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底的天暗沉沉,天天都下着绵绵的阴雨,到处都是湿哒哒的。
余紫惠最是讨厌雨水了。
她既穿了雨衣,又打着伞,在大街上左顾右盼、慢吞吞地走着。
哪里有呢,哪里有呢……现代科技那么发达,手机人手一部,你叫她上哪里去找公共电话亭呀!
有了有了,破旧的电话亭散发着铁锈和发霉的味道。玻璃上布满了铁锈颜色、天然形成的图案,一眼看去感觉脏兮兮的。她回头向矮个子瞪一眼,他身上的水草又长又臭,乱蓬蓬的,还是安安静静地挂着,依然笑眯眯地等着她帮这个小东西打电话,真的,神推鬼使。
余紫惠抽出几张纸巾,非常不乐意地拿起不知道有多脏的话筒懒洋洋地拨电话:“你好,110吗?内个,我要举报,东沙湖底,有一具尸体装在行黑色的李箱里,是上个月在那附近失踪的男孩子。”
说完,她马上挂了公共电话亭的电话,故意表现得万分不耐烦,高高在上地看着矮个子狠狠地说:“这样你满意了吧?赶紧走开,不要再跟着我啦,知道不!”
矮个子向余紫惠鞠躬表示感谢,她挥挥手表示不用谢。
谢了也没用,他又不给钱。
如果不是那个小东西缠得太厉害,余紫惠可是一丁点儿也不想做这种耗时耗力、没有回报,还有一定风险和麻烦的事情。她可是个生意人啊,真是的。
余紫惠个子不高一米五几,身材瘦小,亚洲人的脸庞、拥有黄铜色的皮肤,却是水嫩光滑。她的眼睛很大,圆圆的,却没有水汪汪的感觉,反而透露着一股精明的味道。最有特色的要数她的嘴巴了,她的上唇微微呈双段下半圆弯线的形状,就像是猫唇。至于年龄嘛,按照身份证上的出生日期计算也有二十六七岁。
她们一家五口搬到这座海边城市已经八年多了,开了三家店,生意都不错。大儿子里昂现在出远门到欧洲;小宝别梦还小不太懂事,现在也在东南亚玩耍;老二杨知语虽然住在家里,但他非要去念什么书,每天都跑到高校里上学去;小妹白理理,成天游手好闲,谁也不清楚她每天都在干嘛。
重要的是,这都是要花钱的!花钱的!花钱的!作为一家之主,余紫惠虽然赚得多,可是家里也花得多呀,能少点麻烦就尽量少就好了。
可是在那之后大约两个多月,果然麻烦来了。
“嗨,店长。”高个子的年轻男子一进店,便急着跟余紫惠打招呼。
男子身材健硕,皮肤黝黑,脸型有些消瘦,几乎每天都来她的店里。
他姓蔡,名文才,是个刑警。
余紫惠心中暗暗吐槽:老娘就是不想惹上这种麻烦啊!他们这种职业的,毫无疑问都是些加害妄想症病患者!
“你又来啦?好有空呀!警察是这么闲的职业来着?”余紫惠没多看他一眼,直接敷衍。这个男人已经连续到她店里找茬了好几天,都数不清了。
男人很自然地坐上吧台,盯着余紫惠看,露出狡黠的微笑:“区区来喝咖啡的时间还是有的!”
余紫惠在心里狂吐槽:要是因为我的美貌而盯着我看就算了,呵呵。
余紫惠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应该是怀疑吧?其实,他们警方终于查到打电话的人是余紫惠,可毕竟犯人已经抓到了,才没她的事。
听说在尸体的食道里找到犯人的一部分皮肉,是那孩子挣扎时咬下来的,这已经是决定性的证据了。犯人似乎为了减轻刑罚,也就乖乖地认了。
应该,与她再无半点关系才对呀。
对这个人余紫惠不想那么客气,懒懒散散,对着空气问他想喝什么。
“今天就,摩卡吧!”他盯着余紫惠的眼神,让她觉得很不自然,搞得好像她是什么犯罪嫌疑人似的。
“你必须要点两杯。”余紫惠故意妩媚地看着他的双眼。
除去被挑逗以外,蔡文才很快就受不了这一点,生气地用手拍一下桌子:“你这完全是敲诈!我每次来你都让我点两杯,还不让人喝到第二杯!”
“要么你出去,我的店才不欢迎你。”余紫惠冷笑一声。比谁更厚脸皮?老娘的脸皮那可厉害了,能挡子弹呢!
“好好好,两杯就两杯!”他很不愉快地掏出钱包,取出一张红钞。明明头们店里是后付款的,这个人每次都非要先付款,是不是强迫症啊。而且还是现金?
