们这异国他乡。

拜顿说到这里,掏出白绢绣花手帕,以优雅的姿势蘸了蘸眼窝里的泪水。

拜顿:(平静了一下,接着说)二、在我等待皇帝谕旨的这段时间,烦请贵国部队借我军一点口粮,包括饮水。三、在沙皇陛下决定我开城投降或继续守战之前,双方都停止进攻,不再打炮,安安静静地享受一下大地上的和平。

亓骧远:用什么方式?

拜顿:你用汉文写信,我派人面送!亓骧远:这就是说,你还不想放我回去,怕我回去食言并泄露关于此城的机密。拜顿:不能那么说,你在我身边,我觉得心里踏实些。亓骧远:好吧!笔墨侍候!当天中午,两名略懂汉语的俄国兵,打着白旗,晃着身子,来到了清军的壕垒,请求面见长官,递交函件。萨布素接待了两名俄国使者,阅读了亓骧远写来的信。然后,把主要将领招到帐内,进行研究,一致认为:“破城易帜已经不是问题,全歼残敌也是轻而易举的事,问题是收复雅克萨之后怎么办?按康熙皇帝的卓见,收复雅克萨不是终极目的,缔造中俄两国全面和解和平才是终极目的。”因此,如果让这帮俄国的残兵败将活下去,向本国政府现身说法,促使高层早日做出明智的决策是必要的。最后决定:同意拜顿的三个条件,让俄国兵立即回去,捎两袋稻菽回去。

宜库达领命,出去找那两名俄国兵,两名俄国兵正在啃吃冻菜,就着冰雪。宜库达把二人领到工程处,找到亓忠义(他带民工修完了路,萨布素让他和民工暂时留在这里,协助后勤工作。此次开战以来,清兵已死伤六百余人,后勤兵不少补充到了前沿),亓忠义见两个俄国兵体力虚弱,派四个人用两条扁担把两麻袋粮食(一袋麦子、一袋豆子),一直抬送到莫日根护军校处。

此处距雅克萨城门不到百米左右,两个人根据自己平日的能力足以一人一袋扛得回去(因此不让人再往前送,也有防止军事泄密的心理),莫日根把两袋粮食一人一袋给搭上肩,两个人吃力地向前走去。哪知由于挨饿挨了很久,两个人走了不到三十米就先后跌倒了,不要说再往前扛,就是挪都挪不动。莫日根见状,冲出堑壕,在两个人帮助下自己努力把一袋豆子扛上肩头,向前走去,两个俄国兵抬着另一袋麦子,踉踉跄跄在后面跟着,一直进了大门。拜顿、亓骧远从里面迎了出来,他一眼发现莫日根,只见他脸憋得通红,累地喘着粗气,右手还裹着纱布,他上前去和莫日根拥抱,发现他手臂很热,脸和额头都烫得要命。他马上把他搀扶到了自己的住处(还是那间地下室)他解开莫日根右手被血水浸透的纱布,一看手掌伤口都发黑了,并且有一道红线(静脉炎)从手掌一直升到肘弯,他知道莫日根的火毒已经十分严重,他忙把莫日根放倒在床上,找到拜顿说:这位送粮清兵,是他的一位亲人,病得很重,他要回清营去为病人请医生,拜顿马上同意了。

亓骧远匆忙走出滞留已久的雅克萨城堡,穿越俄兵的壕堑(由拜顿派人陪同,在壕堑上横搭木板),走向清兵战壕,好在双方已宣布暂时停火,没有遇到障碍和拦阻。清兵中大部分老兵全认得亓骧远大人,忙把他领进萨布素帅帐。萨布素正在起草军情奏折,一见来人是骧远,大为惊喜。来不及见礼和寒暄,亓骧远就把莫日根暴发了热毒症,脉象频数而空软,属危亡之状向萨布素说明。萨布素赶紧急令军医携药品跟随亓骧远,赶奔雅克萨城。

那个领亓骧远来到萨布素大帐的清兵正是莫日根最好的战友,也是达斡尔族青年。他们平时里经常谈论各自家庭和亲人的情况,他知道莫日根的家属就在大营里,莫日根非常盼望与家人团聚,但因忙于执行军事任务,须臾不能离开,一直处于咫尺天涯的状态,他觉得应该把目前的信息通报给他的妻子,就向营前哨兵询问,很快找到了亓眉。亓眉听说莫日根病重不起,不由分说喊起卓凯,就随报信的清兵赶向阵地前沿,两个人终于追赶上了前面军医和亓骧远,但一直没喊。直至快到雅克萨城的时候,亓骧远回头才发现跟随的这娘俩,亓眉满眼泪水,无声地呼叫了一声“阿玛!”亓骧远也什么都没说,只是把卓凯赶紧抱了起来,急匆匆走进城堡。

莫日根这时已被抬进了总督拜顿的书房,昏迷不醒。俄国医生正在为他进行放血治疗,清军军医来了,用药箱里自带的骨匙拨开了病人的口腔,看了看舌苔,剥开眼皮看了看瞳仁,又摸了摸脉,军医的神色非常冷峻,他从药箱里拿出一颗大药丸(苏台香丸)向小瓷钵里倒了点酒,把药研开(也都是药箱中带来的)满屋子都闻到一股特殊的香气(那是麝香气味)。

让亓眉撤掉病人脖子下的枕头,把住病人的头,尽量后仰,老军医用小勺一勺地给病人灌药,第一口咽的很慢,以后几口就比较容易了。过了半袋烟的工夫,药里的激素成分发挥作用了,莫日根慢慢地把眼睁开了!

他看见眼前贴得近近的是一个人的面孔,是一个女人的面孔,是自己妻子的面孔,不由大为震惊,他挣扎想起来,但是那有可能。亓眉把脸和他贴在一起,泪水流在丈夫的脸上,莫日根的双眼也流出了泪水,两个人的泪水交织在一起,站在一旁的卓凯伸出小袖子给阿玛擦脸上的泪水,莫日根用还能动的左手一把抓住了儿子,那泪水就更加汹涌流出。卓凯看看阿玛,他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这么仔细地看看阿玛。三个人,三张脸,又是哭,又是笑。

一旁,亓骧远偷偷地问军医:怎么样?军医摇了摇头,那意思是说这清醒只是回光返照,不会活很长时间了。

亓骧远听了悲恸地也是理智地去到外边,让随从回去告知大本营,准备后事。果然,没过多一会儿,莫日根眼神开始暗淡,喘气越来越气促和微弱。

亓眉:(悲痛欲绝,不敢大声地喊着)莫日根!莫日根!你不能丢下我们!

卓凯:(大声哭喊)阿玛,阿玛,你醒醒。莫日根再次睁开眼睛。

卓凯:(感到阿玛的眼神有鼓励他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于是说道)阿玛,回家吧!

阿玛欣慰地闭上了眼睛,但从此再也没有睁开。卓凯毕竟是个只有五岁多的孩子,没见过人死是什么样,他以为阿玛同意他的回家请求后,安心地睡着了。

卓凯:(仰起脸来,向周围人说)我阿玛睡着了,我要背阿玛回家去睡!周围没有一个人接茬,作出反应。

卓凯:(只好推额娘)别哭了!阿玛睡着了!我们把阿玛背回家去吧!亓眉忍住泪,说好,我们背阿玛回家去!她不知道哪来一股力量,真的就把莫日根的两只胳膊捞起,一转身让后背贴到了死者的前胸,把死者背了起来。走了没几步,亓骧远赶了过来,强行把莫日根背到自己背上,由亓眉托着莫日根的两只小腿,卓凯拎着阿玛的两只泥鞋。

四个人组成一幅造型,一步步往外走去走去,那些躺在大厅里的俄国伤员,虽然不能起来,但都把手掌举在额一侧,为这位英雄的中国士兵致起军礼!

四个人走的一路,俄国兵个个向他们致以军礼!到了清兵壕垒,中国兵士一拥而出,把莫日根的遗体接住,放到担架上,由众多士兵护送回到军队大营。

俄国,莫斯科,克里姆林宫。沙皇伊凡(1666年生,20岁)、沙皇彼得(1672年生,14岁)和摄政女王索菲亚(1657年生,29岁)一起召开军事会议,讨论阿穆尔河(黑龙江)阿尔巴金(雅克萨)的形势与对策。

戈利琴:三位陛下,就最近战报看,清军没有进攻,只是围困,似乎是在释放和平的善意。

索菲娅:帝国军人的情况如何?戈利琴:不好。现在活着的只剩下66人。索菲娅:嗄?!(睁大眼睛)怎么会是这样?戈利琴:而且,这66人现在全靠大清国的食品活着!

索菲娅:(跌落到宝座上,抱住了头)耻辱!奇耻大辱!派军队,派射击军!戈利琴:(轻声提醒)来得及吗?来不及,即使援兵赶到也是事过境迁了。索菲娅:我们就只好把阿尔巴津放弃了,随便他吧!戈利琴:放弃也不是办法,被围困的百十名士兵死亡事小,如果清军攻克雅克萨之后,并不满足,继续攻取尼布楚,甚至色楞格斯克,吃掉我半个乃至整个西伯利亚,到那时,再谈判就更难了。

索菲娅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她向其他文臣武将看去,他们一个个都不言语,像是被泥封住了嘴巴。

索菲娅:(见此,相当愤怒地把脸转向彼得,没好气地)彼得陛下,怎么办?你该说句话了!

彼得:(一直看着索菲娅的表演,这时见问到自己,便毫不客气地回答)那为什么不赶快下书求和?当初人就是你派去送死的,现在你继续把他们往死路上推呀!

索菲娅:(怨毒地望着这个有头脑有决断、不甘服于她对她执政十分危险的弟弟,但又无语可驳,于是又转向另一位体弱多病,智力低下的弟弟伊凡)索菲娅:(改用温和的语气问)伊凡陛下,你说哪?

伊凡:(缓慢,口吃地)我说,打——不过,和——平算了。索菲娅:(就势下台阶)遵旨!(高喊)文纽科夫!法沃罗夫!两臣:(同答)臣在!

索菲娅:(命令)你们俩速去中国北京,递交国书,同意和谈,请求撤军!听明白了没有?

两臣:听明白了。索菲娅:你知道用什么姿态去见中国皇上吗?两臣挺直脖子,拔高身体,作出凛凛威风的样子。索菲娅走过去使劲地按下文纽科夫的脑袋,两个宫廷侏儒蹿过来,在他腿弯处各踹了一脚,文纽科夫不由自主跪了下去,法沃罗夫乖巧,没等挨踹,也自动跪了下去。

索菲娅:(哭笑不得地)这就对了!

鄂葝葝归心似箭 两少年情窦初开

康熙二十五年九月二十五日(公元1686年11月10日),俄罗斯帝国派出文纽科夫等三名使节,日夜兼程赶到北京求见康熙皇帝,送上彼得沙皇的照会:恳请两国间停止干戈,遣使会谈,划定边界,永兹于好。

康熙欣然接受照会,告之不日即做具体善后安排。康熙要索额图私下与俄使沟通帮助寻找、遣返一个叫鄂葝葝的中国女子,文纽科夫答应不负重托。

康熙二十五年九月二十五日(公元1686年11月10日)俄罗斯议和使团先遣信使疲于奔命来到北京,九月二十七日,三位信使在紫禁城午门外,单腿跪地,高举起俄罗斯察罕汗(沙皇)致大清国皇帝书。

这一天是康熙临朝的日子,百官齐聚太和殿,礼仪官受命宣引文纽科夫一行上殿进谒。三人一见宝殿的雄伟状况和百官的威严神态,尤其是皇帝的轩昂气度,腿就不由地发软,毫不犹豫地就跪倒丹墀,手足无措,显出灵魂出窍的模样。

康熙可是笑得很自然,配合手势令他们免礼平身。

文纽科夫:(稍待镇定后,发话)在下乃俄罗斯国信使,受伊凡大帝、彼得大帝、索菲娅摄政王之命,前来呈递国书,详情于内,谨盼答复!

