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府是临雍城西郊最宏伟的建筑。史长风坐在马背上,老远便看见计氏占地近百亩的大宅房舍连绵,气势恢弘。
马行颇快,不一刻,众骑已来到计府正门,计依依等人下得马来,自有下人接过缰绳,将马牵到一旁照料。
这田国第一大盐商的府第坐北朝南,其主建筑是一座白石筑基的豪华大院,建在三尺高的台阶之上。正门处有饰以砖雕石刻的高大门楼可照壁,门楼上挂着象征着计府家势和地位的门匾,上书两个金色的大子"计府",气象万千。
主宅旁分有左右别院,宅后隐约可见是一座可供数百人同时操练的大武场,整幢府宅落在四周巨石夯筑的高墙厚壁中,看上去更象是一座牢不可破的城堡。
方才酣醉楼上,在计依依的软语相求之下,史长风作了一个重要决定,便是留下来助计氏对付申复王庞陵父子,他这样做,计依依对他巨大的吸引力固然是一个重要原因,其实,亦另有深意,只要成功助计依依度过眼前难关,与计氏结下关系,对他日后报仇大计,自然益处良多;另外,若萧王旦诸听信伯悦谗言,对楚温下手,或者,楚温连伯悦的暗算都躲不过去,显然并非传言中的领主明将,那么萧国亦不用去了。
他史长风岂是因美色而不顾大事的人呢?
史长风随计依依,陈运二人踏进计府大门。
一个美婢自一旁走了过来,向三人作了个揖,道:"小姐,庞公子已在客厅里等了三个时辰了。"计依依闻言一震,不由自主的回转身来,目光求助似得落在史长风身上。
史长风与陈运相视露出一个无奈笑容, 没有人能比史长风与陈运更能了解计依依现在的心。她之所以去酣醉楼,显然是想摆脱庞夷乱对她的纠缠,孰料庞夷乱竟然有如此好的耐性,大有不见到计依依誓不罢休的意思,在计府等了三个时辰仍没有离开。
计依依虽然知道庞夷乱接近她的本意没安什么好心,但不可否认,旁夷乱对她非是没有半点感情,且她对庞夷乱亦是余情未了,口中虽说不原见到庞夷乱,心底其实还是隐隐渴望与他见面。
这种矛盾的心情确实让人十分痛苦!!
但儿女感情上的私事,他们两个外人怎帮得上忙呢?
正头痛间,计依依忽地轻轻一笑,俏脸上飞起一抹红晕,娇羞地道:"风先生是否愿意陪依依一同去客厅见庞公子呢?"史长风闻言,暗叫一声我的天,心儿不由霍霍乱跳起来。计依依这副表情摆明了对自己亦是大有情意,看来他方才在酣醉楼上的一反表现,多多少少已经让这个罕见的美女对他动了心。
计依依说去这番话来,让史长风陪她去见庞夷乱,无疑是想借他史长风的魅力来抗拒庞夷乱对她的影响力。
让一个颇具魅力的男子突然间变得毫无魅力最好的方法无疑是在他身边发现一个比他更有魅力的人。
下面的关键是看客厅中的碰面,史长风与庞夷乱在一起,表现得孰优孰劣。
想到这里,史长风目光不由望向计依依,计依依美目中果然露出期待的神采。
史长风心头泛起一股怪异的感受。没想到今趟助计氏打的第一场仗竟是助计依依摆脱感情上的困绕。
以前在大宛城中,泡妞是他最拿手的本事,但这次庞夷乱占了先入为主的优势,自己是否仍能无往而不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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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长风任由计依依挽住他的手臂,往客厅走了过去。
相对庞夷乱而言他今趟最大的优势在于计依依的态度是期望他史长风能够取代庞夷乱在她心中的位置。
走进客厅,两个守在客厅门口两侧的婢女屈身行礼,口中道:"小姐。"看见着一身极普通青色长衫,腰挂长剑,但抑不住男子轩昂气概的史长风,眼前不禁一亮。
计府客厅建得极为高大宽敞,用料俱选上上之材。飞檐斗转,雕梁画栋。
客厅中摆了上等的木制家具,格栏中摆放着精致名贵的瓷器和玉器,看上去富贵但不失高雅。厅中亦设了木几和木登,一名六旬左右的老者与一名二十多岁的英伟青年分坐在对面的两张席上,一边饮茶,一边交谈。
不消说,这英伟青年自然是庞夷乱了。
他虽然已在计府等了三个时辰,但神情中却毫无焦急不耐烦的神色,与那老者言谈甚欢!