余紫惠亲自做好咖啡,随便似的扔一杯在他面前。随后,又轻手地端一杯放在他左手边的女孩子面前。女孩子长相小巧可爱,脸色苍白,穿着粉红色的大衣,围着蓝色格子的围巾,全身湿透,头发上还缠着几根水草。余紫惠微笑着轻声问,好喝吗?女孩露齿笑着,点了点头。
菜文才尝了一口,啧啧地回答:“挺好的,很香很醇。”
“我又没问你。”余紫惠没好气地说,还翻了个白眼。
“话说,”他抬起头又继续盯着余紫惠看,“你到底是怎么知道那个孩子的尸体沉在湖里的?告诉我又不怎样,反正案件已经结了。”
他每一次来都要问这个问题,她都快被烦死了。
余紫惠明明早就已经骗过他,她是个通灵人,能见鬼,所以案件不关她事。但作为警察那种神经兮兮的职业病,估计是半点都不会相信的。虽然余紫惠也没说真话,可她自认为自己演戏还行呀!
已经敷衍到完全不想理会他了。正好,来电话了!拿手机一看,是事务所打来的,眼皮一沉,好麻烦。要不是为了赚钱养活那群孩子,余紫惠真想回到深山老林里祥和地生活。
“李芸你过来,坐镇店长之位!”
“是!”
李芸是个漂亮又聪明的女孩子,有不少人爱到店里来,就是为了多和她说说话。这是另外一个店员林清云告诉余紫惠的,她觉得他们想太多了。
脱下店里统一装备的长围裙,余紫惠故意鄙视这男人一眼,大摇大摆地从咖啡厅的大门走出去。
“哎哎哎,你别走啊!”
余紫惠转个弯,走上楼道,故意慢慢地走上楼梯。那个人真的跟上来了。不过她也不知道能不能说服他相信自己的话,毕竟对一般人来说这种理论还是挺不靠谱的。但是,既然骗了就要骗到底。
这里一整栋共四层楼都是余紫惠的所有物,二楼就是事务所,是一家叫做T-PARA调查事务所。其实全称应该是theparanormal(灵异)调查事务所,但是又不能太明显了。好不容易才取了这个半吊子的名字,却被童萱萱抱怨来抱怨去的。
平时都是童萱萱在驻守事务所,她接待客人,她不能下决定的事情才呼叫余紫惠。
“萱萱,我来了。”
余紫惠看一眼沙发上的客人,眼睛微微眯起,果然是需要她来处理的客人。
童萱萱看到她身后这个男人之后,自然地站了起来,带着些许抱怨:“你怎么也带了客人来?”
“这位就是我跟你说过的童萱萱,”余紫惠很商业化地向蔡文才介绍,“萱萱,你先招待一下这位客人,他叫蔡、蔡什么的,你给他解释一下,这里就让我来处理吧。”
“好的。”童萱萱在客人面前还是懂些礼貌的,“请你往这边……”
童萱萱把这个男人引到里面的小房间,因为毕竟还有客人在这里,客人会觉得她的私事都是需要保密的。她们也尽量做到在这方面令客人满意。
而余紫惠一脸认真地坐在这位稍微有点麻烦的客人对面的沙发上,拿起萱萱做的笔记。天呐,童萱萱根本就没做笔记好吗,纸上一片空白!
也许是因为,可能觉得余紫惠不会接下这笔生意吗?
对面沙发上的女人双手紧拽着,似乎非常紧张:“那个,你好,我听说你这里……”
“嗯,是的,你从哪里听说的不重要,请你说明一下你的问题。”余紫惠一上来就直奔主题。她静静地看着客人的表现,总觉得这种客人会给人带来负面影响,她也不太喜欢。
女人抬眸,眼里尽是期盼:“我不用写一些资料什么的吗?”
余紫惠强硬地挤出一个商业化的微笑:“嗯,不需要,你只要口头告诉我就行了。”
“我去年和老公离婚之后就搬出来自己一个人住了。可是又不是真正一个人住,我是和其他人一起在房东的大房子里,有独立的房间。可是最近我在房间里,总是能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女人的声音很小,勉强只比苍蝇声音好一些,余紫惠竖起耳朵仔细听,怕给听漏了。
余紫惠点点头问:“什么声音,比如呢?”
“比如说有人穿着拖鞋走路的声音,明明房间只有我一个人!”女人说着话,可能想起了当时的场面,身体有些发抖。
余紫惠尽量微笑地试探着,虽然不能缓解她的紧张:“会不会是你太敏感了,可能只是刚好有人经过呢?”
“我一开始也以为是有人从我房间路过,”她猛地抬起头热切地看着余紫惠,满是惊恐!而余紫惠只觉得那模样看了心情很压抑,“可是一开门走廊里又是空的。”
余紫惠皱着眉头稍微歪着头接着问:“然后?还有呢?”
