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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点绛唇

旧题多作《闺思》,亦有作《闺怨》(如《古今女史》)。写伤春怀人的寂寞惆怅。意同前首,时亦大致相近,即1116年清明时分。时李清照居青州,明诚外出游距家百七十里的灵严寺。

寂寞深闺,柔肠一寸愁千缕。惜春春去,几点催花雨。倚遍阑干,只是无情绪。人何处,连天芳草,望断归来路。

寂寞深闺,柔肠一寸愁千缕——独自在寂寞的深闺,一寸柔肠,结愁却千丝万缕。闺:内宅,内室,常常特指古代女子居住的卧室。柔肠:柔软的心肠。愁千缕:极言愁思之多。缕,条,量词。

惜春春去,几点催花雨——珍惜春天到来,无奈春又匆匆归去,这时候,天空偏偏下起雨来,落雨催花,花谢了。催花雨:清明时节之雨。宋·庄绰《鸡肋编》:“西北春时,率多大风而少雨,有亦霏微……韩持国亦有‘轻云薄雾,散作催花雨’之句。”

倚遍阑干,只是无情绪——多少次凭栏远眺,把栏杆都靠遍了,却仍是愁肠万端,无情无绪。倚:靠着。阑干:同栏杆。

人何处,连天芳草,望断归来路——心上的人究竟在哪里呢?一直望到草天相接的地方,把归来的路都望尽了,仍是没有归人的踪影。人:指丈夫。芳草:《楚辞·招隐士》:“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后以芳草作情人之典。望断:望到尽头。

易安词中,写惜春怀人之作自不算少,但此首较之其他却别有风韵:起句直截了当,直言“寂寞”,尔后的一寸“柔肠”、千缕之“愁”、“惜春春去”、“倚遍阑干”、“无情绪”、“望断归来路”等等,则既是“寂寞”二字所致,又每每呼应“寂寞”二字。整首似显低调,结拍却煞得甚是苍凉,甚是“壮烈”。

清·陈廷焯《云韶集》称此词“情词并胜,神韵悠然”,实属恰切之语。

凤凰台上忆吹箫

词写离别相思之苦,哀伤殊甚,是前期同类词如《怨王孙》(帝里春晚)、《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醉花阴》(薄雾浓云愁永昼)、《念奴娇·春情》(萧条庭院)等所不曾见的。因而系年以不在新婚后或屏居青州期间明诚小出时为宜。陈祖美将之系于“屏居乡里十年”结束,赵明诚重返仕途之际,在理。

据李清照《金石录后序》及相关史料载,清照20岁(1103)时,赵明诚便开始或出仕、或经常出游访古,夫妻间多有离别之日。小别的烦恼,使她写下了早期的《怨王孙》(帝里春晚)、《一剪梅》、《醉花阴》等相思怀人的不朽词篇。从这些词不难发现,抒写的是己愁而非他怨,“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人似黄花瘦”,可谓柔肠寸断、离愁难耐,却究竟不似此词中“多少事、欲说还休”、“休休!这回去也,千万遍《阳关》,也则难留”这样痛之欲绝。

24岁时(1107),赵挺之被罢官并卒于汴京,赵家遭蔡京构陷,京城难住,是以是年秋,清照夫妇回青州屏居。李清照曾言“屏居乡里十年”(十为约数,实为十三四年),便是自此始而至于赵明诚之起知莱州(约为1121年)。其间,赵明诚虽也曾三访长清灵岩寺(1107、1109、1116)、五游仰天山(确记的有1108、1109、1111、1121)、两登泰山(1113),但毕竟仍属小出,因而李清照虽也有《念奴娇·春情》(萧条庭院)、《点绛唇》(寂寞深闺)等记叙离情别怨,但所怨者不过是“几点催花雨”、“种种恼人天气”罢了,非关乎人。

然而,在这首中,却似乎有了怨人之意。

这也难怪,因为明诚重仕,是李清照所没有想过的。屏居青州的日子,对于李清照夫妇来说,无疑是平静而又幸福的。这种平静和幸福,也许可以以“归来”二字体味之。回到青州,亦正如同回到“世外桃源”:新旧党争也好、罢官株连也罢,朝云暮雨、反复无常的官场、政事终于被抛得远远。不仅如此,更值得珍爱的“归来”是他们终于回归到自己的爱好和书斋生涯上来。赵明诚登名山、访古刹,遍搜文物古迹,李清照夫唱妇随:“每获一书,即同共勘校,整集签题。得书、画、彝、鼎,亦摩玩舒卷,指摘疵病,夜尽一烛为率。故能纸札精致,字画完整,冠诸收书家。”(《金石录后序》)而且还不只如此,此前,倘或如研究者所言——赵明诚真有“天台之遇”、李清照实有“婕妤之叹”的话,在这期间似乎也不复存在了,夫妻之间是非常恩爱、和谐的。这也就如清照自己的记载:“余性偶强记,每饭罢,坐归来堂,烹茶,指堆积书史,言某事在某书、某卷、第几叶、第几行,以中否角胜负,为饮茶先后。中即举杯大笑,至茶倾覆怀中,反不得饮而起,甘心老是乡矣。”……

