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并非如此。”乔源轻轻摇了摇头。
“那你说的‘雅尼克当年跟石川秀行之间进行了一次非法交易’是什么意思？”我不解地追问了一句。
“‘非法交易’不一定意味着要为自己谋取私利。据我猜测，雅尼克只是恰巧在这个时间节点上出现在沈家老宅、并力图扭转局势为自己的爱人提供更多的庇护。不幸的是，事实证明他的努力完全没有成效。”
“我还是没听懂你的意思。”我苦恼地摇了摇头。
“你还记得在501医院采访沈奶奶，她陆陆续续对我们说过的那些话吗？”乔源耐心地解释道，“我把其中一些有用的信息与我们已经掌握的证据联系起来，大概可以勾勒出这样的一个故事框架——1938年某月，石川秀行借日本军队侵占栈海之际，以某种手段巧取了沈家老宅，沈奶奶因受他的某种迫害而出逃。她在情人雅尼克的帮助下，假冒修女躲进了圣弥奧教堂。
“雅尼克为了让心上人摆脱困境，找到石川秀行进行谈判，并以某种代价换回了沈家老宅的居住权、继而得到了一副老宅的钥匙——这套钥匙只有五把，另一套六把的被石川私藏了起来。可当雅尼克想把钥匙作为礼物交还给沈奶奶时，却因某种原因没能得以实施，石川秀行因而得以继续占据老宅。
“雅尼克后来因某种变故所致，不得已将沈家老宅的钥匙投入栈桥海域的那个漩涡之中。到了1946年，石川秀行因日本战败不得不退出老宅，回国前，他因某种需要而给沈奶奶留下了三十根金条；并出于某种目的，也将沈家老宅的另一套钥匙投入了雅尼克曾经投过钥匙的同一个漩涡之中……”
“好了好了，你的故事可以结束了，因为我现在听得头都大了！”我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乔源的话，“你想象出的这些内容虽然不乏精彩之处，可通篇不是‘某种手段’就是‘某种原因’、还有‘某种需要’和‘某种目的’，你该不会是想逼我以‘某种形式’来做这些完形填空题吧？”
乔源闻言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对不起，限于我们手头目前掌握的证据，我只能得出这个一个大概的推断。只要日后再得到另外一些相关的证据，我就有充足的自信把那些空都给填上。”
“还自信呢，我只问一个问题就可以让你的自信消失！”我不依不饶地说，“在你臆造出的故事里，雅尼克既可以保护沈奶奶、让她去教堂假扮修女；又可以去找有日本军队撑腰的石川秀行谈判，并让他吐出已经吃到口中的肥肉、为沈奶奶争取回了沈家老宅。我的问题就是：作为一个普通的德国年轻人，雅尼克凭什么有这么大的本事呢？”
“晓萌，你又进步了！”乔源经此一问，不仅没有气馁，反而面带欣慰地点了点头，“我很高兴你现在不仅学会了独立思考、还能根据事件中存在的问题提出质疑了！”
“别转移目标，赶快回答问题！”
“好的。关于你说的这个问题，我也曾认真地考虑过，雅尼克让沈奶奶去教堂假扮修女，应属不得已而为之。至于为什么教堂方面为什么会予以默许，你可以回忆一下雅尼克那位当过栈海末代总督的祖父遗产的最终去向。”
“那笔钱不是被雅尼克用来……修教堂了吗？”
“对呀，既然雅尼克在修教堂的过程中立过汗马功劳，那么当他遇到困难向教堂寻求帮助的时候，当然也就不会遭到拒绝了——‘有钱能使鬼推磨’，中外一个道理嘛，呵呵！至于雅尼克为什么能让石川秀行就范，我觉得应该跟二战历史上德国和日本之间的盟友关系有关。当然，要想知道具体的原因，我们最好还是去问一下布鲁姆先生。”
听了乔源这个令人意想不到的推断之后，我尽管有些不愿相信，但细想之下却无从反驳。于是我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呀！没想到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好好的一段中德跨国爱情故事中，平白又冒出个来自日本的‘第三者’来！”