康熙:国书尚待翻译,你且不妨当众简说一下其中要点!

文纽科夫:(挺了挺脖子,清了清嗓音)我大俄罗斯沙皇称:雅克萨属荒漠无主之地,任何人有权自行占有。我属下占有人在彼循规蹈矩,向未作恶之事。陛下为何缘故,不顾祖先互相和好敦睦之谊,事先未通报原委即行出兵围困,致我数百年轻人死于非命!特要求立即停止骚扰,解除威胁,且对制造事端为首者如萨布素等辈严加治罪。以后,必须永停构衅,不得再对察罕汗及属下一草一木妄生觊觎之念!

作为一个战败国的信使,竟敢如此出言不逊,颠倒是非,满殿官员个个震怒,几欲握拳揎臂上前掴打。

康熙:(制止火爆动作,发出响亮声音)尔之所言差矣!外兴安岭山脉以南,环黑龙江流域,系我鄂伦春、奇勒尔、毕喇尔、赫哲、飞牙喀乃至满蒙汉回各族人民世世代代祖居之地,是尔国冒险家、野心家、亡命徒、穷蹙汉垂涎我之财富、抢掠我之人口,犯下难以想像、不可饶恕、令人发指的宗宗血腥罪行。我们的边民几千年来安居乐业繁衍生息,只是由于近三十年你们的武装进入才使那里变得不再安宁。至于你所说担心我大清国侵占尔国领土之事,实在是小人之度!我大清国国土足够广阔,物产足够丰饶,从来没有想也不需要想去染指别人的污泥濁水。“己所不欲,无施于人”是中国每一个人融化在血液里的信条。

听到这里,殿内殿外所有人一片齐声喝彩,文纽科夫、法沃罗夫、米洛瓦诺夫三人嘿嘿无语,频频擦汗。

康熙:(意犹未尽)说到珍惜年轻人生命事,前次,雅克萨之战,托尔布津力穷乞降,信誓旦旦不再犯我,朕将其属下全部放回,枪支弹药悉行带走。回到尼布楚,一见莫斯科派出来援军,就把誓言忘在脑后,再次回转枪口,妄图与我较量。他的死是不是自取其咎?这次雅克萨城内俄国兵士的伤病和死亡,全是尔国国君死撑面子不给出路所致,所幸朕不愿杀生,没有助纣为虐,早在四个月前,就已令萨布素停止进攻,后撤二十里,并又为城里孤军送粮,为病人送药,使之尚能残喘苟活,谁个残忍,谁个慈善,谁个顽愚,谁个理性,不是昭然于世了么?!

俄罗斯使臣再也无言可对,现出心服口服的样子!

康熙:彼察罕汉这么十万火急派你们来见朕,总还有更明确的话要说吧?法沃罗夫:(赶快接住话茬,论及正事)有。我沙皇陛下最主要的意思是:希望双方马上休战停止干戈,立即遣使相会,以公理相议,将边界划定,百年友好,互通贸易。

康熙:这就对了嘛!好了,朕让人带你们下去休息,以前没来过北京吧!可以到处转转嘛!和谈相关事宜,朕会妥善安排的!

三信使叩谢后,躬身而退。康熙点名索额图、佟国纲等几名近臣留下,和他一起回到乾清宫,熟议遣使和谈一事。

康熙:领侍卫内大臣索额图。

索额图:臣在!

康熙:都统公国舅。

佟国纲:臣在!

康熙:朕决定你们为和谈使团正副代表。与尚书阿喇尼,左都御使马齐,护军统领马喇、黑龙江将军萨布素共为使团成员,配备八旗前锋骠骑兵二百、步兵四百、鸟枪营二百,护佐前往。朕认为尼布楚、雅克萨、黑龙江上下,及通此江之一河一溪,皆我属之地,不可稍弃于俄罗斯,而且谈判中一定要其将劫掠的边民归返我方,只有俄罗斯接受并实践这一原则,我方方可还其战俘,划定边界,开展通商。否则,你等即可返回,不必与之纠缠。

众人称是。其他人走了,康熙又将索额图一个人单独留下,两个人观看中国俄罗斯相连接的边界地形图,细议谈判具体策略和划界方案。

康熙:俄罗斯这次主动提出划界谈判,说明它需要和我保持边境的稳定,而这种稳定对尔我双方都有利。将要进行的谈判成功与否,关键在于谁都不可以冲出对方所能接受的底线。俄罗斯的底线是什么?依朕看,它可以让出额尔古纳河以东的黑龙江中下游流域以及外兴安地区,但是额尔古纳河以西黑龙江上游的尼布楚他是不能放弃的,因为尼布楚一旦被我收回,他的商品转运站就没了,贸易活动就失去了依托,西伯利亚几乎就不能生存了,这对俄国来说是非常难过事。因此朕告诉你,谈判时先提以贝加尔湖为界,因为有其原属于我国的充分根据,需要退一步时,再提以尼布楚为界,直到最后可退到以额尔古纳河为止。如果万一俄国玩弄假和谈真备战的把戏,还准备重新入侵的话,我们绝不手软,要彻底屈服它。此次谈判朕命萨布素率部队随行,从人力配备、火力配备、战术方略上都要绝对压倒它。你可随机自主行事!

索额图:臣明白。

康熙:我想起一件事来,亓骧远和他的令尊可有新的消息吗?

索额图:臣正要禀报这件事。他们父子都在雅克萨前线效力。据最近来信透露,他得到信息说妻子鄂葝葝在前次战役后被裹胁去了俄国,在伊尔根斯克一带寓居。他非常盼望得到准确消息,不知理藩院能否设法帮助查一杳。

康熙:这件事,一定要做。你可以马上去找俄国信使谈谈,馈赠他们一些礼品,朕想这将不是一件很难的事。

索额图:臣领命!索额图出了午门,直奔俄罗斯使臣下榻的驿馆。

就在中国康熙皇帝向近臣索额图等部署与俄罗斯和谈方略的同一时刻,在俄京克里姆林宫里,索菲娅摄政也正在向她选定的和谈使团首席发言人费要多尔?阿列克塞耶维奇?戈洛文面授相关机宜。

索菲娅:按我的想法,如果不是因为我帝国精兵都集中在波罗的海和黑海与瑞典和土耳其王国打仗,实在抽不出再多的兵力开往阿尔巴津的话,我是决不会赞成和谈的。为了对中国谈判决策者施加压力,我抽调出这一千九百多士兵交给你,在谈判中的同时,把枪口对向他们。力争以黑龙江为界,使我们获得整个黑龙江的北岸,如他们实在实在不接受,边界就定在他们的瑗珲城,把瑷珲城以上黑龙江中游一带纳进我国版图。

戈洛文:那就是说,雅克萨还是我们的。他们会同意吗?索菲娅:他们非要雅克萨不可,则必须答应我们可以到黑龙江中下游自由捕鱼。戈洛文:如果中国人坚持其一贯主张,要求我退出雅克萨甚至尼布楚怎么办?

陛下!

索菲娅:开战!西伯利亚地区全部军队都调上去,开战!戈洛文:(踌躇、勉强地说了句)遵命!索菲娅:你好像还在犹豫什么?戈洛文:随团的那一千九百人打仗在行吗?

戈利琴:(插嘴)老弟放心,都是我亲自精选的,有重炮兵、步兵、骑兵,配有最新式步枪、手榴弹,样样都是最棒的,而且,由我亲自指挥。

索菲娅:看我多舍得!

戈洛文:陛下,女官花似锦或者他的儿子可以借调给我吗?俄罗斯没有别的人像他们那样精通满文、汉文并懂得俄文、英文。

索菲娅:这个,没问题,让两个人都去!戈洛文:谢陛下!看到索菲娅要起身退朝,文纽科夫赶快上前启奏,请示此前禀报过但未做处理的一件事。文纽科夫:陛下,那件事——,望圣裁一下?索菲娅:哪件事?

文纽科夫:(提醒)有一个中国女人,叫鄂葝葝,住在伊尔根斯克附近。

索菲娅:噢!中国皇帝希望她回国,对吗?如果这个人还能找到,并且不掌握什么重大机密的话。可以作为你们谈判的一个筹码,到最后交还中国。费要多尔?阿列克塞耶维奇团长,你懂我的意思吗?

戈洛文:(躬身)我懂的!陛下!有传信官进来报告。索菲娅:又什么事?

传信官:驿使传报前线消息:中国军队已经撤走,我国军人已经自由,安全返回尼布楚!

索菲娅:(眉飞色舞)这消息好!(转向戈洛文,笑道)你可以不必急着出发了!如果你能气定神闲,走出不高于蜗牛速度来,我将奖你一枚金质勋章。

戈洛文:(明白话的意思,谈判可以拖延。笑道)我会的!陛下!

瓦西里?瓦西里耶维奇?戈利琴公爵和费要多尔?阿列克塞耶维奇?戈洛文督军,身穿华服,带领使团核心成员、工作人员、后勤保障人员以及精壮兵士近两千人在鼓乐欢送声中,离开了莫斯科,向东慢慢进发。他们可不是把技术谈判作为此行的唯一目的,在到达贝加尔湖喀尔喀蒙古地区时,他们停下脚步,向周围蒙古汗大加游说和炫耀武力,策动他们脱离中国藩属,臣服于俄国,但遭各蒙古汗王的严词拒绝。戈利琴等恼羞成怒,编造事端,造成摩擦,诬称蒙古人偷窃了他们的牛羊和战马,命令俄国部队闯入蒙古牧地,开枪震慑,肆行抢掠,遭到蒙古牧民的激烈反抗。戈利琴等见策反失败,又颠倒黑白,恶人先告状,通过莫斯科照会中国北京,称谈判使团中途被蒙古族人阻拦,迟迟难以成行,故拖延会晤的责任不在俄罗斯,在中国藩属。

戈洛文等在贝加尔湖土谢图汗附近停下来,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要完成索菲娅交办的寻找一位中国妇女的事。这件事实际是不难完成的,因为中国人的相貌特点与俄罗斯人大相径庭,当时在俄罗斯东部的中国人凤毛麟角,而且,更巧的是有花似锦随行,她向戈洛文笑称自己熟悉你们要找的这个女人,如果在的话,她一眼就能发现。戈洛文于是派人跟着花似锦去找,果然没费多大周折,在厄尔口城就打听到了信息,说几年前从雅克萨撤回来的俄国平民中间,有一位中国女人,被雅科夫一家收留,现住在加拉河口码头附近。花似锦等来到加拉河码头,经人指认,找到了雅科夫住宅,用不着介绍,花似锦就认出来在后院里挤牛奶的东方女子正是鄂葝葝。近二十年没见了,两个人都老了许多,但基本面容特点没变,两个人少不了一番搂抱、唏嘘和惊喜。花似锦没有向鄂葝葝说是中国皇帝在寻找她,而是说是她花似锦路经西伯利亚主动提出寻找的。花似锦也没说这次是作为使团工作人员去尼布楚进行外交谈判的,而是说请示女王批准找到她后专程护送她回国的。

鄂葝葝自然不知道这件事情的内幕,她也不想追查什么内幕,让她能回国,与最亲的亲人(丈夫、女儿)团聚就完全够了。在鄂葝葝向娜塔莎大婶说知有人来接送她回中国这件事时,娜塔莎当时就哭了,雅科夫和丹妮也哭了,在几年患难与共、劳动与共日子里,双方的关系已经超过友谊,完全就像一家人一样,想到葝葝这一走,关山隔阻,国家有别,再相聚首的可能性不大了,怎能不依依不舍,涟涟落泪?!雅科夫一家执意要留鄂葝葝再住几日,经和花似锦商量,花似锦同意了。因为本来使团也不急于开拔,她乐得向雅科夫一家和鄂葝葝送上这份空头人情。花似锦临走时说,再过三天我来接你,如果因故来不了,我也会派可靠的人来,你们做好准备吧!