“甘心老是乡”,这显然既是李清照平生所愿,也是其平日所念。然而,李清照万万没有想过,赵明诚突又起知莱州,且返身宦海之意已决,不听劝阻。面对这样一次离别(实际情况则很可能是并未成别,因为李清照最终还是随丈夫一道赴任莱州了。此说可参阅下首“题解”),便不能不让李清照愁肠百结、多生怨艾了。这,或者也就是此词所以不同以前的理由吧。

或者也就是须将此词系于1121年、赵明诚赴任莱州之际的理由吧。

《凤凰台上忆吹箫》,词牌名,又名《忆吹箫》,此名取自弄玉与萧史的故事。传说在春秋时期,秦穆公的女儿弄玉结识了仙人萧史。萧善吹箫,箫声能引来白鹤、孔雀。萧史每日教弄玉吹箫,因而相爱成婚。秦穆公为他们建高楼而居。后来,萧史乘龙、弄玉乘凤,双双升天而去。他们的住处,人称凤楼或凤凰台。凤凰台遗址现在陕西宝鸡市东南。

香冷金猊,被翻红浪,起来慵自梳头。任宝奁尘满,日上帘钩。生怕离怀别苦,多少事,欲说还休。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休休!这回去也,千万遍《阳关》,也则难留。念武陵人远,烟锁秦楼。惟有楼前流水,应念我、终日凝眸。凝眸处,从今又添,一段新愁。

香冷金猊,被翻红浪,起来慵自梳头——狮形香炉里的香早已烧尽,香炉也冷了;躺在红绫被子里,辗转反侧,被子也被折腾得像红色的波浪般起伏翻卷。只好起床,起来,却又懒得去梳妆打扮。金猊:狮形金属香炉。猊,狻猊,古代传说中的一种狮形野兽。明·陆容《菽园杂记》卷二:“金猊,其形似狮,性好火烟,故立于香炉盖上。”唐·花蕊夫人《宫词》:“夜色楼台月数层,金猊烟穗绕觚棱。”被翻红浪:多解为红棉被未经折叠,堆在床上有如波浪起伏。惟靳极苍先生言:“睡觉的人睡不安稳,辗转反侧,红绫被也因而像红色的波浪一样翻来翻去。‘冷’、‘翻’都是动词表动态……或把此句解为被没折好,那就是静态了,不妥。”解得好。慵自:懒得。慵,懒。自,于。

任宝奁尘满,日上帘钩——镜子好久没用了,上面落满了灰尘,也由它去吧,懒得去擦。就这样呆着,直到阳光都到了帘钩的上面。宝奁:贵重的镜匣。

生怕离怀别苦,多少事、欲说还休——怕就怕为离别而愁苦,可偏偏总是要离别,有多少事想说,最终还是没说出口。生怕:最怕,极怕。为口语,现北方方言中仍用,意同“怕就怕”(如果说有怕的话,就只怕……)。宋·林逋《春阴》:“苦怜燕子寒相并,生怕梨花晚不禁。”多少:偏义复词,很多。欲说还休:欲言又止。休,停止。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新近又瘦了,但这跟总是醉酒没关系,也不是由于为秋而愁。新来:新近,近来。非干:不关。病酒:醉酒。饮酒沉醉如病。南唐·冯延巳《鹊踏枝》:“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悲秋:为秋之萧条冷落而悲伤。唐·杜甫《登高》:“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休休!这回去也,千万遍《阳关》,也则难留——罢罢,不说了,说也没用,知道这回你非去不可,我就是唱千万遍《阳关》,也难以把你留住。休休:乃绝望语,含有无计可施之意,同“罢了”,“算了”(不说了,说也没用)。阳关:原是地名,在今甘肃敦煌市西南。这里指《阳关曲》。唐·王维《送元二使安西》:“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后被谱入乐府,以为送别曲,人称《阳关曲》或《阳关三叠》。此处作劝阻亲人远行之意。则:语助词。

念武陵人远,烟锁秦楼——只是不敢想你远去之后,这居所,该是怎样的被重重雾霭笼罩,昏暗不明。武陵人:指代远行在外的丈夫。武陵:地名,今湖南常德市。武陵人典出晋·陶渊明《桃花源记》及南朝宋·刘义庆《幽明录》。陶文中误入桃花源的渔夫系武陵人。故后世诗文便多以武陵人指代去乡远游之人。后人又将桃花源事与《幽明录》中所述刘晨、阮肇的传说结合起来,作为情人怀远的爱情典故。《幽明录》载:东汉明帝永平五年,剡县人刘晨、阮肇,同入天台山采药,路遇二仙女,留住半年。迨还,子孙已历七世。唐宋诗人将此与桃花源事合一而用。唐·王焕《惆怅诗》:“晨肇重来路已迷,碧桃花谢武陵溪。”锁:封闭,这里是笼罩的意思。秦楼:指秦穆公女弄玉与恋人萧史所居之楼。此处借指李清照夫妇之青州居所。

惟有楼前流水,应念我、终日凝眸——只有楼前的流水,该记着我,记着我整天在这里凭栏远眺。

凝眸处,从今又添,一段新愁——它知道,从今天起,这远眺之地,又添上了一段新愁。凝眸:目不转睛地注视。唐·李商隐《闻歌》:“敛笑凝眸意欲歌,高云不动碧嵯峨。”

什么是大诗人?