乔源咧开嘴苦笑了一下，意味深长地说：“但愿石川秀行只是个戏份不重的‘第三者’，而不是其他什么要紧的角色。”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有些警觉地问，“难道说，你觉得石川秀行跟沈奶奶和雅尼克之间的关系，会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更纠结一些？”
乔源对此问未知可否，他沉吟了一下，尽量用平缓的语调说：“姚先生帮我们翻译的那封石川秀行的信，刚才我只来得及跟你说了后面的一部分，就是经费存放在地下室的那一句。其实在这句之前他还写了一句话，我看后感到非常困惑。”
“哦，到底一句什么话，居然能让我们的大侦探感到困惑？”
“信上写的是：‘请收好我们的女儿美子的照片’。”
“‘请收好我们的女儿美子的照片’？” 重复完这句话，我不禁回想起那幅老照片中两个留着童花头的日本小女孩，愣了片刻之后，我忍不住惊叫了起来，“‘我们的女儿美子’？ 美子是谁和谁生的女儿？？那个石川秀行到底在胡说些什么？！”
乔源避开我喷着愤怒火焰的目光，转过头去默然无语地开起了车。
我忽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一下子瘫倒在座椅上。刚刚因为解开了雅尼克遗嘱之谜带来的些许快意，还没来得及在脑中回味一下，就被这忽如其来的一个惊雷给扫荡得无影无踪！电光火石之间，沈奶奶在失踪前曾经跟我们说过的一段话，像一道无情的闪电径直劈入我的脑海中——
我：“沈奶奶，您还记得这张照片吗？”
沈奶奶：“这是谁家的闺女来？看起来倒有些面熟，可记不真切了。”
乔源：“我们知道您肯定认识她，您看这位姑娘穿成这样，她应该是个修女吧？”
沈奶奶：“唉，什么修女，假装的！”
乔源：“您看她衣服穿这么厚，当时天气肯定很冷吧？”
沈奶奶（哭）：“这女子可怜呐，怀孕了这么久，男人也不在身边，还整天担惊受怕的……”乔源（指照片中的雅尼克）：“沈奶奶，您记差了，这个女子的男人不是在她身边站着吗？”
沈奶奶：“他不是她男人，不是的。”
我：“啊？他不是她男人，那她肚子里的孩子又是谁的？”
沈奶奶：“那是……咳咳咳”……
经历了一场混沌而漫长的大梦之后，我终于慢慢睁开了双眼。
似醒非醒之间，耳边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我扭头一看，只见乔源正端着一个汤锅慢慢走进屋来，他见我撑着双臂想从床上坐起来，紧跑两步过来将汤锅放到我床边的小桌上，然后小心地扶住我说：“哎哟小姐，稳着点儿，你可算醒过来了！”
我在乔源的帮助下吃力地将后背靠在了床头上，环顾四周陌生的环境以及身边悬挂的那副输液架，有些疑惑地问：“这是哪儿？我怎么会在这儿？”
“市立医院急诊室病房！”乔源说，“你躺在床上发高烧已经整整一天两夜了！”
我有些不知所措地挠着头：“啊？怎么会这样……”
“别动别动，小心针头！”乔源赶紧按住了我打着吊瓶的那只胳膊，颇为心疼地嗔怪道，“前天晚上海风那么大，你非得去逛栈桥，我怎么劝你都听不进去，结果又重感了不是？要不是第二天早上小程给我打电话，说你没去上班、还一直拒接手机的话，你可能现在还得一个人躺在宿舍里发烧说胡话呢！”
我听后极为勉强地笑了笑：“对不起，可能是我太任性了。可那天我们从沈家老宅回来的时候，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跟压上了千斤大石似的堵得难受，要是不马上去栈桥走上一遭儿顺顺气的话，恐怕还等不到发烧，我就先给闷死了！”
