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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序

韩石山

林鹏先生是我敬重的一位长者。

打定主意要写个痛快的文章,一起首竟是这么一个平庸的句子,不知将来林先生看了会怎样,此刻我就先觉得别扭,不是怠慢了林先生,先就怠慢了我自己。

改吧,似乎也不好改。因为林先生确实是我敬重的一位长者。

问题出在,我不是一个能很规矩地敬重某个自己敬重的人的人,他呢,也不是个能很规矩地端着架子等着叫敬重他的人来敬重的长者。

越说越糊涂了,还是说两件事吧。

林先生是个书法家,这没说的,毛病出在他以为他靠灵性成了书法家,只要他一指点,再愚钝的人也能成了书法家。一次在他家里,前几年了,现在不会了,他说:石山呐,你只要照我的法子练上两个星期,就成了书法家了。找两幅自己喜欢的书法家写的字,字数不要多,一首七言绝句,一首五言绝句,照着写,写熟了,到了哪儿都是这两幅,别的不管他怎么求,就是个不写。时间一长,架子也有了,名气也有了,不是书法家是什么?

我心里直笑,这是教没文化的官僚的办法,韩某人怎么会来这一套。说出的话却是,林先生呐,这么一来是成了书法家,且是出自林门。只是你的弟子那么多,我现在才列于门墙,将来见了你那些弟子,我该叫什么,叫师兄还是叫师叔?——我还是好好当我的三流作家吧。

林先生一听,哈哈大笑。此话遂撂过不提。

再一件事,也与写字有关。他知道我平日是写字的。一次聊天过后,要走了,问我,要纸吗?随手指指地板上堆的宣纸摞子,有一人高,全是别人送的。我说,要。他说,你自个拿吧。

将上面的几令翻了一下,抽出一令我觉得好的,扛起便走。

从老先生家这么拿东西,只有林先生家敢。我知道,他是真心给,不是客套,他也知道我要就是要,不要就是不要,不会扭捏。要是别处,先不说会不会这么说,就是说了,要和不要我是会掂量一下的。一掂量准坏事,——我是个穷到连纸也买不起的人吗?

下次见了林先生,说起练字,我说,林先生的纸真好,写起来的感觉就是不一样。他惊喜地说,是吗?别人送我的都是好纸。我说,我家里也有好纸,只是一用好纸写,总也写不好。用林先生的纸就不同了,白来的,写坏了不心疼,心态放松,笔下也就有了灵气。

林先生听了,哈哈大笑,说,那你以后就随便拿吧。

以后他再不提拿纸的事。可我知道,只要我开口要,他还是会给的。

敢随意说话,敢随意行事,这就是我敬重林先生的表现。

允许我随意说话,允许我随意行事,这就是林先生品德学问之外,更让我敬重的地方。

虽未能列于门墙,林先生还是把我当弟子看待的。只是我这人在尊师面前,总也没个正经的时候,比如共同外出赴宴,要上台阶了,我会过去搀扶一下,给了别人,这样的事,做就做了,绝不会说什么的,我不,一边搀扶一边总要说“有事弟子服其劳”。每当此时,林先生总是推开我,去去去。我呢,也只是在这样的地方表现一下,待到了餐桌上,就只顾自己大快朵颐,绝不会说什么“有酒食,先生馔”了。

有了这样的亦师亦友的关系,当领了林先生之命,要为他新近编成的散文集写序的时候,就会知道,我会怎样的尽心,要写成一篇怎样痛快淋漓的文章了。

还得说是怎样领命的。——与林先生有关的事,没有一件不是既见情谊又见个性的。

上个月吧,去了林府,刚落座,老先生说他的散文集子编起来了,随即说,序,你写吧。这是你鼓动我编的。一万字,不能少!