大诗人是至少应该做到以下两点的诗人。

其一,他(她)的创作的总体水平远远超于一般诗人。

其二,他(她)能够不断地突破自己、超越自己,因而其创作生涯的总体曲线图是直达天庭的台阶,他的绝唱,是天籁之音;而在其创作的不同台阶上,都有可以称作丰碑的作品。

李清照无疑就是这样的大诗人。

对于李清照的生平和创作,史家论者多以“两期”划分,即以1127年南渡为界,将之分为北宋(或称南渡前)、南宋(或称南渡后)两个时期。这样的分期,无疑是“历史的”和笼统的,无法“文学地”厘清李清照创作的来龙去脉。

因而本书亦趋步陈祖美先生,试着就现存作品的系年、内涵以及呈现状态(也就是重视同期内作品的总体风貌,尤其是重视具有丰碑意义的作品在分期上的意义)进行了分期。

一、元符元年至崇宁五年(1098—1106):汴京·待字闺中和新婚初年,亦即李清照15岁至23岁时期的创作。

二、大观元年至宣和三年(1107—1121):青州·屏居乡里,亦即李清照24岁至38岁时期的创作。

三、宣和四年至建炎三年(1122—1129):莱州、淄州、建康·明诚为仕及南渡初年,亦即李清照39岁至46岁时期的创作。

四、建炎四年至绍兴二十六年(1130—1156?)流寓江浙及临安辞归,亦即李清照47岁至73岁(?)时期的创作。

在这里,如果说《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即是其第一个时期创作的丰碑的话,那么,此首无疑是这一时期内具有丰碑意义的作品。

所谓丰碑意义,也就是说,它既是这一时期内同类题材作品之冠,也是自己这一创作阶段的集大成者;它不仅把自己本期创作的某些特点(如意象、语言、手法等)推到了极致,而且又对下期创作的某些特点或总体走向有所昭示。

而这一首,便如同分水岭一般,显示出了上述意义。

词的上片,可谓集“闺怨”词之大成:不仅在表现方式上集中展示了此前创作的突出特点,而且在人物塑造上,似也把一个慵懒的“思妇”形象写到了极致,以致此后再也不能重复。

而词之下片,则也至少在两个方面对此后的创作有所昭示:

其一,在创作中更多地运用日常口语,并使之出神入化而成“雅词”、“痴语”。(一如这首中的“多少事、欲说还休”,“休休!这回去也”;一如张祖望《古今词论引》之所评:“‘惟有楼前流水,应念我、终日凝眸。’痴语也。如巧匠运斤,毫无痕迹。”)

其二,由刻画角色的或类型的人(如闺人、思妇),转而抒写生命个体本身——也就是词人自己,即“这一个”——抒发“这一个”的喜怒哀乐(下首《蝶恋花·晚止昌乐馆寄姊妹》,便是一个突出的案例,写词诉说对丈夫之外的人的深厚情感,这在此之前,是没有过的)。

诚然。自《诗经·卫风·伯兮》唱出“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以后,“女为悦己者容”——这样一种在现实生活中存在着的思维定式或行为规范,便不仅成为诗词创作中的一个主题,而且也成为了“闺人怀春”、“思妇怀人”类诗词创作的主要表现手段或表情模式。于是,“闺人怀春”之什,总要写“闺人”是怎样为“悦己者”而“容”;“思妇怀人”之篇,则总要写因“悦己者”(恋人或丈夫)不在身边,“思妇”是如何如何地不“容”——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娥眉,弄妆梳洗迟。(唐·温庭筠《菩萨蛮》)

日上花梢,莺穿柳带,犹压香衾卧。暖酥消,腻云,终日厌厌倦梳裹。(宋·柳永《定风波》)

——两个名家,一个套路,那就是写思妇之不“容”、之“慵懒”:懒得起床,不愿化妆。

李清照这一首,显然也没有走出这个套路,她的“集大成”,则是把这个套路推到了极致,一口气写了六个“慵懒”——“香冷金猊”,懒得续香;“被翻红浪”,懒得起床;起床之后,“慵自梳头”;“宝奁尘满”,懒得拂拭;“日上帘钩”,懒得动弹;心事很多,懒得再说……试想,慵懒至此,几近写尽,谁还能再去这样写呢?