花似锦走后,雅科夫一家别的什么也没干,就忙着给鄂葝葝缝制新衣服(当然是俄国式的)加工奶干、面包等食品。丹妮会画画,还精心绘制了一幅——包括雅科夫、娜塔莎、葝葝、丹妮和“贵夫人”(狗狗)的《全家福》,留给鄂葝葝阿姨以作纪念。

时间如梭,三天很快过完了,第四天上午,果然来了一名军官两名士兵,把一辆大车停到雅科夫的院门前,那位军官很年轻,是中国汉族面孔。对人始终以笑容相对,而且那笑意是发自内心的和非常专注的。那军官用俄语和雅科夫老人打完招呼,又用汉语向鄂葝葝问候,鄂葝葝听到纯正的汉语言,由衷地感到一股亲切的暖流涌进胸膛,她问知军官的中国名字叫亓昕。

亓昕:我群亓,中国名字叫亓昕,花似锦是我额娘!我会一路照顾好阿姨的!

鄂葝葝:(疑惑地)你姓亓?你多大了?哪儿生人?亓昕:十八岁,生在北京。鄂葝葝:(惊呆了。眼睛睁得像核桃一样大)你阿玛是亓骧远吗?亓昕:是啊!阿姨,您认识他?

鄂葝葝:(慌忙掩饰)我,我也在北京住过?(鄂葝葝回身和雅科夫一家道别,免不了又是一番久久的拥抱,嗷嗷的痛哭。)鄂葝葝:(擦着眼泪,吩咐亓昕)咱们走吧!亓昕有点像没听见似的,他的眼光在和丹妮的眼光相对,让人一下子就懂得了什么叫一见钟情。但是无奈,两个人只能做无语的短暂交流。尽管对这个十八岁的中国阳光男孩和那个十五岁的俄罗斯美少女来说,他们的内心是希望太阳停住,马也不走,车也不走,人也不走,一切都能够静止。

划边界唇枪舌剑 缔条约好事多磨

中俄边界缔约谈判于1689年8月22日(康熙二十八年七月八日)正式开始,地点设在尼布楚城外联顶帐篷里。中方代表团主要成员为领侍卫内大臣索额图、都统公国舅佟国纲、黑龙江将军萨布素,俄方代表团核心人物是戈利琴公爵、戈洛文大使和弗拉索夫总督。会初双方剑拔弩张、各执一词,谈判几近破裂,最后还是理智战胜感情,利益大于分歧,共同达成了一个双方都可接受的平等协议。

但令人愤慨的是,欧洲某些国家不希望看到中俄之间实现和平,共谋发展,他们启动战略间谍,制造暴力事件。

中俄划界与缔约谈判地点锁定在黑龙江上游的尼布楚城(俄称“涅尔琴斯克”市)尼布楚城位于黑龙江上游的两条支流交汇处石勒喀河北岸、涅尔查河西岸。尼布楚:西距俄国首府莫斯科一万六千三百余里;南距中国北京二千二百五十余里;东距黑龙江瑗珲一千三百三十里,距雅克萨战场九百一十里;距我额尔古纳河及满洲里最近,仅百里左右。尼布楚城建筑在一些高高的圆形的小山下,位于一片辽阔的大草原尽头,居民达数千人。

公元1689年8月18日(康熙二十八年七月初四),年近天命的戈洛文身着华丽耀眼的爵服带领近两千精锐兵丁浩浩荡荡开到尼布楚。在他们的武器中,不仅有明晃晃的榴弹炮、火枪,而且暗藏着手榴弹。这不仅是要显示实力威吓对方,而且在可能和必要时,还真想动手把中国方面人一举灭掉。尼布楚督军弗拉索夫为了配合戈洛文的鸿门宴,把谈判地点极其不合情理地确定在尼布楚城之外,在石勒喀河畔临时搭建的帐篷里——在尼布楚城头的大炮射程之内。

然而,中国方面的对应态势还是让戈洛文、弗拉索夫等流大打一个冷战。中国使团团长索额图与使团副团长佟国纲与使团其他成员班达而善、阿尔尼、张鹏翮一行从北京出发时,随从即达二千五百人。康熙二十八年六月北行到达额尔古纳河呼伦湖时,黑龙江将军萨布素和温达率八千步、骑兵在那里迎候,兵力相合,已达一万人之多。而且根据康熙“立足于不打,但若不得不打,则必须大打、狠打”的战略,还派都统郎坦率水陆精兵一万人,由瑗珲溯黑龙江而上,以为援储,一旦谈判破裂,立即全取尼布楚城。

谈判就在戈洛文等怀着狡诈与恐惧心理,索额图等展现严肃与从容的状态下于康熙二十八年七月八日(公元1689年8月22日)正式开始了。清晨七点,中国使团代表由石勒喀河南岸营地乘船赴会,俄国使团成员同时乘马出城。俄方表现得相当神气,以整齐的卫队和铜管乐队为前导,一路不停地吹奏马刀进行曲。两国使臣分别进入两个联顶的绿色帐篷内,两个联顶帐篷之间隔有很宽很长的会议条桌,条桌两边对等设立五张黄色藤椅,藤椅后面还为谈判工作人员放置了多个木凳。

帷幕外一百米处双方各有三百名士兵全副武装列队相向而立,清朝卫士这边依事先规定,没有带火药枪,每个人只佩一把腰刀。而俄国卫队表面拿的也是斧钺长矛等冷兵器,但后来得知他们暗藏了可投掷的且杀伤力颇大的手榴弹。当然尼布楚城内的几千名军队也做好了战斗准备,而相隔不远处石勒喀河畔的清军营盘里,万名士兵也在静静地守望,只要一声令下,就发起海潮般的进攻。

尼布楚督军俄方和谈副代表弗拉索夫首先致开场白。

弗拉索夫:(笑道)欢迎大清帝国皇帝全权特使索额图先生大人及在座的所有远方来的尊贵的客人光临尼布楚小城,之所以没有选择城内会议厅举行会谈,而是选在和大自然更贴近的绿草之上和蓝天之下,是为了更容易舒畅呼吸,消除不必要的紧张。

索额图:(欢言)谢谢督军大人的美好意愿,我首先要纠正的是我们一行确是从远方来的,但我们不是客人,我们只是好久没有回家来看看的游子,我们的祖先在额尔古纳、尼布楚这一带世代安居达几千年之久。只是近三十五年,才有哥萨克人未经允许胡乱撞了进来!

弗拉索夫面红耳赤,不知如何回答。

戈洛文:(站起来,以优雅的神情提问)索额图先生大人,你称脚下的这片土地乃至整个黑龙江和外兴安岭系属中国的,可有什么证据和根据?

索额图:(也站起来,用平和的态度和清晰的语言说)我比戈洛文爵士您早到尼布楚几日,很荣幸地在弗拉索夫督军大人的亲自陪同下,浏览了市容,参观了博物馆,很是印象深刻。我在你们的博物馆注明是由本地地下出土的文物中,看到有三千六百多年前中国殷商金文铜器和两千年前中国隋朝邢州窑瓷皿,这不说明问题吗?在公元八世纪唐玄宗十四年,我在黑龙江设立黑水都护府,公元十五世纪初明成祖七年,我在黑龙江设奴儿干司,辖西自鄂嫩河,东至库页岛,北达外兴安岭,南濒日本海的整个大幅地区,至今牢竖在那里的永宁碑及其碑文可以为证。而这个时候你俄罗斯在哪里?还没有诞生。过了差不多一百年,你们才建立自己的国家,又过了一百多年,你们才有冒险者第一次跨进了黑龙江。难道不正是应该由我们来问一问:凭什么不请自来,凭什么来了不走?凭什么想拿就拿,想杀就杀?!

坐在索额图身后的使团工作人员听到这里,群情激荡,不约而同地鼓起了手掌,座中的亓骧远的眼睛湿润了,他的感觉尤其复杂,因为他在对方阵营团队里发现了他的第二个妻子花似锦。花似锦用美丽的眼睛扑簌扑簌地盯着他,似有无数深情的话要说。俄国和谈代表虽然在黑龙江的归属渊源上理屈词穷,但却不肯作任何实质性的间步。

戈洛文:(换了一个角度),阿穆尔河一带没有明确划界这是不争的事实,大俄罗斯帝国提出要以阿穆尔河为界,由两国共享沿江流域的渔猎商贸利益是明智的。现在美国、英国、法国还有其他一些国家都在注视阿穆尔河,他们有强大的舰队和远航能力,他们现正在太平洋上扑鲸,说不定随时都会上岸。这不仅威胁你们也威胁我们的海洋与陆地主权,你们何不把这项监督与示警的任务交给我们承担?在一个非常安全的大环境里生活与创造,该是多么地好啊!

索额图:我同意一点:和为贵。我们两国边界相接山水相依长达万里,彼此戒备互相敌对国力耗损是巨大的,无疑会给别有野心的人创造机会。但是,友好、贸易、合作是不能以牺牲一方主权和尊严为代价的。黑龙江是我内河,绝不容留他国一兵一卒,这一点是不能谈判的!至于别的可以提出商量。

弗拉索夫:(站起来打圆场)好了好了!快到中午了!这么大的一篇文章不是一朝一夕做得完了。双方都回去把问题梳理梳理,明天再接着谈,现在我以主人的身份,请双方朋友到城里参加我夫人准备的小宴,各位万勿拒绝!

这的确是不好拒绝的。在前往尼布楚城中赴宴的路上,花似锦在避免别人发现注意的前提下走近亓骧远。

花似锦:(倩笑)喂!没想到吧?亓骧远:(应答)没想到。花似锦:早把我忘了吧?亓骧远:怎么会。花似锦:不想知道这些年我的情况吗?亓骧远:想,尤其想知道亓昕他怎么样?

花似锦:他就在戈洛文护卫团里。我会想办法让你尽快看到的!

亓骧远:好的。谢谢您!

花似锦:(娇睨了他一眼)说啥哪!

宴席很丰盛,气氛很融洽,席中,弗拉索夫夫人和女儿为宾客四手联奏了钢琴小夜曲。宾客中有一位来自欧洲的衣冠楚楚举止文雅的旅行家,带头拍手表示赞赏,他趁大家全神贯注于音乐中时,悄悄地绕到花似锦身侧:

旅行家:(轻轻喊了两声)铓锐!铓锐!花似锦正在笑着,猛听耳边传过来“铓锐”的轻喊,表情立即凝住了。他侧头一看细高陌生的男人,像有磁力吸住似的,就跟随那人出了餐厅,顺着甬道走进僻静的房后。

旅行家:(冷峻地)你知道我喊的是你吗?花似锦:知道!旅行家:(神色微妙地)说说看!