我心里苦笑,有这么让人写序的吗?定下了字数且不少于一万。我从没有写过这么长的序。可是,——当时就没有可是,只有现实,——就坐在林先生面前,就听到了林先生的话,能说的话只有一个字,行。

二三十年的交往,林先生从来没让我做过力不能及的事,凡是他让我做的事,我也从没有拨过林先生的魂儿。真用得上那个俗之又俗的流行语: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

其时我正在写一部书,唯一的软话是,宽限几天行不行。

林先生说,也不能太迟。

这不,我的事一撂过手,就紧着看起林先生的散文集子。他老人家做事,从来是大手大脚,像这样的书稿,要是我,打印上一册也就行了,他竟用四号字,印了不知多少本,且装订得跟真书一样。看这样的书稿,简真是一种享受,不像是在看书,倒像是在批公文似的。

不光看了这本,还看了先前送我的《丹崖书论》《平旦札》,连他的书法集也翻了出来。

看林先生的书,一是痛快,越看越痛快,一是敬重,越看越敬重。

敬重的根基是佩服。

佩服的根基之一是经历。

一个中学生考上北大清华,也佩服,佩服的只是单薄的聪明;一个赴缅甸作战的远征军老兵,你只要见了,就只有佩服,不是别的,是丰厚而苦难的经历。

林先生是有大经历的人。不知道他的经历,很难理解他这个人。

要捋清他的经历,非得编个年表不可。还真的编了,抄录下来太长,且简略述之。

林鹏,原名张德臣,后改林鹏,字翮凤。河北易县人,生于1928年农历正月廿八。1941年入晋察冀边区革命中学读书。1943年任区干部。1945年以正连级入伍,任晋察冀一分区团、师政治部通讯干事。1952年赴朝参战,任六十五军战地记者、报社主编。1958年转业到山西,历任山西省人事局秘书,省革委会业务组干部组副组长,省轻工业厅科技处处长。

光看这些,不过是个有着革命经历的老干部。这样的人多的去了,若要佩服,去了荣军敬老院,进了门就得一步三磕头,直到爬着出来。

再看下面这些。

改革开放以来,声名大震,曾任山西省书法家协会主席,中国书法家协会理事,创作评审委员会委员。现为山西省书法家协会名誉主席、山西大学美术学院客座教授、太原师范学院名誉教授。出版著作有《丹崖书论》《蒙斋读书记》《平旦札》《林鹏书法》《蒙斋印话》,长篇历史小说《咸阳宫》。还有即将出版的这本散文集——《东园公记》。

还不行。大陆省区(含直辖市)书协主席,一届就三十个还挂零,加上曾任,比我家的祖宗牌位还要多。就是出了那么多书,也没有什么可称道的,我周围的文人朋友,哪个不是十几部二十部?

说到底,经历不是一个又一个的层级(官职),也不是一册又一册摊开的书本,这些都是直线的,平面的。经历是一个丰厚的存在,是巍峨的山峦,更是山峦上升腾起的云岚。不是仰首可视的丰碑,也不是抬腿可进的殿堂,就是那么一个历尽沧桑,又浑身正气的人。

真正的经历,不是多少了不起的伟绩,要的是曲折,乃至挫折,入死出生的惊惧。

这才是林先生经历中最为可贵的,也是让我由衷佩服的。不必详述了,有位朋友正在写他的传记,相信看过的人,会同意我的这个看法。这里连简略述之的必要都不必。林先生有首名为《回乡》的诗,既见经历,见性情,也见才华。诗曰:

书剑飘零四十年,归来依旧老山川。

项上得脑今犹在,肚里初心已茫然。

丹心碧血成底事,白发青山两无言。

小子狂简归来晚,尚有馀力缀残篇。

对了,无意中写出了经历的真谛,就是,只有升华为性情的经历,熔铸进才气的经历,才是让人敬重的经历。

还有一首诗,也颇见性情,不妨也抄在这里:

吊儿郎当小八路,自由散漫一书生。

命中注定三不死,胡写乱画老来风。

这里的“三不死”,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我经过三个战争,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朝鲜战争,没有被打死,困难时期没有被饿死,一系列的政治运动没有被整死。”(《丹崖书论》第235页)

这经历,用他的话,还有一种更为简洁的表达:挨整三十年,读书三十年。

看了这些经历,了解了他的性情,他的才气,就知道这是一个怎样的人,这样的人有多高的志向,积三十年之功,能做出怎样的业绩了。

前面说“挨整三十年,读书三十年”,还应当加上“著述三十年,精进三十年”。

“精进”一词不好理解。我的本意是,有人有著述而无精进,比如在下;有人有精进而无著述,比如时下不少高谈阔论,而一下笔便露怯的学者。林先生则反是。会读书,善思考,逞才使性,多方建树,笔走龙蛇,硕果累累。最能说明这精进成果的,该是经过三十年的磨砺,终于成为一代名书法家、名作家、名学者。

这是人生的大成功,也是挨整的大成功。

挨整与成功之间的关系,当他自己还气犹填胸之际,倒是他的老首长,北京某部刘绍先政委先他一步,看了出来。九十年代初,一次去北京,去看望老首长,刘政委说:“林鹏,你应该感谢那些整。你要是不挨整,你能读了书,能写出长篇小说,能写学术随笔,能写一笔好字吗……跟你一发子的多了,谁能像你!”