所以,李清照自己也不能再写了。

此首的抒情主人公形象,于是也就成了李清照笔下的最后一个“思妇”。

蝶恋花

晚止昌乐馆寄姊妹

此首最早见于宋·曾慥《乐府雅词》卷下,无题;元·刘应季《事文类聚》,题作《晚止昌乐馆寄姊妹》,无撰人姓氏(前首为无撰人《踏莎行·寄妹》词,再前有署名延安夫人之《临江仙·立春寄季顺妹》一词;田艺衡《诗女史》、清·周铭《林下词选》、《阳关三叠》等以为延安夫人作,并题作《暂止昌乐馆寄姊妹》,明·郦琥《彤管遗编》等亦作延安夫人词,题作《寄姊妹》。王仲闻《李清照集校注》云:“此首既见于宋·曾慥《乐府雅词》,题李易安作,而曾慥又与易安同时,必无错误。《诗女史》等以为延安夫人作,皆非。”又云:“《翰墨大全》作无名氏,疑误夺李易安姓名。此首殆为宣和三年辛丑八月间清照相馆由青州至莱州途中宿昌乐寄姊妹所作。按地理图,由青至莱,须经昌乐……《翰墨大全》所题《暂止昌乐馆寄姊妹》(按:暂应为晚,或为笔误,或为印刷错误),恐为原题。”是以王本中题作《晚止昌乐馆寄姊妹》,兹从之。

这是李清照词中少有的、标明了是写给谁(虽然没说明姊妹的实指)的一首词。有论者言“李清照婚后之词,首首有丈夫”,曾信。然至此首却没有了,解释可能会有很多,但可圆之说中,必有这样一种:即当时李清照和丈夫是在一起的。也就是说,她是随丈夫一起到莱州赴任的。

于中航《赵明诚题名和乡居青州考》文中曾云:

自宣和三年下半年起,有关明诚守郡的记载有:

1、李清照《感怀诗序》“宣和辛丑八月十日到莱,独坐一室内,平生所见,皆不在目前。几上有《礼韵》,因信手开之,约以所开为韵作诗,偶得子字”(《彤管遗编》)。

2、《金石录》卷二八(唐富平尉颜乔卿碣)跋中有云:“宣和癸卯(五年)中秋,在东莱重易装标。”

……

就清照《感怀诗序》所说,宣和三年八月十日清照到莱,“平生所见,皆不在目前”,是明诚到任未久的情景。

而在《李清照柳絮泉故宅说质疑中》,中航先生则更明确表述云:“《后序》后面说:‘因忆侯在东莱静治堂,装卷初就,芸签缥带……’这些材料充分证明,明诚曾守莱州,而清照随夫居于任所。另外,益都仰天山,有赵明诚宣和三年四月的两处题名,其出守莱州当在宣和三年四月以后,或即是年八月。”

又:黄盛璋《李清照事迹考辨》亦在分析《感怀诗序》及诗中之句“寒窗败几无书史”后云:“因为明诚是初上任,前任卸任必然把一切都搬走,所以住的地方显得四壁萧然,寒窗败几以外,略无陈设。”“据诗意,清照应该是随明诚同往。”

两位先生所言极是,故在此依李清照夫妇同往解评之。

泪湿罗衣脂粉满,四叠《阳关》,唱到千千遍。人道山长山又断,萧萧微雨闻孤馆。惜别伤离方寸乱,忘了临行,酒盏深和浅,好把音书凭过雁,东莱不似蓬莱远。

泪湿罗衣脂粉满,四叠《阳关》,唱到千千遍——眼泪和着脂粉沾湿了衣裳,反复地唱着《阳关》,唱了有一万遍。罗衣:质地轻软、布纹呈眼纹状的衣服,也泛指丝绸衣服。罗,丝织品,质地轻而薄。阳关:唐·王维《送元二使安西》:“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唐代盛唱此曲,名《阳关》,又名《渭城》,后人以此为离别之曲。《阳关》曲在尾句演唱时需重复三遍,故称《阳关三叠》。宋·苏轼《论三叠歌法》云:“若通一首言之,又是四叠。”意谓全诗唱完一遍后,尾句再重复叠唱三遍,故为四叠。极言离别之不忍。

人道山长山又断,萧萧微雨闻孤馆——人们说青山绵长,青山却隔断了自己和姐妹。如今在这孤寂的驿馆里,听着细细的雨声,真有凄清之感。人道:人们说。断:隔断,隔绝。宋·苏轼《大风留金山两日》:“塔上一铃独自语,明日颠风当断渡。”萧萧:雨声。唐·徐凝《八月望夕雨》:“今年八月十五夜,寒雨萧萧不可闻。”孤馆:孤寂的馆驿、客店。

惜别伤离方寸乱,忘了临行,酒盏深和浅——惜别伤离,心乱如麻,临行的时候举杯一饮而尽,竟忘了看看酒杯是深是浅。方寸:指心,也称方寸地。这里是心绪的意思。方寸乱,心绪紊乱。酒盏:小酒杯。

好把音书凭过雁,东莱不似蓬莱远——好在可以把书信托付给过往的大雁,莱州并不像蓬莱那般遥远。音书:书信。凭:倚仗,这里是托付的意思。过雁:天空飞过的鸿雁。东莱:即莱州,今山东省莱州市,时赵明诚守地。蓬莱:传说中海上三神山之一,此处指神仙所居的渺茫遥远之地。