花似锦:“花似锦”是我为少女的时候,来中国之前额娘给我起的名字。她告诉我你是国王派去的,担负着极重要的国家任务,不管到哪一天,到哪一地,只要有一个人喊你“铓锐”,那就是你的上司,在启用你,你必须服从他的安排!

旅行家:没有错。你的额娘施拉芙公主已经辞世了!她没有在生前看到女儿的壮举,那么她在天上也是可以看到的。

花似锦:(悲愤地)为什么?为什么十五岁派我来中国,今年已经四十岁,整整二十五年没有人找过我?告诉过我要完成你所谓什么“国家任务”?

旅行家:因为你的任务是一种战略性的,你的任务就是“掌控中国”,惜乎哉,天不灭曹矣!原准备通过你,把鳌拜掌控了,可是他太无知,垮掉了!又准备让你把吴三桂掌控了,可是他也不争气,垮掉了!当前给你的最大任务是不让中俄双方靠近,让他们永远相互仇杀,这才对我们的世界目标有利。

花似锦:(面露难色)这我怎么能做到,我人微言轻,谁能拿我当盘菜。旅行家:先把亓骧远拉过来,别的事听我安排!花似锦一面装作给脸上补妆,一边回到餐厅座位上,而那位神秘的旅行家不知从哪里捧来两把玫瑰花,彬彬有礼地献给了刚刚演奏完毕的钢琴家——弗拉索夫的夫人和女儿。

在中方客人吃完午饭,应邀参观尼布楚市容的过程中,被关押在教堂阁楼里的鄂葝葝从彩色玻璃窗后面模模糊糊地看见了人群中的亓骧远,也看见了侍卫亓昕,她激动得几乎晕了过去。

第二天,继续会谈。

戈洛文:(作出一副有苦难言的样子,把索额图拉到地图前)我国政府授权给我的权限是以牛满江最多是以精奇里江为限,以东属于中国,以西属于俄罗斯。按这种划分方法,黑龙江雅克萨、呼玛儿,甚至瑗珲以下归属俄罗斯。如果你们不肯答应,就出具一个散会说明书,我立即赶回莫斯科交差了事。

索额图:(不由冷笑)先生!你怎么忘了那句话:在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在谈判桌上同样得不到。至于,你们要求散会那是你们的权利,但散会证明书我不能出,因为我还不想万苦千辛而来,一无成果而归。但如果你要把“散会证明”开出给我,我一定收着,拿回去作个纪念。

戈洛文:(见“威胁”与“耍赖”都没起作用,就叹了一口气,说)好吧!我们先休息吧!都回去冷静冷静,有必要复会再复会。

第二天的谈判不欢而散,弗拉索夫也没有安排午饭。一连休会四天。

这期间虽然没有“文”的“声音”,却有“武”的“动作”。俄方在尼布楚城周,拉起了大炮,操作手多达300余名,时而鸣枪放炮,时而吵吵嚷嚷。

索额图召开军事会议,准备立即包围和攻打尼布楚。这时清军的阵营不论从人力数量上、武器质量上,和战斗气势上都具有压倒性优势。不光有萨布素的一万兵在此,郎坦的一万兵也到了。不光有步兵、炮兵,还有水兵舰船。尤其令敌方悚惧我方振奋的是,原喀尔喀蒙古所属布里亚特人、温利特人不堪俄国入侵者的压迫,纷纷来到中国使团驻地,开展声援中国行动,要求带他们返回中国管辖区,最终集中多达二千余人。俄方害怕中国人利用他们展开围攻,后果将不堪设想。弗拉索夫通过望远镜看到铺天盖地的中国军民已经处于摩拳擦掌,急待冲杀的状态,战斗一触即发,吓得脸色惨白,赶紧来到议事大厅,只见戈洛文也早已神经质了,手脚都在抽筋。

弗拉索夫:陛下究竟是怎么向你交待的?

戈洛文:彼得不同意打,早就希望和,索菲娅也不是一定非打不可,只是想让乱局牵制彼得,担心一下子安定了,彼得把她干掉。

弗拉索夫:彼得干掉索菲娅是早晚的事,如果彼得认为是我们帮助索菲娅把俄国拖入战争,而中国人攻占尼布楚后还不收兵,接着往前打,使俄罗斯领土大量丢失的话,那我们必然得先掉脑袋。

戈洛文:那你的意思是说——弗拉索夫:赶忙恢复和谈、答复他们的条件嘛!本来人家是有礼有让的。戈洛文:对对!那赶快的赶快的!戈洛文、弗拉索夫连夜带随从(花似锦作为翻译也在其列)造访中国军营,明确表示愿意退出黑龙江,交还雅克萨,以外兴安岭、额尔古纳河、格尔必齐河为两国东部边界,世代友好,永不相犯。双方当场达成协议,协议内容的要点由索额图作了归纳。

索额图:诸位请听,协议是不是这样几条意思:一、双方以流入黑龙江的额尔古纳河、格尔心齐河为界。格尔古纳河发源处为外兴安岭,此岭一直延伸于海,此岭亦为两国国界——凡岭之南所有土地及黑龙江大小诸川,皆归中国管辖。此岭之北土地及川流,则归俄国管辖。

二、俄罗斯在雅克萨所建城障,应即尽行除毁,俄居住者,应悉带其物用,尽数迁往俄境。两国猎户人等,不得擅越已定边境。若出现十数人越境相聚,或持械捕猎,或杀人劫掠,并须报闻两国皇帝,依罪处以死刑。

三、嗣后有逃亡者,各不收纳,并应械示遣还。四、现在俄民之在中国或华民在俄国者,悉听如旧。

五、自和约签订之日起,凡两国人民持有护照者,俱可过界往来,自由互市。

六、此前一切争执永予废除,各方严守约章,永敦谊好。就在双方代表高度集中精力,逐句逐字推敲文字之际,花似锦把亓骧远引到帐外。花似锦:(急切地问)你愿意跟我去莫斯科或者到欧洲别的国家吗?亓骧远:(惊讶于这个提议)让我离开祖国?想都不要想!不过你和昕昕要是回来,是可以有好日子过的!花似锦:如果我帮你找到鄂葝葝,咱们一起生活——当然是在欧洲,怎么样?亓骧远:鄂葝葝和我一样,都会水土不服,当然绝无可能!花似锦:那就算了!我祝你走运!

亓骧远:什么意思?花似锦:我是说你最好别离代表团要员太近!亓骧远:(惊道)什么意思?花似锦:凭感觉,那可能危险!我走了!亓骧远:慢走!我儿子哪?他在哪里?你答应我的,让我看到他!花似锦:你不答应我的条件,你将永远看不到他!亓骧远:你原来如此狠心!

花似锦:没办法!我没法让你知道得更多,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得更多!花似锦悲戚地朝尼布楚城方向跑去。亓骧远一脸迷茫地返回中方营帐。索额图:(告诉他)鄂葝葝已到尼布楚,明天就可以接回来!

掀动乱搬石砸脚 卫和平折戟沉沙

公元1689年9月7日(康熙二十八年七月二十四日),双方正式签署了《中俄尼布楚条约》。但就在亓骧远等携着条约文本、准备上船回返的时候,花似锦(欧洲人培养的战略间谍)和梅涅耶夫(亦被欧洲人重金收买)将伪装成套娃的手榴弹掷向谈判人员,也就是在这同一时刻,被释放回来的鄂葝葝发现秋水望穿的亓骧远,两人激情相拥。又一起毫不犹豫地扑向飞来的手榴弹,保护了周围人的生命。二人被炸断双腿,水流如注,但四只胳膊缠在一起,不再分开。

康熙二十八年七月二十四日(公元1989年9月7日),是中俄正式签署和平条约的日子,两国关系即将掀开全新的一页,清军方面从使团成员到普通士兵都格外的兴奋,他们许多人这一天起得很早,到山脚,到河边,到林中,到岛上去轻松游赏。他们突然惊奇发现:这是一个多么风景优美的地方啊!石勒喀河蜿蜒曲折地在身边流过,不远处郁郁苍苍的落叶松和桦树,装点着赤黄的悬崖,一群群漂亮的灰喜鹊和能唱歌的云雀在蓝天上翱翔。白脸鹡鸰、三道眉草鹀在灌木丛中休憩,绿头鸭、罗纹鸭、赤颈鸭、骨顶鸡和鹭鸟在湖沼上扑打。有的士兵趟到水里,用手就可以捞到大捧大捧的鱼虾。

同样,俄国人也松了一口气,每个人的脸上都挂上了此前总也看不到的微笑。鄂葝葝的命运也陡然有了转机。骠骑兵亓昕被戈洛文差遣来接她去餐厅吃饭(此前饭都是送到软禁她的教堂内)。

亓昕:(首先愉快地开口)恭喜你,鄂姨!今天你就可以回祖国了!

鄂葝葝:(不由喜在心上,笑在脸上)谢谢!总算盼到了这一天。(冷丁想起一件事,问道)亓昕!你和你阿玛在哪儿对的面?谈得忒开心吧!

亓昕:(有些惊愕)阿玛?我阿玛在哪里?

鄂葝葝:我都看见了,你们一起去会餐。怎么?你额娘没有给你介绍?

亓昕:没有啊!我额娘没有告诉我,大清国使团里有我阿玛?我阿玛长得什么样?

鄂葝葝:等一会儿,我见到时,指给你!

亓昕心里翻腾起来,他和额娘在中国贵州与阿玛分手时,他只有三岁多,对父亲只记得个模模糊糊的轮廓,倒是对姐姐亓眉印象是较为深刻的,在广东雷州走散那年他已经十一岁了。他想到了阿玛亓骧远和额娘花似锦之间一定有什么解不透的障碍,而他又悟猜到鄂阿姨和额娘、阿玛之间也可能有相当特殊的关系。在吃饭的过程中,他发现额娘的脸色阴冷,吃得心不在焉,而且眼睛也不向他和鄂阿姨这一方向交流。额娘平时可不是这样的,那是像北极光那样全天候的顾盼多姿啊!亓昕等鄂葝葝吃完面包和牛奶,根据她的请求,把她领到城里唯一的一家桑拿浴房,鄂姨拎着小包裹进去洗浴,自己坐在门外的长椅上等待。

话分两头,花似锦在进餐时情绪之所以不好,是因为他看见了欧洲H国“旅行家”,旅行家身边还多了一个高大硕壮年纪不轻、戴大墨镜的男人,她知道他们是要向她布置一项可怕的行动任务。果然,在花似锦从餐厅出来后,“旅行家”和“大墨镜”在道上堵住了她!

旅行家:“铓锐”夫人!请赏光到我的住处坐一坐吧!三个人去了旅行家寓住的“凯撒宾馆”,旅馆和桑拿房一条街,亓昕看见了他们的鬼祟动作。进了房间,关好门,三个人都没有坐下,那个戴墨镜的男人摘掉了镜子,露出凶神恶煞般脸孔,花似锦认出那是梅涅耶夫,那位在三十七年杀害了鄂葝葝父母、在四年前活吃过阿里黑心肝的梅涅耶夫。旅行家把桌面上的一个绘有天使形象的油彩鲜丽、形象活泼的套娃交给花似锦。花似锦接过来,觉得沉甸甸的,原来那里面紧紧地塞着一个铁疙瘩,底下有个铜环。

旅行家:到时候,你拉一下环,拉环后三秒钟内必须投出去,不然自己就没命了。

花似锦:(不情愿地问)什么时候,往哪儿扔?