史长风心中一凛,只是这分超常的耐性,便能看出这庞夷乱的确是个厉害角色。
庞夷乱与那名老者此时已闻声转过头来,看见计依依挽住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向他们走了过去,都不禁一愕。
庞夷乱的目光旋即死死盯住史长风,眼中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和令人心寒的杀机一闪即逝!
史长风心中苦笑,从这一刻起,他已经成了庞夷乱眼中最大的目标和障碍了。
正欲运目细细打量这身份和地位都不同凡响的申复王世子,忽地感到计依依挽住他的手臂不住轻轻颤抖。
计依依虽然已经下定决心与庞夷乱一刀两断,但是事到临头,心中仍然免不了一番痛苦挣扎,这实在是最正常不过的表现了。
怜意大起的同时,史长风心中忽地一动。
今趟是最能打击庞夷乱的机会来了。
当下伸出他的大手,轻轻握住计依依似柔若无骨的软夷。计依依感到他手心传来的温暖,娇躯一震。
她与庞夷乱相识已近两月,因两人地位关系,虽然相互间大有情意,却从未做出过方才象她挽住史长风手臂这般态度亲昵的动作。
被男子握住小手亦是生平头一遭的事情。不由抬头向史长风望了过去,只见史长风对她微微一笑,却将她的小手握得更紧了。
庞夷乱果然闷哼一声,盯住史长风的双眼似欲冒出火来。
计依依乃冰雪聪明的女子,此时岂能不明白史长风打得是故意刺激庞夷乱的主意。
此人的确大胆,在庞夷乱几可杀人的两道目光下仍是从容自若,不慌不乱,丝毫没有将自己小手松开的意思。
一时间芳心大乱,更何况抓住自己小手的这个男子对自己亦非没有吸引力,竟不知道挣脱开来。
此时,只听那老者哈哈一笑道:"依依,你身边这位气度不凡的年轻人是什么人,尚未给三叔介绍呢?"史长风方才在酣醉楼上已听陈运介绍过计氏族中几位资格较老的重量级人物,计依依的三叔计伯常便是其中一个。这几年来,计伯常一直在其他五国拓展计氏家族的生意。今趟因为计氏正遭遇前所未有的困境,十日前自虽国赶了回来。
计依依这才回过神来,,将他风长矢的身份介绍给两人,。计伯常听到风长矢三个字,目光凝定在史长风脸上,细细打量一番之后,忽地露出一个大有深意的笑容。
史长风暗叫不妙,计伯常这几年中亦曾到过大宛国,莫不是曾见过自己。
却听计伯常笑道:"风贤侄果然生的一表人才,难怪依依对贤侄一见钟情,老夫从未见过我这侄女对别的男子假以颜色呢!"史长风暗叹人老精,鬼老灵,此话诚不欺人。计伯常一眼便看出了问题所在,这番话摆明了是说给庞夷乱听的。
庞夷乱此时已离席站了起来,神情却经恢复了正常,对计伯常的那番话象是未听未闻般,一脸笑意向计依依走了过去。
史长风见他身着黄底绣上龙纹的武士华服,身材高大,虎背熊腰,体形极佳。
双眼略微凹陷下去,但是精光闪闪。额头饱满,鼻梁隆起,嘴阔唇薄,与居住在北方的匈奴人面目倒有几分相似,赋予他与众不同的男子魅力。
行动时,虎跨龙步,一举手,一投足,流露出强大的自信和霸气。
其雄伟豪迈,实乃史长风平生仅见。
但史长风却知道他的内在并不象他外表一般粗豪,而是城府极深,极有心计之人。
只是方才一瞬间表现出来的镇静功夫,就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史长风心中一动,忽地明白计依依对他的感情为何泥足深陷,不能自拔。计依依内心极其坚强,又是田国第一大盐商计家家主,一向高高在上,但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她亦只不过是一个柔弱女子,大凡女子都希望被保护,被怜惜,寻常男子自然入不了她的法眼。
而庞夷乱无论人品气质,家世武功都十分符合计依依的这点要求。
他史长风亦是因为在酣醉楼上表现出了能够给计依依依靠的感觉,才会被计依依看中。
庞夷乱径直走到计依依面前,只当史长风不存在一般,看也不看他一眼。捕捉到计依依的一双美目,目光深情的向里面望了进去。
史长风暗叫厉害,这庞夷乱看来亦是情场老手,手段竟如此高明。他显然明白计依依对他的情意乃是史长风与计依依死穴所在。
计依依美目中渐渐露出意乱情迷的神色。
史长风心中叫苦,没想到计依依对庞夷乱竟然如此没有抵抗力,这样下去,自己不一败涂地才怪呢!!