前首已谈及:李清照本是想着要老在青州的(“甘心老是乡”),她没有想过,赵明诚突又起知莱州,这不能不令李清照愁肠百结,因为宦海浮沉,翻云覆雨,这对李清照来说,真可谓是深受其害了。于是就劝丈夫,可偏偏赵明诚返身宦海之意已决,不听劝阻,以致让李清照不得不说“休休,这回去也……”这很像是两口子吵架时所说的话。或者二人也真的吵了,只是李清照最终还是没拗过丈夫,不仅劝阻未成,而且最终跟着丈夫离开了她一生中最为怀念的青州,到莱州赴任了。

一个人的一生,不可能有多少“黄金岁月”,对于李清照而言,似乎也只有“新婚前后”和“屏居青州”为其“黄金岁月”了。然而,这一切眨眼间就都要远去了。这或者也就是她说“多少事,欲说还休”,“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的根本原因(《凤凰台上忆吹箫》),也就是这首词为什么会说“泪湿罗衣脂粉满”、“人道山长山又断”、“惜别伤离方寸乱”的原因吧。

陈祖美先生在解读此词时曾云:

关于李清照的生平和创作,以往被分为前后二期。历来认为她前期生活美满、婚姻幸福。“诸书皆曰与夫同志,故相亲相爱之极”(郎瑛语)。这虽然几成共识,但却不完全符合实际。依照二期说,此首无疑是前期所作。此时作者只有三十八岁,离“靖康之变”还有五年,离丈夫逝世整整八年。词的内容非伉俪暌违,倒是夫妻即将相见,而且是她自己主动前往,按说届时她应该喜形于色才是,词的基调反倒如此悲苦,这是发人深思的。

不妨设身处地地想一想,一个即将与最亲密、最想念的人团聚的多情女子,在告别姊妹(并非亲生)时,难免伤感或流泪,此系人之常情。而李清照却痛苦到泪如泉涌,以致冲掉脸上的脂粉,污染了衣衫。走到半路,心情更加沉重,以至把未来的希望仍然寄托在“姊妹”身上。这难道不是隐喻着对丈夫的怀疑或失望?本来青州到莱州的实际空间,谈不上那么山高水长。词中所云“人道山长山又断”,当是喻指她与丈夫的心理空间,是一种前程未卜的揪心。眼下又离情同手足的“姊妹”愈来愈远,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孤馆闻雨,凄苦无似!这当是上片的词旨所在。

下片写她临行时乱了方寸,以至忘了喝了多少酒。这其中亦当别有寓意,即她虽然身在离筵,心却悬挂着——自己即使到了丈夫身边,倘若他把我视为不受欢迎的人,该如何是好!心里藏着这样的难言之隐,其方寸如何不乱?看来在这里,词人是有意以离情来掩盖怨情。(《李清照诗词文选评》)

李清照写此词的苦心,除了以山高水长之意喻指心理距离以外,结拍的“好把音书凭过雁,东莱不似蓬莱远”二句中,恐怕也隐含着她的一段心事。此二句尽管字面可以意译为:“姐妹们别忘了给我写信,莱州不像蓬莱那样远。”但其深层语义却要委婉丰富得多,可否这样理解:对姐妹们的雁书,词人看得很珍贵,她绝不会像她们那个“武陵人”的姐(妹)夫那样,词人给他写了那么多的信,竟如石沉大海,只字不回。原因是他置身“蓬莱”,向往的是“武陵源”,哪里还把“老婆”放在心上!假如他仍然冷遇她,那么她到“东莱”后的惟一希望和安慰,就是收到姐妹们的信函。(《李清照词新释辑评》)

祖美先生的这些话,让我有“对话”的欲望(其实她的许多解评都是这样),因为她是李清照研究专家(本身任“李清照辛弃疾学会”副会长),在包括把李清照生平创作由“二期”改为三期等等研究上都极有见地,让我受益匪浅。然而,在读过能找到的先生的著述后,却也十分清楚地感到了一点,即:也许是先生对自己“婕妤之叹”、“‘萧史’成了‘武陵人’”的发现太重视了,因而每每将对作品的解读扯到这上面来,以致让晚辈大有“障目”之感。

就说这首,也许真的不是祖美先生所理解的那样,因为李清照是同丈夫一起赴莱,因而不存在“喜形于色”的问题;此“词的基调反倒如此悲苦”,以致“痛苦到泪如泉涌”,只是因为她敏感地意识到自己人生的“黄金岁月”就要过去,而且以后很可能不再有了;她说“人道山长山又断”,也许只是说她原本是想要老死青州的(终其一生自然可以说是长),但现在“断”了,不可能了。她“把未来的希望仍然寄托在‘姊妹’身上”,并言“她到‘东莱’后的惟一希望和安慰,就是收到姐妹们的信函”,也许只是因为这些身在青州的姐妹就是青州的象征,她不愿失去青州的记忆、不愿割断和青州相连的“血脉”……