旅行家:听我这位朋友索菲娅的宠臣梅涅耶夫子爵的指挥,他始终跟着你。

桑拿浴室门外,亓昕不敢相信,方才进去洗浴时头发乱蓬蓬的,衣服灰旧旧的鄂姨,出来时简直判若两人:她身穿一套可体的粉色团荷旗袍,把身体突显得婀娜有致,头上梳起高高的一字头,别着银簪,垂着玉坠,显得那么美丽高贵。

绿色大帐篷里,签约仪式开始了,正式文本共有六份:两份用拉丁文字书写,两份用俄国文字书写,两份用中国汉字书写。六份文本事先都经过两方通晓相关文字的翻译和工作人员仔细审核,每种文字的文本内容格式完全一致,各种文字文本的表达意思也完全一致,所要做的只是双方首席代表分别在六份文本上签上名字,然后分别保存一套,带回给各自的政府存档。

陪伴戈洛文和索额图完成签字的分别是花似锦和亓骧远。花似锦在和亓骧远贴身一擦而过的瞬间说了句:你千万不要拿着它!亓骧远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那意思似乎在说:我偏要!

仪式在双方所有在场的人手举高脚杯,碰饮葡萄酒中结束。戈洛文、弗拉索夫等俄方人员表现出本民族特有的豪爽与热情,与每位中国客人拥抱、拉手,踏着鹅卵石路送中方人员到停泊着船舰的石勒喀河边。梅涅耶夫和花似锦都在送行的人列之中,只是他们俩的神色和其他人有所不同,神经绷得紧紧地,了无笑意。

梅涅耶夫:(命令女搭档)在离怀抱东西(文件)的两个头儿(指索额图、萨布素)最近的时候,拉环后立即投掷出去。

花似锦脸色煞白,那怀抱文件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丈夫亓骧远,并且亓骧远似乎有所警惕,一直与索额图、萨布素保持两米多的距离。不过,这倒给她一个不将爆炸物出手的理由:三个人尚未靠近到理想的距离内。就要上船了,梅涅耶夫急命花似锦:快,快!(不要管几个人了)花似锦的手一直发抖,无法拉出套娃底部(伪装手榴弹)的铜环。这时,现场出现了一个亮点,像团火一样的一个中国女人沿河滩疾跑过来,嘴里喊着:亓骧远!等一等!亓骧远见那是鄂葝葝,长别二十一年之久的心上人,也立刻像箭一样扑奔而去。两个人身体相贴,抱在一起由于过于冲动,忘乎所以,三本文件掉在沙地上,萨布素忙跑过来捡起,和索额图查看,所幸没湿。花似锦感到这是个机会,就要拉弦投掷,这时,在一旁密切观察动静的亓昕一步蹿过来,抢夺额娘手中的爆炸物。

亓昕:(厉声)你要干什么?花似锦:这里没有你的阿玛!亓昕:那也不行!

亓昕一边按着花似锦怀里的套娃(手榴弹),一边向亓骧远鄂葝葝处大喊:快离开这里!阿玛!

亓骧远、鄂葝葝朝传出喊声的地方看去,看见了花似锦晕倒在亓昕脚下,同时又看见他母子身边不远还有一个戴墨镜的高大男人从怀里往外掏出一个什么东西,便要投掷,两个人知道不好!立即向索额图、萨布素站立处跑去,就在亓骧远和鄂葝葝两个人身体挡向索额图、萨布素的瞬间,梅涅耶夫投出的手榴弹落在他俩的脚下爆炸了,两个人失去了下肢,但四条胳膊还紧紧地搂抱在一起。场上大乱!

中国兵冲上来,一边救助伤者,一边将花似锦、亓昕捕获,梅涅耶夫刚想要逃跑,被弗拉索夫的卫兵截住,捆牢。弗拉索夫的意见是把梅涅耶夫拘押后,交军事法庭审判。戈洛文的意思是直接交给中方全权处置为当。弗拉索夫服从了戈洛文的决定,立刻把梅涅耶夫交到萨布素手中,萨布素让士兵把梅涅耶夫关进舰船的底仓。

士兵们把失去双腿不能站立,其余部分又紧紧结合无法拆分的亓骧远夫妇放在一副担架上,然后抬上甲板。两个人流血过多,奄奄一息。但表情并不见如何悲苦。鄂葝葝:(用细游丝的声音说)我们终于,永不分开!亓骧远听到这句话,微微点了点头,表示同感。他闭上眼睛,头脑里浮想着什么,他嘴唇动了,鄂葝葝听得出他那说的是什么,便也启动了嘴唇。甲板上的人个个泪流满面,他们听不到这两个濒死的人的无声絮语,但上苍能够听到,影视观众能够听得到。他们在生命最后一息合颂的是:

天地永久,日月恢宏,中华远域,宁古塔城……勤劳人类,美满家庭,民族和睦,国家兴隆……子孙绕膝,女织男耕,百年偕老,相伴终生……

根据天气特点,萨布素、索额图决定在雅克萨停船上岸,埋葬死者,正好亓眉和卓凯正在这里的莫日根墓前,为其守孝,不用特为去接。在莫日根旧墓上方不远处,立上了亓骧远、鄂葝葝夫妇的新墓。亓眉、卓凯、亓昕身穿重孝跪在墓前,索额图等友人肃立于后,士兵们浑身缟素站列于后。萨布素亲自将被捆绑的梅涅耶夫拖到墓前,手下兵士将未被捆绑的花似锦带到墓前,花似锦砰然跪倒在地,对着写有“显考亓骧远显妣鄂葝葝”字样的墓碑狠磕起头来,哭哴着“你们不该死,我该死”之类的话,亓眉们的哭声更大了。萨布素让手下人把梅涅耶夫绑在最近一棵落叶松树干上,从腰间拔出匕首。

索额图:(拦问)你要干什么?萨布素:(咬紧钢牙)把这个畜生剐了!索额图:该怎么惩处,报由皇上决定!萨布素:不用。将在外,可以做这个主!亓昕站起来,走到萨布素面前!

亓昕:萨叔叔!把刀给我!亓昕走到梅涅耶夫身前,用刀尖划开他胸前的衣服,在裸露的长满黑毛的胸口,切下第一刀肉。接着,黑龙江、吉林、盛京士兵们依次上前行刀,对不如此不足以泄积恨,肃沉冤的梅涅耶夫实行“凌迟”!

一位老人被士兵快步背上山来,那是勤劳一生、殚精竭虑、身染沉疴汉族老人,前户部右侍郎亓忠义,他对着埋葬他三位亲人的烈士墓跪下了,他的孙女亓眉、孙子亓昕、外孙子卓凯以及好友索额图、萨布素都跪下了,全体士兵也都跪下了!

尼布楚。俄国士兵包围了凯撒宾馆,H国旅行家从楼上窗口向外看了看,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他从旅行箱里拿出三件西服套装,一件件穿好,在士兵踹门逮捕他!

恰克图姊弟分手 畹町市娘姨号啕啕

中国谈判代表团和军队一起凯旋回国。在雅克萨城外莫日根的墓旁,隆重安葬了亓骧远鄂葝葝贤伉俪。萨布素不顾索额图、佟国纲的劝阻,亲自把梅涅耶夫绑在坟前一棵树上,让部下动手将其凌迟。

中国代表团成员与作战有功人员及英雄烈士遗属都被康熙召到紫禁城太和殿,一一表彰宣慰。皇帝对亓昕的安排是:因其与俄女丹妮热恋,不宜强留中国,为其颁发可随时往来的通行护照。对花似锦的处理是:将她驱逐出中国,任其到别的什么“人间天堂”去一了余生。

亓眉和亓昕姊弟俩,陪伴花似锦,来到中缅交界的畹町镇,花似锦回望中国界碑,放声号啕,她实在不愿意离开这个绝美的国度和至善的人民。

俄罗斯彼得大帝生于公元1672年5月30日(清康熙十一年五月初四),1682年4月27日费多尔三世逝世,全俄缙绅大会推选(十岁的)彼得为沙皇,其母(三十一岁)纳塔利娅为女摄政。同年5月,他的同父异母姐姐(时年二十六岁的)索菲娅利用暴乱取得摄政地位,让彼得弱智的哥哥伊凡成为第一沙皇,彼得为第二沙皇,伊凡比彼得大六岁,时年十六岁。彼得身材魁梧,身高两米以上,精力充沛,充满活力和创造力,对索菲娅构成威胁。1689年8月初,索菲娅企图干掉他,由于缺乏军队的支持而没能成功,彼得获胜。彼得宣布废黜索菲娅的摄政地位,把其送进沃维奇修道院永久禁押。宣布这一处理结果时候也恰恰是迎接谈判使团戈洛文载誉归来的时候,这一天是公元1689年10月6日(康熙二十八年八月二十四日)。

这一天,宫廷官员、贵族元老、神职人员、富绅和平民的代表以及驻莫斯科的各国外交官早早地齐聚克里姆林宫,等待欢迎“和平使者”仪式的开始。戈利琴、戈洛文等外交使团成员昼夜兼行,穿越西伯利亚,赶回首都。因事先已得知此次会议的时间安排,所以未及休息直接来到克里姆林,觐见彼得皇帝。彼得皇帝和叶芙朵基雅?洛普欣娜皇后与戈利琴、戈洛文一起走进金碧辉煌的大厅,宫廷乐队奏“凯旋曲”,全场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彼得皇帝和皇后落座后,戈洛文庄严地献上了黄、蓝、黑三种颜色的羊皮封面带有烫金花纹的《中俄尼布楚议界条约》正本。大帝象征性地翻了翻(因为此前已有驿使以更快的速度将内容抄本送给他),脸上浮满了笑意。

彼得:两位爱卿议界成功,一路辛苦,朕嗣后将重加封赏。朕之所以让你们这么匆忙来到宫廷,并非不近人情,实在是有件事情时不我待,而必须你们回来才能调查结束,作出处理。(转身向侍卫长,威严地命令)带上来!

被卫兵带押进来的是原为摄政王,现为阶下囚的彼得的同父异母姐姐索菲娅?阿列克谢耶夫娜公主,她今天衣着臃肿,素面朝天,显出老态。

彼得:(问戈洛文)那个想炸毁协议,制造血案、阻挡和平实现的人是谁哪?戈洛文:幕后操纵者是持外国护照的一位男士,具体实施爆破的是梅涅耶夫!彼得:(剑一样的目光转向索菲娅)你是和他怎么联系的?索菲娅:陛下,臣冤枉!臣不认识那个外国人。

彼得:问你和梅涅耶夫什么关系?

索菲娅:君臣关系,清白的!

彼得:(一笑)看来你是知道或猜到他已经被中国人处决了,死无对证了!来呀!

侍卫官递上两大捆信件。彼得:两处都查了吗?侍卫官:都查了,就这些!

彼得:(从一落书信里抽出一封,念道)“我的心上的人儿,我的贤夫,恳求你,快到我这里来,幸勿拖延……你的索菲娅”(掷向索菲娅)这是刚从梅涅耶夫密室里搜出来的,看看是你的笔体吧!

