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会儿,陆铎感觉自己已经与光速同步了,不然时间怎么会过得这么慢。
他傻愣着坐在奥兰湖边的一块大石上,落日的光线在眼前的水面上反射、折射、散射、衍射,各种射,铺开成一片暖暖的金色,柔美动人。
可看在陆铎的眼中,怎么就这么令人心寒。
已经过了整整一天一夜,从昨天晚上突然掉落进这个鬼地方,陆铎已经忍受了整整一天一夜。这里没有电脑,没有鼠标,没有手机,没有任何电子设备,连电话都没有,有的只是一个个水晶灯悬挂在视线可及的任何一个角落,晃得他现在都不敢睁大眼睛。
不时地可以捕捉到这具身体中保存的回忆,他知道自己身处在一块叫做坦肯大陆的土地上。坦肯大陆上并存着九大帝国,而此处便是面积位居第二的罗德帝国,素有“天火之城”美称的比泽城。
而自己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卡尔,正是城市中沃里克武士学院中一名毕业在即的学生。
这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根据陆铎一天下来的观察,这里没有任何现代科技的影子,唯一让他倍感亲切的,就是今早送到自己宿舍门前,印着一大堆乱七八糟英文字母的报纸。
陆铎将这张报纸翻了十二遍,一字一字地瞄着,想找到那么点关于足球或者任何与体育相关的报导。
屁都没有。
于是这么一点亲切感也迅速被消磨殆尽,并被他胡乱走到奥兰湖时,在路上捡到的一块黑色石头所取代。
这块石头,陆铎已经放在手里抚摸了一个多小时,不只因为它光滑,主要是,它长得太像鼠标了。
“嘿,卡尔!”身后响起埃瑞克的声音,转眼间他已经跃到了陆铎身前,一边说着,“到哪儿都找不到你,我要去酒吧了,你一块来吗?”
“我不想去,你就让我一个人安静会儿,行吗?”
陆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习惯说起了英语。他猜想可能是自己继承了这具身体的脑细胞,因而他的语言能力自动转接到了自己的意识中。然而之前作为一个英文极差的物理系学生,四级勉强通过,六级至今未过,这么一番溜口的句子今天却轻易说出口,陆铎深感极不自然。
刚才埃瑞克要他去的那个酒吧,是沃克尔学院的一个大型学生酒吧,叫做布林德尔。那里也是陆铎昨晚突然“醒来”的地方,印象深刻,并对那里产生了各种抵触情绪,因而埃瑞克一将提议说出口,他立刻直接拒绝。
埃瑞克是卡尔的朋友,一天相处下来,陆铎对他的唯一印象便是,活力无限。他喜欢这样的人,想什么便做什么,从来没有半点犹豫。跟着他,你可能会做出些一辈子都不会做的事。
便如现在,陆铎从没指望自己真的能成功拒绝他,这小子太能缠人。
埃瑞克跳上大石,蹲在了陆铎旁边,“兄弟,你已经消失了一整天,现在我好不容易把你找到了,你又拉着一张大长脸,我实在就是想知道,你到底怎么了?生活是美丽的,你要向前看……”
“行了行了,”陆铎赶忙打住,“我只是,没这个心情。”
埃瑞克盯着他的侧脸,突然像发现了什么,长吸了一口气,“噢,我知道了,你跟安德瑞表白了,他把你给拒绝了。”
陆铎吃了一惊,猛地转头望向他,大脑里迅速检索卡尔的回忆,并在三秒钟内锁定了安德瑞的半身像,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有胸有什么的,不是个男人的名字。
埃瑞克看他的表情,更是印证了自己的猜想,一把将他从石头上拽了下来,“卡尔,咱们现在就去布林德尔,咱们一边喝着酒,你一边把这些烦心事都讲出来,保管明天早上,你就不再这么难受了,信我的吗?”
陆铎:“我真的没什么,你让我一个人静会儿行吗?”
