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生活,离不开朝夕相处的田园。田园就像肝胆相照的挚友,总会给农家人以慷慨的回报。
我家乡流传的海蛎饼,就是田园馈赠给农家人的一道美味小吃。制作海蛎饼的配料大致有大米、黄豆、包菜、葱、油,这些都是农家耕种的田园里收获的农产品,随手便可拈来。当然也还有调味的食盐和做馅的海蛎之类自家无法生产,需要花钱去买。不过在那年月,农家的钱袋子基本是空的,购买食盐这类必需品自然会优先保证,其他的就得精打细算,能省则省啦。所以,说是海蛎饼,我在离开家乡前却还不知道海蛎为何物,在海蛎饼中也从来没见到过海蛎的模样,除了有时见到一些剁碎的肉沫外,比较常见的则是蚬子肉,这便也是不用花钱自己去河里捞上来的劳动产品。
尽管海蛎饼的配料基本上属于自给自足,不用花费多少钱,但却不是可以随时拈来的。在粮食和食用油的总量都不够家庭正常开销,每年都有几个月需要“瓜菜代”的情况下,海蛎饼理所当然也就成了奢侈品,也只有在逢年过节,或者新粮归家、新油进屋时才能奢侈一回。
因为难得,也就特别珍贵,特别让人犯馋。盼到炸海蛎饼的日子,便是解馋的机会。为了解馋,农家孩子们的手脚都特别勤快,劳动热情空前高涨,往往只要大人吩咐一声,他们就兴高采烈地承担了全部的准备工作,并且会积极主动、想方设法地力求做到完美无瑕。
先是从米缸里、豆罐中舀出一定数量的大米和黄豆,这两个品种之间有一个固定的配比,黄豆多少配上大米多少是代代相传的规矩,不能多也不能少,随意乱来准会坏事,因此摊上谁都不敢也不甘心马虎从事,都会特别认真、特别精细地度量。那情形,恐怕比做老师布置的作业还要用功数倍。接着,就是把这些豆、米洗干净,浸泡在清水里,一般要浸泡一天才能浸透、泡软,然后端到石磨旁去磨成浆。磨浆也有讲究,太干了不行,太稀了也不能用,必须恰到好处。这“恰好”的标准就是在准备油炸时,舀起的浆放在特制的铁勺上时既能够软软地流淌,也就是不能够呈现一种干巴巴的僵硬状,但又不至于稀松到接近一摊稀浆,全没了稳定的状态。要做到这一点,全靠碾磨时注水的工夫,水少了则干,水多了就会太稀,也真应了老祖宗的一句话——工夫不负有心人。现在回想起来挺不简单的一件事,那时的农家孩子怎么一个个都能轻而易举地做到,也都能做得那么好呢?
磨浆这道活干完后,其他的事情就容易了,到菜园子割来一些包菜和葱,洗干净后切碎装在大碗里;再到附近的河边耙回一些蚬子,洗干净后放在锅里煮开,去掉外壳,捞起蚬子肉也装在碗里。到了此时,准备工作就算全部完成。
炸海蛎饼本身似乎不太复杂。只是在锅里倒上自家种植的油菜换来的菜籽油,在灶膛里塞进自家从山上砍来的柴火烧着,等到油烧热开锅后,先在铁勺里浇上一层浆,接着放些包菜、葱和蚬子肉在中间,再在馅上面浇一层浆,把馅包裹起来,然后把铁勺连同勺中盛的东西一起放进油锅中去炸,只听得一阵“吱吱吱”的响声伴随着油的沸腾,不一会儿,一块圆鼓鼓的油饼就会脱离铁勺从锅底浮了上来,随手将它翻个身,再稍微炸一会儿,炸好的海蛎饼就可以捞出油锅了。刚出锅的海蛎饼,看上去呈现鲜艳的橘红色,圆润可爱,本来就有秀色可餐的风采,再加上油光四溢,香味扑鼻,更是禁不住让人垂涎。大人懂得孩子们的心思,一般都会让眼巴巴等在旁边的孩子先拿一块去解馋。那时分呀,坐在灶口,添一把柴火,嘴里品尝着海蛎饼的美味,眼睛瞧着灶膛里红彤彤的火焰,该是多么的惬意,多么的舒心,多么的闲适,恍惚间便也有了一种快活似神仙的感觉。
现在,福州一带的街旁道边,经常还可见到炸海蛎饼的小摊子。当然,摊主们使用的已不是柴火而是液化气,油也不是自家产的菜籽油而是花生油,海蛎饼的馅也不必使用替代品而有了货真价实的海蛎了。不过,这些都需要花钱购买,与农家生活大相径庭,既没有那种自产自足的坦然与闲适,也没有那般操作过程的期盼与欢愉,却有一种隐约可见的商品氛围弥漫在摊子周边,诱导人们展开直截了当的买卖活动。只是那海蛎饼的油香依旧浓厚,海蛎饼的风味也依然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