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笑颜
对于曾经的赤狐凤族，东君是有所耳闻的，但他不曾想到的是，如今的凤族竟成了这般的情形。
东君不知道该怎样去形容那些笼罩在这个隐秘的部族中的气息——绝望的、期盼的，颓然的、挣扎的，那些眼睛中流露出的神色，混合着复杂的情感如同暗夜中的荧光，看了让人没来由地悲伤。
从进入凤族的地界开始，凤姬便没有再说过话，一路走来，她都沉默不语，一如那些对东君这个陌生人有着好奇却选择默不作声的族人一样。曾经风光无限的仙狐一族如今却是这般的没落，那些冷漠的眼睛里除了不甘还有这令人不解的……恐惧，是的，那样闪烁着的微弱光芒是恐惧，为什么？为什么会有恐惧？东君觉得关于眼前的这个红衣狐妖的谜团正在越滚越大，越滚越多。
道路的尽头是这里最大的木屋，屋子的门口现正站着一个红发的女子，一袭黑色的衣袍以及盘起的红发，让她看上去颇具威严。
“长老。”凤姬唤了一声，向着女子走去。
被唤作“长老”的红发女子只轻瞥了眼凤姬身后笑得温柔的东君，便牵起凤姬的手，深深地看着她道：“他就是……”
“嗯。”没等长老说完，凤姬点头应道，“有什么话晚些再说吧。”
“那……好吧。”长老叹了口气，眼里有着无奈，“房间已经收拾好了，我先进去了。”
看着长老转去的背影，凤姬的眼里一黯，竟然泛起了久久未有的酸涩。深吸一口气，换上强势的面具面对东君：“给你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先休息吧。”
此时的东君，温柔的笑容早已收起，更多的是迷惑与不解，他不明白，在这样一只妖狐身上，他怎会感觉到如此深刻的脆弱？这份脆弱，深埋骨髓，覆盖着伪装的坚强和决绝的倔强，矛盾却止不住地惹人怜惜。
……
当大漠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房间的时候，东君便醒了，揉了揉发疼的额角，这一夜，睡得并不好。在梦里，他又看到了那双哀怨的眼睛，泪水迷蒙绿色的眼瞳，直直地、不解地、愤怒地看着自己，但是涌着鲜血的朱唇却再也无法吐出声音……
“呃……”按住愈加疼痛的额头，东君想要赶走这份不快的回忆，但却偏偏更加清晰——倒在怀里的女子，沾满鲜血的白衣，渐渐失去的温度……越来越多的过往如种子般在脑海中发芽，侵蚀着东君最不愿面对的那块心田，无助到窒息。
“呵呵……好啊，我们说好了……”女子愉悦的声音穿透束缚击溃东君的无助，不堪的回忆在脑海里远去，逐渐平复的情绪让东君找回自我。思绪重又清醒，稍稍整理了下衣容，东君推门而出，想要寻找那道让自己解脱的声音。
初升的阳光下，一个红艳的窈窕身影被几个天真的孩子包围着，美丽精致的脸上有着无忧无虑的轻松，凤姬转身，对着走向自己东君的微笑：“早。”
那一刻，是什么在黑夜中绽放？是什么在寒冷中融化？是什么在春日中闪耀？一个简单的笑颜，却仿佛穿过了千年，等待了千年，找寻了千年；那在心中满溢膨胀的是什么？那在心里涓涓流淌的是什么？那个突然渴望紧紧抓住揉在怀里的又是什么？东君不懂，但他突然觉得，他的心里似乎多了些东西，多了一份想要呵护、想要永远拥有的东西……
……
仪式在夕阳的光辉中举行，凤族所有的族人睁着漠然的眼睛看着圣坛之上的东君和凤姬。
东君伸出右手在指间凝起法力，金色的光芒逸出，化作一跟金线在左臂上轻轻滑过，鲜红的血珠流出，滑落进凤姬手捧的陶盆中，陶盆很浅，只一会儿，一层薄薄的红色便将其覆盖。当看到凤姬的示意后，东君凝着法力的右手抚过左臂的伤口，鲜血和伤痕在金光中消失，白皙的皮肤完好如初。