埃瑞克摇头:“做不到。还有,你握着那么一块石头干什么,想打我吗?来,照着脑袋上,我保证不躲。”
“别,别,”陆铎挣脱了他的手臂,“是这样,埃瑞克,我有件大事要跟你说。”
埃瑞克看他的神色郑重,心知他不是在开玩笑,轻轻地点了点头,“你说。”
陆铎盯了他半晌,欲言又止,他心中纠结,思绪转到了前一日刚来这里时的情形。
他是被一阵欢呼声惊醒的。
挣扎着爬了起来,陆铎被一片刺眼的白光晃得晕眩不堪,鼻子中什么东西流了下来,他用手抹了抹,手背上立刻殷红一片。
然而他的目光并没有定格在这片血迹上,而是盯向了自己的整只手掌,因为这只手明显在视觉效果上大出了一倍之多。
他的第一反应是:我怎么肿成了这副德性。
底下的欢呼声依旧不停,陆铎诧异地扫向众人,眼睛又被雪亮的水晶灯刺了一下。
但是这一扫令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正站在一只两米高的方台上。
方台的另一边,一个人正在高举着双手,迎接众人的呼声。这人身高体壮,明显比自己大出半个身段。他光着臂膀,上衣团成团系在腰间,一身肌肉足以令陆铎自惭形愧。
然而这种自卑感刚刚生起,便迅速被震在了当处。视线越过那人,陆铎清楚地看到了对面镜子中的自己。
他现在已经不由得不怀疑自己正身处梦中,那镜子里的人明显就是一副西方面孔,哪里还有半点自己的样子。而且……他伸手在眼睛上摸了摸,而且自己根本就没有戴眼镜,怎么可能看得清那么远的距离。
他不得不佩服自己,每次都能把梦做得这么生动直接。
一旁突然传来“嘘”声,陆铎转头望去,只见一个陌生的家伙正在台边冲自己招着手,嘴里边还轻声叫着:“嘿,卡尔,快下来,你已经输了,别在上边丢人了。”
此人正是埃瑞克,陆铎自然不识,摇着头叫道:“我听不清你在说什么!”
埃瑞克反倒愣了一下,他说的这是哪国话。
陆铎也开始莫名其妙,他这一句话喊出来,明显有些咬舌不正,而且这声音决不是自己平常的嗓音。他皱着眉,只听台下正齐声叫着什么,侧耳听来,那好像是一个人的名字:伊沃。
伊沃正是台上的那个人。陆铎醒来之前,卡尔和伊沃正在比量拳脚,斗到后来,被他一记重拳打翻在地。
埃瑞克本来身在远处,边喝着酒边饶有兴味地看着,直到卡尔侧翻而倒,整整一分钟都没有半点反应,心下暗暗担忧,两手推挤着四周如水般的人群,向台下走去。
伊沃自负身体强壮,一开始便没把卡尔放在心上,捉鸡逗猴般和他耍了三分钟,终于不耐烦,重手连攻,一拳斫在了他的左眼侧方。他满拟这一下足以让他昏上几个小时,却不料只相隔一分多钟,卡尔又再次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这里的规矩,败者要么自动退下,要么再向胜者挑战。伊沃见这一拳没达到应有的效果,心中本就极不舒坦,又见卡尔傻愣愣地站在那里,不退不进,一股无名火立时燃起,他大步上前,一把抢过对方的衣领,虎目直视:“你还不服吗?”
陆铎缩着身子,看着他一双浑圆的眼睛,脑中却突然回想起之前在网上看过的一篇文献,上面说过,在一个人的梦境之中,有两样感觉是不可能出现的,一种是触觉,一种是嗅觉。
他的眼前,伊沃已经快要将脸贴了上来,他可以清楚地闻见对方呼吸之中的酒气。心中有些惊疑,他两只手抬到空中,微微张了张口,“你……先放开我。”一句汉语说出来,声调又有点往上飞。
伊沃不知他在说什么,只怔怔地看着他,忽然“哧”地一声笑,松开他的衣领,却突然起手,捏在了他的下巴上,“你小子没什么本事,还想逞骨气是不是?”
他这两句说的都是英文,陆铎却清楚地明白其中的意思,加之下巴上那一缕炽热的触感,他的思维已经极其混乱,一旁埃瑞克又再喊道:“嘿!伊沃,他已经输了,你不能再动他。”
伊沃笑了笑,攥着他的脑袋来回摇了几下,“我又没想伤他,只是逗逗小娃娃而已。”
台下顿时一片哄笑,有人开始大声吹起了口哨。
陆铎眼盯着他,心中的愤怒渐渐燃起,不管现在到底在发生什么,这人也不该对自己如此轻佻,他一把抓住伊沃的手腕,用力向外拉去。
对方的手指紧紧掐着自己的下颔,陆铎扯了几下,不仅没能将他拽开,反倒引得自己痛楚不已。他心知这样只会出尽洋相,瞄着眼底下那一只肉乎乎的手掌外缘,犹豫片刻,他猛地低头,一口钳了上去。
这一下立时见血,伊沃“啊”地一声大叫,一拳撞上陆铎的脸颊,向后退去。
刚才还一片喧闹的台下众人登时间一片死寂。
埃瑞克边看边摇头,嘴里念叨着:“卡尔,你怎么就学会咬人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