既已写了林先生的经历,且将以之作为下面谈论他的散文的依凭,不妨在这里,也将他的书艺与学问作一概述,这样,后面说起他的散文,就更实在了。

他是当今的草书大家。料不到的是,其起步竟是篆刻。学篆刻,是为了学会篆字读《说文》。为什么读《说文》,是为了学习古典文学。这个路子,是他转业到山西后,因工作之便,结识了从教育部下放到山西的****分子,语言学家孙功炎,孙先生给他说的:“把《说文》攻下来,直接就攻读十三经、先秦诸子……把众经诸子攻下来,你再看这些(他指一下我正在看的唐宋八大家文集),就像大白话一样。”(《蒙斋印话》)

于是便下了十几年的功夫,由篆刻而篆字,由《说文》而先秦经典。

这是起始,也可说是最初的功夫。接下来就分作两途,一是书艺的发展,一是学问的发展。

书艺的发展,有一个由篆书而草书的过程,中介则是明清之际的山西草书大家傅山先生。是理之必然,也是性之必至。有了篆书的底子,再进入草书,这是一些研究林氏书法的人,不大注意的。从最规整的,到最草率的,其成功的奥秘或许在这里吧?

学问的发展,则是由众经诸子,到专注一经一子,一经者,《礼记》也,一子者《吕氏春秋》也。

书艺与学问相纠结的,则是傅山研究,《丹崖书论》。

学问与写作相纠结的,则是长篇历史小说《咸阳宫》。

直到二十世纪终结,他还不知道,他还有另一样大本事,这便是尽情尽性、元气沛然的散文写作。

想到他初到部队,是通讯干事,后来做到军报的主编,擅长的是通讯写作,我的脑子里,登时就闪过一个意象:一条蛟龙,几十年腾云驾雾,兴风作浪,到了髦耋之年,一回头,又咬住了自己的尾巴。

一切都是机缘的巧合,一切都是命运的捉弄。一句话,一切都是才情的使然。

太原的住户千千万万,我进出最多的,一是南华门我自己的家,一是东花园林先生的府上。大前提是,我不是个爱串门的人。这两个数值不可相比,但次序不会有错。

去林先生府上多,一是方便,一是那个整日烟雾缭绕的大平房,诱惑力实在太大了。

方便之处在于,略去我出门要走的一截小巷,可说是在一条街上,府东街上。我家在东,林府在西,相距不过两站路。我有早晚散步的习惯,太原的地势是东高西低,往西走总觉得便当些。再则,这条街的人行道宽敞,走起来轻松自在。这样一来,散步的路线,几乎固定在沿府东街往西,到省政府西门再拐回来。而林府就在省政府东边的东花园(这也是他自号“东园公”的由头)。若我一天之内,早晚都散步的话,会四次路过东花园的大门口。一不留神,就拐进去了。

关键还是林府的诱惑力。

林家外屋没有沙发,有两张大桌,一是林先生的写字台,一是客人们的叙谈处。进了林家,宾主分两侧坐定,小保姆奉上茶,林先生推过烟。

话题从来不会预设,你只要说上一句话,这个话里总有一个字,能勾起主人的话头。这个话头,很像一个毛线团子的线头,一扯开就没个完,且是越扯越长,越扯越粗,到后来就不是毛线团子了,而是一个钢丝团子,你要做的不是怎样扯,而是怎样断开。

这样说林先生有些不恭,实际上,我也是个贫嘴饶舌的毛线团子。

公允的说法该是,在林府,从来不缺新鲜的话题。

前几年的事了。一次我去林府,一坐下,林先生就说,你来得巧,今天我太高兴了。真是一个好故事,给了你能写一篇好文章!