这时,却听庞夷乱似十分沉痛的声音响起道:"唉!依依,我们之间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呢?你这么做又是何苦?"
说完,头也不回,向外面走了出去。
史长风不禁有些目瞪口呆,庞夷乱的确是情场高手,招招出人意表。这乃是欲擒故纵之计,庞夷乱显然是在等计依依开口留他。
因为只要计依依开口,就说明计依依对他仍有情意,那么自己便算是做得再多亦是多余。
不由侧目看着计依依的反应,只见计依依果然霍地转过身去,叫道:"庞公子,请留步!‘
庞夷乱刚刚跨出客厅门槛的腿停了下来。
史长风心中暗叹一声,他与计依依相识不过半天,到底比不上她与庞夷乱之间的感情深厚。计依依叫他一起来见庞夷乱,亦不过是自欺欺人之举罢了!
想到这里,史长风心中一痛。
却感到计依依小手正使劲握住自己的手臂,只听她竭力以一种平静的语调说道:"庞公子,依依已经找到理想中的夫婿了。做依依的夫婿必须入赘我们计家,这一点,庞公子只怕永远也做不到吧。依依这么说,公子可明白依依的苦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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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换过茶之后,史长风与计伯常,计依依分主客席在客厅中坐下。
计依依轻轻吁了一口气,幽幽地道:"依依是否很傻呢?明知他不会为依依一个女子放弃他想得到的东西,却仍然忍不住对他说出那种话来,希望他可以为依依改变。"
史长风苦笑道:"在方才那种情形下,在下不知道是否还有人能比依依小姐做得更好。唉!有些事情是需要时间的。"
计依依看了他一眼道:"依依方才那样的表现,史先生不会怪依依吗?"
史长风闻言叹了一口气,方才计依依对庞夷乱说的那番话,不提她拒绝庞夷乱是因为史长风,而是说因为庞夷乱不能为她放弃申复王世子的身份入赘计家,确实十分伤人。
若说自己不怪她,那是骗人。
想到这里,有些心灰意冷地道:"风某与依依小姐相识不过半天,怎有资格怪依依小姐呢?"
突然感觉有异,霍地从席上站了起来,失声道;"方才小姐称呼风某什么?"
却听计伯常在一旁哈哈笑道:"大宛国上将军史公愚之子史长风。史贤侄是否还想继续隐瞒下去呢?"
史长风虎躯一震,环目四顾,看见计依依一脸凄楚,计伯常却是一脸老奸巨滑,半响,颓然坐会席上,道:"你们是怎么发现在下身份的呢?"方才,他的第一反应是拔剑将这两人杀了,转念想到这里乃是田国,即使身份被发现亦不会有什么危险,且计伯常,计依依二人对自己应该没有什么恶意。旋即放弃了这个打算。
计伯常笑道:"老夫多年前曾到过大宛国,当时听说有一位年纪尚位及弱冠的少年剑术冠大宛一国,剑挑大宛数家武士行馆,未曾落败,一时动了爱才之心,想收为我计氏所用,便着人打探你的来历,却知你乃出生显贵。老夫亦因此收了打你主意的心思。没想到今日还能在此相会,实属异数"
史长风看了计依依一眼,苦笑道:"依依小姐是否亦早就猜到在下的身份?"计依依果然点了点头。
史长风这才明白,为何在酣醉楼上,计依依对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看来,当年,计依依定是从计伯常口中得知了他的那些"英雄事迹",当时在酣醉楼上,因为有陈运这个不知道他底细的人在场,计依依见他隐瞒身份,便将错就错,没有揭露他的身份,只到此时才与他坦诚布公。
计伯常双眼盯在他脸上,似饶有兴趣地道:"方才老夫听依依说了酣醉楼上发生的事情,对史贤侄的见识十分佩服,但有一事不明,望贤侄教我。贤侄为何肯出手助我计氏呢?"
史长风又是一阵苦笑。
"计先生难道没有听说过英雄难过美人关吗?"顿了顿,接着道:"不过在下此刻已经知道依依小姐心中再难容下第二个人了,亦不作什么痴心妄想。既然你们已经知道庞夷乱父子的阴谋,计氏人才济济,应该能够应付得来。史某留下亦没有什么可以帮到忙的地方,在下就此告辞。山高路长,只待以后有缘再见。"说完,亦学庞夷乱般,头也不回,望外走了出去。
却没有发现计依依脸色陡然间变得煞白,一动不动看着他的背影,两行清泪自颊上滑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