索菲娅把脸扭到一边,不言语。

彼得:(又从另一落书信里抽出一封,念道)“我的心肝宝贝,我的美人儿,吻你,吻你,吻你……”读到这里,呕了起来,洛普欣娜忙拍他的后背,才止住。

彼得:(把信也掷去)这是取自你的闺房,这个吻你吻个不停的人是谁呀?

索菲娅:(脸红到了脖颈,她突然跪倒在地,嘎嘎地说)我和他确实曾经打得火热,让他可以不分昼夜地进入我的房间。我有罪,可我绝没让他叛国,绝没让他去做对俄罗斯不利的事情。没有,我没有,请你相信我,陛下,相信我,皇后!

索菲娅膝行上前,亲吻皇帝皇后的鞋尖。彼得:那么,你说清楚,你罪在何处?索菲娅:我反对你,想永远执政。

彼得:想杀掉我吗?

索菲娅:想过,但没下令!

彼得:算你诚实!你现在想怎么样?

索菲娅:我想得到陛下的宽恕,留一条命!

彼得:我想起小时候一件事情来,在我登基不久,有位欧洲来的女人,献上一块“东方神玉”,称其为无价之宝,可存放在你那里?

索菲娅:由我一直收藏。彼得:现在何处?索菲娅:臣珍藏在新圣母修道院。

彼得:(命侍卫长)押解该犯到新圣母修道院,把藏品起回来,然后就把她一直留在那里!

侍卫长:是!

康熙二十八年九月初六(公元1689年10月18日)索额图一行返回北京,康熙命皇长子胤禔率文武官员到亮马桥迎接,行郊劳礼。奉旨随索额图萨布素等一同来京接受表彰的有亓骧远之女、莫日根之妻亓眉,莫日根之子卓凯,亓骧远之子亓昕。花似锦也同时解来,听候皇帝发落。

表彰仪式是在巍峨雄伟的金銮宝殿进行的。按照康熙事先亲自圈定的欢迎仪式方案,凡从黑龙江前线来的,不论官民,不分老幼,一律集中在殿廷的前面,京中的文武百官围列在后。韶乐响起,康熙皇帝神采飞扬,笑吟吟走下丹墀,为前面方队的每一个人配挂红缎结花绶带。之后,康熙皇帝就在在场人之间,以很随意的方式发表言论。

康熙:各位对安邦定国作出极大的牺牲与贡献,怎么表彰奖赏都不为过,但朕反复想了很久,推翻了厚赏与晋封的计划,那样人们才更厚爱你们,人民的爱是最高的奖赏,无上的崇荣。你们说,是不是?

众声:吾皇圣明!

康熙:(走到队伍中最小的一位,八岁的卓凯面前,把他一下子抱了起来,举得高高地,介绍给全场的人)这是为雅克萨之役壮烈捐躯的战士莫日根之子!英雄之子!你要说什么吗?

卓凯:我要说,我要说,我好想阿玛!场下一片唏嘘!

康熙:(又走到堵着嘴巴,不住呜咽的亓眉面前,让她轻轻转身,介绍说)这位是英雄莫日根的妻子,同时又是英雄亓骧远、英雄鄂葝葝的爱女,并且她自己本身就是英雄!

全场爆发掌声,亓眉连连致谢。

康熙:每天都有人在生有人在死,每个人从生出那一刻起,就是在一天天走向死亡。活得快乐不容易,死得快乐更不容易。只有活得精彩的人才能笑着逝去!你们大家包括朕在内,回去都好好想一想,今后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康熙:下面我们来落实以下几件事情。一、在额尔古纳河口、格尔必齐河口各立一块石碑,碑名为“大清国遣大臣与俄罗斯国议定边界之碑”。我已画出了草图图样,这个事由索额图回去抓紧落实。

没等索额图领命,萨布素先插了嘴。

萨布素:陛下,索额图勋业已就,勖劳之至,还是让微臣承担此项作业吧!

康熙:(笑了)我岂不知你回黑龙江操作便当,可是我不能让你回去啊!(小声)接着我要带你平逆葛尔丹呢!

康熙:(接着布置)二、盛京、宁古塔、黑龙江三个将军衙门要加强联手,密切配合,瑗珲、墨尔根、齐齐哈尔、伊倭齐各城行政管理要跟上,确保地方各族、士农工商安居乐业。三、配足兵力,加强巡视,鼓励移民,垦拓荒地,永保边陲安宁。四、佈建产品交换市场,扩大边贸国贸,实现经济大繁荣。朕这只是说个大况,具体依部议。众卿还有什么想要启奏的吗?

卓凯:小臣还有启奏!

康熙:等等!朕还差点忘了!朕要你留在北京,入学读书,你额娘也不要回去了!

卓凯:小臣谢主隆恩,但是,小臣还是想先回去一趟,并请皇上恩赐一样东西,希望皇上恩准!

康熙:什么意思?

亓眉:禀皇上,别听小孩子胡说八道!

康熙:小孩子从不会胡说,还是让“小臣卓凯”他自己表达吧!

卓凯:臣来时经过肇源街,碰上好朋友莲莲,臣答应给她讨一朵宫花回来。她一定天天都在等着盼着哪!

康熙:“自古皆有死,人无信不立”。朕答应你。但可不是一朵,而是一车!你送得出去吗?

卓凯:我沿路送,送得出去!

康熙:(对臣宰夸道)此子有为也!

索额图:臣尚有一事启奏!康熙:言来!索额图:经推审,花似锦,秘密代号“铓锐”,是明宦后裔,混血儿,流落海外,十五岁重新入境,善习歌舞,曾为鳌拜所宠。康熙:这一段,我知道,说说现在。索额图:近受指派,其潜入俄国,参加和议,拟以情杀为名,制造血案,已致亓骧远、鄂葝葝死难。但据查,该爆炸物非花本人所投掷,关键时,她收住了手。该如何处置,请陛下定夺!

康熙:(转问刑部官员等)尔等什么意思?

刑部:宜杀掉。

康熙:朕向不嗜杀,惟念万邦之民皆无战乱忧苦,诉诸兵戎实不得已而为之,着花似锦即日驱逐出境,任投他国,了其残生,钦此!

索额图:遵旨!

康熙:(见亓眉似有话讲又不敢讲的样子)亓眉!你如有话要说,但说不妨!

亓眉:(跪叩)臣父母皆亡,只有一弟亓昕已入俄籍,臣想让他留下来,也好相依为命。

康熙:这个容易,他不走就是了。留通事局听用。

亓眉:但他已与俄罗斯少女丹妮相恋,他还是决定回去。

康熙:这倒是个不好挽留的理由。

亓眉:臣同意他回去,但又希望他经常回来!

康熙:可以。朕即下旨:亓昕一名,俄籍华人,一生可随时入境出境,钦此!

亓眉:(大喜过望)谢陛下!陛下万寿无疆!

众呼:万寿无疆!万寿无疆!

云南,中缅边境。亓眉、亓昕和四名清兵在这里遣送花似锦出境。尽管亓氏姐弟对花似锦的祸国行为不齿,但毕竟或有血缘关系或有养育之恩,仍不免感伤流泪。四十五岁的花似锦虽风韵犹存,但已路尽途穷,她一路很少说话。到了畹町市南郊,中缅交界碑中国一侧,七个人立定站好,少时两名缅甸警察和两名欧洲人缓缓走来,到了界碑缅甸一侧站好,双方交换文书后,将花似锦交割给了对方。花似锦跟接她的人走了三十几米,突然停住,回过身来,凝望着自己的儿子、女儿,突然疯也似的往回跑,往儿子女儿身边跑。儿子女儿没动,花似锦被两名外国外交官抓住,往回拽,花似锦坠下身子,朝向中国,跪嚎大哭。

巴楞格河,中俄边界。亓眉、卓凯、莲莲送亓昕舅舅由恰克图回俄罗斯国。从俄国边界内,走来一位少女,那是丹妮,先是亓昕和丹妮拥抱、亲吻,然后是姐弟之间、姐妹之间,舅甥之间久久地亲吻,反复的拥抱。观众欣赏到的不仅是他们几个人之间的火热亲情,还有那天上锦缎般的晚霞和黄金一般的暮色,让人感悟到未来人生会是多么美好。

瑰宝还归故乡土 圣祖驻跸母亲江

康熙三十六年九月(公元1698年10月),御前侍卫十七岁的卓凯和肇源民女十六岁的莲莲举行新婚大典。黑龙江将军萨布素来了,正在东巡的康熙皇帝及孝惠皇太后来了,以戈洛文为首的俄国贸易代表团也来了,还有亓昕、丹妮夫妇和他们的双胞胎儿女阿廖沙、革洛瓦也一起赶来探亲拜祖。

戈洛文奉彼得一世之命将那块被索菲娅垂涎把持的天石神玉交还给中国,康熙遂将这块演绎了旷代传奇的瑰宝连同其仿品一齐交到卓凯和莲莲手里。

婚礼仪式与歌舞狂欢之后,卓凯和莲莲在新房里商量,这样的稀世之珍由民间保存不合适,还是把它奉献给一国之尊吧!于是他们通过孝惠皇太后的贴身宫女紫文把两只天玉又偷偷地放回皇太后的行李中。孝惠皇太后发现此事后,心里也是十分不安,问玄烨怎么办?玄烨和索额图商量后,形成一致意见。只见康熙大帝站上扬帆雄进的船头,把两只天玉相继丢进了碧波浩渺的松花江,江水泛起一片五彩霞光。

年逾花甲的萨布素将军没有陪侍皇帝继续东巡,这倒不是因为他打了一辈子仗,厌倦了,要退坡,而是他要留下来好好陪一陪有近五十年厚谊的先后失去三位亲人(儿子亓骧远、儿媳葝葝、孙婿莫日根)的年届耄耋的老友亓忠义。

(据孩子们说,每当该老人一个人在面壁独处的时候,就是一个字:哭。)卓凯——烈士的遗孤,得到康熙的照顾和栽培。二十九年,其被朝廷保送入景山官学读书。三十四年,参加顺天府童试过关。三十五年,帝亲征葛尔丹,卓凯恳请入伍,获准,随萨布素将军转战。康熙三十六年五月,胜利还师,十二月,受阅玉泉山。

康熙对聪明、健壮、勇猛、淳朴的达斡尔后裔卓凯十分疼爱,让他和小他一岁的皇八子胤禩一块起居。胤禩一次看到卓凯接到一封信后十分忧愁。问知信是他太姥爷写来的,说是他的母亲思念他病了,病得挺重。康熙得知,即让胤禩陪卓凯赶快回家探视。两个人策马同行,通过蒙古道(草原快车),不消几日,即来到黑龙江三岔河(南北松花江与嫩江汇流处)茂兴驿(今黑龙江省肇源县),下马入户方才得知,自己的母亲亓眉并没有得病,所有认识的人各个安好快乐,只是因为阿春的公公身体不好(患消渴病多年,现已眼睛失明),婆婆年纪也很大,非常盼望早一点看到孙女莲莲出嫁成家,阿春和亓眉商量,又经亓眉的爷爷亓忠义老人家拍板定计,这才把卓凯写信诓来。卓凯何尝不愿意早一天与心上人莲莲结合,只是埋怨母亲不该这样吓他,更担心这涉及欺君之罪啊!亓眉、阿春、莲莲听了,也都害怕了。莲莲怕因此误了夫君的前程,让他赶快把皇贝勒(胤禩)送回宫去,同时请罪。胤禩流连塞外北国的风土人情,说什么也不回去,只写了一封信让驿使去向父王报安。亓忠义觉得这还不妥,又亲去墨尔根向萨布素将军报告,请他代奏此事。皇帝很快给胤禩捎回了谕旨,同意卓凯于三十六年九月择吉日举行婚庆,并称不日即将贺礼送来。卓凯一家老少连乡亲民工无不大喜,激动之情难以言喻。