“还有我房间的门!我记得我明明锁上了的,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会突然就打开了,明明没有人,却又能听到有人讲话的声音!这还不够吗?”客人渐渐开始表现得稍微有点激动,也许是因为害怕,紧拽的双手一直在颤抖。
那么紧张没啥用的,咱们得顺利地把话说完,余紫惠虽然有些烦,但绝对不会表现出来:“你冷静一点,也许你听说过我们这里有很多生意是不接的,才这么紧张,但是我们也是得先吧情况了解清楚才行呀!”
“嗯,嗯,好。”女人点点头,松开紧握的双手,换成不断搓手的动作。
“你接着说,还有什么异常的。”
“还有啊,房间的灯也总是会闪呀闪,然后自动关掉,或者自动打开,超恐怖!我问其他人有没有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他们好像也这么觉得,然后偷偷地讨论不知道声音是从哪里来的。”
“嗯,所以你怀疑你的房间里,有内个东西?”
她的双手紧紧地捏在一起放在胸前,不断地点头,很是恐慌的模样,瞪大着双眼如同乞求般看着余紫惠这棵救命稻草:“你、你们不是除灵的吗?那你们能到我家去看看吗?现在就去!”
余紫惠一点也没搭上客人的紧凑感,而是挥挥手安慰她缓慢道:“那倒不用那么急,根据你说的,你那里的确是有点东西。这样吧,你得给我们一些时间准备准备,不管是调查还是真要除灵都要做准备的嘛。而且,你要是觉得待在那里不舒服,搬出来就好了,不就不需要我们了吗?”
她摇摇头回答:“不行,那里,可以每天都从窗口看到我的女儿,我的女儿正在上小学……”
那些个理由和动机,千遍一律,无聊得很。
“你女儿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
“在上东区……但是我不能具体地告诉你……”
她回答得很小声,余紫惠便直接打断她的话:“我懂了,这样吧,这个宣传单……”余紫惠顺手从桌子上拿了一张宣传单,再从旁边柜台的抽屉里翻出一个爵士鼓棒,用宣传单包起来递给她,“你先拿着这个将就一下,这个宣传单是我们特殊制作的,有符咒的作用。你回去就把宣传单放在房间门缝上,要在房间外面能看得到一半的程度。然后每天晚上固定一个时间,用这个小木棒敲打衣柜或者墙壁,三百下。要是不行再来找我。”
“好!”女人依然发着抖接了下来了,抬起头无精打采地看余紫惠一眼,刚又要发问,看到余紫惠一脸无关紧要商人微笑,又把话咽下去了。
“慢走。”
当然,刚刚那些,都是说谎的。最真实的只有她们的宣传单,还有宏远的爵士鼓棒。余紫惠突然想起:惨了,一时顺手就把宏远的东西递走了,希望他不要发现得那么早,要是找她赔,那可是要花大价钱的。
客人这边好了,接下来要怎么解决这个烦死人的刑警呢?
余紫惠轻手轻脚地在小房间前探头进去:“萱萱,你解释清楚了吗?”
只看到蔡文才端着咖啡很悠闲地靠在转椅上,带着转椅转过来看着她。
“搞什么怎么那么久呀!怎么说,你们的态度都太恶劣了吧?这女的一言不发,你又在外面……”
此时,余紫惠眼前一亮,才注意到他拿了店里的杯子:“喂,你手里拿着我咖啡店里的咖啡杯子呢!”