这样的开头,不用搭腔,抽烟品茶,静静听下去就是了。

故事是:多年前一位要好的朋友,北京某研究院的专家,来他家拜访。他说自己新购得一套明版的《史记》,多么的好,拿出来欣赏。那位朋友,也是个书痴,一看喜欢的什么似的,两眼发直,爱不释手。他的豪气上来了,说:喜欢就送给你吧!朋友惊喜地问,真的?他说,这还能是假的。当即捆扎停当,走时提上走了。待朋友走后,难说多么后悔,心里总还是有点咯噔。时间一长,也就忘了。

“八年啦!”他的声调,让我想起“****”中一出著名的戏剧里的一句台词。

“后来呢?”我的心提得老高,由不地问道。

“嗨!真也奇了!”林先生一拍大腿,再说下去,不是对我,却是扭头喊小保姆,“去里间把那套《史记》拿出来,昨天刚放进去的。”不等小保姆出来,又是一阵大笑,又是连声说,“太高兴了,太高兴了!”

《史记》摊开了。蓝色的布封套,一册打开,稍稍泛黄的宣纸,清晰的仿宋字。林先生这才说:

就是昨天,这位朋友托人从北京,将这套《史记》送回来了。附信中说,他当年不知道这部书多珍贵,贸然收下,以为是部平常书,近日有朋友说,这样的书放在拍卖会上,最少也值十万。他才知道自己做了孟浪事。对不起林兄,特完璧归林。

真是两好合成了一好,只有林先生能做出送书的事儿,也只有这位朋友能做出还书的事儿。

有的事情,不是一次讲的,是一年甚至几年里讲的,起初只是一个猜想,随着时间的推移,多年之后,竟成为一个传奇故事。

退休后,林先生常回老家——易县南管头村。每次回去,前山后山,东游西转。别人以为他是闲来无事,观景自娱,实则他是心有所思,意有所为,说白了就是要勘破一宗历史疑案。

北魏太武帝,曾于太延元年十二月车驾东巡,走到太行山东麓某处,忽无路可通,乃“援弓而射之,飞矢逾于岩山”,照此方向前行,转过弯豁然开朗,车驾遂畅行无阻。太延三年,地方官在太武射箭处刊石立碑,额曰《皇帝东巡之碑》,俗称《御射碑》。1936年冬,北京的燕下考古队来易县考察,曾见过此碑并有记载。此后几十年间,直到上世纪末,只有拓片传世,而不知碑在何处。

对乡邦文献,林先生一直兴趣不减,老来尤甚。

经过长久思虑,多年踏勘,他断定,他的老家南管头村,便是《水经注》里,提到御射碑时说的那个“三源齐发,齐泻一涧”的“一涧”之头。南管头原本叫涧头。后人“图省事写作间头,间与官草书相似,久而久之,以讹传讹,将错就错,成了官头,最后成了管头”。(《寻访御射碑记》)

踏勘的结果是,村北边一个叫乱河营的地方,地形非常奇妙,“当年河床身低的时候,路过这里简直叫人绝望。山重水复疑无路,走到跟前,窄窄的山口向左拐,二百公尺再向右拐,柳暗花明又一村,这就是猫儿崖。”没说的,一千多年前,魏武帝要射箭探路,只会在这儿。

前些年,初听他说这个猜想,我真想说,林老啊,你这是想《御射碑》想疯了。

后来事情的发展,一步一步证实了这个“疯想”,直到有一天,在一个井台上发现了《御射碑》的半截残石。

也曾以为在别处,委托同乡吴占良先生组织人力挖掘。“后学有缘奉先生之雅命,挖沟百米寻找御射碑残石不得,盖我修行太浅,缘分不及也。”(吴占良《有胆有识,无鬼无神——直说林鹏先生》)

继而又命弟弟林鸿在村里查访。终于在一处废弃的井台下方,找见了这半截残碑。后来又在北京的一次拍卖会上,重价拍得《御射碑》的初拓,竟是大收藏家傅增湘家中的旧物。遂延工刻石,在他的新院落里,建起《御射碑》碑亭,一旁是残碑,一旁是新碑。这个碑亭,今天成了狼牙山镇的一处景点(南管头后来改名为狼牙山镇)。

最妙的是,他说起残碑在井台下方之事。我还记得他当年的声口:

“石山啊,你说怪不怪,它就在井口!地上文物属国家,地下文物属国家,这是铁则,谁也不敢违犯,可它就在井口下方,伸直胳膊就能摸着。不在地上,也不在地下,把我高兴坏了,真乃天助我也!”