以上或可作解评,或可用文雅点的话叫和祖美先生商榷,用现在流行的网络语言说叫“拍砖”吧。

硏人娇

后亭梅花开有感

此首《花草粹编》卷七题作“后亭梅花开有感”,作李清照词;《历代诗馀》、四印斋刊本《漱玉词》及赵万里《宋金元人词·漱玉词》俱收之。赵本案云:“《梅苑》九引上阕,不注撰人。《花草粹编》题作李词者,其所据《梅苑》,殆较今本为善故也。兹并校之。”

王仲闻《李清照集校注》列为“存疑之作”,云:“按旧本《梅苑》,今不可见。传本《梅苑》既不注撰人姓名,或《花草粹编》误题清照姓名,亦不可知。只能存疑。”徐培均《李清照集注》就此案云:“王系揣测之辞,应从赵说作李词。又《梅苑》成书于建炎三年(1129),其收李词当可信,不可因今人不见原刻本而妄加否定。”所言是。

靳极苍老曾提出——

《李清照集校注》中的存疑部分,有些还是可以归之清照所作的。于此,定一原则,凡是词所表现的生活、思想、情感和词的风格,可归之清照者,俱归之清照。这样在清照词严重遗失的情况下,也该是合于要求的吧。

——尤其是。因而这里尊靳先生之意,而不从其将此首归“存疑”之为:仍依徐说,不作存疑。

黄墨谷《重辑李清照集》将此词系于“大观二年屏居乡里至南渡以前之作”,就此,徐培均又言:“可备一说。然词云‘江楼楚馆’,为江南建筑物之美称。此词当为建炎二年(1128)春日,清照抵江宁未久时作。至三年二月,明诚罢守江宁,清照不可能有此心情矣。‘后亭’当指江宁郡斋后院。”

或者正是徐先生的“心情”说引发了我的思考吧,深感系年于建炎二年(1128)之不妥。

宋钦宗靖康二年(也就是建炎元年)三月,赵明诚由淄州奔母丧至江宁(今江苏南京)。三四个月内金人先后俘徽宗赵佶、钦宗赵桓北去,北宋亡。五月,宋徽宗第九子康王赵构(即高宗)即位于南京(今河南商丘)应天府,改元建炎,史称南宋。此后不久,高宗政权便丢弃北方的大片国土一路南逃,十月至扬州。十二月青州兵变,李清照载书十五车离青州南渡。不料“屋漏偏遭连阴雨”,在镇江又遇盗(即张遇)掠,一路坎坷,建炎二年春方抵江宁。

李清照亦在《金石录后序》谈及这段历史:

至靖康丙午岁,侯守淄川,闻金寇犯京师,四顾茫然,盈箱溢箧,且恋恋,且怅怅,知其必不为己物矣。建炎丁未春三月,奔太夫人丧南来。既长物不能尽载,乃先去书之重大印本者,又去画之多幅者,又去古器之无款识者。后又去书之监本者,画之平常者,器之重大者。凡屡减去,尚载书十五车。至东海,连舻渡淮,又渡江,至建康。青州故第,尚锁书册什物,用屋十馀间,期明年春再具舟载之。十二月,金人陷青州,凡所谓十馀屋者,已皆为煨烬矣。

如此遭际,又是青州兵变,又是镇江遇盗,李清照可谓是死里逃生,因而到达江宁时,必犹惊魂未定,绝无可能见到“后庭梅开”,便有“心情”与南来的“赵、李亲族”“歌与共”(徐培均先生释“坐上客来”句时云:“赵、李亲族多南来,明诚时又知江宁,故来客较多”)。

况且,就此词内容来看,也似怀人而非思乡。是以窃以为还是放在南渡前为宜,或可系年于建炎元年(1127)三月赵明诚江宁奔丧不久?此时,李清照尚在淄州府衙,时梅已渐谢,而北宋亦近亡国之日。

暂依此解。待证。

玉瘦香浓,檀深雪散,今年恨、探梅又晚。江楼楚馆,云闲水远。清昼永,凭栏翠帘低卷。坐上客来,尊前酒满,歌声共、水流云断。南枝可插,更须频剪。莫直待、西楼数声羌管。

玉瘦香浓,檀深雪散,今年恨、探梅又晚——白梅花已然萎谢,但浓烈的香味依然;最先开花的檀香梅,其花已如消融的雪花一般,不复再见。今年的遗憾和往年一样,赏梅又晚了。玉瘦:形容白梅开始萎谢。宋·陈亮《梅花》:“疏影横玉瘦,小萼点珠光。”檀深雪散:注评者多解为:积雪渐渐消融,露出深檀色的梅枝。然徐培均所解似更贴切——“檀深:指檀香梅。宋·范成大《范村梅谱》:‘(腊梅)凡三种……最先开,色深黄,如紫檀,花密香浓,名檀香梅。此品最佳。’”惟其“最先开”,是以在白梅萎谢之际,檀香梅之花已如冰雪尽融,不复见也。恨:遗憾。唐·刘禹锡《三阁词》:“不应有恨事,娇甚却成愁。”探梅:即赏梅。探:探看,察看。宋·杨万里诗:“城中忙失探梅期,初见僧窗一两枝。”