这个人居然直接拿上来了,她店的每一个杯子都是独一无二的。
“哦哦,对不起啊,别激动,等一下我会拿回去的。不过你刚才好像在背绕口令,好搞笑哈哈。”他看两个女人脸上没啥表情,就自己呵呵冷笑两声,这气氛反而变得更冷了。
“萱萱,我不是叫你招待一下吗?”余紫惠叉腰无奈地看着童萱萱,尽量无视这个男人。因为他真正的意图很难懂,明明对她产生怀疑,却又每天都嘻嘻哈哈的,并不是严肃的那种情况,这才让她觉得烦。
童萱萱眨巴眨巴眼睛,可怜兮兮地回答:“可是椅子不够,这里除了我正在坐的的,还只剩下一个椅子,不够啊。”
无语。
余紫惠翻了个白眼:萱萱,我没给你解释清楚是我的不对。
“我不是这个意思,算了算了,你们都出来,里面是有点挤。”
那个跟着他的女孩子一直站在他旁边,用十分温柔的眼光、微笑地看着他。她依然穿着灰色的大衣,围着粉红色的围巾,挺可爱的,即使见到萱萱也没有什么事情要求她的,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明明,童萱萱对她们来说,就像是黑暗中的光亮。
而她却没有向童萱萱求救。
在她们身上只能感觉到一种悲凉,如果是没有愿望的死者紧紧地跟着活着的人,大概都是因为“爱”吧。仅仅只是因为爱一个人而不愿意离开这个,并不属于他们的世界。
……
“原来是要我解释那个呀!你怎么不早说,我还以为他们有什么事呢!这就好办了。”听了我的解释后,萱萱坐在他对面,故意咳两声一本正经地向他解释,“这位客人你听好了,我们这里,实际上是灵异调查事务所,专门驱魔除妖除灵的,所以我们都能见到鬼,这是真的。如果你还有什么其他需要,请参照我们的宣传单。上面没有标价格,我们都是看情形而定的。有的贵一点有的便宜,说不定的。”
可是这个人就像是听着一个天大的笑话一样,轻蔑地微笑着。
“就是说,之前也跟你说过了,那个尸体的主人缠着我,说想要回到家人身边,每一天都死缠烂打地唠叨我,我实在受不了了才去打了那个电话的。”余紫惠又给他解释了一遍。
“哈哈,我才不信你们!别再装神弄鬼了!”他笑着就像是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一口气把剩下的咖啡喝完,随意地把杯子放到桌子上。
余紫惠的宝贝杯子,居然被他这么粗鲁的对待,她心里的怒火突然涌上来,拍桌而起:“我真话也说了,假话也说了,反正……”
“反正你都不信,赶紧给我滚。”童萱萱突然抢先一步发起脾气来,指着门,让他走。
然而实际上,她们的确是说谎了,在能看到鬼的这件事情上,说得好像她们是能见鬼的普通人一样。当然没有那么简单。只不过童萱萱的脾气有些奇怪,突然间不高兴那是常有的事情。
“行行行,反正接下来我也没那么多时间在这儿耗,走就走,我还会再来的找你的,余紫惠。”
“赶紧滚,别那么啰嗦。”童萱萱不知道为什么今天那么不耐烦。
砰!
人走之后,萱萱交叉双手,像发冷似的摸摸自己的手臂,撇撇嘴:“看到那个女孩子我就觉得难受,觉得热,又觉得冷。”
余紫惠没好气说:“你不也一年四季都穿长袖?”
“切,我这是身体虚弱!”
余紫惠不是很懂为什么萱萱会身体虚弱,她并不是早产儿,也没有生什么大病。虽然一直找不到原因、一时也治不好,她自己总说不要紧。
余紫惠仔细观察一下她,有些变化:“你是不是长高了点?你今年多少岁来着?”
“过了这个夏天就是十八。我关空调啦!”
“关呗,不过,夏天才来没多久,没那么快结束的!再说了,童萱萱,你平时给我有点干劲行不行呀,懒得要死。”余紫惠拿起那个男人留下的她店里的杯子。
“慧姐,两个星期都没有生意了,当然提不起干劲。”童萱萱躺沙发上,盖上小毛毯,闭上眼睛,一副准备睡懒觉的架势。
余紫惠笑了笑,也算不上安慰:“放心啦,很快就有了,再等几天。再说了,你明明就是跑去玩了两个星期,还专门占卜到今天有客人才来上班的。”
童萱萱猛然睁开眼:“对了,说到这里,刚刚那个客人你觉得行不行呀?”
余紫惠蹲在沙发旁表情极其邪恶地笑着:“你这几天准备好道具就没错啦,我一定会敲诈一大笔的,嘻嘻……”
“惠姐,你笑得好邪恶,快照照镜子!”萱萱袖子里就藏着镜子,她一抬手就放到了余紫惠面前,余紫惠有气无力地拍下她的手,起身要走。
“不要整天拿照妖镜照着我,很不舒服的。”虽然那么弱的照妖镜对余紫惠来说也没什么用。萱萱也不是故意的,她有时候就是太顺手了,毕竟是随身带的道具,而且她也经常自己拿来整理仪容来着。可余紫惠就是不太喜欢,那玩意放在余紫惠面前,就会让她心理上觉得不舒服,“你要记得这几天,回到神祠后一定要记得去准备东西啊,别到时候匆匆忙忙才……”
“哎呀惠姐,你好啰嗦,我睡一觉就回去,然后你要记得随便通知宏远。哦,对了,要是她明天又来了,说没有用怎么办?”萱萱半睡不醒的模样,却非要嘟着嘴、卖着萌,可爱至极。
“当然是,叫敲再她大力点,再敲多几十下。”
“好的。”萱萱笑了,一个精明的笑容。
余紫惠很欣慰:她一下子就明白了我的意思,真是越来越懂做生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