我说,这是因为你是林鹏,是大名人,家乡的文物管理机构,知道挖出来你也不会卖,只会更好地保护才不理会你。要是给了一个乡民,挖出来要卖给文物贩子,你看有人管没人管。

“哈哈哈!”林先生大笑,声震屋瓦。

有时说到什么,我们之间也会出现分歧。

指出辽宁博物馆收藏的《丹枫阁记》乃赝品,是他在学林的一项义举,也是一桩美谈。最奇的是,人们都以为傅山的这一真迹,早就流传海外,或是毁于兵燹,就在他的文章《读清傅山〈丹枫阁记〉》发表后不久,一天深夜,竟有一位高龄老者,在后辈的搀扶下,来到林府,几句话过后,展开一个小包袱,但见,“绢本,微黄,织锦封面,高34公分,宽27公分,前后共盖有六枚小印。墨气生动,笔法自然,真迹无疑!”(《〈丹枫阁记〉真迹发现记》)

老人且说:这古物三百年来,未出昭馀(祁县旧称)一步,一直藏在我家。我看了你的文章,知道你的人品,只让你一个人看看。

到后来,林先生筹划要出版一部关于《丹枫阁记》的辨真集,拟将各种版本、各方论文尽收其中,当然主要是他的几篇大文。林先生的性格,让他做事,跟鬼子进村似的,“悄悄地,打枪的不要”,那会把他憋出病来。只要是他觉得快意的事,总会七里咣啷弄出响声来。我去了,自然也会跟我说起,说到得意处,指着我说,石山,你也来一篇,不管是反是正。

正好那一段时间,我也没有什么正经事,好整以暇,权当把玩,把有关文章全看了,各种版本也细细比较。除了真迹本,辽博本、商务本家里全有(商务本乃据真迹影印)。再次去了,说我看过各种本子,林先生问,是不是写下文章了。我说,文章不会写,意见还有一些。

“什么?快说!”身子倾了过来。

他的辨真集已编好,就放在桌子上,我摊开,一一说了看法。

我说,你看,你的文章里说,最初的《丹枫阁记》当是商务印书馆所据者,文物出版社所据的辽博本,“肯定是后来照抄的作品”。证据之一是,商务本上“不能形容于万一,然文章妙境亦若梦”一句中,“然”字挎在“文”字的旁边,辽博本也是挎在同一处。另有两字,也是这样处理。你就说,哪有自己抄自己的作品,前面错了,后面也照样错。可是你就没说,后面的文句中,商务本上“此犹我是说梦者也”,“犹”字先写错了,后在旁边挎上一个“由”字,辽博本改过来了,没有写“犹”,直接写成了“由”。再下来,商务本挎在旁边的“廷”字,辽博本放在里面了,商务本上“是老老引枫向黑洞之地”,第二个“老”字旁挎一“夫”字,“枫”下少一“仲”字,辽博本将第二“老”字迳改为“夫”字放在里面,又在“枫”下添一“仲”字,这怎么能说是“照抄”了真迹呢?对你有利的证据你就用,不利的就不理睬了。

“好啊!”林先生的精神又来了,“写成文章!”

我说,我不会写文章的,只是作为咱俩的“谈资”或是“资谈”罢了。

“还有吗?”

我说,还有,古人有“告不如稿”的说法,真迹有多处修改,率性潦草,自是上乘之作。辽博的作品,上面有乌丝栏,规整些也就拘谨些。真要做比较,该是将商务本上的字,与辽博本上的字,一一对照分析,比照的材料,应当是从傅山同一时期的作品中,各选出十个字来,指出它们的异同。这样才能让人信服。

林先生叹了口气,说,我老了,做不了了。

还有一次,说起傅山的“四宁四毋”(宁拙毋巧、宁丑毋媚、宁支离毋轻滑、宁真率毋安排),林先生大为赞叹,说是多么的了不起,只有傅山这样的人,才能提出这样决绝的书法理论。

我说,林先生,山西的上辈书家,包括你老,常给年轻人讲这个道理,怕不太妥当。傅山的这个说法,是他教给儿孙的,是说有了二王赵董的底子之后,不免会媚巧,会轻滑安排,怎么矫正呢?就是这四宁四毋了。这是矫正之法,而非作书之法。现在的年轻人,没有二王赵董的根基,一上来就是又拙又丑,支离真率,那不是引人上死路吗?