江楼楚馆,云闲水远——身处江楼楚馆,云自飘忽、水自流远,而你我二人就像这云、水一般漂流在外,距离又是那样遥远。江楼:即江边之楼。唐·岑参诗:“归心望海日,乡梦登江楼。”楚馆:即指楚地之馆。宋·赵汴《和戴天使重阳前一夕宿长沙驿》第二首:“楚馆夜衾凉,离人念故乡。”词人在这里以江楼楚馆代指丈夫身在江宁,而自己又独在淄州。云闲水远:云彩悠闲,流水绵长。意指夫妇间相隔十分遥远,而且都是漂流在外,就像悠悠的白云和长长的流水一样。闲,安静,悠闲。唐·李白《独坐敬亭山》:“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

清昼永,凭阑翠帘低卷——冷清的白昼是如此漫长,想凭栏远望,偏偏帘子又没卷起来,挡住了视线。清昼永:清闲的白天显得很漫长。清,闲暇。宋·王安石《太湖恬亭》:“清游始觉心无累,静处谁知世有机?”永:长。凭阑:倚楼栏远望。凭,倚,靠。阑,即栏,栏杆。古代诗人在表现女子怀念远人时,常以凭栏远望代之。南唐·李煜《浪淘沙》:“独自莫凭阑,无限江山。”翠帘低卷:或喻不能高卷,因为帘子之外,已是乱世。事实正是如此,金兵是于靖康元年(1126)正月进犯京师的。同年十一月二十六日,赵明诚姨兄谢克家曾为请命使赴金军议和。但不过三月,金人便俘徽宗北去(1127年三月)。这也正是赵明诚江宁奔丧之月。

坐上客来,尊前酒满,歌声共、水流云断——想起了当年,宾客满座,一边饮酒,一边和歌,歌声仿佛随江水漂流、浮云漫游,直到云水交接之地。坐:席,席位,今作“座”。尊:同“樽”,酒杯,酒器。水流云断:指歌声似乎随江水漂流,随浮云漫游,直到云水交接的地方。

南枝可插,更须频剪——现在的情况是,向阳的梅花开得尚好,犹可插戴;但更需要及时地去摘剪。南枝可插:向阳的梅花开得尚好,可摘下来插在头上。南枝,梅树南向的花枝,由于朝阳,比北枝先开花。《佩文韵府》引无名氏诗:“南枝向暖北枝寒,一种春风有两般。”插,将花插戴在头上。宋·欧阳修《洛阳风俗记》:“洛阳之俗,大抵好花。春时城中无贵贱者,皆插花,虽负担者,亦然。”

莫直待、西楼数声羌管——却莫等到在西楼上听到《梅花落》的笛曲时再去采摘,到那时,可能已是满地残花了。西楼:指词人的居所。唐·李益《写情》:“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羌管:即羌笛。因原出羌族,故名羌笛。笛曲有《梅花落》,故咏梅联及羌笛,或有韶华易逝之意,或更是暗喻好景不再,北宋局势岌岌可危,呼唤丈夫赶快回来。

前已说到,李清照喜梅,以致写梅之词几占存词五分之一。此前咏及梅花,或是“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点缀琼枝腻,香脸半开娇旖旎……此花不与群花比”(《渔家傲》);或是“不知酝藉几多香,但见包藏无限意”(《玉楼春》);或是“柳眼梅腮,已觉春心动”(《蝶恋花》)……虽也多为咏物怀人,甚至也有过“要来小酌便来休,未必明朝风不起”之句,但梅之作为意象却是饱满的,既不似此首起句便说“玉瘦”,又不含类似于此首中的“探梅又晚”、“更须频剪”,尤其是“数声羌管”之憾、之悲。

个中原因,或者正是因为金兵进犯,李清照因之而“四顾茫然”,知中原国土就如“盈箱溢箧,且恋恋,且怅怅,知其必不为己物矣”。况且还有离人,因而此词亦就与此前怀人之作殊异:还是儿女情长,但情长之中又增家国之念,怀人怀国,实为一体。

〔存疑〕生查子

此首原载《历代诗馀》卷四,《汇选历代名贤词府全集》、《古今名媛汇诗》、《绣谷春容》、《名媛玑囊》、《古今女史》等录之并均题作《闺情》。明·杨金本《草堂诗馀》、清·周铭《林下词选》、《三李词》等并作李清照词;而元·杨朝英《乐府新编阳春白雪》、清·朱彝尊《词踪》、金绳武《花草粹编》、陈廷焯《白雨斋词话》等均作朱淑真词;明·杨慎《词林万选》、陈耀文《花草粹编》、彭氏知圣道斋所藏汲古阁未刻词本《樵歌拾遗》等则作朱敦儒希真词。