“唉，有道是心病难医呀！”乔源感慨道，“我知道你虽然跟沈奶奶接触的时间不长，但你们还是相当投缘的。当你听说沈奶奶当年腹中怀的可能是石川秀行的女儿时，一时间在感情上接受不了，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关键是……这中间完全没道理呀！”说到这里我不由又来了气，“沈奶奶怎么可能傻到跟那个侵占了她的家产、逼得她躲进教堂的日本人发生那种关系呢？”
“也许是我们以前先入为主，想当然地把石川秀行当成了一个恶棍了。”说这话时，乔源目光迷离，难得地露出了一副不太自信的样子，“这两天我认真地反思了一下，其实从石川秀行对雅尼克做出让步、保留孩子照片、以及为沈奶奶留下巨额安家费等几方面来看，没准儿他并不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
“可沈奶奶之前不是还把他称为‘可恨的石川’吗？”
“夫妻之间说的气话有时候是不能当真的。”
“‘夫妻之间’?”我吃惊于一贯言行谨慎的乔源怎么会如此用词不当，“沈奶奶和石川秀行之间的关系，怎么能用‘夫妻之间’来比喻呢？”
乔源似乎察觉到了自己的失言，赶紧想岔开话题：“哦，我们别光顾着说话了，你昨天一整天都没吃饭，现在该饿了吧？”说完他一只手掀开汤锅的盖子、另一只手把那锅递到我的眼前，“我妈给你煮的皮蛋瘦肉粥，你闻闻香不香？”
“呵，李阿姨还会给我煮粥喝？我不信。这粥该不会是你自己上街买的吧？”我知道医院旁边的兴河路上就有一家名叫“好婆婆”的粥店，皮蛋瘦肉粥是他们店里的招牌菜，便信口问了这么一句。
没想到乔源听后尴尬地笑了笑，居然又讪讪地把汤锅放回了桌上！我心里一下子就明白自己不幸言中了。不过我倒没有因此而难过，乔源这个人别的毛病暂且不说，他在我面前从来都是掩饰不住谎言的，对于这一点，我内心除了自信，其实还是有一份小得意的。
“你也别把我妈想的那么坏，”乔源还在那边欲盖弥彰地解释着，“她听说你发高烧，急得什么似的，还说要来医院看你呢！”
“那就来吧，我正好可以当面谢谢她为我煮的粥呢！”我顺水推舟地表了态，乔源那边就又没下文了。我知道乔源一直想缓和我和李阿姨之间的紧张关系，也不愿因为过于较真儿而拂了他的美意，于是便放他一马，又把话题给拉回到沈奶奶的身上，“其实我现在真的没有心思吃饭。乔源你跟我说实话，在我发烧昏迷的这段时间里，你是不是又找到沈奶奶和石川秀行之间关系的什么新证据了？”
“你怎么知道的？”乔源这次并没打算否认。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以你的性格，是不会轻易改变自己以前的观点、又硬生生改口把那个石川秀行说成一个好人的。”
“唉，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既然沈奶奶能同意跟石川秀行结婚，也许他真的……”
“什么？沈奶奶跟石川秀行结过婚？”我脱口打断了乔源的话，只觉脑子“嗡”的一声大了一圈。尽管我已经在心中为沈奶奶和石川秀行之间的关系预设了最坏的打算，连她可能被石川秀行强暴过也都考虑到了，可没想结果居然会是这样！我心有不甘地问道：“这个消息你是从哪儿得来的？有证据吗？”
乔源叹了口气，无奈地说：“说来话长，还是等你病好了，让侯院长亲自告诉你吧。”
“怎么又是侯院长？”
“是呀，原来沈奶奶和石川秀行之间的关系她一直都是知情的。”
“什么？那她以前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她有她的苦衷。”
“那她现在为什么又要告诉我们？”
“情况有变，再不说的话恐怕就来不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