林先生说,啊呀,你这是个发现。

后来在他的《傅山学赵杂谈》文中看到,我的这点见识,林先生早就谈到了。文中说:“宁肯这样,而不要那样,这只是从两个极端相对而言,并不是真的要选择其中一个极端。在这两个极端之中包含着一个中间的第三者,这就是美。”

豁达,大度,这是林先生性格中,最让人喜欢的东西。

或许是有他的放纵,有时我也会不知高低深浅,说些自以为是,却未见得是的话。

白谦慎的《傅山的世界》,我是在书店偶然看见的。自己拿了一本,一想,林先生是傅山研究专家,也该看看,又拿了一本。我的那本,一两天看完了。另一本送到林府,林先生说,这个人他见过,当年为了搜集资料来过太原,姚国瑾领上来家里的。问我看了此书,有何感触。

说罢感触,又说,这让我想起你的傅山研究。你跟白先生的研究,可说各擅胜场,各有千秋。区别在于,一个是受过正规学术训练的,一个没有受过正规学术训练。这样说一点也不否认你的学术造诣。训练不同,作为也就不同。白研究傅山,写一本《傅山的世界》,你研究傅山,写一本《丹崖书论》,白著是有整体构架的学术专著,林著是零篇散论的集子。立论的宏阔严谨,当数白著,若论见解的精深透辟,却不能不佩服林著的吉光片羽了。你这个人呀,多亏没受过正规的学术训练!

这样的话,林先生居然不以为忤,仍报之以开怀大笑。

在林先生这儿,不光有高谈阔论的畅快感,时不时地,还真能学上一两手。

比如,有一次外地朋友,带来书法作品,让林先生评点。几张条幅,摊在地上,林先生转了半圈,说:“有长进,没写到左边。”

我记住了,字要写到左边。道理至明,人用右手写字,往右或横或捺,总要顺当些,气力也足些,而往左,则反是。

还有一次,我问林先生,像卫俊秀先生的行草书,怎么看起来一气呵成,一笔到底,几乎找不出蘸墨的地方呢。

林先生说,这个问题提得好。早些年卫先生来太原写字,有一回他就在旁边,注意到了这个问题。说着拿起桌上的一支烟当做毛笔,边演示边说,比如写“国家”两个字,写到“国”这儿笔枯了,仍不停,下来狠狠地将“家”字上面这个点写了,再蘸墨接着写下去。点这个点,叫“占势”,不光气势贯通,再蘸墨回来,下一个字也不会移了位置。你回去细细琢磨去吧!

去林先生府上,听他谈话多了,有时竟觉得,林先生平日的谈话,真该有个人记录下来。英国大文学家约翰逊博士,就是有个叫鲍斯威尔的年轻人,将他的言行记录下来,写了本《约翰逊博士传》而成为传记文学名著的。

真要记下来,他的言谈,比他的文章还要精彩。

说了林先生的经历,说了林先生的谈吐,该着说这本书了。

他说是我催他编的,这个不敢当,总是写了这么多东西,有可编的才编了起来。若是没有,神仙也催不出来。但要说我与林先生的散文写作,一点关系都没有,也不尽然。

至少七八年前,他开始写散文的时候,我是尽过一点力的。

林先生的大弟子姚国瑾在一篇文章里说,前些年,他开始写一些回忆革命战争年代人和事的文章。《山西文学》上发表过一篇《不能宣传的抗日英雄》,写的是抗战时期晋察冀一位县大队队长樊金堂的故事。后来这篇文章被《读者》转载,广为传播。

这篇文章,就是我经手编发的。原来的题名是《怀念樊金堂》或别的什么,我看了觉得太平常的,顺手改为《不能宣传的抗日英雄》。此文能为《读者》转载,也是我们刊物的光荣。

知道他有大经历,此后聊天时,我常劝他多写些怀念故人的文章,记得后来还发表了《白发青山两无言》。再后来,我就退休了,也就不说这个话了。

还须宕开一笔。我是将林先生的其他文章,比如《丹崖书论》《蒙斋读书记》里的多数文章,都当做散文看的。不是现在要评述他的散文了,才编出这样的瞎话。我有这个毛病,但这次不是。

翻开手边的《丹崖书论》,隔几页就有我的批注,有的是针对思想,有的是针对方法,也有些,则纯然是针对文字、文风、章法。

比如第17页,书上有这样一段话:“正是这种人命不值一钱的时候,人开始觉醒……他们像天上的繁星,照出了夜晚的黑暗。他们的语言像霹雷一样,震撼着民众的心胸。他们几乎毫无例外的都是才气横溢,咳唾玑珠,一句玩笑话就足以使所有的庸人感到胆战心惊,仿佛将要天塌地陷一样。”(《读〈霜红龛集〉札记》)

我在旁边的批语是:多么漂亮的文句!

