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江边
从宾馆宽大的玻璃窗往外看,前面就是新安江了。
江的两岸是灯光,江面上有两座桥,桥上拉了霓虹灯,在夜色里闪烁着,五彩缤纷,勾画出桥的轮廓,这些灯光,倒映进江水里,姹紫嫣红,江水像画家洗笔的砚,被各种颜色搅混了。
现在,我有点迷离了,不知道身在何处,只觉得可以纵身跳进去,就像李白捞月一样。
虽是夜半,已不是散步的时候,但我还是油然下楼去了。
出了门,就是新安江岸。正是初春,吹面不寒杨柳风,人的情绪里就有了萌动。走在灯光里,灯与灯之间就有了长长的距离,站在江边看江水,江水是黑色的,没了在楼上看到的感觉,继续走,走到拉索桥头,借着朦胧的灯光看到宣传栏里有一首郁达夫当年夜游黄山的小诗:“新安江水碧悠悠,两岸人家散若舟。几夜屯溪桥下梦,断肠春色似扬州。”看了一会儿,仿佛就看到了郁达夫的身影,他也正独自徘徊在新安江边,然而他眼里看到的屯溪春色为何是断肠的呢?一时,我也被洇染了。
古往今来,许多名人来过屯溪,在这里一不小心就能碰到他们的身影,他们的身影形成了这里的文化,而我作为一个旅人,在这江边徘徊,匆促身影里的一点惆怅,很快就会随风飘逝。
我停下来,向来处看,灯光是一条长带,看不到尽头,那里隐藏着千千万万个人美丽而又容易破碎的梦幻吧。向前方看,灯光断了下来,我想象那无尽的黑色里有什么呢?没有灯火的黑暗,那是乡下的田野,那里的泥土是泥泞的,万物在土地上蓊郁地生长着,它们不需要灯光,它们有着生命真实的颜色。
夜宿呈坎村
傍晚,我在村子中穿行。马头墙上的斑驳,门头上的石雕,偶尔一个窗口在陡直的墙壁高处关闭着,还有隐蔽在巷子深处的颓废,这一切和许多徽州古村落一样。
脚下是鹅卵石铺的巷道,凹处积存着浅浅的雨水,清亮亮的,似碎了的玻璃散落着,鹅卵石上的光滑使脚踏上去,感觉不到这是石头,而是一枚枚钉子,日子是陈旧松散的木板,被这些钉子紧紧地固定着。一个妇人端着一碗饭边吃边向对面的人家走去,经过我的身旁时,空气中立刻飘起一缕淡淡的温暖的菜肴味道,又迅速地散去。
村中有一条河,河面上有座廊桥,已失去了往日的华丽,上面的顶盖已经破烂,只剩下数只黑色的木头柱子站立着,就像鹤的双腿,细长骨立。友人说,这是元代的建筑,我惊大了嘴巴。面对廊桥我想象着,这是一只飞行器,从时空深处飞来,停留在这里,它随时又将飞走,飞向另一个时间的深处。
晚上,我在一家小旅馆住宿。
我站在窗前向黑夜的深处遥望,刚下过雨的空气中,饱满着水的湿润,一盏灯宁静着,窄小的光倒映在湿的地面上,印着宽宽的朦胧的影子。马路上是空寂的,仿佛一条磁带,没有录上任何的声音。
黑暗中,听到河水奔流的声音,哗哗的,越夜越清晰。它就是大地上的一个喉咙,眼下,它诉说的不是古老的历史,不是商人的讨价还价,而是千万朵花蕾在探讨用如何的姿态迎接即将到来的春天。
在这初春的夜色里,我处身在古老的徽州文化场里,像芽儿在铁青的枝头渐渐苏醒。
登黄山
车子载着我们,一直往山上开,车子在盘山公路上弯来弯去,路的两旁是高耸的水杉。到了索道下,来了一位小伙子,戴着厚厚的眼镜,是专门给我们当导游的,他黑色的皮肤,可以想见常年在户外活动的踪迹。我问他,当年登山的小路在哪儿,他把手朝下面一指,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条细细的台阶,像飘带一样从山谷间逶迤而上,我不禁浮想联翩起来。
约二十年前,我和几个同伴一起来登过黄山。那时,我们刚开过一次文学笔会,几个年轻人结伴而来,那时,我们没有见过名山大川,带着推开世界大门的稚嫩的眼睛,来看世界的。记得晚上住在汤口的一户农家,晚上,坐在火桶里,农家拿出许多茶叶和干货向我们推销,我们问怎样上黄山,他说,从南门上,景色好看,但人累点。如果从北门上,人轻松点,但看到的景色却没有从南山上好看。我们凭着年轻有力气就决定从南门上。
第二天,我们背着干粮开始上山了,只记得沿着长长的山坡爬上去,累得气喘吁吁,然后忽然看见一座裸露的山峰,气势非凡地矗立在眼前,一下子就被震惊了。我们攀过鲤鱼背,登莲花峰,观西海云彩……那时一次年轻的洗礼,宣告着,世界的大门慢慢地在向我们打开。
二十年过去了,现在,我又回到旧时的景色里,我们乘着索道上山,一路风景依旧,但身上已没有了当年的汗水。我一路走一路回想着往日,思索着二十年来我所走过的人生之路,有平坦,有曲折,有艰险,有许多次,人生的路仿佛就要断了,然后又柳暗花明。
乘着索道下山,山下,车子已早开着空调在下面等着了。我们上了车子,离开黄山,沿着高速公路向城里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