回头说一下,茂兴这个地方本来是站丁黄隼的老家,黄隼捐躯之后,为照顾他那遭受重创打击的双老,儿媳阿春带孙女莲莲回到了双老的身边。在莫日根牺牲之后,亓眉为排解卓凯的极度悲伤,带他到小友莲莲这里来玩。亓眉发现这里是平原,一片沃土,水利充沛,就把爷爷亓忠义接来了,说想在这里定居。亓忠义经过一番考察,认为这里可以开辟一个农场。在他的策划和带领下,经过十年的辛勤开垦建设,现在这里是一片绿地,长满了一望无际的庄稼。而且房舍整齐,规划得当,无怪乎皇八子流连忘返了。

经莲莲爷爷黄仁的屈指掐算,把喜庆的日子确定在九月十六号(公元1698年10月19日)。和所有婚礼活动一样,从喜日确定之时起就得每天盼每天累每天忙,忙到喜日前的最后一天最后一刻最后一秒,还觉得意犹未尽,事情多多,亓眉也不例外。正在她脑子里千头万绪、身子累得直不起腰的时候,皇八子跑到她的身边传报:萨将军来了!亓眉眼前马上一亮,这可就有依靠了!亓眉跑出去,见果然是萨布素到了门口,身后跟着十名护卫和三辆礼品车。亓眉把伯伯领进阿玛的客厅。萨布素给老爷子请安落座后说出了三个(一个比一个重要一个比一个震撼的)消息:一、这三车礼品有一车是皇太后馈赠的,有一车是康熙帝馈赠的,一车是索额图和各大臣馈赠的;二、皇帝陛下奉皇太后正在东巡谒陵,巡谒完毕,将乘船赶到这里,亲自主持卓凯和阿莲的婚礼;三、俄罗斯彼得大帝所派的贸易使团已达满洲里,将来这里拜见康熙大帝,也亦具备贺仪。

消息在远远人群中爆炸了,附近屯镇连忙组织鞑子秧歌,准备夹道迎候皇上和贵宾。巧手婆姨们在为准新娘阿莲赶制和试穿新装。新郎官在小青年的簇拥下要进来看看,被毫不客气地哄开老远……

这一天,成百上千的老老少少,穿戴一新,守候在三岔河口,松花江岸,望着南方。“来了!来了!”眼睛最尖的人发现龙船帆影,大喊起来。鼓乐齐鸣!秧歌扭起!两艘大船前后靠岸,皇帝的随行仪仗人员首先上岸,排于两侧。四十五岁的康熙爷恭谨地扶着五十七岁的嫡母孝惠庄皇太后走下船来,索额图等几位近臣跟在后面。两旁所有的人立即跪倒叩头,齐呼:万岁吉祥!太后吉祥!孝惠庄和玄烨频频扬手,让他们起来:鼓乐该怎么奏怎么奏,秧歌该怎么扭怎么扭,君民同乐嘛!

贵宾进屋坐定,早有懂事的村姑献上茶来,极熟的官员,如亓忠义、萨布素、宜库达等一一过来面君。亓眉把亲家爷黄仁和亲家奶扶过来面君叩安!新娘小阿莲和新郎官卓凯过来面君叩安,皇太后亲自把一只凤钗给阿莲插在头上。村民一拨一拨地进来面君叩拜,没等轮完,外边又是一阵喊嚷,原来是俄国商贸使团赶来朝觐了,带队的是戈洛文伯爵。

戈洛文:(向皇帝、太后单腿跪倒)小臣费要多尔?戈洛文奉俄罗斯皇帝彼得?阿列克谢维奇之御命,特来向大清国皇帝请安,祝旅祉佳吉,锦帆风顺,万寿无疆!祝皇太后起居百福,杖履安健,万寿无疆!

康熙:免礼!皇太后:平身!戈洛文听自己的翻译说:让你躺下(平身)!一看并没有可躺的设备,只是地还很干净,便躺了下去,围观的村民哈哈大笑,早有人上前把他搀了起来,戈洛文转身向喝彩的村民连连道谢!

康熙:(笑问)大使怎么到我偏僻之乡来了?

戈洛文:小臣率俄商团队百人入境赴京,开展例行贸易,不意喜闻圣上驻跸黑龙江,特就近拜谒。

康熙:你来得好。朕的近友后代回乡举行婚礼,我们正好一起体验一下中国的乡土风情。

戈洛文:小臣还有一事相禀,彼得皇帝通过我捎来一件礼品,准确地说是归还一件礼品。(让侍从捧来一嵌金木盒,打开来,呈现出光灿灿的一方“天玉”)。

康熙眼睛一亮,先是吃惊:天玉神石失去下落已经多年,他脑子里已经淡忘了,现在居然又猛然出现眼前,实出意外。再是激动:这件人间至宝蕴藏着多少悲欢离合传奇故事啊!再后是感伤:神玉的主人是鄂葝葝,是亓骧远,都已离开世界,物是人非了!最后是欣喜:他这次东巡,已把那件赝品带在身边,准备返交给鄂葝葝亓骧远的晚辈,留作纪念。这下可好了,合浦还珠,完璧归赵。康熙让侍卫把几乎一模一样的真品和仿品,一起交给身边的皇太后,让老人家欣赏鉴别。博文济吉特氏皇太后(孝庄文太皇太后的侄孙女)早就听说过关于这块玉的来历,并且赏玩过宫廷里那件仿品,她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对双玉的比较鉴别上了。胤禩赶紧凑到皇祖母身边,津津有味地盯看不已。

康熙:(招呼索额图、萨布素)索爱卿,萨爱卿,你们和戈洛文大人是老朋友,和诸位客商是新朋友,可带领新老朋友下去叙旧,安排居所休息,宴会时再见!

索额图、萨布素领命陪客人辞别皇帝下去叙旧,亓忠义、亓眉跟下去安排憩舍不提。这边皇太后和康熙让卓凯和阿莲上前,把两块瑰宝交给他俩一人一块,小夫妻叩谢不已。这时,门口又是一阵喧哗,又有一家远客到了。只见先是跑进了两个孩子,六七岁大小,个头一致,一男一女,身着外国服装。接着进来两个老人,有七十开外年纪,也是一男一女,正宗外国人,那是丹妮的父亲、母亲。最后才是亓昕和丹妮。所有的客人和主人都在笑,亓眉和亓昕也不例外,只是姐弟俩比别人多了一脸泪花,忠义把手里的扇子递给怕热的孙媳妇。新来的这六位俄国客人不知道在座的中间有皇帝,康熙摆手不让人说破,以免他们又是下跪又是请安,形成距离感,破坏亲密气氛。但皇帝毕竟是皇帝,不语自威,场上一时还是沉寂下来,人们不知该说什么,该做什么,既不敢靠前又不敢退后。康熙见状,觉得还是得自己想招儿打开冷场局面为好。

康熙:这里面老老少少不少读书人,婚礼时辰没到,我们别干等着,玩个小文字游戏——对几副对儿,好不好?

众人:(齐说)好!

康熙:朕和皇太后丙个人合出一副上朕,你们对下联,对不上的,一会开席时,当众罚酒!其中对得最好的,朕将亲笔为尔书之!

众喧然。

康熙:(小声)皇额娘,您想出出句来了么?

吉特氏:(认真思考,望见卓凯和阿莲怀里的宝玉,松了一口气,有了!)“真天玉,假天玉,真假莫辨二天玉”

康熙:(觉得这太简单,补了一句):“乱花渐欲迷人眼!”“这个难!”是索额图的声音,他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就拉开嗓门说上了!“真天玉,假天玉,真假莫辨二天玉,乱花渐欲迷人眼,你们知道这副联为什么难对?一难:前半句两个“真”字,两个“假”字,前一个真假分着,后一个真假挨着,你也得这样对。二难:这中间嵌着一个“二”字,你也得在同一位置上嵌上相应数字。第三难:下半句是一句唐诗,唐诗的意思还得和上半句的意思相扣!大家可要小心应对啊!

众人“啊”了一声,抽了一口冷气,没有敢予言语。

康熙:(装作发怒,喊了一声)大胆!索老二!看来你是“知难而进”,好了,就令你给朕把下联对工了!

索额图:(思考少时,勉为其难)上马石,下马石,上下难分一马石”(拽了萨布素一把,那意思快帮我对上下面的唐诗。)萨布素:(倒真是文武全才,爽口而出)留记将军盖世功。

康熙:好!

亓眉:妾有一对:“爱心头,恨心头,爱恨交织泗泪流。悔叫夫婿觅封侯!”康熙神情黯然,众多掩涕。亓忠义:看老朽我的:“南方平,北方平,南北西东八方平。五云暖流绕行宫。”人群中有人置疑:“五云暖流绕行宫”这句是唐诗吗?别蒙人!又有人追逼:老泰斗,您敢背一下全诗吗?亓忠义:(拈鬚哑笑,随之吟道)“温谷神丹力不穷,五云暖流绕行宫。圣躬喜得今康豫,宇宙欢忻旧日同。”这是不是诗?这是不是“堂堂正正”的好诗?

众人:那究竟是谁做的?亓忠义:你们猜猜看!亓忠义:这位诗人就坐在我们中间。众大惊失色:唐朝人在我们中间?!

胤禩:(看见父皇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便一扬手)哎,我说了吧,这是我皇阿玛二十四年巡幸塞外时作,当时我曾祖母太皇太后身体违和,曾经坐汤温泉而愈,父皇得知欣然命笔一促而成。

听到这里,康熙和皇太后不由感伤,垂泪。

康熙:两年后,太皇太后老人家还是驾崩了!(康熙旋又控制住哀思,继续笑问)哪个,还想得到朕的墨宝?

卓凯:秉陛下,小子有对!

康熙:(见是新郎官、新娘子要对,连呼)好!肃静!

卓凯:家事兴,国事兴,家国和谐万事兴。

阿莲:(裰曰)人面桃花相映红。

康熙:好!(康熙与皇太后站起来,祝贺双美夺军)“慢着!”一声年幼者的喝喊,是俄国来的最小的客人亓昕的儿子亓雷(阿廖沙)冲向御案。

亓雷:我也要“墨包”。他的孪生妹妹革洛瓦(亓霞)也跑过来。革洛瓦:我也要“中国包”

康熙:(大悦)那你们能对吗?能对得过新娘子新郎官吗?

二俄童:能!

亓雷:中国好,俄国好,中俄两国万年好。人们屏神以待,最后一句。两个孩子抓耳挠腮,四外求救而不得,经过小声商量,一齐放声喊道:中国饺子(读成“娇姿”音)太香了!