第55页:“我们不仅对他们的成就感到惊奇,而且对他们的学习、研究、吸收和继承的能力感到惊奇。我们甚至无法寻求,他们是从哪里得到了如此丰富的营养。他们简直就像口渴的夸父一样,一下子就吸干了江河湖海。傅山和王铎给人的印象就是这样。”(《傅山与王铎》)

批语是:林先生的文风,真可说如夸父一样了。

第63页:“我在阅读《霜红龛集》时,经常遇到拦路虎,因为无路可走,所以惊惧之馀只好奋不顾身。现在摘出数字略抒己见,惟大雅方家是正。”

批语:这是林先生的声口,谦逊起来也是这么有气势!

第217页:“我们只有数不尽的老小诗作者,老的七个字一句,小的前言不搭后语。我们却没有一个能写出一首惊天地泣鬼神的诗的诗人。”(《狂草狂言》)

批语:即使嘲讽,也是笔笔字字,击中要害。

下面不抄原文了,抄几条批语。

第221页:你都不知道他的文章是怎么联结的。(《狂草狂言》)

第237页:看林先生论人论书,只觉得痛快淋漓,齿颊生香。(《“定磁碗”条幅观后记》)

第271页:“怎么能说的这样简捷,这样准确,又这样的斩钉截铁,只能归之于读书多,想得透。你没有读那么多的书,只好让他出一头地。”

这样说了,也就大致能看出林先生文字的风格,也就能大致推出他的散文的风格了。

若要做一总括,该是豪侠之人,豪侠之文。事实上,在大约十天之前,我开始动笔写此文时,确也在《东园公记》打印本的某页上写了这么几个字。然而,今天写到这儿,翻出这个批语,要引入文章,且要就此大发宏论的时候,方发觉,我是错了。豪侠之人,豪侠之文,不过是说什么样的人,写出什么样的文,跟那位当代文学的泰山北斗所说的,血管里流出的是血,水管里流出的是水,不是一样的浅薄吗?

我纵不才,何至于斯。

只怪我有感觉,而没有细细地体味,或者说,细细地体味了,却没有说出真正的感觉。

林先生不是一味豪侠的人,他的文章也不是一味豪侠的文章,散文尤甚。

但也不能说没有豪侠,甚至不能说豪侠不是主调。一味的豪侠,那是鲁莽,那是单薄。那绝不是林先生的风格。墨分五色,主色肯定是墨,其馀四色,也不能说不是墨,却不是绝然的墨。这道理太玄了,不妨直说,林先生的散文里,不光有豪侠之气,亦有逶迤之形;不光有逶迤之形,且有妩媚之姿;不光有妩媚之姿,且有清雅之味。这豪侠,这逶迤,这妩媚,这清雅,是分明能感觉到的,又是一个浑然的整体。只能说,有时彼轻此重,有时又有此无彼,如何调度,如何拿捏,那就只有天晓得了。我们看到的,只是一个一个的字,一行一行的文,一篇一篇的章。这是最让人无奈,也最让人着迷的地方。

就这,我还没有说那文化的蕴含,才气的灵动,该说搅动吧,搅个黏黏糊糊,又淀个清清澈澈。

说了这么多,还是个空疏。

那就举个例子吧。不必再挑选,就说前面提到的那篇《不能宣传的抗日英雄》。

规范的做法是,将这篇文章的人物故事,简略地复述一遍。已写了百十个字,又抹去。我知道,这种剥笋抽茧的办法,对林先生并不适用,虽说这确实是个传奇之人,做的也确是不可思议的传奇之事,还是个不适用。剥得再慢,抽得再细,剥下的,抽出的,只会是一片笋皮,一根茧丝。还是看不出那个浑然一体,那个气韵灵动。

不必多事征引了。

好在我的这篇文章,出书时会放在集子前面。翻过几页之后,就是那篇《不能宣传的抗日英雄》。全文不长,自个看就是了。他的集子也不厚,全翻上一遍不是多难的事。不是多难,而是愉快的享受!

2011年9月22日于潺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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