王仲闻《李清照集校注》列入“存疑之作”,徐培均《李清照集笺注》列“存疑辨证”并案云: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邓子勉《樵歌》校注,以四印斋所刻词本为底本,校以天一阁《唐宋名贤百家词》本等多种,并广蒐宋、明、清、近现代多种选本,皆未见其词,可证非朱敦儒作。此为朱淑真词或李清照词,疑不能明。

朱、李之词,确多有相通处,分辨似难,故亦权依王、徐,将此首暂列存疑。此其一。

其二,如属李清照词,则当以南渡前所作为宜。

细读李清照词则不难发现:在《翤人娇·后亭梅花开有感》之前,词写怀人是很少用到类乎“楚楼江馆”、“江南”、“楚云”的“江”、“楚”之词的。此前,已将《翤人娇》厘定于建炎元年(1127)三月赵明诚江宁奔丧不久所作;此首创作时间或与之大致相同?时李清照尚在淄州府衙,而赵明诚则身居江宁。后不久,李清照方到青州并由青州载书南渡。姑且依此系之。

年年玉镜台,梅蕊宫妆困。今岁未还家,怕见江南信。酒从别后疏,泪向愁中尽。遥想楚云深,人远天涯近。

年年玉镜台,梅蕊宫妆困——年复一年,对着这玉制的镜台;现在,对镜梳妆,却成了令人厌倦的事。玉镜台:玉制的镜台,这里暗含定情信物之意。据《世说新语·假谲》:“温公(峤)丧妇,从姑刘氏家值乱离散,惟有一女,甚是姿慧。姑以属公觅婚。公密有自婚意,答云:‘佳婿难得,但如峤比,云何?’姑云:‘丧败之馀,乞粗存活,便足慰吾馀年,何敢希汝比。’却后少日,公报姑云:‘已觅得婚处,门第粗可,婿身名宦,尽不减峤。’因下玉镜台一枚。姑大喜。既婚,交礼,女以手披纱扇,抚掌大笑曰:‘我固疑是老奴,果如所卜。’”唐·李白《送族弟凝之滁求婚崔氏》:“玉台挂宝镜,持此意如何?”梅蕊:即梅花妆。传说南朝宋武帝之女寿阳公主于人日(正月初七)卧含章殿檐下,有梅花飘着其额,成五出之花,时人因仿之为梅花妆。宋·欧阳修《诉衷情·眉意》:“清晨帘幕卷轻霜,呵手试梅妆。”宫妆:宫中女子的装束。唐·高适《听张立本女吟》:“危冠广袖楚宫妆,独步闲庭逐夜凉。”困:疲倦,精力不济。唐·杜甫《卖炭翁》:“牛困人饥日已高,市南门外泥中歇。”这里言“困”,是指懒于梳妆,类乎《凤凰台上忆吹箫》中“起来慵自梳头”之意。

今岁未还家,怕见江南信——今岁又启,可思念的人仍未还家;是以自己都怕见梅花了,怕睹花怀旧,愁情更甚。未还家:一作“不归来”。江南信:注者多解为来自江南的信。然徐培均解为:“此以‘江南信’指代梅花,谓征人未归,怕见梅花,因其易于触动离愁也。”甚好甚是。《荆州记》载:“陆凯与范晔善,自江南寄梅花诣长安与晔,并赠诗曰:‘折梅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酒从别后疏,泪向愁中尽——自从别后,酒便喝得少了,可是泪水却在愁思中流尽。疏:稀,此处可作“少”解。宋·秦观《千秋岁》:“飘零疏酒盏,离别宽衣带。”

遥想楚云深,人远天涯近——想起思念的人所在的江南楚地,遥远且又云遮雾罩;世人都以天涯谓远,可我却觉得人比天涯远,天涯比人近。楚云:楚地的云天,指代江南地区。

词写思妇怀人、相见无期的愁情。起句用晋·温峤与其姑母之女定婚之典,点明了思妇怀夫的主题;又借“梅花妆”典,写倦于梳妆,从而表现了女主人公精神不振、郁郁寡欢的情境。接着,词人便以“今岁未还家,怕见江南信”二句结束上片,既说明了愁闷之因、思念之重——年年盼夫归,今岁犹未还——又再现了思妇内心的重重矛盾:愿梅开,又“怕见”梅花(当然也可解为因于久别,本该盼信,我却“怕见”来信);何以“怕见”?词人却又不说,而让读者自己去体会:或是怕见花忆旧,更动思情离愁(或是怕“信”言不归,或是丈夫该归未归,如有信来,怕多是发生意外之事)吧。

词之下片,叙别后愁苦之状、相思之烈:酒疏泪尽,本已说透无可排遣之念;而“遥想楚云深,人远天涯近”,则更以神来之笔再掀波澜,写尽了情之深、意之长、望之切、体悟之独一无二。以致许多年后,元·王实甫在《西厢记》第二本第一折《混江龙》中犹引用此首结句云:“系春心,情短柳丝长;隔花阴,人远天涯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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