凤姬看着手中所捧的鲜血，一时竟有些木然，日神的鲜血加上特别的容器构成的日神火种在正在自己的手中，只要投入“赤焰”，凤族的厄运将得到解救，自己的使命将迎来尽头，而自己在这世上千年的存在，也即将终结。当所有的一切都将得到结束的时候，父母和哥哥在圣坛边上的身影浮现在了凤姬的脑海里，
同时还有自己灰飞烟灭的命运——是的，没有心的火狐，只有魂飞魄散、灰飞烟灭，永永远远消逝在三界六道之中！
高高举起盛血的陶盆，在所有族人期待的目光中投入“赤焰”——“扑”！“赤焰”大盛，静默的族人中开始发出声响：欢笑、啜泣、叹气、呼喊……这一刻的结果，等待得太久太久，期盼得太久太久，经过了多少的希望与失望才能够换得的未来，对于赤狐凤族而言，实在太过于重要，是比生命更重要的追逐。
东君温柔的黑眸注视着圣坛之上的凤姬，“赤焰”的火光掩映之下的她，美丽得有些不真实。薄薄的嘴唇失笑，从未想过自己会对身为妖狐的她生出怜惜的感觉，但是他想，任谁知道了这一切背后的原由，都无法不对凤姬产生钦佩和爱惜之情吧。那样的一个女子，把自己到的一切甚至生命都给了她的部族，自成为族长那天起，她便没有再为自己活过一天，所作所为、所思所想，无不为了凤族的延续。东君不敢想象，在他遇到凤姬之前，她经历过多少困难，受过多少伤害，忽然记起初次见到她时，那个被他打得落荒而逃的红色身影，曾经的你，是否一直像这样在生死的边缘徘徊？
庆典的篝火照亮黑夜，驱走寒冷，载歌载舞的热闹重又回到这个在绝望的边缘得到希望的部族，族人们淋漓地挥霍自己的热情，好似要把来生的精力在今夜一并释放，绝望后的喜悦是否就是如此这般地疯狂？
东君站在高高的山丘上俯视得到新生的凤族，他该高兴的，脚下的生命们，是他给了他们继续生存的权利，可心里为什么会有没来由的悲伤？
红衣的女子在喧闹中静静走向山立在丘上的人，月华照映下的东君，丰神俊朗，优雅不凡，没有了日神的耀眼光芒，却多了几分温暖的亲近柔和。
“谢谢你。”凤姬上前，与东君并肩而立。
东君嘲讽一笑：“不用，这是我们的交易，不是吗？”
凤姬并不理会东君的反问，径自道：“传说得到‘日神火种’就可以得到日神的庇佑，凤族可以不要你的庇护，但希望在我死后‘赤焰’可以永远燃烧。”
“这算是你临死前最后的请求吗？”东君突然觉得有丝愤怒燃烧着理智，她为何要这么无谓？即使在牺牲前最后的时间也不为自己而过吗？
凤姬不语，她从未思考过这样的问题，为了凤族而所做的一切，仿佛一种本能，是自己最自然的反应。她也曾想过只是作为凤姬而在这个世界上存在，但她不能，只要想到族人冰冷的尸体和亲人无畏的背影，她便知道，她没有自私的权利，在作为凤姬之前，她是凤族的族长，而作为族长的凤姬，为责任和族人而活！
只是……
“在大漠的深处有一颗成精的老树，他被高人封印在那里不能动弹，那里的沙漠异常凶险，渺无人烟。一次偶然让我遇到了他，是他告诉了我日神火种的事，作为感谢，我答应过他要为他系上一个驼铃。如果说最后的请求，应该就是这个吧。”凤姬结束低沉的诉说，扬起笑脸，光亮的琥珀色眼睛坚定地看向东君，郑重道：“请让我，亲手为老树精伯伯系一个驼铃。”
东君愣神，凤姬的脸上从未闪耀过如此动人的光彩，卸下了责任的眼睛里是独属于凤姬的活力，仿若铺在银河里的星星，盈盈的亮光充满神秘和吸引，面前的她，现在只是凤姬，一直修炼千年却依然单纯的火狐，而那个请求，也是最后的心愿……
“哼，就系一个驼铃？”东君扯笑，发自内心的笑，“既然是最后的请求，答应你吧。不过别希望我改变主意，你的心，我要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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