全场大笑,几乎笑穿顶棚。

索额图轻轻地对康熙说:午时中刻已到,新婚庆典好开始了!康熙忙率人到院子里去。

婚礼开始了!正房门前搭起了高大的喜棚,门前、棚下设有大红桌案,房门到桌案之间地上铺有红氍毹。门旁、棚内摆放着朝廷、地方、乡里乃至国外客人贺赠的各种礼品。皇太后、康熙、索额图、萨布素、宜库达、戈洛文、雅科夫等中外贵宾站立于喜案的右侧,黄仁夫妇、亓忠义、亓眉、亓昕、丹妮、阿春等亲属守伫于喜案的左侧,周围挤满了村民和路人。

司仪高喊一声:吉时到!鼓乐声立时响起。(吹奏乐以唢呐为主,笙、笛为副,还有牛角、布拉(鹿哨)等掺和;弹拔乐有满族琵琶、渤海琴、口弦琴等;打击乐有八角鼓、嚓拉齐和哈利马等。)随着乐声响起,正门开了,卓凯、阿莲盛装花饰,一前一后走上红氍毹。亓雷、亓霞一对双胞胎,没有吩咐自动跟在新娘子的后面,做起了喜童。新郎的男傧相是八皇子胤禩,新娘的女傧相是孝惠章身边的一个贴身宫女紫文。

卓凯手里拿着一张弓,阿莲怀里抱着一只瓶,宝瓶里装的是五谷食粮。新郎新娘跪于皇太后、皇帝面前,接受摩顶之礼。康熙即兴口占五律一首,以为祝福:(方才屋子里已经写好)万壑来秋色,大地杂旌旗。地润铺红萼,波澄敛玉池。百岁桐长老,千年松满枝。万峰迎瑞气,亿兆应灵芝。

康熙颂声刚住,早有村童们唱起儿歌:

停了雨,住了风,村外去挖婆婆丁。婆婆丁,水灵灵,卓凯阿哥去当兵。骑白马,配红缨,扬鞭打马一溜风。三尺箭,四尺弓,拉弓射箭响铮铮。敢打虎,能射鹰,你说英雄不英雄?

孩子们把新娘子团团围住,非让她回答不可!

阿莲:(羞涩万分,飞了卓凯一眼,轻吐了一句)英雄!

孩子们:不行,听不见!

阿莲:(加大声音)英雄!

孩子们:听不见!

阿莲:(高喊)英雄!孩子们这才作罢!宴席开始了!献舞开始了!

只见男女青年,绚彩衣装,从两个方向列队出场,跳九折“莽式舞”。第一折是“起式”。舞者一只衣袖放于额前,一只衣袖背到背后,手上下摆动,腰不动,走方步。到中场后,男女的动作发生变化。女的有“吉祥步”、“扶宾”、“捧天”、“展臂”、“小旋”等动作;男的有“跃武”、“掷石”、“玉身”、“大旋”等形态。女舞者仪容大方,轻颦浅笑。脚走一条线,两臂动作时只肩部微动;男的则壮若雄鹰、猛虎,动作开合较大。

第二折是“穿针”。姑娘们作织渔网动作,有“穿针”、“挑丝”、“鹰步”、“托天”等表现,小伙子们先是退回围观,后半时上场,作与姑娘们“抢网”、“卷心”、“钻洞”、“追逐”等动作。

第三折是“摆水”。姑娘们作出轻柔漫步的“摆水”、“分水”、“探海”等在水中自由自在的模样,逗得“岸上”的小伙子们热血喷张,不能自己。

第四折是“踏青”,由一色女同胞表演。女孩们踏着吉祥步,端庄娇媚地走在春郊乡道上,她们忽走忽停,忽而扬手忽而甩纱,婀娜多姿,妙不可言。

第五折是“单奔马”,由一色男同胞表演。小伙子们作骑马打猎动作,通过“奔马”、“捕杀”、“射箭”、“狂踢”等动作,和“金口宏声似马鸣”的吼声,把北方人的粗犷和豪迈表述得淋漓尽致。

第六折是“双奔马”,还是男性舞蹈。作参军征战动作,通过“奔马”、“刀砍”、“肉搏”等形象化动作把中国民族英雄无畏、克敌制胜、气壮山河的气势表现到了极致。

第八折是“怪蟒出洞”。“怪蟒”头戴面具,身着怪衫,腰子铜铃五六十个(达二十斤重)。出洞后,与人相遇,腾挪闪转,万分嚣张,但最后还是被集体制服,狼狈蠕爬而去。

第九折是“大圆场”。不仅舞者上场,观众也纷纷上场,形成了皇帝平民、中外人士、男女老少、远近亲疏同舞同欢的热烈场面。

康熙在曼舞中,突然锐敏地发现:亓忠义、亓眉、亓昕几个人不在场上,阿春、莲莲、卓凯等也不见了,不由觉得奇怪,萨布素说我去找找看。

此时,阿春、莲莲和卓凯正在一间屋子里,对着写有“黄隼之位”木制的灵牌追思伤悼。而另一间屋子,亓眉、亓昕在对多个布偶跪着进行告慰。这些木偶包括敖吉(亓眉的外祖父)、乌玛(亓眉的外祖母)、亓骧远(亓眉、亓昕的父亲)、鄂葝葝(亓眉的母亲)、德洪和妻子(亓眉的公公婆婆)、莫日根(亓眉的丈夫)。

亓忠义老人站在门口给孙子、孙女放哨,他听到有脚步声,马上咳嗽了一声。亓眉、亓昕沉浸在哀思之中,没有听到。等她站起来时,萨布素已进来了。亓眉觉得有人进屋,把灵偶收起,这时萨布素已走近她的身边,亓眉见是自己父亲一样的萨伯伯,扑到他的怀里,大哭起来。

萨布素:不要太难过了!小心被孩子们看见。

亓眉:萨伯伯,我其实不是难过,我是高兴啊!今天我有了这样大的庄园,儿子又成了家,受到如此高格的荣耀,我知足了,我可以告慰夫君莫日根,告慰我苦命的阿玛和额娘了!我心里最不踏实的是爷爷,八十二岁了,风烛残年,亓骧远、鄂葝葝、莫日根,三个他最亲爱也是他最感骄傲的人一连气地失去了,看他表面上还是笑呵呵的,那可是锥心之痛啊!我问过卓凯和莲莲,你们去太老爷屋里的时候,看见他在干啥?两个孩子说得一样“我看见太姥爷总在哭。”怎么能使他快乐一些啊!

亓昕:姐姐,要不,我回来吧!天天陪爷爷,逗他开心!

亓眉:你那边有事业,也有老人,拆东墙补西墙,哪是办法?!

萨布素:连我也老了!六十三了,身体也差多了,打了一辈子仗,总算没有仗好打了。解鞍下马的时候到了,我来陪你爷爷。

亓眉:真的!那可太好了,我更可以一心干点事了!

外面还在欢歌乐舞,直到暮山凝紫,晚照余红,才结束。卓凯和阿莲一对新人又疲倦又畅美,躺在婚床上,深情相望,默默无言。桌柜上的两方美玉有一方慢慢地放出光来,越来越耀眼,越来越美妙。

卓凯:(轻吁)莲莲!

莲莲:(弱应)嗯!

卓凯:你看那“山影”(指天玉)多美,真是至宝啊!那哪是咱们民间放得住的东西。

莲莲:那你是什么想法?

卓凯:还是把他还给皇上吧!镇国之宝嘛!

莲莲:皇上给你的,你再给皇上,这不太对劲吧!

卓凯:那你的主意是——莲莲:给我做伴娘的紫文是皇太后的贴身侍女,我找她去,让她偷偷地放进皇太后的行李里,不就行了!

卓凯:成!你太有才了!我好爱你呀!(就要凑过来)莲莲:(担心有人听房,往嘴上一横手指)康熙的临时行歇处。

索额图:(进来探问)圣上找臣来有事吩咐?

康熙:朕找你商量东行的事,你看我们明天一大早走好,还是今天连夜走好?

索额图:圣上的意思哪!

康熙:朕想等今天夜深人静,就动身,觉可以到船上去睡,白天行动,扰民啊!

索额图:好!那我下去安排。

康熙:去吧!朕去禀告皇额娘!

夜阑人静,斗转参横,水天一色,明月如霜。康熙皇帝一行,匆匆来到江岸,登上龙船。箭浪滚滚,张帆行进。只见两岸青山墨染,树影毵毵。不对,那不是树影!那是站立着的人!移动着的人!跟随大船同步行进的人!莫不是有人走漏了消息,人们才赶来欢送的!不是,就是走漏消息也不能传得这么快、这么远。只有一种解释:真实的情况是今夜无眠,谁都没有睡觉,能够亲眼就近看到皇上,人生能有几回?众人中又能有几个?所有有幸瞻睹龙颜的人就没有一个想去睡觉。人民非常懂得情理,非常具有理智,他们在岸上移动追随,但没有呼喊,他们怕惊醒乘船人的睡梦。康熙和索额图站在昂首前进的船头上,回眸送行的人群渐行渐远,正想返回船舱,只见宫女紫文搀扶着孝章皇太后走上甲板。

康熙:(惊问)皇额娘,您怎么还没歇息啊?

孝章太后:本来白天的那场热闹一直在耳朵里嗡嗡,就兴奋得睡不着,这,他们又让紫文把“天玉”送回来了!我就更是没法睡了。

胤禩:(不知什么时候也跑了过来,讨好地说)皇祖母,您老要是觉得这宝贝晃眼睛,就交给小孙代为保管吧!说着从紫文手里把玉盒子接了过来。紫文赶紧去看圣上的眼色!

康熙:(面沉似水)把玉拿给我!胤禩顺从地把盒子递给康熙。

康熙:(拿起那只放光的天玉和那只不放光一模一样的仿品,叹道)果然是巧夺天工,美到极致。这是我们中国的财富,中国的骄傲。老百姓不敢私有密藏,亵渎她的价值,我们宫廷就可以私有密藏,埋葬她的天性吗?我们难道连老百姓的情怀都达不到吗?

胤禩:(恃着皇祖母对他的宠爱,跑到身边嘟囔说)祖婆,你都接过来呀!总不能就这么整宿地在船上站着吧!

孝章太后:(训导他)记住你阿玛话里的要义:“玩物丧志”、“无欲则刚”。

胤禩:孩儿记住了!

康熙:(对索额图)索爱卿,你和已故的亓爱卿是我赏识和亲近的两个智囊,你看这两件凝聚着无穷历史的光彩奇珍,该怎么处置?

索额图:当然是留给中华万世子孙。康熙:怎么留?胤禩凑过头来。索额图没说话,但手指向下做了个动作。康熙:(心领神会)正合孤意!

康熙把那只仿天玉,用手掂了掂,用力朝前方水流中丢去,只听“欻”地一声那玉钻入水中,泛起一圈涟漪。紧接着,康熙又把那只真天玉,用手掂了掂,更加用力地抛向前方的水流,只听也是“欻”的一声,但不同的是她入水后,其周围泛起一片七彩奇光,一时间霞飞两岸,锦艳一江。

三岔河口,送行皇帝的人都有说有笑地回去了。只有一个人像雕像一般站在岸边高崖上,正因为他站得高,所以看得远,正因为阅历丰富,所以看得见的事情多,那是六十三岁的抗俄名将富察氏?萨布素。

在青山巍巍、碧水滔滔中,他激动而感伤地看到诸多过世人物时隐时现,在和他做幻梦般的交流,他们是:旅行家梅涅耶夫亓骧远鄂葝葝莫日根托尔布津阿里黑黄隼孟亚丁德洪夫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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